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梗時刻

老婆參加同學會,玩沉浸式真心話,要所有人關手機。
輪到我時,我接了個電話,老婆火了,一把搶過我的手機狠狠摜在地上。
「你很忙嗎,裝什麼裝?」
我看着通話屏幕瞬間熄滅,呆呆地說:「爸的電話,說媽突發心梗……」
老婆愣了,咬着牙說:「你說的什麼屁話?」
我想着剛纔電話裏聽到的,有點慌,拉着她着急地說:「我們趕緊走吧,媽那個年紀心梗可不是鬧着玩的。」
沙發上的女同學笑道:「玩不起就回去吧,本來也沒想你會來,所以之前也沒告訴你,白亦馬上就到了。」
聽到那個名字,Ťûₔ老婆突然緊張了一下。
那個女同學又說:「你趕緊跟你老公回家吧,心梗……笑死,他不就是怕見你初戀嗎?」
她身邊的男同學也火上澆油:「跟你們透露一個祕密,白亦今天是來表白的哦。」
老婆甩開我的手,說:「我不走,這纔剛開始,飯都還沒喫呢,要走你自己走。」
我更急了:「你怎麼回事?心梗你聽不懂嗎?分分鐘人就沒了,你還有心情喫飯?你還有腦子嗎?」
老婆怒了,對着我吼道:「你纔不是人吧,今天都是我老同學,一起長大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說了要走你自己走,別在這給我丟人。」
我伸手想強行拉她離開,她卻往後退了幾步,和她的同學們站在一起。
「我再說一遍,心梗不是小事,那是有生命危險的!你跟我馬上回去!」
「你做夢!」老婆叫道,「真沒想到你會用這種臭大街的屁話騙我,我到底是怎麼了讓你這麼不順眼,正常的社交都不行嗎?」
我撿起手機左按右按,屏幕黑着沒反應。
她的同學紛紛發出不齒的笑聲。
我急得滿頭汗,衝向他們放包的椅子,抓起我ťùₚ老婆的包翻出她的手機。
「你幹什麼!」
我太着急了,手沒拿穩,被老婆搶了過去。
我對她喊:「你要不信就開機給爸打電話!救護車緊張,我們得趕緊回去開車送媽去醫院!」
老婆不緊不慢地把手機遞給身後的女同學,女同學嬉皮笑臉地把手機塞進胸口的衣服裏面,然後挺着胸對我說:「有本事來拿啊。」
另一個男同學說:「珊珊嫁給你真是一朵鮮花插在那什麼上?」
旁邊的人起鬨,齊聲說:「牛糞!」
「珊珊是你的福氣,你不但不懂得珍惜,還只想把她關在牢籠裏。」他嘖嘖感慨。
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來參加這個同學會也是我老婆要我來買單,給她長臉。
「你確定不走嗎?」我問。
老婆一個白眼甩給我,說:「今天不玩個盡興,就是天王老子心梗都別想煩我。」
「好,田珊珊,你別後悔!」
我轉身就走,剛走到包廂門口,門自己開了。
外面走進來一個男人,一身白西裝,燙着韓國明星的頭髮,渾身還瀰漫着特別的香味ṭū⁼。
他堵着門,正對着我,眼神很不懷好意。
身後有人喊:「白亦,別讓這傢伙跑了!」
我沒管,想從他身邊出門,還真被他伸手攔住了。
「你是哪位?」他問。
我不想回答,只聽見身後有人喊:「他就是田珊珊老公,知道你要來,立馬就要跑,哈哈哈……」
「你就是珊珊的……老公?」他用很懷疑的目光看着我,緩緩靠近。
「請你讓開,家裏老人突發心梗,我要回去救命。」
我想擋開他,卻沒料到他竟然用很大的力氣猛推我一把,直接把我又推回了包廂中間。
「珊珊,我來遲了,不過,好像來的正好。」他說。
我看了眼老婆,她竟然有點害羞,低着頭說:「沒事。」
白亦貼着我,高傲地說:「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我說:「沒有,我剛剛接到家裏電話,老人心梗,醫院說救護車都派出去了一時不夠,我們要趕回去開車送醫院……」
「可笑,你家人心梗還真會選時候。」
白亦這麼一說,其他人鬨堂大笑,那個胸口塞手機的女同學跟着說:「就是,好像你一要來,他媽就自動心梗一樣。」
「你……」我想解釋,話卻被大聲打斷。
「夠了!你沒有資格說話!」白亦氣勢洶洶瞪着我,「你先別走,我正好有東西給你看。」
這時候我也無所謂講文明懂禮貌了,兩手奮力一推,甩開腿往門口跑去。
一拉開包廂門,我傻眼了,門外站着兩個保安,把門堵了個嚴實。
「把門鎖了,誰都不許進出。」白亦命令道。
「田珊珊!」我怒火沖天指着我老婆罵道,「都要出人命了,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我想做一回我自己。」她突然紅了眼,「我嫁給你快兩年了,你捫心自問,我不是一個好妻子嗎?可我究竟得到了什麼?」
這話給我問懵了。
我們戀愛三年,結婚兩年,她是問這五年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見我沒回答,她更激動了。
「羅江你憑良心說,我是物質的女人嗎?我找你要過什麼最新款的手機嗎?我找你要過奢侈大牌的包包嗎?
「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獻給了婚姻,獻給了你!可是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你不知道,因爲你從來就不在乎!
「羅江,我今天發泄一回,就一回,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真想說去他媽的婚姻,去他媽的家庭!」
田珊珊連續的亢奮讓我不知所措。
憑良心說,是我追的她,我愛她,這五年一直都是。
憑良心說,她不是物質的女人,她確實沒找我要過最新款的手機,要過奢侈大牌的包包。
但每次她不經意提起手機卡了,包包舊了,我都會買最新款的手機,奢侈大牌的包包給她啊。
憑良心說,她的一切確實獻給了婚姻和我,那不是因爲她沒有工作嗎?岳父岳母時常說讓她找個事情幹,哪怕是輕鬆錢少的文員,可她從來也不聽啊。
不過,憑良ẗṻ₄心說,到此時此刻,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也想說去他媽的婚姻。
我的沉默似乎讓田珊珊找到了自信,她環顧四周,說:「你們會保護我,對嗎?」
除了一個矮個子女生離得遠,其他幾個女同學都抹着眼淚,摟住田珊珊說:「勇敢地愛自己吧。」
我徹底無語了。
人命關天的時候,親媽危在旦夕,她竟然還有心情在這感動天感動地。
「一個人竟然會如此褻瀆母親這麼偉大的稱呼,珊珊,你是個好姑娘,我要是你,我絕不會忍氣吞聲。」白亦堅定地說。
「謝謝,也許我只是太善良了。」
「他配不上你。」
「別說了。」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別說了!」
田珊珊捂着臉哭了起來。
「你在演什麼?苦情女主嗎?」我說。
田珊珊驚訝地抬頭,說:「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那我還能說什麼呢?母親的稱呼是偉大,那母親的命偉不偉大?心梗搶救的黃金時間是 120 分鐘,你已經摺騰掉 30 分鐘了,這個點回家要 20 分鐘,從家到醫院 20 分鐘,你再演一會兒,偉大的母親就沒了。」
田珊珊笑了。
羅江,偉大的母親快沒了,是吧?你要回家英雄救母,是吧?好啊,只要你能證明你對我的愛,我就讓你走,今後還是你的好妻ţũ₋子。
「同學們,你們說,要他怎麼證明?」
我被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討論聲席捲而來。
「你把珊珊的鞋子舔乾淨。」
「你把衣服脫光給我們唱個歌。」
「你讓珊珊騎在身上,馱着她爬三圈。」
他們的建議越來越離譜。
「珊珊,把這個果盤踩爛讓他喫。」
「把這瓶酒喝了,先讓珊珊吐幾口口水。」
「用水果刀在肚子上刻珊珊的名字。」
同學會儼然變成了幫田珊珊折磨我的頭腦風暴會。
田珊珊很享受這樣的討論,她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是所有人出力的對象。
「珊珊,我們都想了那麼多辦法了,你定一下吧。」
田珊珊看着我,說:「你自己選吧。」
我?
我選什麼?
見我不說話,田珊珊往沙發上一坐,伸出一隻腳,說:「你不選,那我就替你選。」
兩個男的猛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田珊珊面前。
「你把我這隻高跟鞋舔乾淨,就證明你愛我。」
「你瘋了嗎?」
「不願意?」
「田珊珊,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
「說那麼多沒用,你就說你證不證明吧?」
「你是真瘋了。」
我並非不知道田珊珊有公主病。
因爲工作需要,我跑遍了全國各大遊樂場做調研。
就是在那,我遇到了田珊珊。
她穿着粉色的泳衣,在漂流艇上玩水。
那麼多遊樂場,那麼多穿泳衣的女生,我一眼就動心了。
我也問過自己,她就是最漂亮、最性感的那個嗎?不,比她漂亮性感的年輕女生多的是,但我偏偏一見她就上頭。
生活中,她確實是個公主,有脾氣,愛耍性子,動不動就給我賭氣。
但我就是喜歡。
也許就是我心甘情願的包容,才讓我們的感情變成了這個樣子。
爲了在這些老同學面前Ṫű̂ₘ裝逼,她毫不猶豫就把我賣了。
這真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嗎?
餘光突然發現手機屏幕閃了兩下。
我欣喜若狂,拿起手機左看右看。
屏幕亂閃,時而黑屏,好像是顯示線路接觸出了問題。
我死死捏緊裂開的地方,左上角竟然顯示有信號了。
大部分地方還是壞的,屏幕只能顯示幾個長條形的內容。但也夠了,十幾個未接來電彈了出來,求救的短信也彈了出來。
「你過來,看看爸是怎麼說的。」
田珊珊陰着臉湊過來,一把抓過手機,又怒氣衝衝砸在我身上。
「你裝什麼?有什麼看的?」
好不容易復生的手機,怎麼也點不亮了。
「你把你手機打開,就知道你幹了什麼蠢事。」
田珊珊笑了:「羅江,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得幹什麼,是嗎?今天這麼多同學,你非要我難堪?」
「你開機,我要是騙你,剛纔他們說的我全照做。」
那個矮個子女生小聲勸道:「珊珊,要不你就開機看看呢,事關人命,還是小心一點……」
田珊珊站起來,從女同學那拿回來手機,指着我說:「好,我現在開機,你記住你說的。」
按下電源鍵,黑屏上亮起一個白色 logo。
我想這鬧劇應該要結束了。
「珊珊,你別委屈了自己。」白亦靠過來,輕輕接過手機,放進角落的冷藏櫃,「沒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事,包括你自己。」
「白亦……」
「珊珊,我有話對你說。」
白亦從袖子裏抽出一支白色的花。
「珊珊,上學時你生日,想要一支百合花,我那時候很窮,什麼都給不了你。我很幸運,你並沒有因此嫌棄我,沒有說過一句怪我的話。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並不是我幸運,而是……你很好。」
田珊珊呆呆地看着白亦。
「珊珊,還記得畢業前你對我說,你一定會等我來娶你,那一瞬間我的心就像被電鋸切割,痛到了天涯海角。實話告訴你,那天之後,我不喫不喝不眠不休整整 7 天,暴瘦 30 斤體重,纔在死亡的邊緣燃起鬥志。我要奮鬥,我要拼搏,我要踩着五彩祥雲來娶你。」
我也呆了。
冷藏櫃是用來裝酒水的,黑色的鐵盒子,黑色的玻璃。
我幾乎都能看見裏面手機屏幕發的光在晃動,但外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珊珊,雖然你已經嫁了人,但我還是做了這個決定。我決定不顧一切世俗偏見,我決定勇敢迎接暴風驟雨,我想對你說我現在什麼都有了,包括這家 KTV 也是我的,我終於回來了。」
田珊珊哭了,泣不成聲。
說實話,要是白亦這段話是對我說的,我也得泣不成聲。
這些眼淚,原本是要留到醫院的。
「白亦,我已經結婚了,你何必呢?」
「珊珊,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一直記得你跟我說的話,我做到了。」
「白亦,太遲了。」
「珊珊,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
「白亦。」
「珊珊。」
「白亦。」
「珊珊。」
「白……」
我大吼一聲:「夠了!」
所有人帶着感動靜靜盯着我。
「田珊珊,你夠了吧,你在這演什麼瓊瑤呢?你要是對我們的婚姻不滿意,可以離婚啊,我同意,我們沒有孩子,財產也很清晰,現在去民政局,你還能趕上回來喫晚飯。」
我也是火上頭了。
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清明節,我們從工作地回老家,田珊珊說多年沒見的老同學組了個局,要帶我也參加。
我愛她,我願意陪她,盡一個做丈夫的責任。
可怎麼來了個初戀,她就成了這幅樣子?
「憑什麼?你憑什麼要這樣對我?」她問。
這話倒給我弄懵了。
你都跟初戀山無棱天地合了,我主動提離婚還不懂事嗎?
「我做什麼了你就這樣對我?」她繼續質問。
「田珊珊,我就問你一句話,這日子你還過不過了?要過,你現在就跟我回家,送媽去醫院。要不過,我們就離婚,你在這跟他玩,我自己回去送媽。」
她遲疑了。
「搶救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你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媽就這麼去世?你還是人嗎?」
白亦擋在我面前:「什麼來不及了?裝什麼裝?我今天話撂在這,你說的要是真的,我把 KTV 所有包廂的開機畫面設成我學狗叫。」
響起一陣掌聲。
「珊珊別怕,他就是虛張聲勢,你害怕了,就表明你心裏還有他,他就還是能拿捏你。」
田珊珊的眼神突然堅定起來。
「羅江,對不起,原本我以爲嫁給你之後會愛上你,但我真的做不到,也許我只是覺得是你也可以。不要怪他們,他們也是爲我好。」
聽到這樣的表白,我沒有什麼意外。
5 年來的點點滴滴,在此刻匯聚成一面牆,把我死死隔離在她的領地之外。
我想過她其實是不愛我的,她對我從沒有那種自然而然的親密,只在對我有所需求的時候纔會主動和我肌膚之親。
是我太蠢,我一直告慰自己她只是潔身自好。
「那我可以走了嗎?我還要回家救命。」我說。
她再一次笑了,笑得那麼輕薄。
「你還真是一裝到底,我都說得這麼直接了,你還在演戲。」
我點點頭:「隨你吧,反正以後見面也是陌路了,你選個日子通知我,我們民政局見。」
我撿起破碎的手機,卻再撿不起我的家庭。
同學們主動給我讓出了一條路,他們沾沾自喜,像看耍猴一樣。
門開了,保安仍然擋在外面。
白亦豪邁地大喊一聲:「讓他滾。」
保安讓出了一條路,我走出包廂,門被關上。
那一刻,那個女人和我再沒有關係了。
我衝到一樓前臺,借了固定電話。
「你們電話都打不通,急死我了,幸好對門小王開車送我們到醫院,現在正在搶救,你們快來省院交費……醫生!醫生我愛人怎麼樣了……」
醫生對着電話說:「你是病人家屬吧,送晚了……」
我眼前一片炫光,差點沒站穩。
「心肌壞死擴大,併發症比較嚴重,目前判斷還有救治希望,不過費用可能較高,家屬要做好準備。」
我問:「醫生,費用多高我們也治,我現在就想辦法籌錢過去。」
「先準備 10 到 20 萬吧,ICU 是要進的,一次手術大概率不夠,如果效果好,後續康復的藥物和器具也是要費用的。當然,每個治療環節都是有風險的,最壞的情況還要考慮心臟移植,不過真到這一步,就算你們想做也很難有心源。總之我們會盡力的,請相信我們。」
「謝謝醫生,謝謝您……爸,您千萬別急,您現在一定要撐住,我馬上就過去。」
「珊珊呢?怎麼一直聯繫不上?你們在一起嗎?」
「在,我現在就帶她一起去醫院,我手機壞了,現在借的座機打電話,我們馬上就過去,你把地址牀位發到珊珊手機上。」
掛了電話,我又跑上樓,撞開門口的保安衝進房間。
眼前的一幕讓我全身觸電一般麻痹。
田珊珊被同學簇擁着,趴在白亦懷裏。
羞澀,嫵媚,甜蜜。
我肺要氣炸了,但我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只能忍着。
我的再次出現也讓他們嚇了一跳,女同學拉了拉田珊珊的衣角。
「你又回來幹什麼?」田珊珊惱羞成怒。
我深呼吸,說:「媽在手術,要 20 萬,你快跟我走。」
「我的天……還是這一套,你有完沒完?20 萬,你怎麼不說 200 萬?」
「你再磨蹭,200 萬都不夠。」
「羅江你能不能成熟點?我話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你這樣沒意思知道嗎?」
「有沒有意思我不管,你把我給你的銀行卡帶着,現在去醫院。」
「什麼卡?」
「存彩禮的卡。」
「笑話,那是我的,你還想要回去再離婚是吧?我們已經結婚兩年了,法律都不支持退彩禮了。」
「那卡里有 18 萬,加上我這所有存款,先把手術做了,後面再想辦法。」
「你幼不幼稚?」
同學們圍了上來,把我往外擠。
白亦像個勝利者一樣得意地看着我,一隻手還半摟着田珊珊。
「好,我走。」我假意退Ṱú⁸出包廂,找到消防櫃取出滅火器,三下五除二打開噴管,白色泡沫瞬間噴向兩個保安。
保安捂着臉跑了,我一腳踹開包廂門,朝着人羣就噴了過去。
尖叫聲四起,白亦和田珊珊的混合罵聲刺耳,但我顧不得聽他們發瘋,按死了噴射把他們逼到牆角。
我打開冷藏櫃,拿出田珊珊的手機,舉着噴口質問:「密碼!」
田珊珊不說話。
白亦說:「你跟他說啊,密碼。」
田珊珊支支吾吾地說:「950722。」
白亦眼珠子瞪得老大。
我大概能猜到,這應該就是白亦的生日吧。
手機解鎖,消息嘩嘩推了進來。
爸不但發了地址,還拍了手術室的指示燈和樓層箭頭。
點開照片,我把手機遞給田珊珊。
「你看看,我有沒有騙你。」
田珊珊划着照片,說:「這有什麼意思?」
「醫院!手術室!看不懂嗎?等着錢交費,爸一個人在醫院,他怎麼扛得住?」
「真的是心梗?」
「你現在帶上錢跟我去醫院,還來得及。」
田珊珊突然冷笑一聲:「來什麼來得及?你爸扛不住管我什麼事?你媽心梗又管我什麼事?」
我愣了。
「田珊珊你什麼意思?」
「你媽心梗,用我的錢?」
「你的錢?你掙過錢嗎?家裏哪一分錢是你的錢?」
「那我不管,在我手裏的錢就是我的錢,在我卡里的錢也是我的錢,你沒錢去借啊,你爸不能想辦法?就盯上我了是吧?」
我總算明白了。
結婚時,田珊珊就不准我對她說「你爸」「你媽」,她說我不尊敬她父母,沒有把他們當親爸親媽孝敬。
從此我和她的父母我都稱爸媽,但她可以叫我爸媽「你爸」「你媽」。
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我說的媽是她的親媽,所以她根本不在乎是真是假。
是真的,死的也是我媽。是假的,這是個多好的打壓我的機會。
我這一個小時積壓的失望、痛苦和悲傷,瞬間都變成了對她的可憐。
我是她的丈夫,我媽是她的婆婆,她卻打心眼裏沒把我們當家人。
冷血終究反噬了她。
我也笑了。
是無可奈何,也是真情流露。
「田珊珊,你忘了這是誰的手機了嗎?你看看照片是誰發來的。」
田珊珊臉色唰一下白了,彷彿滅火器對着臉噴過。
她顫抖着手點了下屏幕,圖片退去,對話框顯現。
「爸……」她傻了,「不可能……怎麼可能是我爸?」
她往上翻着聊天記錄。
一條條催促的文字,語音,未接電話。
「心梗的不是你媽,是我媽……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憑你不是人,你是畜生,還有你這些同學,你這個初戀,你們一起害死了你媽。」
白亦邊看錶邊低聲說:「我剛想起來我還有個會,KTV 事太多,我先告辭了。」
我舉起滅火器朝他後腦狠狠砸下去,他哇呀一聲趴在地上,捂着頭哭喊:「跟我沒關係,我後來的。」
其他同學嚇傻了,抱在一起擠在牆角,嘴裏喊着:「跟我也沒關係,我開玩笑的。」
「羅江,羅江,我們走,我們去醫院,錢在手機裏……」田珊珊從身後死死抓住我的胳膊,「現在就走,現在就走,快啊,你快走啊。」
縱有萬般憤怒,我也沒法在這時候發泄,眼下還是去醫院重要。
我扔掉滅火器正要出門,田珊珊的手機響了。
「我……我不敢接,羅江,你幫我接吧,爸打來的。」田珊珊把手機塞給我,我按了免提。
「你終於接電話了,你在幹什麼啊?什麼比你媽的命更重要啊?」
田珊珊呆滯地說:「爸,我媽她……」
「你媽……沒搶救過來,醫生說太遲了,太遲了,要是早送來五分鐘……」
岳父泣不成聲。
田珊珊癱在了地上。
我把手機扔給她,砸在她臉上,她毫無反應。
包廂裏一片死寂,只有點歌臺傳來的歌聲。
/ 沉默地喊叫 沉默地喊叫 / 孤單開始發酵 / 不停對着我嘲笑 / 回憶逐漸延燒
/ 曾經純真的畫面 / 殘忍地溫柔出現 / 脆弱時間到 / 我們一起來禱告。
「去看看你媽吧,喪事我在,辦完我們離婚。」我平靜地說。
「不怪我。」
「你說什麼?」
「不怪我!」田珊珊突然跳起來,指了指白亦,又指了指同學們,「都怪他們,都怪他們害死了我媽!」
白亦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找了個椅子坐下,說:「你傻逼吧。」
笑話我的男同學跳出來說:「是你自己說的,你把你老公帶來,讓我們調教調教。」
說完又對我說:「羅兄弟,今天這事真不怪我們,前幾天田珊珊在我們同學羣發了個視頻,如何科學對老公進行服從性訓練,讓我們務必落實。這幾天她天天逼我們學習,還要彙報學習成果,誰負責哪部分都要求好了。所以,真不關我們的事。」
旁邊另一個男同學說:「你不信,手機給我,我開機給你看。」
其他人紛紛點頭。
田珊珊爆炸了,撕着頭髮大叫:「你胡說,就是你們害死我媽的!」
最挺她的女同學說:「珊珊你冷靜點,快去見見阿姨最後一面吧。」
「你閉嘴賤人,你幸災樂禍什麼?你媽早晚不得死嗎?你着急嗎……」
女同學臉漲得像個茄子。
「羅江,不能怪我,都怪他們,他們慫恿的,你帶我去醫院吧,我想看看我媽。」
田珊珊變成了往日柔弱的模樣,飽含淚水,楚楚可憐。
放在以前,只要她對我抿起嘴脣,再大的火我也瞬間消了一半。
但此時此刻,我只感到可笑。
「你不是要嫁給他嗎?人家都表白了,輪到你了吧?」
田珊珊像突然反應過來,甩開抓着我的手,轉而蹲在白亦身邊:「白亦,跟我去看看我媽吧,我答應你。」
白亦摸摸頭,手上沾滿了血跡。
「答應我什麼?」
「答應嫁給你啊,你說我是你的白月光,你又何嘗不是我的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呢?」
白亦連忙擺手:「你別開玩笑了,你連自己親媽都不管,我要娶了你,那我不就變成姓羅的了?」
「你……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我哪知道你是這種人啊?」
「我不是!我根本不相信他,他就是個騙子!而且,我以爲就算是真的,也是他媽心梗啊,我怎麼知道是我媽啊?」
白亦先是冷笑,而後突然甩了一巴掌在田珊珊臉上。
血印糊在了臉頰,田珊珊沒蹲穩,頭磕在椅子扶手上,疼得嘴直咧。
「你媽不能心梗,你老公的媽就可以心梗,我要是娶了你,豈不是把我媽豁出去了?」
「不……不是這樣,我會孝順你媽媽的。」
「得了吧,田女士,我也是把你想象得太美好了,我以爲你還是小時候的你,是我傻逼,小孩子哪有什麼壞心眼,但長大了可就不一定了啊。你啊,真是壞透了,姓羅的願意娶你,我是不理解。」
「有什麼不理解的?我讓你理解。」女同學走了過來,環顧四周,「半年前,我和田珊珊閒聊,無意間透露了白亦現在發財了,有房有車還有 KTV,在咱們老家算是出人頭地。之後,田珊珊就經常找我聊白亦,什麼做夢夢到他了啊,什麼想起以前青春期的戀愛啊。」
田珊珊的眼神絕望起來。
「田珊珊有意無意暗示自己還喜歡白亦,讓我打聽白亦對她是什麼想法,我是她好閨蜜呀,我就去打聽了,然後告訴她白亦還是單身。我從沒有說過白亦還喜歡她,是她自己腦補白亦奮鬥賺錢都是爲了她,非要我趁清明節組個同學會。」
幾個男同學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要把老公也帶來,怪不得讓我們學服從性訓練,原來是借我們的手逼他老公滾蛋。」
我心裏明白,田珊珊何止是爲了逼我滾蛋。她知道我對她專一,就算她沒跟白亦重歸於好,也大概率能搞定我這個備胎。
跟白亦,甩了我,歡喜。
沒跟上白亦,我還在,不虧。
萬一我不在了呢?
不會的,不是還有服從性訓練嗎?
我那麼聽話,怎麼會不服從呢?
我提出離婚那一刻,田珊珊應該很意外。
離婚兩個字,怎麼也不可能從我嘴巴里說出來,要說也是她說,在我的哀求下說。
嫁給我爲妻,她仍在騎驢找馬。
有那麼短短幾秒鐘,田珊珊應該在糾結,接下來是回頭挽回我,還是繼續衝擊白亦。
白亦有錢是真的,我在前臺打電話時瞄到了營業執照,法人代表確實是白亦。
但有錢不代表是傻子吧?
「白亦,你聽我解釋……」
田珊珊在最後關頭選擇了勇往直前。
「白亦,我並不幸福,剛纔你說你一直在等我,我很感動。你不是說,種一棵樹最好的時候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嗎?現在就是我們一起種樹最好的時候,你難道不承認這是你說的嗎?」
白亦冷冷地說:「我承認,是我說的。」
田珊珊立刻撲了上去,摟住白亦的脖子說:「親愛的,我就知道你還愛着我。你不是認識一個大師嗎?你快請她做法,讓我媽活過來。我媽不可能心梗,我媽身體好着呢,肯定是心梗選錯人了。你讓心梗的是他媽,反正別是我媽……」
白亦死命推開田珊珊:「你有病吧?你媽是媽,別人媽就不是媽了?我承認我是說過,但我現在反悔了呀。」
「你……你什麼意思?」
「今天我走進這間包廂之前,我確實想過跟你在一起。沒辦法,我高中一畢業就跟我爸學做生意,他不准我談戀愛,我一點經驗都沒有。所以我腦子裏都是你在學校時的樣子,青春,活力,可愛,善良,白月光我當然愛啊。但是這一個小時,你在我心裏的樣子完全破滅了。我爸媽要是知道我娶了一個不管親媽婆婆死活的女人,不把我打死就怪了。」
「白亦,我沒有……」
「說句實話,田珊珊,按你這個標準,我身邊上趕着求我玩的女人多的是。」
白亦再次摸了摸頭,手上又多了點血跡。
「不行了,我得去醫院,你他媽下手真狠啊,姓羅的。」
我說:「醫藥費算我的。」
他擺擺手:「算了,都是男人,我還挺同情你的,這一下就當是交學費吧,我爸說的沒錯,越漂亮的女人越他媽危險,可你他媽也沒多漂亮啊。」
走到門口,白亦又轉身對所有人說:「今天所有消費算我的,就是別再噴滅火器了,那玩意清理超他媽麻煩,還得跟消防隊寫報告。」
「那……我也走了,家裏還有事。」
「我也走了。」
「走了走了。」
同學們魚貫而出,全帶着一身泡沫跑了。
那個女同學跟在最後, 對我說:「我一直以爲和她是最好的閨蜜,我也沒想到自己就是個工具人,別怪我。」
Ṫŭ₁包廂裏就剩我和田珊珊了。
泡沫,血跡, 酒瓶, 手機碎片。
「我錯了, 我不該這樣,你原諒我好嗎?我還是你老婆, 我乖乖的,我給你生兒子……」
「剛纔你還要做法復活你媽,讓我媽心梗去死呢。」
「我那說的是胡話,我太難過了。」
「田珊珊,你都不上班, 怎麼那麼會算計呢?」
我轉頭離開了包廂,任憑她試圖用哭聲感動自己。
我沒在岳父面前提起過發生了什麼, 但老家不大,當天人又不少, 田珊珊只顧和初戀重逢不顧親媽死活的新聞很快傳遍了小城。
岳父在靈堂前腦淤血昏倒, 差點也跟過去。
我在牀前服侍他, 他想對我說些什麼,我也知道他想對我說些什麼, 但他始終沒能開口。
喪事辦完,岳父又住了半個多月的醫院, 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 搬回了自己家。
我們兩家離得不遠, 小時候也在同一所學校上學, 也正是這種緣分才讓我們在異鄉格外親近。
但這份親近並沒有成爲感情的地基,反而成了一種累贅。
離婚後, 聽說老家的媒人、婚介所都把田珊珊拉進了黑名單, 甚至田珊珊路過都會被工作人員往遠處趕, 說怕人誤會。
田珊珊也離開了家, 不知道去了哪裏。
一年後, 我認識了現在的妻子。
她很溫順, 也很懂事,從來不問我以前是怎麼離的婚。
在老家辦婚禮時,我遠遠看見一個老人的身影。
很孤獨, 時不時抹一下眼睛。
我帶着新婚的妻子在小鎮的街道上閒逛, 路過一家 KTV, 門口的小哥熱情地遞來促銷海報。
「我想唱歌。」她說。
小哥熱情地帶我們走向 KTV 深處, 路過一間鎖着的包廂, 門上貼着「禁止使用」。
「這間怎麼了?」她問。
小哥說:「老闆說這間不吉利, 誰唱誰分手。」
「那我想試試!」她興奮極了, 摟着我說,「你怕不怕?」
我笑着說:「不怕, 我要跟你分手, 你就用滅火器噴我。」
小哥眼睛一瞪:「哥, 你咋知道里面被滅火器噴過,可難打掃了,怎麼擦都不乾淨。」
我沒理他, 對老婆說:「行不行?」
她憋着笑,伸出小手指:「一言爲定,滅火器我可是跟你學的。」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