小將軍出征前,借酒發瘋奪走了我初次。
荒唐三天三夜,他咬着我脖頸,發狠承諾:
「給我留個後,正妻之位便是你的。」
可等他得勝歸來,懷中卻抱着當初逃婚的嫡姐。
嫡姐倚進他胸膛,眼尾泛紅:
「將軍那夜不過借妹妹應急……定親的,本就是我……」
小將軍心疼不已,蹙眉安慰:
「給她個妾打發便是,本將軍正妻之位只有你配。」
我如遭雷擊,瞬間清醒。
是了,怪我,妄想那天上月。
低頭撫了撫微隆的肚子,轉身離開了上京。
五年後再遇,我牽着個小糰子。
一生狂放肆意的小將軍卻猩紅了眼,半步不敢上前。
不是,他不會以爲,我女兒是他的吧。
-1-
裴錚率輕騎深入敵巢,杳無音訊足足兩月。
無人想到,他還能活着回來。
更想不到。
他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即刻迎娶我嫡姐沈流蘇。
烈日當頭。
裴錚的話如尖刀般,猝不及防刺進我心口。
人聲鼎沸中,我強壓下反胃想吐的衝動。
艱難開口確認:
「裴將軍,可我已經有……那晚你明明親口說……」
若能歸來,無論殘病,都會娶我進門爲妻。
裴錚神情有片刻恍惚,似想起那三個日夜的荒唐。
嫡姐拭了下眼角,幽幽開口:
「妹妹,便是你再心急想嫁進將軍府,爲妾的,也不能穿我的正紅色鳳冠霞帔啊。」
她的話,讓衆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我。
我一下慌亂無措。
周遭議論紛紛,視線裏皆是嘲笑。
我只覺身上紅嫁衣如烙鐵般燙人,恨不能當即脫掉。
原是我誤會了。
七日前,裴錚一封急信。
語氣強硬,吩咐我今日帶着嫁衣到城門迎接。
我以爲他要履行承諾,滿心歡喜。
可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的屈辱。
彷彿被人當衆甩了一巴掌,我的狼狽無處可躲。
裴錚像是終於注意到了我,語氣極不耐煩。
「阿蘇已同我有了肌膚之親,正室之位理當還她。
「你雖失貞,若安分些,納爲妾也無妨。」
-2-
窘迫和難過交織。
肚子也開始隱隱作疼。
我晃了晃身形,險些站不住。
侍女忙上前扶我。
嫡姐也過來虛扶了我一把。
「妹妹小心!」
說完,她笑意盈盈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嘲諷:
「泄慾的玩意兒罷了,也敢肖想小將軍。」
我羞憤難當。
正欲辯解,嫡姐轉而又拉着裴錚撒嬌:
「阿錚,嫁衣已被玷污,我可不會穿這種二手腌臢貨。
「婚期改日吧,免得晦氣。」
裴錚寵溺地看着嫡姐,眼中溫柔是我從未見過的。
哪怕那幾日裏,他動情失神時……
心底黯然。
卻也終於死心。
我默默轉身,撫了撫肚子,淚終於沒忍住滴落到手上。
只聽見身後裴錚無可奈何的聲音傳來。
「都依你。
「阿蘇日後是將軍府主母,自然萬事聽你的。」
衆人起鬨恭喜聲不絕於耳。
我卻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坐上轎輾,纔敢讓淚水肆意流淌。
-3-
此番邊境危機,兇險萬分。
裴家滿門忠烈,如今只剩裴錚一個獨苗。
出征前,皇上命裴錚,務必爲裴家留個後。
裴錚自己也有此想法。
原本同他定親的我那嫡姐,是最佳人選。
但得知裴錚想上戰場,嫡姐擔心守寡,死活不願。
她鬧着退婚,一氣之下跑去了江南。
時間倉促,裴錚已來不及定別的人家。
機緣巧合下,那個人竟成了我。
我本也不願。
無媒無聘,必然爲世人不齒。
況且世人皆知,沈流蘇救過裴錚的命。
裴錚深愛沈流蘇,至死不渝。
可那夜下雨,他在嫡姐閨房門口失魂落魄。
我鼓起勇氣,好心遞了把傘。
他卻緊緊抓住我手,滿臉欣喜。
「阿蘇,你肯回來了?」
待看清是我,他有些失落,但也沒放開手。
「你是……阿蘇的五妹妹,沈流汐?」
我呆呆點頭。
心卻跳得厲害。
-4-
鮮衣怒馬少年將軍,軍功赫赫,意氣灼灼。
不知是多少京中閨秀的夢中人。
我對裴錚的心思,其實也算不上清白。
更何況,他曾於花朝宴救起過落水的我。
萬想不到三年過去,他竟還能叫出我這個不受寵庶女的名字。
所以當他放下身段,俯身朝我低聲誘哄時。
我沒有拒絕。
也無法拒絕。
再反應過來,已被他強勢抱到榻上。
濃醇的酒氣,很快隨着急不可耐的吻遍佈周身。
酥酥麻麻的感覺襲來,我才終於有些怕了。
但想到他此去九死一生,能爲裴家留後,也算件好事。
索性心一橫,閉上眼任他肆意。
次日他酒醒,本以爲他會後悔。
沒想到他卻沒生氣,反而食髓知味,要得更兇。
從榻上,到書案……
嫡姐閨房每個角落,都沒放過。
-5-
這一沉淪,便連着三日。
最後一日清晨,裴錚在我熟睡時離開。
只留下一隻裴家祖傳玉鐲。
世代皆由將軍府主母保管的。
當時我滿懷信心,裴錚他,定會守信來娶我。
兩月裏,我日日喫齋唸佛,祈求他平安歸來。
可如今……
裴錚立功歸來,但嫡姐也收心回了京。
一切回到正軌。
爲妾,我是寧死也不肯的。
這是我孃親臨終唯一交待。
我撫摸着肚子,越發難過。
罷了,只當我和這個孩子沒緣分吧。
下定決心,喚來貼身侍女春杏收拾細軟。
裴錚當是一日也等不及要迎嫡姐進門的。
我必須儘快離開上京。
-6-
將軍府住的時日短,行李不多。
本就是浮萍。
從沈府出門時,也只帶了包隨身衣物而已。
當日皇帝已知曉內情,命我住進將軍府,爲裴錚守住後方。
有聖上旨意,再加上嫡姐逃婚理虧在先,沈家本也該給裴家交待。
我那父親和嫡母,纔不敢對此事多加置喙。
但庶女與男子無媒苟合,到底丟盡了沈府的臉面。
父親讓家丁帶信給我。
無論裴錚此去是否能回來,我都不必再回沈府。
失去貞潔,如今又有身孕,我註定也會被天下人白眼。
所以,從裴錚抱我上榻那一刻起。
我早已沒有退路。
正恍惚間,另一侍女匆匆進屋急道:
「流汐姑娘,不好了,流蘇小姐發了好大的脾氣,帶着沈夫人朝這院來了。」
-7-
話音剛落,身後便衝進來怒火滔天的沈流蘇。
『啪Ṱü⁵——』
她一進來,就朝我狠狠扇了一巴掌。
「下賤胚子偷姐夫,勾欄娼妓都比你懂廉恥!
「一個爬牀賤婢,竟有臉住進將軍府!」
我被打蒙了。
還沒反應過來,沈流蘇不解氣又揮起了手。
『啪——』
春杏眼疾手快撲過來,生替我捱了這一巴掌。
「不要臉就算了,還故意在本小姐的閨房媾和,噁心挑釁我是吧?
「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狐媚手段,勾得男人三天三夜下不了牀!」
沈流蘇邊罵邊砸。
周遭一切都被她砸了個乾淨。
我和春杏抱團縮在一邊,半句話不敢吭。
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
嫡姐在外是知書識禮相府大小姐,回到府裏卻任性跋扈,無人敢惹。
折磨我們這些庶女和下人,有的是手段。
嫡母只這一個獨女,如珠似寶寵着,從不管我們死活。
倉皇間,幾個婆子把我從地上抓起來,立刻有大夫上前替我把脈。
我手一抖,心提到了嗓子眼。
兩人死死盯着我,直到大夫搖了搖頭。
「脈象太虛,尚看不出喜脈。」
嫡母放心點點頭,又對沈流蘇道:
「丫鬟也說了,她這兩月都來了葵水,肚子裏應當沒孽種。」
沈流蘇嗤笑:
「還想給將軍留後,別說沒懷,就算懷了我也能讓她沒了。」
我有些慶幸,除了春杏外,有孕的事我沒對任何人說過。
幸好時日不多,脈象不穩。
否則以嫡母的手段,怕是被打掉這胎的同時,我這條小命也會連帶搭進去。
我外祖家世代行醫,遭人陷害才家道中落。
孃親精湛的醫術都傳給了我,我對自身狀況十分了解。
嫡母笑容冰冷,順着沈流蘇的話嘲諷:
「你娘就是個男人堆裏打轉的瘦馬,勾人的本事倒是給你學到了。
「可惜你一隻破鞋,連給小將軍做妾都不配。」
我死咬着牙忍受屈辱,一聲不敢吭。
幼時唯一爲了我娘頂嘴嫡姐那次。
被關進馬棚三天三夜不給一口水的教訓,實在太深刻。
嫡母還要繼續發難,沈流蘇卻突然尖叫起來。
-8-
沈流蘇衝過來一把抓起我胳膊,聲音陰沉得可怕。
「小賤蹄子,裴錚家祖傳的玉鐲怎麼會在你這兒?」
我背脊一涼,立刻往旁邊躲去。
可已經晚了。
沈流蘇氣極,拽着我頭髮就往院裏拖。
我又痛又怕,尤其要顧着腹中骨肉。
只能護着肚子,任她往外拉。
待拖到院中,她狠狠把我推倒在地。
ṭṻ₋緊接着,一桶髒水朝我兜頭淋下。
「好好洗洗你這身窯姐兒味,別髒了將軍府!
「其他人眼睛都給我睜大了,看看誰纔是這個將軍府的女主人!」
我渾身溼透,狼狽至極。
春杏撲過來護我,也被婆子踹了幾腳。
「怎麼回事?」
裴錚突然出現。
他看着我,神情有些複雜。
沈流蘇瞬間變了臉,上前挽住裴錚。
「阿錚,沒什麼。
「不過是母親來看望妹妹,卻被她頂撞,教訓下她罷了。」
沈流蘇邊說邊眼神警告我。
其實她大可不必擔心。
即便裴錚知道,也只會幫她。
許是見我實在太慘,裴錚難得說了句情。
「既教訓完便算了,無非是個妾,將來你再慢慢規訓便是。」
我心底一片淒涼。
在他們眼裏,我這樣的人,無非一個物件罷了。
需要時用一下,不用時,一腳踢開就行。
「阿錚,你心疼她?」沈流蘇不悅皺眉。
裴錚無奈,笑着捏了下她鼻子柔聲哄:
「怕你氣壞了身子,我心疼。」
沈流蘇這才笑了。
「阿錚,帶我去看看我們成親後的正房吧,我想親自佈置。」
沈流蘇拉着裴錚出了院門。
嫡母一夥人,也隨着離開。
只剩滿地狼藉。
-9-
被沈流蘇一鬧。
收好的包袱也散亂了,連孃親留給我的首飾,大半也被她摔壞。
我擦掉眼淚,嘆口氣,和春杏重新收拾起來。
得儘快離開纔行。
一忙便到了晚上。
肚子叫起來才發現沒喫晚飯。
以往將軍府後廚送飯,最是準時。
如今,快被掃地出門了,便也沒人記得這個小院了。
春杏不服,正要去後廚要喫食。
裴錚卻突然又來了。
房內雖恢復了整潔,但壞了不少傢俱物件。
裴錚打量兩眼,又看了眼我紅腫的臉,輕咳一聲:
「阿蘇脾氣是有些不好,你身爲妹妹,多擔待些。」
我沒說話。
裴錚繼續道:「皇上方纔派人送來封賞,公公還問了你一句近況……」
我低頭苦笑。
原來是皇上過問,難怪他會親自來這一趟。
「將軍放心,若宮裏問起,我會告知一切都很好。」
我低眉斂目,並不看他。
裴錚卻好久沒說話,半晌突然啞聲開口。
「只我二人時,不必叫我將軍,太過生疏。」
我猛地想起。
那些荒唐時刻,他用盡手段Ṭű̂⁴逼我喚他『裴郎』。
夜風襲來,吹得我眼睛有些生疼。
也清醒了不少。
「流汐不敢,嫡姐聽見,恐怕又會生氣。」
裴錚無奈一笑,不置可否。
「你也知當時情急,皇命不得已,才……那幾夜……辛苦你了。
「待阿蘇進門,我會說服她同意納你爲妾。
「幸好你也未曾有孕,不急着進門。」
我心裏忍不住又泛起酸澀。
一時不知從哪裏冒出的念頭,便脫口而出。
「倘若,倘若我已經有孕,那將軍又當如何……」
問完我便後悔了。
裴錚也愣了。
目光下移,盯着我腹部看了片刻,啞然失笑。
「你嫡姐心眼小,想必又會鬧得不可開交。
「若真有孕了便先打掉吧,待阿蘇生下嫡長子,你再懷一個便是了。」
我再說不出話。
不自主摸了下肚子,低下頭不讓他看見眼裏的淚。
話已說完,裴錚轉身要走,又突然想起件事。
「既然阿蘇馬上要進門,那隻鐲子就物歸原主吧,方纔爲這事阿蘇又同我鬧了一場。」
「好。」
我沒有片刻猶豫,便要拔下玉鐲。
本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也不想要。
但玉鐲圈口有些小,越着急越取不下來。
春杏連忙過來幫我,兩人折騰好半天,裴錚卻等得不耐煩了。
他脣角譏誚,淡淡開口警告。
「不屬於你的東西,不該肖想。」
說完,冷冷拂袖而去。
-10-
我百口莫辯。
終於取下時,手腕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
疼得眼淚止不住,彷彿終於找到了合理的出口。
春杏忙把玉鐲遞給一旁等着的管家。
管家沒說什麼,便拿走交差了。
夜色已深,後廚空無一人。
春杏心疼我雙身子,找了些糕點給我。
我們分食完,她很快累得倒在軟榻上便睡沉了。
我替她蓋上毯子,留下幾件值錢的首飾和她的身契在一旁。
獨自一人挎上包袱,便悄悄出了門。
我這樣名聲糟透又無處可去的人,今後前路艱難,沒必要再連累春杏。
離開時,天剛破曉。
將軍府卻已人來人往忙碌。
下人們正加急準備三日後和嫡姐的婚禮。
那樣隆重繁複的喜慶裝飾,處處顯示裴錚對婚禮的在意上心。
我在心裏對腹中孩子重重嘆息了句。
「下輩子投胎時千萬要看清,託生到嫡女肚子裏,再不要找我這樣的苦命人做娘。」
無人注意穿着素淨的我。
我很順利便混入人羣,走出了將軍府大門。
再沒回頭。
-11-
裴錚上朝回來,被門口的吵鬧聲留住了腳步。
「何事喧譁?」
他走進發現,是沈流蘇在教訓沈流汐那個貼身丫鬟。
看來得讓沈流汐先搬去莊子。
流蘇喜歡鬧小性子,婚禮前萬不能再出岔子。
「阿錚,你來得正巧,我那庶妹的丫鬟偷了府裏的東西,剛纔想逃出走正好被我抓住。
「贓物還在那,你瞧。」
沈流蘇指了指地上散落的東西告狀道。
「不是不是,奴婢沒有,首飾是我家小姐給我的,奴婢要出門尋她,真的沒偷東西!」
丫鬟拼命哭着辯解。
裴錚掃了眼,地上好幾件名貴首飾,還有幾件衣物。
不過小事一件。
他正要抬頭安撫沈流蘇,晃眼間卻突然發現了什麼眼熟物件。
裴錚蹲下,從那堆物品裏撿起塊玉佩。
他臉色瞬間變了,盯着丫鬟逼問:
「哪裏來的玉佩?」
丫鬟再次解釋:
「真是我家小姐給奴婢的,這是小姐的親孃傳給她的,上面還刻着她外祖當年醫館的名號。」
醫館?
當年他在廟中毒醒來,身邊副將說多虧有位沈小姐送來了救命神藥。
他服下後三日,竟真的好了。
他猜想那藥定然珍貴無比。
那時他慌忙尋找恩人,只看見在殿中上香的沈流蘇。
他殷切問詢下,沈流蘇很快便承認了救了他。
可她也從來說不清那神藥的由來。
他只以爲這是沈家的機密,便也沒再追問,只當她是救命恩人,一心一意愛護着。
可那藥瓶上的印記,和這玉佩上的,一模一樣。
並且這麼多年,他都再沒見沈流蘇周圍出現過。
裴錚渾身一凜,追問道:「你家小姐呢?」
丫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奴婢也不知道小姐去哪了,醒來她就不見了,還給奴婢留了這些東西。
「奴婢正要去尋她就被大小姐捉住了……
「將軍求您幫幫我吧,我家小姐現在是雙身子,她一人在外無人照顧不行的,奴婢必須趕緊找到她……」
裴錚手裏的玉佩沒拿住掉到了地上。
他猛然抬頭,臉色一白。
「雙身子?」
-12-
裴錚像是遭到雷擊般,瞬間明白了什麼。
但他不敢深想。
回頭盯着沈流蘇,見她正好奇打量玉佩。
剛要開口試探,對方已經好奇問道:
「阿錚,這玉佩可有什麼說法?
「難不成也是你送給我那好妹妹的定情信物?」
裴錚沒回答,反又問:
「你仔細看看,這玉佩的符號,可眼熟?」
沈流蘇拿過玉佩,看了又看。
摸不着頭腦,隨口嗤道:
「看着挺奇怪的,沒見過,玉質也一般。」
裴錚愣住了。
他根本不敢相信,當初救他的竟然不是沈流蘇。
並且很可能是,沈流汐。
可他卻一直……還辜負了沈流汐。
更可怕的是。
沈流汐還懷着他的骨肉,眼下卻不知所蹤。
裴錚身形晃了晃,只覺頭暈目眩。
沈流蘇擔心忙過來扶他,卻被他反手一把揮開跌落在地。
「副將,封鎖四面城門,全力尋找沈流汐姑娘。
「切記不可傷害她,少了一根頭髮,提頭來見!」
裴錚幾乎是顫抖着下完令。
隨即自己也匆匆往大門外走去。
「阿錚!」
沈流蘇慌了,想喊住他。
可裴錚卻像聽不見任何人般。
一步也沒停。
-13-
離開上京五年後。
我輾轉過好多地方,最後還是回到了孃親的家鄉定居。
這座叫春臨的邊境小城,四季如春。
不算發達,但鄉風淳樸,生活很安逸。
我也算沒辜負孃親的培養。
化名爲秦汐,在一家醫館幫忙。
後來自己也開了家小醫鋪。
沒敢打着外祖的行醫旗號,只以孃親小名『蓉』爲名,稱『蓉安堂』。
這年月很多婦女身體不適,但礙於成見,她們也不好意思去醫館找男大夫看病。
我便專門收治女科病人,慢慢也算小有名氣。
這天看完最後一位老人家,女兒呦呦非吵着讓我帶她去買糖人兒。
想着天色還早,她昨日又乖乖背完一首長詩,便應下了。
牽着她剛走到橋頭的糖人攤,呦呦便笑眯眯衝了過去。
「伯伯,我想要孫悟空的糖人兒!」
小女孩童音甜美,天真爛漫得逗人喜歡。
小攤兒老闆立馬笑得合不攏嘴。
「小姑娘你又來啦,這回又怎麼對你娘耍賴的?當心回家你爹打板子。」
老闆開玩笑調侃,呦呦卻不依。
氣鼓鼓大聲反駁:
「我爹爹纔不會打我呢,爹爹最疼呦呦了,再說我孃親說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也打不到我呀。」
周圍人哈哈笑了起來,我也跟着樂不可支。
拿到她想要的糖人兒,我牽起她正往回走。
一轉身,卻冷不丁下了一跳。
真是不巧。
不遠處竟站了位故人。
-14-
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不是心動,是懼怕。
我第一個念頭是。
莫不是當年不告而別,沈流蘇沒出夠氣,讓裴錚追殺到了這裏吧。
邊忐忑着邊不自覺打量眼前人。
五年光陰流轉,物是人非。
眼前巨大的藍花楹下,裴錚依舊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但又比當年我離開時,更成熟穩重了些。
只眉宇間的鋒利,還能看出曾經那個肆意桀驁的少年將軍影子。
就是不知爲何。
裴錚的臉色有些慘白,眼睛也猩紅得嚇人。
對視了片刻,裴錚又把目光移到了我身邊的矮小身影上。
實在過於突然,我一時也拿不準,該假裝不認識,還是該跑。
緊張下,不自覺捏緊了呦呦的小手。
她一下疼得叫出了聲。
「孃親!捏疼呦呦了!」
我連忙鬆開,蹲下查看呦呦的小手。
替她揉了揉,又呼了呼氣哄她。
呦呦很快恢復笑臉:
「騙你的,孃親呼呼呦呦就好了,一點兒也不疼啦。」
我苦笑了下,滿心只想快點帶她回家,別被這活閻王纏上。
轉頭卻發現裴錚還在原地,良久了,半步都沒動。
我更奇怪了。
默默抱起呦呦,準備從另一邊繞路離開。
但剛走沒兩步,卻被裴錚擋住了去路。
「沈流汐,我找了你五年。」
-15-
裴錚俯身盯着我,一字一句。
聲音沙啞得可怕。
這話太過突然。
我嚇了很大一跳,抱着呦呦的手都差點鬆開。
裴錚眼疾手快,一下上前托住了呦呦。
呦呦卻嚇得踢開他的手,反身抱緊我。
「孃親,這個叔叔看着好凶,呦呦害怕。」
裴錚有些尷尬,默默收回了手。
我正要安慰呦呦,裴錚卻擠出微笑,對她開口道:
「小姑娘,別怕,叔叔是打仗保護你們的大將軍。
「你叫『呦呦』,『呦呦鹿鳴』對嗎?」
裴錚從來殺伐果斷,除了沈流蘇,對旁人從不會柔聲細語。
從他嘴裏,我第一次聽到這麼溫柔的語氣。
呦呦本就膽大,剛纔被他一身盔甲嚇到了。
現在聽他說是大將軍,立馬不怕了。
「對!你怎麼知道我叫呦呦?
「小時候我爹爹給我講過很多打仗的話本子,你也是大英雄嗎?」
呦呦扎着大眼睛,眼神瞬間亮起。
裴錚眼神卻有些黯然。
甚至還有些……愧疚?
他再開口,聲音幾乎帶着哽咽。
「是的。呦呦很聰明。」
說完,他又歉意地看向我,似乎極爲艱難開口:
「流汐,這些年,你一個人撫養孩子……着實辛苦了。」
我渾身一凜,驀然抬頭看向他。
十分不解,我養自己的孩子,辛不辛苦跟他有什麼關係。
「抱歉,你認錯人了。我不姓沈,也不叫流汐。
「可能敘錯舊了,告辭。」
我冷冷說完,便抱着呦呦要離開。
誰知裴錚長臂一伸,直接把我們娘倆攬進了懷裏。
我掙脫不開,只聽他把頭埋到我肩膀甕聲甕氣道:
「對不起,流汐,我來遲了……
「我知道你怪我,可我這五年,一直沒放棄尋找你們母女……
「你帶着女兒,同我回上京,可好?」
-16-
裴錚的話讓我着實大喫一驚!
不是,他不會以爲,呦呦是他女兒吧。
我心裏着急,他男人家粗心,認不清孩子的年紀也正常。
但呦呦的確不是他的孩子。
想到這,我正打算好好澄清一番,裴錚卻被掙扎中的呦呦打了一巴掌。
「你放開我孃親!放開我孃親!
「不然我爹爹回來打斷你的腿!」
裴錚被打了一巴掌,但也沒半分生氣。
他退開了些,反而笑着對她耐心道:
「呦呦……我就是你爹爹。
「之前,之前我只是去打仗了,現在回來了。」
我趕緊打斷他,冷着臉解釋道:
「裴將軍,你誤會了,呦呦不是你的孩子。」
裴錚卻沒聽進去,他孜孜不倦誘導呦呦:
「呦呦,你和孃親跟我一起回上京可好?
「上京有很多好看的衣裙,還有好喫的和好玩的物件兒……」
他還沒說完,呦呦就失去了耐心,鼓着臉不高興道:
「不要,我爹爹比你高大比你俊多了!
「呦呦哪裏也不去,不然爹爹回來就找不到我們了。」
「我真的是你爹爹……」
裴錚有些訕訕,正要再勸。
我不想再糾纏,把呦呦抱遠了些,當街大聲道:
「裴將軍,光天化日,朗朗乾ẗū́⁽坤,你不會要搶孩子吧?」
周圍本來就幾個看熱鬧的,聽我這麼說聚攏了更多人。
「這位將士怎麼回事,看着高高大大,居然當街搶人孩子。」
「秦娘子,你快抱孩子回去吧,我們幫你攔着。」
「就是,還有沒有王法了?」
鄉親們七嘴八ƭüₙ舌,堵得裴錚臉色很精彩,沒再堅持攔我們。
帶着小廝匆匆離開了。
我跟大家道了謝,便匆匆抱着呦呦回了藥鋪。
-17-
藥鋪後面是一處兩進小院,我們一家三口住在這裏。
小孩子忘性快,回到家便沒事了,但我卻憂心忡忡。
雖不知道他爲何會誤解呦呦的身份,但我害怕會引來沈府的人,惹更多不必要麻煩。
這兩天應該做不成生意了。
等裴錚離開春臨縣,我再開門安全些。
打定主意,第二天我特意沒開業。
一連三天都平安無事。
我估計裴錚應當走了。
正好有幾位病人等不及來求診,我便又開了個側門。
誰知一開門忙起來,呦呦卻溜到門外和鄰家小孩玩兒去了。
等我忙完去尋她時,她和鄰家小孩圍在個糖畫小攤前嘰嘰喳喳。
待看清攤主時,我直接黑了臉。
裴錚居然找來了。
「呦呦,糖畫可好喫了,叔叔給你畫一匹戰馬好嗎?」
裴錚穿着常服,一副貨郎老闆樣,手邊拿着一副剛畫好的糖畫。
呦呦有些動心,但又不好意思道:
「叔叔,孃親沒給我錢。」
裴錚笑了,「叔叔的糖畫不用錢,叔叔看你可愛,送你的。」
呦呦臉上瞬間露出警惕:
「叔叔,我孃親說不要錢的都是騙小孩的,人牙子。二狗,我們快跑吧。」
旁邊的鄰家小孩也警惕起來。
兩人正要跑,又被裴錚一把抓住。
「叔叔不是人牙子,叔叔是你孃親的……朋友,那天你看見她跟我說話的,你忘了嗎?」
小孩子畢竟好哄,加上糖畫的誘惑,呦呦這次信了幾分,沒再動。
「那叔叔,你可以給我畫兩匹馬嗎?」
裴錚高興地答應了,眼裏似乎還有些溼潤。
隨口問道:「呦呦,你當屬馬吧,你娘屬什麼?」
呦呦眼神疑惑:「呦呦纔不屬馬,呦呦屬羊,羊咩咩!」
裴錚頓了下,喃喃道:
「你娘連生肖都……」
我站在不遠處,心情頗爲複雜。
裴錚不知從何學的手藝,居然真的給呦呦畫了兩匹戰馬。
呦呦高興地接過糖畫,裴錚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呦呦真是乖孩子,你自己喫一個,另一個可是給你孃親留的?」
呦呦搖了搖頭,燦爛笑道:
「不是的,孃親從不喫糖。
「一個糖畫給呦呦,另一個留給我爹爹回來喫。
「孃親說爹爹月底就回來了,他每次回來都給我帶很多好東西,呦呦也要送他禮物。」
裴錚原本彎着的嘴角,瞬間便耷拉了下來。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眼睛不眨盯着呦呦。
繼續耐心解釋:
「呦呦,其實叔叔真的是你爹爹,你把糖畫給爹爹喫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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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你不是我爹爹,我把糖畫全還你!」
呦呦生氣極了,把糖畫往裴錚手裏一塞。
我快步上前,拉起兩個孩子。
「裴將軍,那日我說得很清楚了,呦呦真的不是你的孩子。
「有的話當着孩子不好說,請別再來打擾我了。」
裴錚啞然失笑:
「流汐,我知道你還怪我,那時我的確做的不好,但你何苦一人扛下這許多?
「甚至騙孩子,連生肖也是編的。」
我嘆氣,這人怎麼就這麼固執呢?
「呦呦今年三歲半,不信你問她,小孩子不會撒謊。
「原先……那個,跟我沒有緣分,當初離開上京我便買了包紅花……」
裴錚雙目圓睜,臉色瞬間變了。
連手裏的糖畫工具,也掉到了地上。
他似乎很難相信這一切。
話說清楚便好,見他呆立着不動,我沒再理會,牽起呦呦和二狗便往回走。
身後一直沒有動靜。
關門時,見他還是死死盯着我們母女。
誒,這兩天,恐怕又不能開門看診了。
罷了,呦呦的爹上月送信回來,估摸着這兩日也該到了。
想起夫君謝言凜,我頓時安心下來。
我以爲昨日話說清楚,裴錚應當已經連夜離開。
可第二日出門買菜,剛打開門,眼前卻又站着裴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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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錚抱着一堆孩童玩器,身後還有輛鮮花裝點的馬車。
門外不遠處暗衛蠢蠢欲動,我微微搖頭示意他們無事。
「叔叔,你怎麼又來了?」
呦呦揚起小臉嘟囔。
「你能不能別總纏着我孃親,爹爹回來會喫醋的。」
裴錚神情有些尷尬,沒接話,只蹲下向她遞過去那包小玩意兒。
「呦呦,叔叔給你買的布老虎,泥人,陶響球……」
他獻寶般向呦呦討好介紹。
呦呦眼神被吸引,身體卻沒動一下。
我頭疼開口:
「裴將軍,昨日那些話你沒聽清嗎?大可不必還這樣。」
裴錚像聽不見我的話,起身對我介紹:
「流汐,你看看這馬車上有三日跑壞六匹馬送來的嶺南荔枝,有連夜從上京採購的昂貴綢緞,還有附近珠寶鋪裏最好看的首飾,我都爲你找來了。
「你還想要什麼,只要天下有的,我都爲你尋來……」
我後退兩步,冷冷打斷他。
「裴將軍!我和呦呦都不需要你做這些。
「我想你還是有誤解,呦呦真的不是你的骨肉,請別再來打擾我們。」
裴錚苦笑:
「流汐你不必誆我,我知你最是善良。
「當年在那山廟,你都肯用你外祖留下的唯一一粒神藥救我一命。
「這幾日在醫館門外,我見你對老弱婦孺,甚至付不起診費的百姓都很耐心和善。
「你怎會捨得打掉同我的骨肉呢?流汐,別同我置氣了。」
「我知你心裏恨我……但若你肯給我機會,帶呦呦同我回家,我一定用畢生來彌補你們娘倆。」
我突然有些無助。
裴錚從前最是殺伐果斷,從不像如今這般死死糾纏勉強。
五年竟讓人變化如此之大。
我無奈道:
「呦呦親爹這兩日便要回來,你若不信,等他來了你就死心回去吧。」
裴錚卻笑了:
「這種小地方,那等凡夫俗子豈能與你相配。
「流汐,莫要爲了氣我便委屈了自己。」Ṱŭ̀⁰
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
「娘子,爲夫讓你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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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循聲望去。
夫君謝言凜臉沉如水,從馬車後信步走出。
呦呦率先反應過來,掙開我就往謝言凜身上撲去。
「爹爹!」
謝言凜立刻春風化雨,露出笑臉一把抱起呦呦。
「爹爹你可回來了,孃親要被壞叔叔煩死了。」
謝言凜愣了一秒,親了親呦呦胖乎乎的小臉蛋。
又把她舉到頭頂,才走過來和我並肩而立。
父女倆本就感情好,我早已習慣,但裴錚卻沒見過這般場景。
他好像遭到了重大打擊般,在原地動彈不得。
「七皇子?」
裴錚反應過來,連忙行禮。
是了,謝言凜隱姓埋名行事太久,我差點忘了,他們從前應當相識。
裴錚還是不肯相信,喃喃道:「流汐的夫君竟然是,是七皇子?」
謝言凜單手託着呦呦,另一手攬住我肩膀。
「若本王沒記錯,將軍當已娶妻吧?你娘子知道你在外面纏着別人娘子嗎?」
裴錚晃了晃身形,連忙看向我拼命解釋。
「當年流汐一走了之,我立刻封城追查,但全城搜了七輪都未找到,這些年我也從未放棄尋找她們母女。」
裴錚越說,謝言凜臉色越沉。
但他還不停止。
「但沈流蘇那毒婦又以死相逼,皇命壓下來,我不得不對她負責,只好先娶進了門。
「不過自沈流蘇進門,我從未碰過她一次,至今將軍府仍未有後。
「若你不信,可去整個上京打聽,沈流蘇因此被聖上敲打,又被滿京貴婦嘲笑……」
他還在滔滔不絕,突然像感知到什麼似的。
猛轉頭,看見沈流蘇不知何時已站在一旁。
臉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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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錚終於收了聲。
臉色也有些精彩。
謝言凜淡淡一笑,「娘子,今日想必是良辰吉日,我們家門口好熱鬧。」
半晌,他嫌棄道:
「沈流蘇,你又來追來癡纏,你知不知道這樣着實讓人心生厭煩!」
沈流蘇瞬間飆出了淚,失態控訴:
「阿錚,原來你就是爲了這個賤蹄子,還有這個小賤蹄子,一直不肯碰我。
「你爲她守着,那我算什麼?既然放不下她,那你娶我做什麼?」
話剛說完,謝言凜已迅雷不及掩耳向她膝蓋投去一塊石子。
沈流蘇堪堪朝我這邊跪下。
「嘴放乾淨點,再對我娘子不敬,就不是打你膝蓋了。」
謝言凜冷冷道。
沈流蘇不認識他,眼淚更加氾濫朝裴錚大喊道:
「裴錚,再如何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今你便任人這般欺負我也不管嗎?」
裴錚一個眼神都懶得遞給她。
「你我心知肚明,你是如何逼我娶你的。
「正妻之位你也得了,還要什麼?若不是你當年從中作梗,我會和流汐分開這麼多年嗎?」
沈流蘇艱難起身,指着裴錚罵道:
「好,好,好,裴錚,你到現在還怪我?
「當初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你先同沈流汐那個賤人有了苟且,還拿走我清白,到現在你說我從中作梗?
「只可惜,人家沈流汐已經有了更疼她的男人,你不也不要臉的前來糾纏,還送這麼多東西,可惜人家看都不多看你一眼!」
裴錚的傷口就這樣被沈流蘇揭開,他一時沒忍住,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住口!
「潑婦!」
沈流蘇不敢相信,幾乎搖搖欲墜。
淚眼婆娑看着他,一言不發。
謝言凜放下呦呦,堵住她耳朵,不讓她多聽這些污言穢語。
「汐兒,我們帶呦呦先歸家吧。
「這裏留給裴將軍夫婦,想必他們有許多家務要處理。」
言畢,謝言凜示意我進屋。
沈流蘇卻像終於想起了什麼,不甘地大喊了句:
「沈流蘇男人,這位公子看上去也氣度不凡,定不是尋常人家的男子。
「你知不知道你如此心疼寶貝的女兒,不是你的親生骨肉,她是這沈流蘇和我夫君的孽子!
「我不想你被矇在鼓裏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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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要邁進門檻的謝言凜腳步一頓。
他緩緩回頭,眼神陰沉得可怕。
女兒和我一向是他的逆鱗。
沈流蘇罵誰都可以,唯獨我們是絕不能碰的存在。
「沈小姐,我念你算是汐兒的姐姐已經手下留情,但你如此不知好歹污衊我女兒,就別怪我了。」
謝言凜淡淡一句,說完便抱了呦呦進屋。
關門前,沈流蘇被謝言凜手下捉住。
殺豬般叫聲傳來,裴錚卻恍若未覺,仍僵在原地定定看着我。
謝言凜手下,多的是不死人卻能折磨人的法子。
作爲少時便被皇帝發配到敵國做質子的不受寵皇子,他韜光養晦多年,腹黑難測。
有時,我也覺得看不懂他。
進了屋,呦呦迫不及待拉着謝言凜嘰嘰喳喳起來。
一會兒說最近的新玩意兒,一會兒又抱怨門外的叔叔老是來騷擾我們。
還說些奇怪的話。
「爹爹,門外的叔叔好奇怪,老說是呦呦的爹爹,他是不是腦子不好?」
謝言凜本來臉上很不好看,聽到這一句一下開懷笑了。
「呦呦果然聰明,獎勵你五個糖人兒!」
「阿凜!」呦呦剛興奮拍手,我便斥了一句。
謝言凜瞬間摸了摸鼻子,變了口風:
「呦呦,這五個糖人兒,爹爹每十日給你一個,可好?不然孃親生氣了,就不要我們父女了,怎麼辦?」
呦呦着急點頭:
「孃親不要生氣,呦呦聽孃親的話,爹爹也聽。」
我哭笑不得,捏了捏她臉。
門外已經安靜,想來裴錚他們已經走了。
謝言凜在外忙事,已三月未歸。
趁他們父女玩耍,我特意做了好幾道他愛喫的菜。
一家人開開心心喫完飯,謝言凜都沒問過我關於裴錚的半句話。
天黑不久,謝言凜便很快哄睡了呦呦。
我洗漱完畢,剛邁進裏屋,便被人從身後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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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哄了一天呦呦,該輪到哄哄爲夫了吧?」
我失笑,「你不問問我,裴錚的事嗎?」
謝言凜沒說話,忙着從耳後開始親我。
我推開他,想開口先把事情解釋清楚,卻被他堵住了嘴。
「一些舊人罷了,沒什麼好說的。
「我都信你。」
謝言凜的話音在脣間含糊帶過,又熱切貼了上來。
「……」
我來不及說話,便被熱情的他帶着沉淪。
謝言凜這人,在外冷若冰霜,在牀上總是熱情似火。
很是讓人喫不消。
五年前,他受了重傷,被進山採藥的我和師傅救回。
悉心照顧了一個月才能下地,但他卻沒走。
反而在醫館隔壁住了下來。
在他連續多日沒事就來找我看病後,我對他坦陳了過去經歷。
只隱瞞了過去真實身份。
以爲他會嫌棄離開,但他卻也對我坦誠了他驚人的真實身世。
並且當天便找了媒人來提親。
那日我本拒絕了他。
但他一句話讓我不忍心再拒絕。
「你可是嫌棄我這幅殘軀,曾在敵國爲質,毫無尊嚴Ţŭ̀ₑ被貴族欺辱。」
當時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我無奈下只能答應。
卻不曾想,這一鬆口,就稀裏糊塗拖到了嫁了人。
直到洞房才知道,他所謂的『殘軀』,竟半點問題也無。
這才恍然自己被騙了……
後來,日子久了,競也覺得這樣的小日子不錯。
兩個從小受盡白眼和冷落的人,慢慢互相取暖……又因爲我們的骨肉緊緊聯繫在一起。
成爲更強大的內心。
一夜勞累,快正午我才甦醒。
外面下起了春雨,那父女倆正在天井中賞雨。
時不時響起春雷,謝言凜便用手堵住呦呦耳朵,怕她嚇到。
見我出來,呦呦朝我撲了過來。
「孃親羞羞,睡懶覺!」
我臉色緋紅,白了謝言凜一眼。
呦呦又對着我喊,「孃親,那個怪叔叔又來我們家了,他腦子是不是真的不好啊,竟在外面淋雨。」
我驚訝不已,看向謝言凜。
他喫味嘲諷道,「跳樑小醜罷了,想動我的人,做夢。」
我走到外間藥鋪,一眼便看見了站在門外雨中的裴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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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細細密密落下。
裴錚沒打傘,就任憑雨淋着自己。
渾身溼透,狼狽得緊。
「這個人已經在這裏淋了一整晚的雨,問他什麼也不說,真是怪人,不想要命了吧。」
醫館的小醫女跟我嘟囔了句。
見我撐傘站在他跟前,裴錚卻笑了,他啞聲道:
「流汐,我知道,你終究還是心疼我的。」
我最後一次勸道:
「裴將軍,你這又是何苦。我已多番同你說清楚,我們真的沒有任何關係了,呦呦也真的不是你女兒。
「你若不信,滴血認親也可。不過你如果睜眼好好看看,他們父女的眉眼幾乎一模一樣。
「你別再騙自己了,從前都已過去。」
裴錚身形晃了晃,恰好謝言凜抱着呦呦站在藥鋪門口看向這邊。
一大一小,幾乎一模一樣表情下,眉目也如拓印。
裴錚一寸寸失去表情。
整個人脫了力般,臉色白得嚇人。
「不,不,不可能,流汐不可能會捨得打掉……」
「就算,就算呦呦不是我的女兒……我也可以,可以照顧你們母女。」
謝言凜撐傘過來,攬住我。
「謝某的夫人便不勞煩將軍了,自會照顧好。」
裴錚體力不支,暈倒在了藥鋪門口。
-25-
接下來的日子,謝言凜推掉了一切事務,專心在家陪我和呦呦。
因爲裴錚並未死心。
即使對他解釋一萬遍,他還是堅信,呦呦一定是他的女兒。
那日他被淋雨後感染重病,下屬把他抬到藥鋪。
說他死活不肯喫藥,只接受我的醫治。
我直接讓暗衛把他又抬了出去。
『蓉安堂』只接診女病人。
據他下屬來報,他不喫不喝也不喫藥,被沈流蘇強制灌藥。
照顧了小半月才康復。
沈流蘇上次被謝言凜的人教訓後,不敢再來找我麻煩。
但等裴錚康復後,竟又拖着虛弱的身體來藥鋪找我。
每日他坐在藥鋪大堂裏,不聲不吭,就呆呆看着我。
有時呦呦見他可憐,會跟他講幾句話,他便又開心得要死。
每日都會給她帶玩器或喫食,雖然每次呦呦都拒絕了。
藥鋪有重活要搬,他便第一時間幫手。
我不知道他堂堂一個將軍,怎會如此無聊。
謝言凜只當他是個小丑,也不去管他。
畢竟,他在家裏,裴錚也翻不起浪。
終於在某天,他又一次給藥鋪扛了整車藥材後。
沈流蘇終於受不了,氣沖沖衝到了藥鋪。
彼時,我正在替病人抓藥,並未注意周遭變故。
反應過來時, 沈流蘇一把匕首直直向我刺來。
我嚇得沒反應過來,光電火石間裴錚卻衝出來擋住了我。
沈流蘇的刀正好刺中他腹部。
沈流蘇呆住了,裴錚卻沒放過她。
反手將沈流蘇一掌拍出幾米遠。
沈流蘇撞到牆上, 口中吐出了鮮血。
裴錚不顧自己流着血, 慌忙來查看我有無受傷。
沈流蘇絕望流淚道:
「阿錚,這些年我爲你做了那麼多, 你全看不見。
「就爲了個瘦馬養的賤人……你居然傷我至此,你好狠的心!」
裴錚盯着她看了良久,咬牙切齒恨道:
「沈流蘇,若非你騙慘了我, 我們何至於今日地步?流汐何至於帶着我的孩子出走?」
沈流蘇瘋癲大笑:
「到現在了你還認爲是你的孩子?別做春秋大夢了,你好好看看人家夫君, 比你有擔當多了, 至少會護着自己妻子。
「好在, 我得不到的, 你也得不到。我的刀刃淬了劇毒,既然你願意替沈流汐去死,那你就死了好了。哈哈哈哈……」
裴錚的下屬聞言,驚慌不已上前扶他。
卻被他一手揮開。
裴錚一瞬不瞬看着我, 哀求道:
「流汐, 你救救我好嗎?
「我真的悔了ţũₓ, 當日不該辜負你……
「即便當時沒認對恩人,也該對你負責, 對孩子負責。」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轉身回了裏間。
或許五年前的沈流汐會動搖,但五年後的秦汐, 已經不會再爲過去淘神。
我依舊是過去那個嘴笨不會爭取的庶小姐,但內心早已變得更加堅定柔軟。
後來, 沈流蘇重傷不愈, 當夜就死了。
臨死時, 她還唸叨,自己一定要進裴家祖墳,世世代代糾纏他。
裴錚中了劇毒,但已經沒有我的那顆救命神藥。
拉到京中醫治時, 已經中毒過深,身體受損嚴重, 終身乏力, 再舉不起刀。
世人除了唏噓少個將星外, 別無感嘆。
剛到京城,我便從街頭說書的人嘴裏得知此事,沒有評價。
呦呦倒是說了句, 「大英雄不能拿刀, 那他好慘啊。」
謝言凜默默抱起呦呦。
我們一家三口準備離開這裏,回到上京生活了。
皇帝的幾個皇子相繼意外去世,現在年齡合適的繼位者,只剩謝言凜這個本不受寵的七皇子。
前方等待我們的, 還有萬千道關要過。
但幸好,春日燃燼,果實才開始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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