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遊戲

周望野曾在一次聚會中放話。
誰能爲他做一百件事,他就滿足對方一個心願。
那天,我主動走進包廂。
他把紅酒倒在地上,發佈第一個命令:「跪下來,舔乾淨。」
大家面面相覷,只有我果斷下跪。
之後一年,他的要求越來越過分,幾十個參與者,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
他的朋友把我當作飯後談資。
說我目標太明確,就想借機纏上週望野,當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周望野冷笑:「我纔不會喜歡上一個舔狗。」
再後來,我用一條腿爲代價,完成了第一百件事。
病牀前,他還是那副高高在上模樣。
「小爺我言出必行,無論你提什麼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我難掩心中激動,小心翼翼開口。
「我想讓你捐獻骨髓,救我喜歡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
向來混不吝的周家小少爺,失控掐住我脖子,眼尾一片猩紅。
他咬牙開口:「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1-
那天,我原本是想去求周望野的。
無論什麼代價都可以。
我有做好準備的。
只是沒想到,我會在包廂門口聽到他和朋友打賭。
周望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散漫。
他揚言:「我今天把話撂在這,誰能爲我做一百件事,我就許他一個心願。」
京城周家的小少爺,手眼通天。
他的一句承諾,輕易能讓一個家族從絕望走向巔峯。
故而此話一出,在場衆人紛紛起鬨。
包廂裏很快就變得熱鬧起來。
周望野還說,這場遊戲,任何人都可以參與。
這對我而言是個大好機會。
我沒有猶豫,果斷推開包廂門,走到他面前。
幾十個人擠在一塊。
你看我、我看你,眼裏都有一股勢在必得的勁。
至於周望野,他坐在沙發上,身子微微往後壓,還是那副漫不經心模樣。
冷靜看着這場鬧劇。
良久,他又懶散地掀了掀眼皮,發出一聲嗤笑。
「先說好,受不了的可以滾,不過只要退出遊戲,就絕沒有第二次機會。」
他說完,就將手裏的酒杯翻轉。
酒水灑在地上,有一些濺到了他鞋上,周望野不太高興。
他皺了皺眉,指着地上的酒漬。
「第一個命令,跪下來,把這些酒漬舔乾淨。」
大家面面相覷。
顯然,所有人都低估了周望野的惡趣味。
包廂裏有一瞬間的寂靜。
周望野輕嘖一聲,剛想開口時,我撲通一下跪到他面前。
他愣住,我抬眸。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我輕輕點頭。
我說:「好的,我可以完成任務。」
說完,我彎下腰,一點一點舔乾淨了他鞋上的酒漬。
我以前沒怎麼喝過酒。
這味道並不好,心裏有點犯惡心,但我並沒有打算半途而廢。
又跪在地上往後挪了挪。
剛想繼續時,周望野忽然伸手掐住我下巴,迫使我仰頭看他。
他眼裏閃過一絲玩味。
「叫什麼名字?」
「沈眠眠。」
他嘴裏默唸了一遍我的名字,眼裏染上點點笑意。
「眠眠……」
其他人也終於回過神來。
幾十個人裏,大半人都紛紛跪下,擠在一起低着頭,爭先恐後。
這是我和周望野的初見。
極盡卑微。

-2-
自那晚之後,周望野拉了個小羣,羣裏一共有五十八個人。
除了他和五個兄弟「裁判」外。
包括我在內,成功完成第一件事的人,有五十二位。
羣名:【一百件事完成度(1%)】
很直接明瞭。
而我們這羣人存在的意義,就是在這六個京圈小少爺感到無聊時,隨叫隨到。
換句話說,給他們逗樂子。
所以第二個任務,幾乎是隔天就發佈了。
上百人的大廣場上,周望Ţű̂³野讓人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份水彩,還有一套小丑衣服。
「小爺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就想看小丑,越滑稽越搞笑越好。」
說完,他嘴角裂出一個半大的弧度,笑容很是惡劣。
而其他五個「裁判」,也已經舉起了手機,提醒我們是直播,全國人民都看得見。
五十二個參與者中,不乏想藉此機會得到周家承諾的小家族的少爺小姐們。
之前是在保密係數很高的包廂。
跪在地上,做着一些屈辱的動作,哪怕心裏膈應,但知道傳不出去。
可現在不一樣。
直播的高清鏡頭懟在臉前,剛開播就有上萬人,甚至還貼心一人配了一個鏡頭。
那些小姐少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幾乎全選擇了放棄。
他們咬咬牙,當着周望野的面,一臉不甘地退出羣聊。
但這個任務對我而言不算難。
我本來就是孤兒,沒什麼親戚朋友,臉面這東西,可要可不要。
所以我很快就開始動手。
用手機充當鏡子,迅速將水彩塗抹在臉上,然後穿上小丑衣服,儘可能將自己裝扮得滑稽可笑。
廣場人很多,許多人都圍過來看熱鬧。
我裝扮好後,就開始做一些搞怪動作,回憶着從前看過的小丑表演,還拿出了一袋氣球,依次吹好後,遞給跑過來看熱鬧的小朋友們。
五個「裁判」起先看向我時的表情,大多是一言難盡。
畢竟小丑妝,我是真的不會畫,但沒關係,只要能讓他們笑就行。
我賣力表演,也有偷偷轉身注意周望野的神情。
他眼裏帶着一絲玩味,應當時心情還不錯,所以我大着膽子將其中一個氣球遞給他。
他順手接過,又掃了我一眼:「你叫什麼來着?」
他記不得我的名字,這很正常。
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能記住的,因爲我一定會成爲最後的贏家。
所以我又一次恭敬開口:「我叫沈眠眠。」
他「哦」了一聲,嘴角笑容幅度變大了些,然後衝我點點頭。
「沈眠眠,你合格了。」
此話一出,場內還在猶豫的其他參與者,也都紛紛深吸一口氣,開始往臉上抹油彩。
搞怪、扮醜,還有少爺們的鬨堂大笑。
割裂至極。
而這一次的任務結束後,羣裏就只剩下三十五個人了。

-3-
人數驟減,周望野和那五個「裁判」很興奮。
又覺得這樣玩不夠刺激。
所以第三個任務,是讓我們去隔壁市的一座山上,待滿二十四小時。
那山道路崎嶇,常年有迷霧。
以前還傳出野獸咬人的新聞。
總之,這一次玩得有點大,稍有不慎就會丟命的那種。
「還是老規矩,想要退出的,就自己退羣。我會給你們每人發一塊手錶,手錶裏有定位,如果堅持不下去,可以按一下那個紅色按鈕,我會派人接你們出來。」
「但我醜話說在前頭,這山上有野獸,還有很多陷阱,你們未必能夠活着出來。」
「所以,考慮好再決定要不要繼續這個遊戲。」
說完後,周望野大步走到我面前,又衝我惡劣笑笑。
「沈眠眠,這次我記住你名字了,怎麼樣,還敢繼續玩嗎?」
我點頭,直接從他手裏拿過手錶。
「我絕不退出。」
說完,我就將手錶戴好,然後摁下倒計時,接着一步步走進深山裏。
或許是剛下過雨,山路有些潮溼,越往裏走,霧氣就越重。
可五位「裁判」有言在先。
他們說,必須走過深山最中心處,否則就算沒完成任務,會被直接踢出羣。
所以我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
幾個小時過去,天色一點點變得昏暗,四周寂靜卻又不寂靜。
偶有一些嘶吼聲傳來。
有時,我也會聽見別人因害怕而尖叫的聲音。
抑或是低聲哭泣。
在這個夜晚,各種聲音都有,很可怕的。
其實結伴或許會更安全,但在這場遊戲裏,彼此都是競爭者。
比起喫人野獸,人心似乎更可怕。
所以沒有人選擇結伴前行,而我也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到達打卡點,然後努力爲自己尋找一個較爲安全的地方,將這剩下的十幾個小時捱掉。
但天太黑了。
山路本來就不好走,藏在各種雜草灌木叢中的陷阱,更是避無可避。
所以當我一頭栽進去的時候。
我是真的沒防備。
腳腕很疼,應當是被竹尖劃破,刺骨的痛,還能夠聞見很濃重的血腥味。
說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但沒辦法,沒時間給我哭,我只能脫下外套,先簡單將傷口包裹住。
陷阱挖得太深,我用了好久時間才終於爬上去。
一瘸一拐,一步步下山,在二十四小時結束後的第三個小時,豔陽高照的中午。
我終於走到了深山入口處。
彼時,周望野正坐在房車裏,和他幾個朋友在打牌。
我拐着棍子走到房車門口,就能感受到一股清涼氣息,我朝裏面望了望,房車裏的空間很大,桌子上擺了紅酒,還有各種水果,很是愜意。
周望野一眼就看見了我。
他將手裏的牌丟在桌子上,然後走下了車,低頭看着我腳踝處的傷。
白色的褲子被鮮血染紅,傷口看起來也很是猙獰。
有醫生在旁邊守着,所以我迅速被安排處理傷口,Ṱū́₇周望野就站在我旁邊,若有所思。
他問我:「沈眠眠,你就這麼希望我能滿足你一個心願啊?」
我點頭:「是,我很需要這個心願。」
因爲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周望野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眼神定定地看向我,忽然又發出一抹嗤笑。
接着,他轉身上了房車,徹底隔絕外界。
很明顯,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4-
țũₜ
而這次之後,羣裏人數又一次銳減,只剩下不到十五個人。
第四次任務、第五次、第六次……直到第三十二次任務頒佈。
那個同我一起堅持了很久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退出了羣聊。
他嘆了口氣,又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小姑娘,你比我還犟。」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第二十五次後,羣裏就只剩一下八個人。
五個裁判,再加一個周望野。
只有兩個參與者。
而如今,參與者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也正因如此。
包括我周望野在內的六個人,都已經熟知我的名字,也會將我帶入他們的圈子。
當然,是爲了拿我取樂。
整整一年時間,他們想出了無數能夠摧毀人自尊的遊戲。
下跪、豔舞,跳海,還有很多。
總之,這一年我進醫院,都至少進了十幾回,身上留下了數十道疤痕。
我完成第六十八個任務時,還差點沒了命。
在醫院躺了兩個月,但周望野一個電話,我又急匆匆趕去了夜總會。
一羣公子哥在包廂裏談天說地。
他們有說到我——周望野身邊一個死犟的舔狗。
還說我能堅持這麼久,是因爲我的目標足夠明確,就是想趁這段時間纏上週望野,想借助這個機會成爲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而他們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因爲周望野的身份,的確是讓人眼紅。
周家的小少爺,說一句天之驕子也不爲過。
而他將這個遊戲玩得人盡皆知,又在衆人面前放話,說什麼心願都可以。
故而,大家都知道該如何利益最大化。
所以他們也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
只要我是個女的,和他沒有過分的年齡差,在他們眼裏,就一定會肖想周家少奶奶的身份。
對此,我心裏是有些忐忑的。
我害怕流言太多,周望野會因此提前結束這個遊戲。
所幸,我有聽見他說:「你們把我當什麼?我是可能會喜歡舔狗的人嗎?」
嗯……周望野看不起我,更別說喜歡我了。
我突然就安心了。
所以我大大方方推開門,一眼撞進周望野眼裏,他有些愣住,眨了眨眼後。
他問我:「有聽見什麼嗎?」
我搖頭:「沒有。」
除非是嫌命長,纔會承認自己從頭聽到尾。
周望野當時嗯了一聲。
又衝我招招手,看着心情還不錯,所以第六十九個任務,他說可以讓我輕鬆些。
我乖巧走到他身邊,接過他手裏的酒杯。
他說:「眠眠,餵我喝酒。」
這個任務,確實很輕鬆,不用傷筋動骨,也不會因爲被迫躺在醫院而浪費更多時間。
所以我有些藏不住臉上的笑。
周玄野也跟着笑:「餵我喝酒,就這麼開心?」
我猛猛點頭。
能不開心嗎?畢竟任務這麼簡單,不會受傷流血,也不會尊嚴盡失。
我是人,只要是人,這怎麼可能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自尊呢?
只不過有些東西,比尊嚴更重要罷了。
那一天,周望野喝了好多酒,眼尾泛着些許猩紅,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幽深。
他說:「眠眠,就算你最後能完成任務,你也該知道有些東西,不是你能肖想的。」
說話間,他伸手拂過我臉頰,癢癢的。
我點頭,說不會。
從一開始,我對於我想要的東西,就從未變過。
我也能夠聽得懂周望野的暗示。
他在說——沈眠眠,你配不上我的。
幸好,我也從未肖想過他。

-5-
因爲這個遊戲,我和周望野算是越來越熟悉。
一年時間裏,大半都跟在他身後跑,他也姑且把我當作了一個暫時的朋友。
只是每次都還不忘告誡我,別喜歡他、別喜歡他。
因爲,他看不上我。
我每次都說好,一開始他還算高興,覺得我挺懂事。
可後來漸漸就沒那麼高興了。
他會掐着我的臉,皮笑肉不笑,然後說:「眠眠,你還真是聽話啊。」
能不聽話嗎?
羣聊的名字已經到了【一百件事完成度(99%)】
只差臨門一腳了。
我很快、很快就能夠得到他的承諾,再提出我的訴求。
我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
翹首以盼,等着他哪天興致到來,發佈最後一個任務。
這一天也還不算太晚。
除夕夜,接到他電話時,我其實不太想去的。
因爲這一天太特殊了。
但周望野似乎情緒很不好,只說了一句如果我不去,那他就會直接宣告遊戲結束。
所以我只能坐三個小時的車,快速來到他指定的位置。
一個很大的城堡。
他之前也有帶我來過,他說這是他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不算太喜歡,但也是爸媽心意。
那時候我就在想:
人與人之間,哪怕血脈相連,原來也會如此天壤之別。
有人擁有一整座城堡,也還是說不喜歡。
也有人只能守着小小的一間破舊屋子,喫不飽穿不暖,但依舊溫柔堅韌。
思緒回籠,我看着走在我面前的周望野。
我問他:「你找我來,是要發佈最後一個任務嗎?」
他腳步一頓,隨即轉身看我,眼裏似乎有些怒氣,又似乎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伸手,掐着我的下巴,食指使勁碾壓。
他說:「沈眠眠,就這麼想許願嗎?」
「想。」
做夢都想。
周望野又沉默了好久,低垂着眼眸,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緒。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緩緩抬眸,眼裏含着些許惡趣味,然後直接取下脖子上的一塊玉牌。
他當着我的面,將那塊玉牌丟進旁邊的湖裏。
「眠眠,這塊玉牌是我的護身符,對我很重要,你能爲我把它找到嗎?」
我轉身看了一眼身旁的湖。
我有說過,今晚是除夕夜,而我們處在北方,冬天本就是大雪紛飛的日子。
天氣真的很冷很冷。
大多湖面會結冰,哪怕是不結冰,湖水也會特別冷。
更別提湖太大,他拋的速度也足夠快。
我只能鎖定一個大致的方向,但無異於大海撈針,機會渺茫。
可我還是點了點頭。
我說:「好,我會爲你找到的。」
我脫下厚重的羽絨服外套,我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ẗů⁺跳進了湖裏。
一如我所料,湖水徹骨寒冷,幾乎要將我整個人凍僵了。
周望野就站在湖邊,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他眼裏似乎有些情緒在翻湧。
好半晌纔開口:「找不到也沒關係,那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彼時,我不小心嗆了一口,喉嚨火辣辣的痛,但我還是搖頭。
「不,我一定會找到的。」
已經到了最後一步,我絕不可能半途而廢。
所以,我要深吸一口氣,扎進湖底,到處去尋找那塊玉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找了有多久。
只記得,身子快要凍僵,意識也逐漸模糊,我終於看見了那塊玉,將它緊緊攥在手心裏。
巨大的喜悅將我包裹,我咬着牙爬到岸邊。
周望野匆匆朝我跑來,脫下身上的大衣,將我裹住,又把我抱進懷裏。
我將玉牌舉到他眼前,衝他笑:「你看,我找到了。」
他低頭,眼底晦澀不明。
周望野張了張嘴,似乎說了句什麼話,但我沒聽清。
因爲太難受了。
意識模糊,我再也堅持不住,徹底暈死過去。

-6-
又一次醒來時,抬頭看到的是醫院的天花板,聞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面對如此熟悉的場景,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家常便飯。
但這次,似乎也有些不同。
我偏過腦袋,一眼就看見坐在牀邊的周顧野,他手裏正拿着那塊玉牌,不斷摩挲着。
我急忙開口:「是我找到的,對吧?」
昏迷前的最後意識,我記得我找到了玉牌,否則我是不敢暈的。
他點頭,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眠眠,你先好好休息,其他話,我們之後再說。」
我搖頭,迫切想開口。
「我……」
他皺了皺眉,目光掃過我身下,又迅速打斷我的話。
「你知不知道,你腿差點廢了。不對,現在跟廢了沒什麼區別。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醫生好好養傷。」
腿……廢了?
我忍不住垂眸,看着藏在被子裏的腿,試探性地想動一動,卻發現動不了。
「你腿本來就有舊傷,這次又在湖裏泡了太久,所以……」
周望野像是有些說不下去了。
舊傷,是有一次周望野的小青梅,說是想看人和狗打架。
周望野笑着說好。
他衝我挑挑眉,說這就是我的第七十個任務。
那一天,我看着撲到我身上的大狗。
我嚇得腿在發軟,但我還是咬牙和它對抗,命是保住了,就是小腿被咬了好幾口,還撕扯下了一大塊肉。
很痛,特別痛。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周望野失態。
他將我從血泊中抱起來,眼裏是止不住的焦急,完全忽視了小青梅的呼喚,急忙忙將我送我去了醫院。
他還說:「這次只要你能挺過來,我以後就對你好點,不欺負你了。」
不過,他是個大騙子。
我挺過來了。
但他並沒有對我好上多少,我還是受了很多次傷,還是繼續被他的小青梅欺負。
而他,就站在旁邊看着,神色不明。
不過沒關係,我本就是有求於他,自然得放低姿態。
被欺負,我也早有心理準備。
好在現在挺過來了。
雨過天晴,應該能夠見到彩虹了吧?
只是我的腿……
「那我還能站起來嗎?」
我看着周望野,他眼底有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緒,但還是點點頭,像是在向我保證。
「放心,我已經給你找了最好的專家,他說手術很成功,只是這段時間你需要靜養,知道嗎?」
那就好,我很害怕自己行動不方便。
沒有了顧慮,我又忍不住開始提及我的獎勵。
「我已經完成了一百件事,周望野,你說你會許我一個心願的,你沒有忘記,對吧?」
其實到現在,我心裏都還有些坎坷。
如果不是真的沒了辦法,我不會選擇去玩這個可笑的遊戲,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他看着我,頃刻間又恢復了那副漫不經心模樣。
靠在椅子上,眼神懶懶散散的,但這次說話的聲音卻很緩慢,我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
他說:「小爺我言出必行,無論你提什麼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他將最後幾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是在暗示什麼。
但我來不及多想,
只因爲我難掩心中激動,一把抓住他的手,滿眼期待開口。
「我想讓你捐獻骨髓,救我喜歡的人,可以嗎?」
不過,我有 plan b 的。
如果他不願意捐獻骨髓,那也沒關係。
周家權勢滔天,那就動用手中權勢,幫我快速找到合適的骨髓。
因爲,我喜歡的人快等不了了。
一想起周現年,難過的情緒就會在心口蔓延。
老天真是不公平。
壞事做盡的人,身體健康,坐擁無數財富。
而心地善良的好人,卻災厄不斷。
我的阿年,如果不是因爲生了病,他本應該有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
我陷入在自己的情緒裏,一時之間難以自拔。
所以我並沒有注意到,在我話音落下的同時,周望野神色驟變。
向來混不吝的周家小少爺,突然一腳就踹翻旁邊的椅子。
一聲巨響後,周望野站了起來。
與我四目相對間,他眼中怒火逐漸浮,又失控掐住我脖子,眼尾一片猩紅。
他咬牙開口:「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我有些懵,我有想過他會生氣,但沒想到會如此生氣。
還有,爲什麼要讓我再說一遍?
我明明說得很大聲,也很清楚,他難道是喝酒太多,耳朵也不好使了?
被掐着喉嚨的我有些難以呼吸。
但我還是艱難開口:「如果你不願意捐骨髓,那你就在最短時間內爲我的阿年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
這場賭約如此盛大,圈內圈外無數人皆知,如果臨時反悔,他會被人嘲笑的。
而周望野,向來把面子看得比天大。
我就是篤定了這一點,所以我費勁掰開他掐住我脖子的手,靠在病牀上大口喘着氣。
良久,我又重複了一遍:「周望野,這是你許諾我的。」
剛說完,病房門就被人推開。
我的阿年,穿着病服,脣色蒼白,急急忙忙衝了進來。

-7-
「眠眠,我剛聽到許醫生說你受……」
周現年的話未曾說完,就注意到了站在旁邊的周望野。
他眼底錯愕,目光在我和周望野之間來回流轉,最後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阿年……」
我有些擔憂他,剛想掀開被子下牀,周現年就先一步跑過來。
他摁住我的手,又重新替我將被子蓋好。
「你受傷了,就要好好休息。你總讓我聽你的話,那這一次,你也得聽我的。」
我的阿年,說話時眼裏是藏不住的溫柔。
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我仰頭看着他,目光在他身上打轉,心裏是止不住的擔憂。
「醫生也讓你臥牀休養,你這一路跑過來,身體會不會很難受啊?」
他搖搖頭,又衝我勾脣笑了笑。
還一直被忽視的周望野,此刻卻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笑聲很淺,但是在安靜的病房裏,卻格外明顯。
我忍不住偏過腦袋,和阿年一起雙雙看向他。
周望野此刻正死死盯着我,眼睛愈發的紅,漆黑的眼眸裏,是難以抑制的憤怒。
彷彿,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
我也確實有些心慌。
玩這個遊戲,我一直都有瞞着周現年。
因爲我知道他肯定不會同意。
但這是唯一能夠救他的辦法,哪怕他病好後會生氣,會討厭我,我也別無選擇。
只要他能活着,這就足夠了。
「周望野,我……」
「沈眠眠。」
周望野未曾給我開口的機會,並先一步打斷我的話,將目光對準周現年。
「如果我沒記錯,三個月之前,我有問過你,你說你沒有男朋友。」
那是第九十二次,周望野喝多了酒,打電話喊我去包廂。
他的小青梅笑嘻嘻地掐住我下巴。
「阿野哥哥說了,這一次的任務,就是讓你乖乖聽我的話,我讓你幹什麼你在幹什麼。」
我神色未變,只是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周望野,他對上我的目光,眼底晦澀不明。
但還是點了點頭,聲音略顯沙啞。
他說:「兩個小時內,阿月讓你幹什麼,你在幹什麼,這就是你的第九十二次任務。」
雖然我知道夏月一向討厭我。
落到她手裏,我大概會很慘,兩個小時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但我還是點了頭。
打從我玩這個遊戲開始,我就想過拋掉所有自尊,無非就是被羞辱嘛。
兩個小時,夏月玩得很開心。
她說小時候養了一隻狗,後來狗不見了,她難過了好久。
所以——
「所以你學幾聲狗叫給我聽聽,不爲難你吧,眠眠?」
夏月衝我笑笑,一副無辜模樣。
而在場的其他人,聞言也只是哄Ŧṻₙ堂大笑,就連周望野,嘴角也有淺淺笑意。
「汪、汪、汪……」
我面無表情地開口,聽着耳邊的譏笑聲,心口已經徹底麻木,感受不出來疼。
夏月捂着肚子笑得特別誇張,連着眼角也笑出了眼淚。
然後,他又伸手指向坐在一旁的那個男生。
「眠眠,你長得不錯,在我們這個圈子裏待了這麼久,有什麼小心思,我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有的人,不是你能夠高攀的。但是咱們謝哥,對你也算是情根深種,要不你主動,親人家兩口?」
而那個被稱呼爲謝哥的男生,眼睛就盯盯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主動。
我有做心理準備的。
他們玩得花,玩得也變態,我連命都打算不要,更別提微不足道的清白。
但是想法是一回事,可真到關鍵時刻。
腿就像灌了鉛,挪動一步都難,而我那副不情願的樣子,也讓夏月很不高興。
「你要是再不親,我就宣佈你這次任務失敗,你就只能滾出羣聊嘍。」
她在威脅我。
我忍不住攥緊了拳頭,還是沒控制住,莫名想哭,眼淚也不爭氣,掉了好多顆,模糊了視線,我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卻還是硬着頭皮朝他走去。
然後,周望野突然走了過來,拽着我的手腕就往包廂外走去。
我靠在走廊牆上,越想越難過,眼淚越來越多。
周望野低頭,用手指抹掉我臉上的眼淚,他的動作不算溫柔,弄得我有點疼。
但是我還是不敢動。
這羣人,都是陰晴不定的性子,順從,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他嘆了口氣,一點一點將我眼淚擦乾。
然後又伸手掐住我脖子,微微抬起我下巴,我被迫仰視他。
他面無表情開口:「謝蕩長得不ṱū́₂錯,家世也好。他是真挺喜歡你,你剛纔要是親上去,他是真能給你一個女朋友的位置,爲什麼不願意呢?」
我說:「因爲我不喜歡他。」
親吻不喜歡的人,是一種折磨,也是一種痛苦。
他當時又沉默了好一會兒。
用拇指摩擦着我的臉,又是那副陰晴不定模樣。
他問我:「那你,有男朋友嗎?」
我沒有騙他,我和阿年,可以說是親人,也是彼此喜歡,但我們不是男女朋友。
所以當時我搖了搖頭。
我準備跟他說,我雖然沒有男朋友,但是我有喜歡的人。
只是話還未曾說出口,夏月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周望野迅速鬆開我的手,沒給我開口的機會,只跟我說這次任務算我完成,讓我早點回去休息。
我迫切想要逃離,只是臨走時,我似乎聽到他們在爭吵。
不過至於爲何爭執,我並不關心。
思緒回籠,此刻我看着周望野的眼神,我並不覺得我騙過他什麼。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坦誠。
周望野又沉默了一瞬,接着一腳踹向他剛纔坐的椅子,發出巨大聲響後。
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我不由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有些擔憂。
惹惱了周望野,那我的阿年還能等到合適的骨髓配型嗎?
我思緒不由有些飄遠,阿年又一次握住我的手,輕輕嘆了口氣。
「眠眠,找他沒有用的,別再爲了我做這些傻事,我不想看你受傷。比起等到合適的骨髓,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更重要。」
周現年只是認出了周望野,但並不知道我跟他之間的賭約,只當作我是義無反顧找上他,從而才受了傷。 
而關於這個賭約,我也不敢告訴周現年。
只是衝他笑笑,然後緩緩伸手,將大半身子都埋入他懷裏。
很多次,我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
只要能夠抱住周現年,在他的懷抱裏,我就又能慢慢積攢勇氣。
他抱住我,輕輕拍着我的背。
這個下午,我倆誰也沒有再開口,只是維持着這個姿勢,給予彼此溫暖。

-8-
在周現年懷裏,我是說不出的安心,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夢裏,我又回到了從前。
我和周現年的從前。
我沒有爸媽,是個孤兒,被奶奶撿到,一點點養大。
周現年是我鄰居家的孩子。
鄰居周敏阿姨很漂亮,說話也溫溫柔柔的。
小時候的記憶裏,我一直都很羨慕周現年,能夠擁有這麼好的媽媽。
我們從小相識,是最好的玩伴。
可後來,周阿姨生病了。
很嚴重很嚴重,躺在病牀上,瘦得臉頰都凹了進去。
周現年就守在病房門口,瘦瘦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裏,說不出的可憐。
那時候,奶奶都會每天多做一些飯菜,由我送到醫院。
只是周阿姨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那個夏天。
周現年特別難過,他抱着阿姨的骨灰盒,眼裏紅紅的,看不到一點色彩。
他和我說:「眠眠,我再也沒有家了。」
我也很難過,所以我用力抱住他,我告訴他,我和奶奶,以後就是他的家人。
再然後,我們從玩伴,變成了親人。
可是奶奶年紀大了。
高三那年,這不聽話的小老太,爲了能夠多給我和周現年攢一些大學學費,又悄悄出去撿瓶子,遇到了個很壞很壞的司機,醉酒駕駛,奶奶沒了。
這次輪到我,抱着奶奶的骨灰盒,崩潰大哭。
周現年一直陪在我身邊,我們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了。
也是那一天,他告訴了我他的祕密。
他說,他是私生子。
但嚴格來說,是那個男人不好。
那個男人和周阿姨自由戀愛,周阿姨很愛他,可是那個男人騙了周阿姨。
他有很多的錢,多到能讓人爲他造假結婚證。
周阿姨毫不知情,每天甜甜蜜蜜,然後又順利懷了孕,生下了周現年。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個男人,在周現年三個月的時候,結婚了。
這次是真的結婚證。
周阿姨受不了打擊,差點選擇跳樓,直到聽見周現年的哭聲,這個在愛裏出生的孩子。
周阿姨很愛他。
所以,她跑了。
帶着孩子,偷偷搬了家,成爲了我和奶奶的鄰居。
而關於從前那些過往,都被徹底掩埋。
只是有了心病,身體愈發不好,所以纔會年紀輕輕就去世。
從那天起,我和周現年,再也沒有了任何祕密,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我們互相喜歡,哪怕從未說出口。
奶奶去世時,我們都已經成年,所以無需監護人。
只是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對於我們倆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我們住的房子,也只是租的。
沒有錢,日子就格外難過。
哪怕我們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學,也有些看不清未來。
我還記得那晚,桌子上擺着兩份錄取通知書,我和阿年說好,無論未來多難,都要堅持。
我成績沒有他好,爲了前途和未來,我選擇了另一所大學。
兩個不同的城市,連見一面都很難。
更別提我們都還要各自兼職。
所以,直到好幾個月後,我才知道周現年並沒有去上大學,而是選擇去打工。
他說:「我的眠眠,應該要有更好的未來。」
笨蛋阿年,可你纔是我的未來。
大學畢業那年,我拿到了一份不錯的 offer,我以爲我們的未來會逐漸變好。
阿年始終都不願意跟我確定關係。
他總說,再等一等、等一等。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覺得,現在的我能夠擁有更好的選擇,所以他不想把我禁錮在身邊,想讓我去擁抱更好的未來。
可是我的未來裏必須要有他。
他不願意確定關係,也沒事,反正我們也不會分開,我也不會愛上其他人。
只要等我們的日子過得更好些。
我想,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可老天還是跟我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阿年,被查出了白血病。
骨髓配型,我沒有成功。
我有去找那個男人。
那個把自己看得極爲重要的男人,毫不猶豫就拒絕了我,他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叫周望野。
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等待骨髓配型,成功的幾率太低太低,所以但凡還有別的機會,我必須要去試一試。
所以我想了好多辦法,纔得到了周望野的消息。
那一天,我站在包廂門外,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時,就聽到了這場荒唐的遊戲。
我想,這或許是老天再給我機會。

-9-
周望野很生氣,他覺得自己被沈眠眠給耍了。
所以他在羣裏發了個消息。
喊來一羣朋友,打算今夜不醉不歸。
到了包廂後,他還是生氣,所以又打了個電話,讓人去查沈眠眠身邊的那個男生。
包廂裏一如既往地熱鬧。
但明眼人都曉得,以前周望野最爲縱容的那個小青梅夏月,不在了。
據說,是周望野使了點手段,給送出了國。
上飛機的時候,小青梅哭得很慘,口口聲聲都在質問周望野,問他爲什麼會喜歡上沈眠眠。
一衆好哥們都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搭話。
畢竟,天之驕子一般的周望野,會喜歡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實在是太可笑了。
但是周望野卻又爲了沈眠眠,送走夏月,這確實耐人尋味。
一百件任務,讓圈內人都熟知了沈眠眠這個名字。
一個很是倔強的小姑娘,大家都猜她喜歡周望野,不然爲什麼會這麼堅持呢?
不過,今天的周望野,似乎很不高興。
他一杯又一杯酒下肚,旁邊的幾個好兄弟欲言又止。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們門清兒。
周望野的那塊玉牌,是他從小就貼身帶着的,看得比命還重要。
據說,是他母親留給未來兒媳婦的。
可後來母親早逝,玉牌到了周望野手裏,誰能拿到玉牌,便是默認的周家未來女主人。
而周望野,卻用這塊玉牌完成這場遊戲的最後一環。
作爲周望野最好的兄弟,任白也拍了拍他的肩,他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以爲周越野還在那裏彆彆扭扭。
明明喜歡,非得故意欺負沈眠眠,怕自己兄弟最後把人家姑娘惹惱,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所以他只得開口勸一句。
「阿野,聽兄弟一句勸,如果你真的喜歡沈眠眠,以後就對人家好點。」
又提起了這個名字,剛猛地灌下一口酒的周越野,腦海裏又一次不由想起病房內,那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時候,四目相對間,彷彿天地只剩下他們兩人。
而他,周望野,就像個局外人,侷促站在旁邊。
這種感覺真特麼太難受了。
心裏悶悶的。
但他可是周家小少爺,天之驕子,沒人能讓他心裏不舒服。
所以,他直接伸手推開了任白也。
周望野想:他要再去找沈眠眠,他不信,這一年的相處,她一點也不喜歡自己。
開車到一半的時候,周望野酒醒了大半。
他心裏還是不得勁,越想越煩,正想停車在路邊抽根菸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有人給他發了條信息,還有一份文件。
周望野點開,看着文件裏的內容,愕然瞪大雙眼。
他靠在車邊抽了好幾根菸。
煙霧繚繞間,腦海裏模模糊糊想起周現年的模樣,他似乎比自己更像父親。
但,父親是個無情的人。
他好像不一樣,他很愛沈眠眠。
這麼一想,周望野突然生出了一股惡劣的心思。
如果周現年能和父親一樣絕情就好了。
這樣,沈眠眠,是不是就會喜歡自己了呢?
少年心思活躍,揣着些許激動憧憬,掐滅菸頭後,又一路飆車去了醫院,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麼,只是心裏有頭猛獸,快要衝出來了。
然而,他站在病房門口,透着玻璃看着病牀上相擁的兩人。
沈眠眠靠在他懷裏,睡得很安穩。
而周現年,低垂着眼眸,含笑看着沈眠眠,眼裏同樣是無法忽視的愛意。
他,突然就沒勇氣推開那扇門了。

-10-
我在醫院裏休養了半個月,那條沒知覺的腿,也逐漸恢復。
能下牀走路,但不能跑。
周現年不是沒有問過我爲什麼會受傷。
我不想騙他,所以我選擇沉默。
他再問,我就哭。
然後,他也哭,眼眶紅紅,鼻子一吸一吸的,特別自責。
他說:「我可以死,但你不可以受傷。」
笨蛋阿年,他或許不知道。
如果他死了。
這個破破爛爛的人間,我也就再找不到任何留戀的地方了。
所以啊,他必須得好好活着。
我這段時間裏,周望野一直都沒有消息,我嘗試給他發信息,反覆提及我的要求。
他如今有接管公司,手裏握着滔天權勢。
我不是好人,我自私,我也可以下地獄。
如果他不能捐獻骨髓,那我希望他動用手裏的權勢,快速替我找到配型。
等半個多月,始終都杳無音訊。
我的阿年,情況越來越不好了。
其實我已經有些絕望了。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周望野不願意見我,那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但,他又主動給我發消息了。
還是那個城堡,我打車過去,按照他的要求,進了城堡。
二樓左邊第一間房,我走了進去。
四周漆黑,我謹慎打量,房門卻突然被關上,我來不及驚呼,就落入到了一個冰冷的懷抱裏。
「周望野,你鬆開我!」
他渾身上下都冰冷得可怕,但無論我怎麼掙扎,他都不肯鬆手。
周望野從背後抱着我,框着我的腰。
男女間天然的力量懸殊,我掙扎不開,他低下頭,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脖子上。
很癢,還很恐懼。
「周望野,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幾乎是帶着哭腔喊出聲,他才突然停住動作,但是依舊抱着我。
房間裏很昏暗,所有感官被放大。
我看不見,但能夠清晰感受到脖子處噴灑出的熱氣,夾雜着冰冷氣息,讓我很不舒服。
「眠眠……」
他突然喊了一聲我的名字,聲音很沙啞,沒了從前半點的意氣風發。
「你可以先鬆開我嗎?」
我試探開口,又伸手去推,依舊推不動。
他輕笑,然後發了狠,在我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沒動。
他抬頭,聲音裏帶了些期待:「你沒有抗拒,有沒有掙扎,這是不是代表着,你其實也有一點喜歡我?」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這麼想。
我沒動,是因爲掙扎不開,所以就想着剛被狗咬了一口。
反正,破破爛爛的身體,只要能讓我得到想要的,也不是不可以交換。
我說過的,我可以下地獄。
只要,我的阿年能夠長命百歲。
見我沉默,周望野緩緩鬆開我,我迅速往前跑了一大步,轉身謹慎看他。
他抬手,摁一下開關,房間裏燈亮起。
不同於我從前看到的周望野,是所有人眼裏的天之驕子,衆星拱月般的存在。
他眼中頹廢,衣服像是幾天沒有換過,上面還有酒漬。
他又試圖朝我走近,但這次我有防備,他一靠過來,我就往後退。
周望野終是停下腳步。
他抬眸,眼底猩紅一片,卻還是努力擠出一抹笑。
然後問我:「眠眠,你有喜歡過我嗎?」
這個問題,着實是讓我有些意外。
我不是一個會莫名自信的人。
天之驕子轉身,我看見普普通通的我,這樣的戲碼只會存在於言情小說裏。
但此時此刻,我的的確確是察覺到了他身上有一絲不一樣的Ŧŭ₇情緒。
所以我反問他:「周望野,你喜歡我?」
他點頭,笑容苦澀。
「可笑吧,我竟然喜歡上你了,還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想娶你,想和你結婚。」
我皺着眉,並沒有立刻接話。
因爲我也覺得很可笑。
畢竟眼前之人,對我做的那些事,的確讓我看不出他有半點喜歡我的意思。
但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緒裏,開始回憶從前。
「第一次見面,我沒有記住你的名字,但我記住了你的眼睛,抬頭看我時,眼睛很亮。」
「第二次,你扮醜哄我開心,眼裏膽怯怯的,卻一直盯着我看。」
「第三次,你義無反顧從我手裏拿走手錶,我看着你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還有很多很多次,你永遠是人羣裏最平靜的那一個,眼睛永遠也是亮亮的。」
「除夕夜那晚,你倒在我懷裏,卻還在努力舉起玉牌,你不知道你那時候的模樣有多好看,讓人恨不得把你一輩子捧在手心裏。」
他頓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
「這段時間,我有一直在回想,我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了你。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莫名的,總會想起你的名字,想起你的眼神。這顆心臟,會因爲你,而劇烈跳動。」
聽着他的話,我又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是在告白?
但如果是告白,那麼爲什麼提及的每一件事,都是對我而言痛苦的回憶呢?
我努力揚起一抹笑,在他略顯希冀的目光中,緩緩開口。
「周望野,第一次見面,你說了六個字。跪下來,舔乾淨。我照做了,拋掉所有自尊,跪在地上仰頭看着你,我心裏全是屈辱,而你卻覺得我的眼睛很亮?」
「第二次,幾十萬人的直播間吧,我扮成醜哄你開心,可你覺得,我開心嗎?」
「還有第三次,夜晚的深山真的很可怕,我後來做了好久的噩夢。」
「還有之後的很多很多次,那些對我而言都是恐懼的回憶,包括寒冬臘月,你讓我跳進那個冰冷的湖裏,爲你找到玉牌,我其實當時心裏把你給罵死了。」
「我想不明白阿,你們這羣公子哥腦子裏,每天到底在想什麼?欺負別人,看着別人痛苦,就會開心嗎?」
說到這裏時,我忍不住長舒一口氣,看着他越來越破裂的眼神。
我說:「但做這些事,我心甘情願,因爲我有所求。周望野,我求你,兌現給我的承諾,好嗎?」
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爲他還是決定要拒絕我。
直到他開口——
「眠眠,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如你所願,我捐獻骨髓救周現年。二,你……」
「我選一。」
我直接打斷了周望野的話,他神色錯愕,隨即苦笑。
「你甚至,不願意聽我把第二個選擇說完嗎?」
我笑:「因爲不重要啊。」
我所求的,只有一。

-11-
配型成功,是在意料之中的。
因爲我幹過一件壞事。
在這一年,我一直跟在顧望野身邊,他有去醫院體檢過。
我偷偷,調換了血樣。
我想確認,如果配型不成功,周望野這邊,就只能用承諾來換 Plan b。
讓他動用所有人脈權力替我找配型。
但等待合適的配型,本身就是大海撈針,哪怕有了資本插手,也是一件未知數。
所以,我偷偷做了這件壞事。
直到配型成功的那天,我特別開心,也很忐忑。
不過,多一個希望也是好的。
就像現在,我終於完成了那 100 件事,周望野也肯實現他的承諾,捐獻骨髓。
阿年有問過我,爲什麼會說動周望野。
我告訴他:「我答應替他幹了一些事,所以受了點傷。」
更多的,我沒敢說。
我怕他哭,更怕他自責。
我只是告訴他,如果他不願意接受,那麼我們就一起死,一起去見周阿姨和奶奶。
他知道我沒有開玩笑。
所以,我看着他們倆一起被推進手術室。
在進去之前,周望野問我:「沈眠眠,你有喜歡過我嗎?」
我沉默。
他苦笑,又有點執拗,抓着我的手腕,嘴角泛着些許惡劣的笑。
「如果你不說你喜歡我,那我就後悔。」
所以,我緩緩俯身,看着躺在病牀上的他,衝他笑。
我說:「周望野,我喜歡你。」
他明知道我在騙他,但他還是笑得很開心,說他也喜歡我。
自欺欺人,挺傻的。țṻ₌

-12-
手術成功了。
我的阿年還在昏睡,我就坐在病牀邊,一直守着他。
我想,老天還是眷顧我們的。
只是沒過多久,周望野那個好兄弟任白也,就突然衝了進來,眼眶紅紅的,看我的眼神也很惡劣。
他咬牙開口:「沈眠眠,你到底有沒有心?阿野爲你做到這份上,你都不願意去看一看他嗎?」
我疑惑,認真反問:「這難道不是我的遊戲獎勵嗎?」
用一年時間,三十五道疤痕,外加一條腿爲代價,獲得的遊戲獎勵。
他像是被我的話嗆住,但還是不服氣。
「就算如此,算我求你,你去看一看阿野,好嗎?」
他低頭,似乎是想給我下跪。
「阿野,真的很喜歡你。」
這幾天,周望野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說他很喜歡我。
可我真的看不出來。
而他,你很早之前就告誡過我,不要有妄念。
他也絕對不會喜歡我的。
怎麼,說話不算數呢?
是他們違背了遊戲規則,我不會爲此而感到半點愧疚。
但,阿年醒了。
他握着我的手,臉色很蒼白,可還是開口說:「去見一見吧,我等你回來。」
「好,我去。」
我的阿年讓我去,那我就去。

-13-
周望野的病房,特別豪華。
一羣兄弟圍在旁邊,但沒有從前的吵鬧,反而安靜到不行。
見我出現,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我。
周望野躺在病牀上,見我出現,眼裏浮現一抹驚喜。
我走上前,拉了把椅子坐在牀邊。
我告訴他:「阿年讓我來看看你,你身體怎麼樣了?」
他張了張嘴,本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良久,病房裏就只剩下我們兩人。
周望野看着我,突然笑了。
他問我:「你真的就不好奇,我給你的第二個選項是什麼嗎?」
我搖頭,無所謂的。
他繼續說:「如果第二個選項,是我會給你數不盡的財富,給你絕對的權利和地位,你都不在乎嗎?」
我還是繼續搖頭,告訴他:「我只想要一個周現年。」
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的生命裏,他就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但房門突然被踹開,周父走了進來,眼中滿是怒火。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躺在病牀上的周望野。
「你瘋了嗎?你居然不顧自己的身體,給別人捐獻骨髓,你萬一死了怎麼辦?值得嗎?」
周望野沒回他,而是轉頭看我。
「眠眠,如果我因爲捐獻骨髓丟了命,你會難過嗎?」
我認真想了一下,然後告訴他:「那我把命賠給你。」
我想要的遊戲獎勵只是他的骨髓。
如果他會因此丟命,那我會把自己的命賠給他,很公平的。
周望野突然笑了。
笑出了眼淚,然後仰頭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說:「父親,我覺得值得的。」
周父沒再說話,眼神莫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轉身看我。
「他,怎麼樣了?」
我討厭他,因爲我見過周阿姨的眼淚,見過阿年無助的模樣。
他一個人,騙了兩個女人。
兩個女人都因他鬱鬱而終。
我有時候,就總在想,他怎麼不去死呢?
最該死的人,難道不是他嗎?
所以面對這個男人,我嘴裏是沒有什麼好話的。
「阿年如何,你在乎過嗎?當初我去求你,你說你沒有這個兒子,不過我覺得你說得也挺對的。阿年纔不需要你這樣的一個父親,周阿姨也不需要你這個丈夫。如果可以,我希望死的人是你,而不是周阿姨。」
最後,他走了,步履略顯蹣跚。
我有盯着他的背影看。
兩鬢髮白,應該是老了,那就更應該早點去死。

-14-
再後來,我的阿年出院了。
這次我沒給他反悔的機會。
「不讓我成爲你的女朋友,可以。那我要當你的妻子,合法的那種。」
我拽着他的手,拉着他進了民政局。
戶口本上,終於不再是孤零零的一頁。
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15-
周望野徹底繼承公司,成爲執行 ceo。
周父退位,閒暇在家。
或許是人老了, 就總會想起從前, 想起那段還算是溫馨的回憶。
還有,那個他有所虧欠的兒子。
周父有去偷偷見他。
他的眉眼,真的很像他的母親,溫柔乾淨。
他也比自己更深情。
沈眠眠,是他的妻子,他看向她的眼神, 是乾淨熾熱的愛。
周父又恍惚想起自己從小養大的小兒子。
過於溺愛,混不吝的頑劣少年。
但他很愛他的母親,愛到哪怕他母親的出身不好, 也義無反顧娶了她, 給了他一場極其盛大的婚禮,昭告全世界。
所以, 愛屋及烏, 他永遠偏向周望野。
如果沈眠眠不是周現年的妻子。
他想, 哪怕是砸再多的錢, 用一些非人的手段,他也會把這個女孩子, 留在自己兒子身邊。
因爲, 周望野喜歡他。
而愛而不得, 就會格外深刻,愈發難以忘懷。
他不想讓兒子痛苦。
但,周現年也是自己的兒子。
所以他有些討厭沈眠眠。
但轉念一想,這或許是自己的報應, 周現年母親的愛而不得。
如今, 周望野愛而不得。
兜兜轉轉,總有一個人在遺憾。
有時他也在想,沈眠眠那丫頭說話雖然難聽, 但也挺在理。
自己,確實不配活着。
但也只是想一想。
只是輾轉反側,看着周望野越來越沉默,他就難受,心裏止不住地疼。
有一次,他看見周望野自言自語,說什麼二選一。
周望野說:「另一個選擇,是我。選擇我, 我給你我所有的一切,給你全世界。」
然後, 周望野更難過了。
他問他的兒子,爲什麼。
周望野說,沈眠眠不要他, 也不要他的全世界, 她只要周現年。
所以, 周父偷偷跑去見沈眠眠。
想讓她去見一下週望野。
但沈眠眠把他罵了一頓,滿眼恨意,臨走時。
他聽見沈眠眠對周現年說:「沒關係, 在這個世界上,我永遠只愛你。」
周父抬頭,門口處站着一個熟悉身影。
少年已淚流滿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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