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錯菜的雪花和牛

喫火鍋時。
服務員把 88 元的肥牛卷，錯上成 8888 元的雪花和牛片。
等她急吼吼找上桌時，盤裏只剩下兩片肉。
我還在跟室友感嘆。
「這家新店的牛肉，品質真不錯。」
服務員小姑娘紅着眼，深深鞠躬。
「不好意思，上錯菜了。」
說完，她麻利地改了賬單。
「我這邊幫您寫了，需補差價 8800 元。」

-1-
過生日，我請室友去學校旁新開的火鍋店喫飯。
我們四人一桌，用了 388 元的團購大滿足套餐。
折後 88 元一盤的優質肥牛上桌時。
我們紛紛發出驚歎。
「哇，這個牛肉看起來就好喫！」
「這個雪花紋理，好高級啊！」
「一看就不便宜，居然才賣 88 塊，好良心的店家！愛了！」
「莉莉，你推薦的這家店真不錯！」
室友李莉莉笑了笑，直接把大半盤肉下進鍋裏。
鍋底沸騰，我們幾筷子下去，盤裏就只剩兩片肉。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還剩兩片，誰喫？」
我開口徵求意見。
李莉莉立刻接腔。
「千雪是壽星，喫一片。許娟，你最近不是在減肥嗎？就別喫了，我跟媛媛兩人分一片。」
許娟伸到半空的筷子收回。
她臉色訕訕，沒說話。
素來有潔癖的何媛哪會與人分食，連忙擺手。
「莉莉，就你跟壽星喫吧，我已經飽了。」
正要把最後兩片牛肉下進鍋裏時。
一個服務員打扮的小姑娘，急吼吼攔住了我。
「等下，這盤肉你們喫了？！」

-2-
她聲音很大，周圍的食客紛紛側目。
「是啊，怎麼了？」
我不解問道。
小姑娘急紅了眼，眼淚幾乎要落下來。
「對……對不起，我上錯菜了。」
她深深鞠躬，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
我表示理解。
這家店剛開業，生意火爆，門外還排着十來桌客人，難免偶爾上錯菜。
話音未落，小姑娘眨巴着水靈的眼，麻利地拿起賬單寫了幾個字。
「本來你們套餐裏是優質肥牛卷，給你們上的是頂級雪花和牛片，澳洲進口原切的。原價 18888 元，開業特惠，立減 1 萬，是 8888 元一盤。
「我寫好備註了，你們等下付款的時候，補差價 8800 塊就行。」
一時間，我愣住了。
這個月生活費就剩 500 塊，去哪裏弄 8800 塊？
沒等我緩過來，服務員小姑娘作勢要走。
我趕忙揪住她的衣角。
「等下，這不合理吧？是你上錯菜，爲什麼是我們補差價？本來不會點這個很貴的肉的。」
小姑娘扭頭，重重甩開我的手。
「別動手動腳的好不好！是我上錯菜，那咋了？
「一個肥牛卷，一個雪花和牛片，兩個東西差那麼多，你們連問都不會問一下嗎？直接下進鍋裏喫了。」
她一改剛纔怯弱的模樣，理直氣壯得不行。
「可我沒點這個和牛肉啊，我買了團購，只需要裏面的菜品。」
我着急辯解道。
「那咋了！你們都快喫完了，還想假裝不知道，故意喫完了，再賴賬不成？」
小姑娘指着我們，大聲嚷嚷起來。
「哎，大家快看吶！這裏有人想白嫖我們家的雪花和牛片！」

-3-
這時，有人拉了我一把。
是室友李莉莉。
她一臉尷尬，壓低聲音對我說。
「千雪，要不算了吧。這麼多人在看着呢，別鬧得太難看了。」
我死死咬住脣。
打小起，我性格就偏內向。
不喜歡旁人的目光，交友圈基本是前後桌，上大學後只跟室友一起玩。
沒有勇氣去結交其他的朋友。
被這麼多人看着，我緊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我遲遲沒反應，李莉莉以爲我默認了她的提議，好聲好氣對服務員說。
「別這麼大聲了，等下我們會補差價的。」
聞言，服務員語氣放緩，笑着誇了誇李ṭŭ₎莉莉。
「小姐姐不僅人長得好看，還明事理。」
接着，她鄙夷地剜了我一眼，挖苦道。
「不像某些人……真是沒見過世面，88 一盤的肉能有這麼好嗎？平時估計沒少喫拼好飯吧？」
圍觀的人羣裏，有人發出哄ẗüₛ笑聲。
「哈哈哈，拼好飯喫中毒了？段子照進現實，笑死我了。」
「就是，普通的牛肉哪有這種雪花紋理？一看就是想佔便宜，偷着喫進嘴裏了還想抵賴。」
「沒錢下什麼館子，這世道也是絕了！」
……
空氣裏的冷嘲熱諷聲不斷。
服務員叉着腰，得意地看着我。
我咬牙發抖，出了一身冷汗，硬逼自己擠出一句話。
「能把你們經理找來嗎？」
聽到這話，李莉莉急忙打圓場。
「千雪，咱就別再惹事了。今天你過生日，不要鬧得太難看，很丟人的……」
「哎喲喂，還找我們經理呢？找也沒有用，我跟你說！」
服務員直接拒絕，繼續陰陽我。
「怎麼，還想着鬧大免單啊？你這種人我見多了，愛佔便宜，買個幾百塊的團購，心裏沒點數？還想白喫這萬把塊的頂級牛肉？真的服了！」
我又氣又委屈，豆大的眼淚直往下掉。
「別哭了千雪，咱就這樣算了吧，按人家說的買單，就沒事了。」
李莉莉遞來紙巾，耐心勸解道。
「沒錢還裝闊請客呢？今天你沒買單，就別想踏出我們店門一步！」
服務員還是咄咄逼人。
被逼急的兔子也會咬人，我帶着哭腔沖服務員大喊。
「我說了，喊你們經理過來！」

-4-
火鍋店經理來了。
是一箇中年男子，圓潤和氣的模樣。
「顧客你好，請問有什麼我可以爲您服務的？」
沒等我回答，服務員搶着說。
「經理，又是一個要耍賴白嫖的。嘖。」
「我……我不是！」
急得說話都結巴了，我站起身指着服務員。
「是她上錯了菜，我爲什麼要爲沒點的菜品買單？」
經理點點頭。
「顧客不好意思，上錯菜確實是我們服務員的問題。快，給人家道歉！」
我鬆了口氣。
服務員面露不甘，恨恨說了句「對不起」。
「小姐姐，你看我們服務員也給你道歉了。我會好好再教育下的，保證不會再出這種低級錯誤。」
我表示接受，以爲這事就揭過了。
沒想到，經理補充了一句。
「但是這個菜品呢，還是需要您補下差價 8800 元。已經給您算了開業優惠了。畢竟，你們也都喫了，對不對？」
我堅定搖頭，「不是我點的東西，我不可能買單。」
見我拒絕，經理略加思索，提出新的方案。
「哎，那這樣吧。您支付一半的差價 4400 元。剩餘的部分，從上錯菜的服務員工資里扣。小清，你這個月跟下個月的工資，都扣一半。」
「怎麼可以這樣！我不同意！」
服務員摔了手裏的抹布，油膩的食物殘渣濺了我一身。
新買的襯衣沾染上紅油點點。
「你鬧什麼呢？跟顧客好好說話！要是人家不同意補差價，就直接扣你兩個月工資！」
經理眉頭緊皺，語露不悅。
「一天天的，做事情這麼毛手毛腳，還跟顧客起衝突！」
服務員小姑娘不幹了，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
「嗚嗚……好嘛，我賠一半就是了……又要喫兩個月泡麪了……」
她邊哭邊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隔壁桌的中年大叔看不下去了，站出來爲她發聲。
「哎，你們幹什麼欺負人家打工小姑娘呢？」

-5-
「我看你們幾個，穿的衣服都不錯，是附近的大學生吧？既然有錢喫人均一兩百的火鍋，何必去爲難人背井離鄉，打工的小姑娘呢？
「聽這姑娘的口音，就知道是我家鄉人。哎，窮鄉僻壤的，出來打工多不容易。不像你們，每個月都有家長給的幾千塊生活費……喫虧是福，咱就別跟小姑娘計較了好不好？」
大叔說得大義凜然，看我的眼神充滿不屑，儼然是我欺負了服務員一般。
「聽人勸，喫飽飯。出門在外，多體諒體諒別人，幸福者退讓原則懂不懂？」
「就是，要服務員賠，不就是讓她喝兩個月西北風嗎？做人別太壞了！」
好幾個人出來附和大叔。
「顧客，我代表咱店，再給您免掉這個團購套餐的錢好不好？您支付下牛肉的差價就行了。」
見狀，經理再度開口。
話裏話外，好像是我佔了便宜。
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身上，嗓子乾澀得發不出音節。
「是啊千雪，就這樣吧。別去爲難人家服務員了，就幾頓飯的錢而已，而且我們也享受了頂級的美食，不是嗎？」
李莉莉緊接着出聲，作勢要我接受。
「你學學這個女孩子，人家就是大方敞亮，還善良！」
「就是，人跟人之間就是不一樣呢。嘖嘖嘖。」
大家都在讚美李莉莉的善解人意。
心中的委屈和憤怒滿溢出來。
我「啪——」地一下，重重打在李莉莉拽着我衣服的手上。

-6-
「我再說一次，不是我點的菜。我不會爲此補差價。」
總算說出來，心裏的壓抑微輕。
李莉莉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開始埋怨。
「千雪，我好心好意給你找臺階下，你還打我！」
「哎你這女孩子，怎麼這麼不講道理！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中年大叔指着我罵。
「大叔，你有同情心，要不你來替服務員補差價？8 千來塊對你來說，應該不多吧？」
室友何媛突然插話。
「神經病吧你！還想訛我頭上呢？又不是我喫的，關我什麼事？」
何媛嗤笑一聲，懟道。
「對啊，關你什麼事？這麼愛替別人出頭，怎麼？光動嘴不花錢，顯着你了？」
這下大叔徹底沒了聲音，尷尬地消失在人羣中。
我受到啓發，轉頭對李莉莉說。
「莉莉，你說你好心好意，那這頓火鍋，你來買單也行。」
李莉莉煞白了臉，但很快反駁我。
「是你過生日，說請大家喫火鍋的，憑什麼我來買單？」
「喲喲喲，原來是你請人喫飯，還擱這賴賬呢？就逮着我這種打工人薅是吧？還有沒有天理了！大家評評理啊！」
服務員止住哭聲，中氣十足地指責我。
李莉莉更是幫腔道：
「對啊，千雪，你今天請客，怎麼能這樣耍賴呢？而且我搜索了，故意喫掉上錯的菜，是要付錢的。不信你看！」
她給我展示着手機上剛剛搜出來的案例。
我急得反駁，「我們又不是故意的！」
「還裝呢？肥牛卷，雪花和肉片，這兩樣東西看着就完全不一樣！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免單？」
「就是就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現在開個店可太難了。」
人羣裏又吵鬧起來，句句都是在爲商家說話。
李莉莉霎時紅了眼，話音一轉。
「算了，我臉皮薄，不想被人這樣說。我出 200 塊，就當替你墊一部分差價。剩下半個月我就喫饅頭過了。」
【叮咚——支付寶收款 200 元】
經理迅速掃了李莉莉的付款碼，轉頭對我說。
「還差 4200 元，請您支付下。」
在周圍人灼熱的注視下，又想起渾身上下只有五百塊，我一時間動彈不得。
最後是何媛拍了拍我的肩膀，出面刷了卡。
經理喜笑顏開，「感謝您的理解！小清，這剩下的 4400 元的差價，就從你工資里扣。」
服務員委屈不已，抹着淚衝出店門，不知所蹤。
這一波鬧劇下來，我們幾個也沒了喫飯的心思。
準備直接喊車回宿舍。
一路上，李莉莉垮着一張臉坐在副駕駛，不跟我們幾個說話。
我暗暗想，以後絕對不會來這裏消費了。
和李莉莉這人，也只能當普通室友相處。
【小媛，今天的事謝謝你。謝謝你替我說話。那 4200 塊，我會盡快還你。獎學金應該快發下來了。】
我私聊了何媛表示感謝。
何媛看到消息，摸了摸我的頭。
【沒關係，本來就不是你的問題！生日快樂，千雪！】
眼眶微微溼潤，還好今天有她。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有錢再還就是了。回學校過生日，咱們三給你定了蛋糕！】

-7-
回到宿舍後，我草草地過了生日，吹了蠟燭。
「喏，生日禮物！」
「給你的，千雪！」
何媛和許娟各遞給我一個禮盒。
李莉莉拿着一管脣釉，故作真誠道：
「千雪，上次一起逛街時，你不是說喜歡這個色號嗎？我特意給你買了試用裝。正裝太多了，感覺幾年都塗不完！」
在她手心上，是一根國牌脣釉迷你裝。
如果沒記錯，在網上是 9.9 包郵的價格。
「怎麼？你不喜歡？呵，看不上我給的禮物是吧？」
李莉莉見我不接，陰陽怪氣起來。
可她兩個月前過生日，我送她的是價值 399 的口紅。
爲了不買到假貨，我特意在市裏的專櫃買的，比網上貴了小一百。
在宿舍裏，我們幾個都是誰過生日，誰請喫飯，剩下的人送禮物和買蛋糕。
大家都默認互送價值差不多，幾百塊的禮物。
「哦，謝謝……」
我還是沒能把「你什麼意思」這句心裏話說出口。
過了一會，許娟給我轉來 300 元。
【千雪，生日快樂！那個肉我也喫了，我 A 給你一點吧。】
【抱歉啊，我這個月沒剩多少生活費了，只能先 a 這麼多，下個月我再省點給你！】
許娟發來幾個道歉的表情包。
我能感覺到，她跟我有點像。
因爲不滿意自己的體重，許娟日常比較社恐，但接觸下來，是一個有禮貌也很真誠的女孩。
正要退回這個錢時。
李莉莉忽然大叫一聲。
「我靠，我們被人掛網上了！」

-8-
【打臉白嫖顧客！今日商圈爽文！】
慢腳同城首頁推送了這個視頻。
裏面竟是今天我們在火鍋店，與服務員爭執上錯菜的經過。
【究竟是人性的缺失，還是道德的淪喪？顧客明明點的肥牛卷，卻故意一聲不吭，喫掉上錯桌，價值近萬元的澳洲雪花和牛片？】
【月入三千的打工人要被扣掉兩個月工資？請別急，繼續觀看，後續有反轉！】
視頻裏，我們幾個喫飯的人只有薄薄一層眼睛上的馬賽克。
何媛出來爲我發聲時，她的一身穿搭全暴露在鏡頭前。
而視頻末尾，則是兩張收款截圖，李莉莉的 200 元，和何媛的 4200 元。。
評論區一片火熱，有共情商家的。
【我開小喫店的，因爲太忙了，把隔壁桌的酸菜魚上錯了，結果人家偷偷喫了！誰懂我的崩潰，他孃的那桌一共就點了一盤炒菜，一盤花生米，30 塊錢喫走 200 塊的菜，還說我不給他免單，就給我差評！】
【同意樓上，偶爾送錯點菜很正常，有些顧客就是愛佔便宜，自己點沒點心裏沒數嗎？就知道拿差評威脅我們！】
【心疼打工人一秒，看視頻裏這羣顧客就挺不好惹的，還會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呢，把人家小姑娘都氣哭了……還好最後要回錢了！】
【支持商家硬剛！別慣着這羣白嫖怪！】
……
也有提出質疑的。
【呵呵，上錯菜還有理了？顧客幾個人喫飯，還得時刻記着點了啥菜，沒點啥唄？商家自己工作沒做明白，還來碰瓷顧客了？】
【就是，還逮着顧客薅呢？什麼破肉還敢要價 8888 元？報上名來，避雷你家！】
【商家法盲吧？顧客不知情喫了上錯的菜，哪裏需要賠錢？】
還有眼尖的。
【哇，你們看到沒，那桌人裏面，有人戴着百達翡麗啊？看着要好幾十萬呢……有錢人也這樣斤斤計較嗎？】
抖着手看評論，年級羣裏彈出一條新消息。
竟有人匿名將這個視頻發到羣裏。
「千雪，我早跟你說了……現在你看，我們所有人都跟着你一起丟人！」
室友李莉莉生氣地抱怨了一句。
「你打算怎麼補償我？啊？我替你墊的錢，也早點還給我！」
她重重拍了一下桌。
我抬眼看到她桌上，擺着一隻脣釉正裝，跟她剛送我的小樣是同個色號。
「補償？還要我還錢？我請你喫飯，別人要訛我，你在那裝什麼好人？」
我深深吸了口氣，指着她繼續說。
「還有，上次你過生日，我送你幾百塊的口紅。你呢？拿 9 塊 9 包郵的小樣打發我？你又是什麼意思？」
總算把心裏的話一股腦說出來了，這下徹底撕破臉。
李莉莉滿臉震驚，像是沒想到平時唯唯諾諾，不曾跟人起過沖突的我，敢對她發這麼大的火。
她一時間沒了聲音，而我轉手把她給我的脣釉丟回去。
「還給你，我纔不稀罕你送的禮物。」
說完這話，我注意到何媛看向我的眼神，帶着些許欣慰。
火鍋店既拿到了錢，又顛倒黑白，潑我們一身髒水。
那我自然也要爲自己討回公道。
反覆刷並慢放了視頻，再結合評論裏的一些質疑，我很快發現疑點。
那盤上錯的牛肉，的確有着美麗的雪花紋理。
但跟我搜索找到的正經澳洲和牛，卻相差甚遠。
搜索關鍵詞【人造雪花牛肉】。
果然，羊網油裹着牛裏脊，速凍切片後，搖身一變，竟成了雪花和牛片……
跟網上視頻裏盤子剩下的那兩片肉，相差無幾。
而且，根據律師的科普，消費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喫了上錯的菜，是不需要賠付商家的。
我拿着手機給何媛看。
「小媛，明天能麻煩你一起跟我去火鍋店嗎？我發現了這個……」
何媛點點頭。
「好，我也做點準備。」

-9-
爲了不被經理和服務員認出來。
何媛給我化了精緻的妝，還讓我穿她的裙子。
我倆戴着墨鏡，她挎着香奈兒，我挎着她借我的愛馬仕，向火鍋店所在的商場走去。
卻在進電梯時，撞見火鍋店經理和服務員。
「小清啊，你昨天演的不錯！晚上我好好獎勵你！」
經理旁若無人地笑着，一把攬過服務員的腰。
小姑娘捂着嘴嬌笑一聲，嗔怪道。
「哼。那你分我多少錢？這次可波折了。你說那桌有個顧客戴着表值幾十萬，結果請客的居然是另外一個窮酸鬼！」
「好好好，算我的錯，不是給你升職了嗎！我看她們也不識貨，纔會被那幾塊牛肉糊弄過去……」
經理說着擰了一把服務員的臉。
「哎呀討厭~」
「還好那個富姐最後心軟刷卡了，有錢人確實好騙！哈哈哈，你還真別說，那個大學生想的這招不錯，還懂得跟我們打配合，順便再幫我們拉點客。乖，給哥香一個！」
經理呲着一口黃牙，親到小姑娘臉上。
他倆一來二去，打得火熱，根本沒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我跟何媛。
……
這上錯的雪花和牛，竟是他們精心設計的騙局。
而推薦這家店的李莉莉，也是同謀。
難怪她處處向着火鍋店，還假意墊付了兩百塊。
「小媛，他們是合起來夥騙我們的！」
「嗯，我聽到了。」
何媛撩了下頭髮，露出手上精緻的腕錶。
「原來是衝我來的啊，難怪我看那牛肉也不像能值上萬塊的樣子。跟我在酒店裏喫的差得遠了。」
我思索了一會，心下有了計劃。

-10-
進店剛落座，何媛就打開手機支架錄視頻，裝出探店博主的模樣。
「今天本大小姐就來試試這家新開的火鍋店！」
她拿起菜單展示，故作驚訝地指着上面醒目的大字。
【澳洲進口，頂級雪花和牛！開業特惠，只要 8888！立省 1 萬。】
「服務員！這個雪花和牛，給我上一盤！本小姐嚐嚐什麼水平。」
聞言，一個面生的服務員上前給我點菜。
沒多久，服務員小清來上菜了。
她穿着修身的短裙，臉帶諂媚的笑容，推着小車款款向我們走來。
「兩位貴賓你好！我是本店的領班小清。這是你們點的雪花和牛片，我們的鎮店之寶！100% 原切，澳洲原裝進口，全程低溫冷鏈鎖鮮，給您帶來跨世界的頂級美味~」
她小心地捧起巨大的金色圓盤，冰雕成了雪山的樣子，上面點綴着數片雪花和牛。
從品相來看，是真正的雪花牛肉。
「請問，需要我替你們下進鍋裏嗎？」
小清眨巴着大眼睛，柔聲詢問。
我伸手打斷她。
「等下，你們這店的雪花和牛，一直是這麼裝盤的嗎？看起來跟普通的盤子不一樣？」
「自然是不一樣的！畢竟是鎮店之寶，我們會使用專門定製的鎏金盤裝。」
小清微笑着耐心解釋。
我摘下墨鏡，死死盯住她。
「那你給我解釋下，昨天給我上的是什麼東西？」

-11-
「哐當——」一聲巨響。
小清一個沒端穩，手裏的金盤連帶着ƭūₒ牛肉重重砸在地上。
冰塊四分五裂，雪花和牛散落一地。
她跌落在地，身子發着抖。
「怎麼……是你？你是昨天那個人……」
聽到巨大動靜的經理急急趕來。
看見我時，他愣住了，又很快反應過來。
「不好意思顧客，這盤撒了，我們重新給您上。」
經理尬笑着給我道歉。
「她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昨天你們給我上錯的雪花和牛，爲什麼跟今天的完全不一樣？」
「這個……是批次不同，牛肉不可能完全一樣的。」
經理仍在強詞奪理。
「可昨天你們上菜的盤子，是普通的黑塑料盤，這個服務員說，雪花牛肉都是特殊的鎏金盤上菜的。要怎麼解釋呢？」
我繼續發問，拿出手機上的人造雪花牛肉給他看。
「您看，昨天上的牛肉，跟這是不是一樣？你們店這是欺詐消費者！」
看見照片，經理煞白了臉，但嘴還是硬。
「哪裏一樣了？我警告你們，本店不允許拍攝！請你立刻停止錄製視頻！」
他注意到何媛正在拍，急着要上手打掉手機。
「快點停下！不然我報警了！你們這是尋釁滋事！」
氣急敗壞的經理發出警告。
何媛收起手機，勾了勾嘴角。
「報警？我早替你報了，警察馬上就到。」

-12-
警察來時，經理仍是一口咬定，牛肉都是一樣的，只是上菜的盤子不同。
「警察同志，你要爲我們做主啊！這顧客一看就是來找茬的……」
我們要求調取昨天喫飯的監控視頻。
「監控？抱歉啊，上週剛好壞了還沒修好呢……」
說着，經理給服務員使了一個眼色。
警察對這種用爛的藉口見怪不怪，熟練地喊來市場監督局。
在火鍋店後廚搜出了人造雪花牛肉和原材料，以及真正的雪花和牛。
何媛則交給警察兩段視頻，一個是剛拍的。
另外一個，則是昨天她在服務員找來時拍的。
難怪她一開始都沒說話，原來是在偷偷錄視頻。
結合商家在網絡上發佈的視頻，警察迅速逮捕了涉事的經理和服務員。
「我們處理好之後會通知你們，之前交給商家的錢也會依法追回。」
我懸着的心總算落地。
沒等我喘口氣，有人給我發了微信消息。
是許娟。
她給我發了一張學院公告欄的圖。
【千雪，助學金的獲得者名單上怎麼沒有你？】

-13-
這不對啊？
我的績點和綜測分都在年級前 3，家庭條件符合領取的資格，而助學金的名額有 5 個，怎麼會沒有我？
劃拉着手機，我看到獎學金名單的末尾，竟有李莉莉的名字。
可她的績點加綜測分，排在年級第 6，比我還靠後 3 名。
一頭霧水的我，直接打了輔導員的電話。
「老師好，我是 23 級的程千雪。請問爲什麼我沒有在助學金的名單上？當時我給您交的申請表，您說過沒問題的。」
輔導員沉默了幾秒，說。
「程同學，學院這邊收到匿名舉報，說是你的生活消費水平，不符合領取助學金的標準。」
「老師，說我不符合標準的，可有具體證據？」
我不明白哪裏出了錯。
我家是農村的低保戶，年收入不超過 1 萬元。
父母是在地裏刨食的，還有一個倆歲多的弟弟……
輔導員把我喊到辦公室說話。
我纔看到，是那個火鍋店裏的視頻。
「匿名舉報裏說，你消費奇高，品行不佳。請人喫飯賴賬不成，商家還成功要回損失。所以學院這邊綜合考量……」
輔導員沒說完，我就急忙解釋道。
「老師，這個是誤會！商家訛詐我的錢，我本就沒點天價菜品。請人喫飯是因爲我過生日，宿舍裏大家都是這樣禮尚往來的！」
「原來是這樣啊……」
輔導員仍有些遲疑，我掏出警察給的回執和視頻給她看。
良久，輔導員認可了我的說法。
「我瞭解情況了。但是老師現在也沒辦法，名單已經擬出來了。要不，你等下次再申請？老師下次一定給你提報上去。這次就算了吧。」
若是換做以前的我，估計默默就答應了，自己再多辛苦打兩份兼職補全。
可經歷了這一切後，我選擇改變，堅定地提出需求。
「老師，這個事本是不實指控。而且我符合領取助學金的條件，我也非常需要這筆錢。還希望你能幫忙申請下，更新正確的名單。」
「哎你這孩子，怎麼跟你講不明白呢？老師都說了，這名單我沒辦法，也沒權限給你再改！」
「如果老師沒辦法的話，我會向上反饋給學院領導的。我相信，學院一定會給我一個公正的解決方案。」
聽我搬出學院領導，老師一時間愣住了。
「呃……這樣吧，我再反饋一下，你等我消息。」
老師Ţū́₂面露不悅，但還是妥協了。
「好的，那老師要幾天能給我反饋結果呢？助學金的提報是有時間限制的。」
「三個工作日。」
見糊弄不過去，老師只好這麼說。

-14-
回到宿舍時，我看到李莉莉正高興地蹦蹦跳跳。
「耶耶耶~我也有助學金了~可以買新衣服咯！」
她快樂地轉圈圈，看見我時，動作一頓，嘴角露出鄙夷的笑。
「千雪回來啦？好可惜呢，今年的助學金居然沒有你……怪就怪你自己愛惹事咯，還讓我也丟人。還好命運最是公平的，有些人註定拿不到獎學金哦~」
我撇撇嘴，諷刺道。
「錢還沒到手就慶祝上了？誰知道有沒有變數呢。」
這時，有人敲響了宿舍大門。
打開一看，是兩位民警。
「請問李莉莉同學在嗎？請配合我們去所裏一趟。」
李莉莉臉色大變，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她顫抖着聲問：
「憑什麼抓我？我又沒做什麼犯罪的事！」
走廊裏聽見動靜的同學，紛紛探頭喫瓜。
「你就是李莉莉？局裏有個消費欺詐的案子，嫌疑人說你也參與了，請配合調查。」
李莉莉連衣服都沒換就被警察帶走了。
不得不說，咱們警方辦案速度就是快，這麼快就傳喚共犯了。
手機忽然響起。
是媽媽。
我走到走廊盡頭接聽。
「囡囡啊，你這個月什麼時候給我們打錢啊？你弟弟的奶粉要喫完了……媽現在兜裏就剩幾十塊，要喫不起飯了……」
一如既往的訴苦語氣，每次打電話都是找我要錢。
鬼使神差地，我開口試探。
「媽……我這邊出了點事，要賠四千多塊。我找同學借了ṱŭ̀⁸，現在身上一毛也沒有……你能不能讓我先緩一段時間再……」
還沒說完，媽媽就打斷了我。
「什麼？你幹什麼要花這麼多！你不知道我還等着你的錢生活嗎？不懂事的壞丫頭，天天就知道惹事！這是要餓死你弟弟啊，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早知道當年就該把你溺死在尿桶裏，都怪我生了你這個沒用的賠錢貨！造孽啊！」
電話裏是媽媽連續不斷的辱罵，用盡了她平生所會的各種惡毒詞彙。
我自嘲地笑了笑。
考上大學後，爸媽對我ƭü³的態度好了許多。
臨上火車前還給我塞了兩個溫熱的土雞蛋，和五百塊錢，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我心疼他們在農村賺不到幾個錢, 申請了助學貸款，還接了很多兼職, 每個月就給自己留 1000 塊生活費，多的部分全都打給了家裏。
一年後，他們生了弟弟。
還是過春節, 我回家才知道的。
50 歲高齡的媽媽生育後，留下不少後遺症，農活是一點都幹不得了, 家裏的收入變得更少。
基本都靠我每個月打錢。
……
見我久久不說話, 媽媽止住罵聲。
「你給我聽着, 現在就別上你的破大學了，買張票回村。我給你說親, 早早嫁人也好, 省得一天天的亂花錢。大學生在我們村裏，彩禮可以要 10 萬呢！也不少錢了，足夠把你弟養大。聽見沒！」
媽媽的語氣很激動，又不容拒絕。
我冷笑一聲。
「媽, 我是不會回去的。咱以後就別聯繫的。錢，您自己看着辦吧。」
電話掛斷，我拉黑了家裏的所有聯繫方式。

-15-
三天後, 何媛收到了火鍋店 4200 塊的打款。
警方則給我同步了處理進展。
該火鍋店經理和服務員, 涉嫌製作、銷售僞劣產品。Ţů⁺
以假雪花牛肉冒充真和牛, 並以上錯菜的藉口欺詐消費者，發佈ẗű₃不良引導視頻等。
已構成違法犯罪，將依法進行罰款和拘留, 吊銷營業執照，並對消費者進行道歉和損失賠償。
新聞視頻裏, 兩位當事人手帶銀手鐲，低着頭語氣懊惱。
「後悔, 現在就是很後悔。」
而李莉莉, 主動給火鍋店提供欺詐方法，涉嫌協助詐騙, 並因此獲利數千元。
念在她涉案金額未達萬元, 且認罪態度良好，願意歸還違法所得，並向受害者道歉, 不會留下案底。
我分享了視頻在羣裏, 許娟和何媛都笑了出來。
【助學金名單已更新。】
輔導員發來消息。
名單上補回了我的名字, 少了李莉莉。
【謝謝老師！】
我心下安定。
自從李莉莉被帶到警局, 她一直未歸。
也沒告訴任何人她去了哪裏。
正巧學院來查寢，許娟打李莉莉的電話, 沒人接聽。
我們三個很默契地沒有替李莉莉隱瞞。
如實相告後，李莉莉被記了名。
查寢的人走後，何媛說：
「那個舉報你的人, 是李莉莉。我大姨是學院的助理, 她接的電話。」
「我也猜是她。」
我心下了然，這很好猜，畢竟直接受益人是她。
沒過多久，李莉莉惡意舉報室友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學院。
連帶着她涉嫌詐騙的視頻也被廣泛轉發。
大家都默默避着她, 連小組作業，她都找不到能加入的地方。
後來，她默默搬出了寢室。
我們的校園生活變得平靜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