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過來的時候,故事已經接近尾聲。
天下一統,新帝登基。
那個與他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的女子被賜一盞鴆酒。
而我,是他即將迎娶的皇后,王氏嫡女,名門之後。
我看着飲下毒酒的女子:「知道我爲什麼來嗎?」
她一聲冷笑,滿頭冷汗:「是怕我不死?」
「不是。」我從袖子中取出藥丸塞在她的嘴裏:「是怕你死了。」
-1-
王家女不做妃,只爲後。
所以蕭岸只能賜褒似雲一杯毒酒。
賜酒的那夜,我請求父親讓我前去,父親問我:「爲何?」
「我想看看她是怎樣的女子。」
父親看我一眼,認爲這是女兒家之間的攀比心,便準了。
於是我見到了蕭岸的心上人。
她長得很美,蕭岸征戰多年,她都陪着,容顏卻未有絲毫折損,可見蕭岸對她多麼呵護。
可惜,如今都成鏡花水月。
我穿着內侍衣服,站在後面,看她端起酒杯,問:「陛下可有什麼話給我?」
內侍官答:「陛下說,來世與娘娘還做夫妻。」
褒似雲聽罷,悽然一笑,隨後頷首:「好,我應了。」
真是個癡情女子。
酒杯入腹,不過幾息,她便腹痛難忍,在地上翻滾,可是她沒喊叫,也沒求饒。
那酒其實很疼的。
她卻只咬破了自己的脣,未發一言。
我由衷佩服。
我走上前來,看着她掙扎的身影,吩咐內侍官:「你們先下去吧。」
內侍官:「……恐衝撞了姑娘。」
我說:「下去。」
內侍官不敢再說,他雖在宮中當差,卻是王家的人,今夜我要前來,他知道該怎麼做。
門重新關上,我蹲下身。
褒似雲滿頭大汗,但是一雙眼卻一直盯着我。
她應該猜到了我的身份,但還是沒說話。
我說:「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褒似雲一聲悶哼,斷斷續續道:「……你爲什麼來?」
我說:「我想見見你。」
「呵,」褒似雲一聲冷笑,滿頭冷汗,毒藥讓她整張臉白得如紙,「是怕我不死?」
「不是。」我說,「是怕你死了。」
褒似雲眼神一晃,似乎沒聽懂我的話。
我從袖子中取出藥丸塞在她的嘴裏,告訴她,想殺你的是王家,不是我。
褒似雲的呼吸漸漸平穩,只是身體還很乏力,起不了身,攀附在牀頭靠着。
她問:「爲什麼?爲什麼你會救我?」
「那應該是誰?蕭岸嗎?」我反問。
褒似雲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半晌道:「他有苦衷,我不怪他。」
真是情比金堅,可惜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
我起身坐在一邊,跟她說:「蕭岸的確很喜歡你,也想救你,可惜他護不住你,你死了,他必定會念你一生。」
褒似雲不語。
「所以我爹才非要你死。」我輕輕撫開衣袖,語氣淡然,「你死了,我進宮,蕭岸此生都不會愛我,我才能做王家永遠的皇后。」
而不是蕭岸的妻子。
用褒似雲的一條命,橫在我跟蕭岸之間,那麼,我將永遠需要依附家族。
我爹不會讓我脫離掌控,更不會讓我與皇帝夫妻同心。
褒似雲瞪大了眼看着我,似乎覺得我在胡言亂語。
「你也不信對不對?」我莞爾一笑,「但這便是我救你的原因。」
「你是爲了……爲了蕭岸?」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故作訝然,「我都不曾見過蕭岸,怎麼可能爲他。」
「可你不是……」
「我是爲我自己。」我打斷她的話,俯身過去,巧笑倩焉,「褒似雲你記住,我救了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褒似雲怔怔。
她當然不懂。
她不懂我活在怎樣的地獄,也不知我心中有怎樣的雷霆。
但是並不重要,我也沒打算解釋。
她只是我的一個籌碼,一個日後可以和蕭岸討價還價的籌碼。
-2-
新婚之夜,蕭岸沒有爲我揭蓋頭。
他進了內殿,屏退左右,隨後便獨自坐在了桌前。
也沒有要與我飲合巹酒的意思。
我自己掀了蓋頭。
紅燭搖曳裏第一次看到他的臉。
他的確如我想象中一般英俊、高大,氣質卓然,有別於其他凡夫俗子。
聽說他也出身名門,只是家族後來沒落了。
察覺到動靜,他回頭看我,眼睛如墨,無波無瀾。
我很滿意。
王氏女以國色天香之姿聞名天下,我是其中翹楚。
但對蕭岸似乎沒什麼吸引力,畢竟褒似雲本就是美人。
「皇后先歇息吧。」蕭岸起身,「朕還有公務要處理。」
我起身福禮:「陛下慢走。」
我沒有留他,也沒有抱怨,他腳步一頓,側目看我一眼,若有所思,隨後離開。
我安然入睡。
第二日我與他同去太廟,接受天地祖宗見證,太廟建在高臺,我站在上面,只能看到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
登高臨北,俯瞰螻Ţũ₀蟻, 這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是我爹心心念唸的家族榮耀,是王家的得意時刻。
世家大族,隱於帝王身後,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比天子更像這天下的主子。
真了不起。
可惜,我爹不知道,自我站在這兒的這一刻,我與王家的位置就顛倒了。
我做了執棋的人,第一個要掀的就是王家的棋桌。
不知道那時候,他是什麼表情?
會不會像我娘一樣,悽慘哀號,又或者如曾經的我一般,跪地求饒。
我嘴角含笑,臨高遠眺,直到蕭岸來牽我的手。
他的手很暖,目視前方,並不看我。
「不要走神。」他說。
我笑:「陛下,臣妾很清醒。」
他側目望我,眼神並不贊同。
他一定覺得我不夠乖順,聽說褒似雲性情柔和,溫柔知禮,是如菟絲花一般的女子。
蕭岸喜歡這樣的女子。
可我覺得,他也許喜歡的只是這樣的褒似雲。
我聽過他倆之間很多傳聞,比如絕境不離不棄,寒冬以身取暖……
他們相識於微末,早早許下誓言,歷經坎坷,踩着刀刃與劍鋒,才走到最後的盛世。
但卻在結局,他護不住她了。
我若是蕭岸,一定痛苦萬分。
-3-
宮裏的日子其實很無聊。
後宮只有幾個低品階的妃嬪,礙於我的身份,無人來試我鋒芒。
蕭岸也不怎麼進後宮,自大婚之後, 我只見過他兩次。
這生活若是一直這樣,倒是輕鬆又愜意。
可惜好時光不持久。
我入宮三個月後,我爹來見我,問我是否知道陛下到底打算如何推行新政。
他要我試探君心。
蕭岸有雄才大略,要割這天下的膿瘡爛肉,勢必與王氏的利益有所衝突。
我爹他們心生忌憚,要我從中助力,摸清蕭岸與他的心腹臣子之間的真實想法。
我說:「陛下並不信我。」
「那就讓他信你。」我爹說,「你空有美貌,難道真打算就這麼白白浪費?
「或者你以爲我送你進宮,真的是讓你來做清閒的貴人?
「阿芙,你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沒有我,沒有王家,你現在的榮華富貴轉眼就會消失!
「伺候好陛下,早日誕下皇子,保住王氏的榮耀,纔是你、你的孩子未來的出路。」
我不語,看着他。
他不知道,我這一生都不會有皇子。
但是我依然好脾氣地附和,微笑道:「女兒明白。」
「明白就好。」我爹滿意點頭,又叮囑我一番,才離了宮。
我目送他離開。
是夜,蕭岸來到我的宮中。
他應該是聽說了我爹今日來過,想要摸摸底。
他說他政務繁忙,冷落了我,讓我不要在意。
我搖頭,說陛下心繫天下,臣妾自然明白。
他又說如今宮裏後花園的梅花開了,皇后若是有空,可以帶着妃嬪們去煮酒賞梅。
我說,多謝陛下關心,臣妾會的。
他與我說了許多閒話,我都句句有答。
直到最後,他才道如今的新政。
我沒接話。
他看我一眼,起身走到一邊,伸手拂過我留在書案的字,說:「皇后的字蒼勁有力,與皇后的容貌很不相稱。」
我說:「陛下此言,臣妾惶恐。」
蕭岸淡淡一笑,他自然看得出我的敷衍,也知道這句惶恐,只是戲言。
「新政即將在京郊試行,朕有意擇一王家子弟共同推行監督,皇后覺得誰合適?」
我說:「王值。」
蕭岸驚訝,他側目凝視,以爲我說錯了,我望着他不閃不避,以眼神告訴他沒錯。
蕭岸沉默良久,終於頷首:「好。」
Ŧũ̂⁹離開的時候,下了細雨,內侍官替他撐着傘,他站在廊下,回頭看我。
我問:「陛下還有事?」
「朕聽聞,王家看重的是王皓。」
我只笑了一笑,王皓是二伯長子,王家驕陽,是王家的未來主子。
可我又不是狗。
「臣妾也聽聞,陛下倚重我王氏。」
蕭岸聽完,墨色的眼珠審視我良久,隨之脣角一笑,轉身離去。
-4-
新政之事,蕭岸選了王家存在感極低的王值,朝堂之上他如何言說,我不清楚,但王家對此無異議。
也許因爲王值終究姓王,雖然他不如其他族兄閃耀,但只要姓王,對王家都一樣。
好像只要冠上了王姓,就成了那個宅子裏的器皿,沒了自己的想法,也沒了掙脫的能力。
我是,值兄長也是。
年末的時候,蕭岸欲出宮私訪。
新政以京郊爲試點,推行了一年,他想要看看成果。
他問我是否願意同去。
說真的,我有些驚訝。
蕭岸見我難得怔忪,不免失笑:「皇后怎麼了?難道以爲朕在誆人?」
我搖頭,半晌問:「陛下爲何會想要臣妾隨行?」
「新政利於民,這裏面也有皇后的一份功勞,自然想要皇后也看看。」
「新政是陛下和朝臣的功勞,臣妾不敢居功。」
蕭岸沒有再與我爭辯此事,他背過手走下臺階,丟下一句:「皇后準備準備吧,明日出行。」
我站在門口目送他背影。
稱帝一年,蕭岸的身形單薄了許多,他原來挺拔偉岸,像個將軍。
如今卻肉眼可見地憔悴。
帝心苦楚,不知道苦味幾何?
這冷冷深宮,那高高王座,他是孤家寡人。
我做不了他的解語花,可是有人做得。
私訪的當日,半路遇風雪,我邀蕭岸去我的別莊留宿。
蕭岸想了想,應允。
我聞之一笑。
他的確是個好皇帝,此時回去趕不及進城,他不肯以帝王之尊壞規矩,寧願與我留宿鄉野。
莊子乾淨幽靜,雖落雪紛紛,並不見絲毫狼藉。
蕭岸難得附庸風雅,說了句:「好地方。」
我走在他的前面,心裏嘆笑。
的確是個好地方,對於蕭岸來說,驚喜遠遠未了。
走到一處廂房,我停在了門口。
「陛下進去吧,臣妾就不進了。」
蕭岸困惑:「皇后?」
我並未解釋,福了一禮,隨之離開。
身後的門被推開,再之後,是東西撞倒的聲響。
我並未回頭。
夫妻久別重逢,蕭岸若還是穩如泰山,那可真太讓人失望了。
-5-
雪仍舊在下。
廂房那邊沒有人出來。
族兄王值走到我的身邊,與我一起仰頭看雪。
「這一年來,辛苦兄長了。」我說。
王值負手而立,回我:「也辛苦娘娘了。」
我側頭看他,王值笑道:「娘娘安心。」
我便也笑了。
我重新抬眸望去,無邊風雪不見一絲光亮,但我並不怕。
雪夜之後便是晴天,明日必然有日出。
我以爲蕭岸會留宿整夜,但天明之前他就打開了房門。
我在門外等他。
他裹上大氅,不發一言,抬腿欲走。
門內旖旎未消,以我站的位置,能看到藕粉色的牀紗,層層疊疊,將褒似雲嚴密裹着。
我問:「陛下不帶她回宮嗎?」
蕭岸搖頭。
我知道他的顧忌,朝政不穩,他還不可。
「那臣妾就繼續代勞。」
蕭岸問我:「安全嗎?莊子上的人……」
我說:「陛下放心,這本就是王家的莊子。」
人說燈下黑,我爹還有那些叔叔伯伯,各個自視甚高,絕不會想到有人敢與他們弄鬼。
蕭岸奇道:「莊子上的人爲何聽你的話?」
「財帛動人心。」
蕭岸聽完不語。
其實現在情況又有些不一樣了,如今我貴爲皇后,不但有錢,還有權。
那些依附我的人,盼望着有一天可以一步登天。
我從不反感這種心思。
這不是我第一次向蕭岸示好,蕭岸終於問我:「你想要什麼?」
他眸色如黯,再次重複:「皇后,你想要什麼?」
如今坦誠相待,他等着我開出籌碼。
我望着他,心情平靜。
爲了這一刻,真的等了好久啊,於是連開心都像喪失了表達。
我說:「陛下欠我一個承諾,日後還我。」
蕭岸聞言目光炯炯,審視我良久,道:「這是無字書,皇后的野心太大了。」
我笑:「難道陛下害怕我討要你的江山?陛下放心,臣妾對弄權沒有興趣。」
「那你對什麼感興趣?」
「此等私事,不適宜我與陛下分享。」
蕭岸啞然。
隨之,他俯首沉思,待身後天光漸亮,終於點了點頭。
「好,我許給你。」
「多謝陛下。」
我目送他離開,覺得自己真沒有看錯人。
他的確愛褒似雲如寶,願爲她許下這鉅額承諾。
人說愛江山不愛美人,可是我總認爲,一個真正的帝王,當願爲心上人赴湯蹈火。
-6-
回宮後,蕭岸使人給我送了個東西。
我打開,是一卷加蓋了傳國玉璽的空白詔書。
他言出必行,一諾千金。
我將詔書放在枕下,夜裏枕着入睡,比往日睡得都要安心。
之後,蕭岸似忘了褒似雲,沒有再去看她。
直到又一年末,他藉着年關與民同樂,才數次出宮。
我沒有一直跟着,只最後一次,才陪着一起。
依舊是那個小院,依舊是那一盞螢火。
只是這次不再有雪。
月色明亮,浮雲輕動。
這一年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新政推行全國,科考選舉人才,蕭岸提拔了大量寒門子弟。
如今的朝廷,早不是世家一家獨大,大家分庭抗禮,各有輸贏。
我爹和伯父他們覺得危機重重,雖然有值兄長在朝中高升,他們依然不安心。
我爹曾不止一次地給我傳話,讓我早日生個皇子。
我只覺得可笑。
他們到底爲什麼會以爲,一個孩子就可以綁架一個帝王?
不。
也許他們並不愚蠢。
蕭岸素有頭疾,以前年輕的時候尚且不顯,這兩年勞心勞力,晝夜不寐,他頭痛加劇,數次停筆不能批閱奏摺。
可這是內廷祕事,我爹他們如何知道?
我兀自沉思。
門恰在此時被打開,蕭岸走了出來。
褒似雲身上披着衣服送他,見我守在門口,她似有些難爲情,輕道:「皇后娘娘。」
我嗯了一聲,當作回應。
蕭岸回頭叮囑:「風大,別送了,快進屋吧。」
「臣妾不出門,就在這目送陛下一程。」
蕭岸笑了笑,那是他臉上很少見的一種笑,單純、真摯,發自內心。
原來天子,也可以笑得這般純粹,像個孩子。
-7-
回去的時候,我與他同坐一輛馬車。
剛上了車,蕭岸便捂住了頭。
他指節捏得咯咯作響,卻沒發出一點聲音,臉上冒出細小冷汗,我抽出帕子替他擦乾。
半晌,蕭岸才恢復正常,他睜開眼望我。
「陛下放心。」我說。
他默然一笑。
有些話不必說得那麼明白,我和他心知肚明。
「別告訴她。」蕭岸說。
我點了點頭。
回了宮,蕭岸先送我回去,他坐在轎攆,並未隨我一同下來,低頭叮囑我好生休息。
「年關事忙,祭祀典禮都耗費心力,皇后要保重身體。」
我微微仰着頭,看着他略顯疲憊的臉,突然問:「太醫院都是陛下可信之人嗎?」
蕭岸一愣。
「如今正是大業初定的時候,陛下比我更要保重龍體,太醫院和身邊伺候的這些人,陛下要是放心,臣妾替陛下理一理吧。」
蕭岸並未多問,很快點頭:「那就有勞皇后。」
我躬身:「不敢當。」
於是年末,我又多了一項事,再加上日常其他宮廷事務,忙得腳不沾地。
其實並不難查,與王家有關的人,對於我總是不設防的。
我將名字寫下命人送給我爹。
我爹隔日就進了宮見我。
「爲什麼?」我問,「偷窺帝王私密,父親大人是覺得自己的頭顱比別人的要硬嗎?」
我爹不在意:「我也是爲了娘娘。」
「哦?」
「陛下龍體欠安,娘娘要儘快誕下子嗣,否則,宮中沒有皇子,日後娘娘可未必能坐太后的寶座。」
我氣極反笑:「父親的意思是,若陛下沒有子嗣,父親和叔伯他們就要另起爐竈?」
我爹沒有說話,但答案顯然不言而喻。
若蕭岸無子,當從宗親裏選繼承人,那時候我的作用是什麼呢?
王家只會投靠到新帝和新後的身邊,誰還會在意我這個廢子。
我爹說完揚長而去。
他以爲他捏住了我的軟肋,但是他錯了。
因爲褒似雲懷孕了。
-8-
莊子上傳來消息,褒似雲已有孕一月有餘。
我將消息告訴蕭岸,他聽完呆立半晌,竟然露出了少見的迷茫之色。
「真的?」
我笑:「自然是真的,而且醫官還說,是個男孩。」
他臉上露出狂喜神色,在殿內來回踱步,一ťû₎時不知道說什麼,半晌才道:「皇后……」
「陛下要去看看嗎?」
蕭岸聞言喜色漸消,初春事務繁忙,不像年末能偷得浮生半日閒。
他搖頭:「朕不宜再出宮,還要勞煩皇后多照拂一二,至於似雲……她會理解朕的。」
我望着他。
他眼裏的無可奈何那麼多。
有時候想想,太英明的皇帝其實很累,反不如昏君隨心所欲。
「陛下。」我開口,「將人接回來吧,臣妾膝下該有一名皇子了。」
蕭岸不可置信。
「你……」
我說:「陛下不必出手,臣妾會安排好。」
既然王家那麼想要一個皇子,那我就送他一個。
接褒似雲回宮的事,我沒有通過宮裏。
我以調養身體爲藉口,讓家裏選合適的醫女進宮伺候,爲ţú₌此,專門回了一趟王家。
我回府探親,是陛下給我的恩寵。
伯父和我爹他們淺笑頷首,算是對我的表現很滿意。
我在王家待了半日,好容易從書房出來,辭了跟隨的侍女,獨自走在花園。
王家府邸廣闊,我幼時覺得天地不過就這麼大,走上好幾日,也走不出王家的大門。
府裏今日戒嚴,僕從不敢隨意走動,我屏退了侍女,最後走到了王家祠堂。
王家世代名門,祠堂牌位一目不可數。
我站在裏面,覺得那些先祖都在看着我。
他們一定能看透我的狠心,但是他們會不會如我爹一樣眼盲心盲,不知道我爲何恨呢?
也許知道的吧。
這雕樑畫棟,不是平地而起,腳下埋了多少死人骨,誰能說得清?
世家望族要亂世求生,陰謀算計都不算過,我從來不覺得追求榮華富貴是錯。
可我恨他們以世家之名,以禮法宗規,啃噬人命。
這一個個木頭牌子,這頭頂的黑色牌匾,難道真的比人倫之情更重要?
如果是,那麼人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麼?
我爹到底又爲了什麼?
我仰起頭,望着那最高牌位,胸膛如火,卻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我早流乾了淚。
-9-
祠堂陰冷,我良久未動。
「娘娘原來在這裏,讓人好找。」身後傳來人聲,值兄長走到我身邊,與我並立一起,也抬頭看着牌位。
「這裏沒有我娘。」我說。
王值兄長說:「也沒有我娘。」頓了頓,又衝我挑眉,「也沒有我爹。」
他父母長姐違背王家宗訓,自然不配進祠堂。
值兄長說:「我比娘娘慘一點。」
他話畢,我們相視一眼,終於忍不住笑開。
多年以前,也有這樣的一個日子,我與他在祠堂相遇。
只是那時候我被鞭撻得遍體鱗傷,渾身溼透,恍若孤魂野鬼被扔在地上。
而他比我好一點,周身無傷,卻瘦骨伶仃,正縮在角落啃一塊沒有肉的骨頭。
我想幫着我娘逃出王家,他是無父無母,一個孤兒。
我們殊途同歸,最恨的就是這祠堂上的「王」。
可那時我們尚且不知,能否有蚍蜉撼樹的一日。
時光荏苒,過得如此快啊。
我喟嘆。
笑了一笑,心情沒那麼鬱悶,我說:「醫女入宮的事還勞煩兄長多費心。」
「娘娘放心。」值兄長道,「臣會爲娘娘安排好一切。」
「多謝兄長。」
由值兄長幫我,褒似雲很快以醫女的身份進宮,喚作雲娘。
兩個月後,我被診出喜脈。
這是蕭岸的長子,也是嫡子。
我爹他們那麼自信,毫不懷疑,這未來的天子是王家血脈。
值兄長給我帶信,說家中正在爲皇子謀算。
大約這兩年並未有太多贏面,王氏做派低調了許多。
蕭岸不是無能之主,與此等帝王拼心計,王家應付得應該很累。
家族要保持長久興旺,必然要有持之以恆的籌碼,蕭岸這裏既然不行,自然要改立君王。
世家最愛做這王朝更迭的幕後推手。
「隨他們去。」我說。
值兄長聽完不語,隨後問我:「娘娘到底是什麼心思?真的要將這孩子收養膝下嗎?」
我知道他的擔憂。
「無論誰做皇帝,他日我都是太后。」我說,「兄長放心,我雖然無意帝心,卻不代表我不惜命。」
值兄長哂笑:「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我目送他離開,坐在軟塌,看向身後。
褒似雲扶着多寶閣,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問:「你害怕?」
她搖搖頭,又咬住了脣。
「放心,等孩子出生後,你就可以回到蕭岸的身邊,做他正大光明的妃嬪。」
她張了張嘴,半晌低聲說了句多謝。
我淡笑。
未來的天子生母,也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吶,我若是她,必然不會再感謝這樣的我。
可若她與蕭岸不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會選這樣的一條路。
-10-
我入宮三年後,誕下皇子。
蕭岸很高興,親自爲皇子取名,擬了幾個字拿不定主意,來問我們的意見。
褒似雲柔柔一笑:「臣妾也不知道哪個好,陛下還是問問皇后娘娘吧。」
蕭岸於是看向我。
我說:「睿就很好。」
蕭岸笑着點頭:「的確,朕也覺得這個字很好。」
於是皇子定了名諱,蕭睿。
蕭睿剛滿百日,蕭岸便冊封他爲太子。
中宮嫡出,身份正統,沒有人有異議。
因醫女有功,我將她送到了蕭岸的身邊。
蕭岸還有些擔心,我說:「陛下若不放心,就讓她先做一個女官吧,等日後她爲陛下調養好了頭疾,陛下再冊封。」
蕭岸沉吟,半晌道:「可是宮中並無女官。」頓了頓,「自來也沒有女子爲官。」
「那是以前。」我說,「陛下推行新政惠及萬民,女子自然也在其中,封女子官職品級,容她們進宮任職,未嘗不可。
「朝廷守舊一派總以禮法非議新政,陛下要做開明聖主,當行亙古未有的決策。」
蕭岸失笑:「讓女子做官,難道就是良策?」
「自然。」我點頭,「甚至不僅如此,也當開放民風,許女子二嫁,下堂妻不進庵堂,失夫者不必守節,無子者不得被休,失貞者不浸豬籠,夫若有失德之處,妻也可上達訴狀,請公法處置。」
我話畢,一室寂靜。
連蕭睿的哭聲都小了。
褒似雲睜大了眼看我。
她一定覺得我在說瘋話。
但是蕭岸卻不動聲色,他只是吩咐褒似雲帶孩子先下去,隨後讓我送他一程。
夜明星朗,這是我與他第一次在宮中同行。
「所以,這纔是皇后的目的。」他說。
我沒指望瞞過他什麼,我的心思如此淺薄,以蕭岸的心機,此刻應該已經猜透了許多事。
「我聽說,你母親是因病去世。」
我停下腳步,面對他:「我的母親,死時不過二十七歲,她一生育有三子,除了我,剩下的兩個都沒有活下來。
「我的大弟弟,三歲那年因頂撞了祖母,被祖母罰跪祠堂,後得了風寒,高燒兩日後沒了聲息。
「我的小妹。」我頓了頓,嚥下一點酸澀,繼續道,「……我的小妹,出生便是死胎。」
蕭岸驚訝:「爲何?」
他大約以爲王氏高門,我娘應該受盡呵護,孕期必然能得到很好的照顧。
「陛下。」我說,「若是一個女子活得窒息,白日不得自由,夜裏不能成眠,那當然不要指望她生下健康的嬰孩。」
蕭岸聞言沉默一息,隨後問:「後來呢?」
我轉身繼續向前,口中道:「後來她產後虛弱,形銷骨立,死在某個夜裏。那時候我尚在夢中,不知她已悄然離開,隔日我去給她請安,才被告知她沒了。
「她死得不體面,葬禮從簡,王家未設靈堂。」
今夜的月格外亮,我腳步緩緩,踩着月白。
和多年前的那一夜格外像,我踩着月光,扒開了她的墳,將她屍骨挪與我小妹一起。
死胎不吉,小妹獨自被葬在無名崗,母親寂寞,希望她能陪着。
只是這些,沒必要再跟蕭岸說了。
「陛下,這便是我的原因。」
世家名門淑女,也有不堪的過去,甚至,無法磊落地告知夫君一切過往。
-11-
蕭岸最終設立了女官,並將和離休妻之類律法做了調整。
雖然沒有完全按照我的心願,我已經滿意了。
我明白這對他是怎樣的爲難,他要挑戰的除了世家,還有新貴,甚至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那些天子門生,人人都在勸他放棄。
「此策,無益國體,反動搖民心。」摺子上這麼說。
蕭岸擱置,沒Ṱú⁺有處理。
我爹聽得消息,入宮問我可知陛下爲何會有此等心思。
我說:「此等心思,又礙着父親什麼事呢?」
我爹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他定定盯着我瞧,像是第一次認識了我。
「阿芙。」他說,「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不要任性。」
我聽後忍俊不禁。
這話當年他常對我母親說,如今又對我說。
我笑:「父親放心,我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反倒是父親,似乎總忘了我是誰。」
我爹一愣。
「來人!」我吩咐,「送王僕射出宮,日後未經傳召,不得進宮!」
「阿芙你!」我爹怒髮衝冠,「你放肆!」
我冷冷一笑,並未與他再說,轉身離開。
皇后的鳳衣一向華麗,我爹竟然還看不清,我如今穿着何物。
我爹狼狽出宮,回家大發雷霆,值兄長回來與我說,家中其他長輩都勸他要對皇后娘娘恭順。
「族長也說他不該對娘娘你無禮。」
我撥弄着庭院花枝,笑言:「族長嗅覺總是格外地靈。」
我爹看不清,但是族長大約心知肚明,如今王家一門,早今非昔比。
歷史浩瀚如海,多少公侯世家最後都煙消雲散,緣何不能多一個王家。
盛極必衰,物極必反,此爲世間顛撲不破的道理。
女官設立兩月後,蕭岸封雲娘爲雲妃,住襄陽宮。
襄陽宮,是曾經褒似雲住過的宮殿。
我聽到這個消息,想笑,後又嘆息。
襄陽有夢,夢在神女。
蕭岸有自己的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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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太子漸長,有朝臣提議太子應移居東宮。
我駁了。
蕭岸問我爲何,我說太子還小,獨自別居他處,若是有了意外就不好了。
蕭岸不置可否,雖然他也覺得太子應早日曆練,但是沒有違逆我的心思。
蕭睿一直與我一起。
他從出生後一直由我撫養,褒似雲沒有與我爭這個孩子。
她從來柔順,不爭不言,只安心地守着蕭岸。
像是某種默契,我要了孩子,她要了夫君。
奇異的和諧。
如此沒過多久,褒似雲又再次有孕。
蕭岸素來不近女色,但自雲妃入宮,他像是破了戒,夜夜宿在襄陽宮。
更賞賜了雲妃數不盡的珠寶首飾綾羅綢緞。
宮裏人都知,陛下寵愛雲妃,尤甚皇后。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沒人能撼動我的地位,就算是王家,也從未將一個雲妃放在眼裏。
他們在意的是陛下的身體,是那一次又一次的改革,是朝堂上越來越多的寒門子弟。
可他們無能爲力。
當年因我之故,王值踏入朝堂,王家舉力扶持,如今王值官居三公,可他態度曖昧,立場搖擺,讓王氏頻頻陷入被動。
如今,已然動不了他了。
這一片破爛山河,到了如今,才總算有了些樣子。
蕭岸每每爲此欣慰。
這是他少時顛沛流離時立下的宏圖大業,爲此捨棄了私情,艱難苦熬,終於可以說一句不負天下。
可世間從沒有圓滿。
蕭岸頭疾越發嚴重。
而太子年幼。
他撐着病體繼續處理朝政,終有一日,到了不能飲湯的地步。
褒似云爲此茹素禮佛,又求我在上元佳節爲陛下放燈祈願。
我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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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Ŧù₀這日很熱鬧,河邊聚集了許多宮女。
蕭岸一向樸素,不愛奢華,更不愛慶典之類,因而宮裏多年都沒有過什麼正經娛樂。
這次也是難得。
褒似雲認認真真寫了心願,然後放在河中,又仰天跪地喃喃自語,神色虔誠。
她一定愛極了蕭岸。
我聽說她暗中詢問太醫,古方里的心頭血是否真的有奇效。
太醫被嚇到了,將此事稟報了蕭岸,蕭岸大ťű₍發雷霆,才阻斷了她的心思。
褒似云爲此難過了許久。
她已有孕五個月,肚子卻一點都看不出來,臉頰也沒有一點肉。
我看她良久,突然問:「你恨他嗎?」
褒似雲睜開眼,愣愣地看着我。
「我說陛下,你不恨他嗎?」
褒似雲明白過來,很快垂眉,隨之搖了搖頭。
「不恨?」
「恨過。」褒似雲抬頭看我,脣角淺淺笑意,「可是也愛他,愛比恨多一些。」
「爲什麼?」我不懂,「難道你不覺得他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畢竟爲了天下,爲了權勢地位,他最終捨棄了你。」
當初要是沒有我,她已經死了。
無論蕭岸現在如何寵她,在他心裏,永遠是江山最重。
「娘娘錯了。」她道,「不是江山比臣妾重要,而是百姓比臣妾更重。」
「……」
「臣妾其實也這樣想。
「娘娘出身世家,沒捱過餓,不知道百姓的艱辛。」褒似雲語氣悵然,「浮屍餓殍,千里無人,這人間地獄如果有個人能救,要我一條命又何妨?
「我願意的。」
我無言以對,別開眼看向河中。
河燈密密麻麻,鋪滿整個宮河。
她與蕭岸是同一種人。
而我怎麼會淺薄地以爲,她只不過是一朵菟絲花。
蕭岸喜歡的人,又怎麼可能空有美貌。
是我錯了。
他們果然是夫妻,志同道合,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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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後,蕭岸的身體漸好。
褒似雲在夏日產下一女,蕭岸大喜。
他爲她賜名長樂,寓意她喜樂長長久久。
宮中有了公主,連氣氛都輕鬆了許多。
以往蕭岸不苟言笑,如今倒是時不時地逗弄公主。
公主的滿月宴,我帶着太子一同去。
褒似雲精神煥發,大約是蕭岸身體好了,公主又康健,她眉宇都是滿足。
她見我前來,上前給我行禮。
我點點頭,又示意太子問好。
太子小大人一樣地拱手:「雲娘娘安好。」
褒似雲柔柔一笑:「太子安好。」頓了頓,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太子的頭。
我別過頭,當作沒有看見。
宴席中途,我與蕭岸坐在一處。
其實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
他胳膊支在榻上,斜靠着身體,面含微笑地看着太子與公主。
那是一個屬於人父的笑。
大約我打量的太久,他察覺到了,扭頭朝我望來。
「皇后怎麼了?」他問。
我移開視線,說:「陛下要保重身體。」
蕭岸不語,又笑了笑。
他如今倒是真的愛笑。
宴席過後,我率先離開,但蕭岸也隨之起身:「朕與皇后一起。」
我望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出了宮門,我們並肩而行,宮人跟在後面幾步。
他揹着手,嘆息道:「真是好久沒跟皇后聊天了。」
「來日方長,陛下想要與臣妾聊天,讓內侍過來說一聲便是。」
蕭岸笑:「就怕皇后不願。」
他說完並不等我回答,又道:「也怕時日無多。」
我聞言默然,良久不語。
他得的是不治之症,雖有緩解,但難根治。
何況他一直勤勉,晝夜辛勞難有長壽。
「陛下,朝政是做不完的。」
蕭岸附和:「是呀,可是朕總想着,最後再多做一些。
「皇后,只有這樣,朕才死而無憾。」
「那麼雲妃呢?太子與公主呢?」我不免動怒,「陛下難道一點都不爲他們想?」
蕭岸卻莞爾:「江山永固,他們自然無憂。」
我冷笑:「那可未必。」
他倒是對我放心,不怕我在他死後,將褒似雲母女殺了。
蕭岸看我半晌,似乎知道我言下之意,但是並不動怒,細看眼底還有薄笑。
「皇后忘了?雲妃是皇后的人。」
我:「……」
這是當初我對褒似雲說的戲言,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從此她要做我的人。
沒想到如今蕭岸用這話來堵我的嘴。
好沒意思。
我撇了撇嘴。
蕭岸大笑。
待笑聲漸歇,他喚:「皇后。」
「陛下請說。」
「似雲心地善良,沒有爭權奪利之心,但她畢竟是太子生母,日後若有人藉此生事,還望皇后不要遷怒於她。」
他到底還是擔心褒似雲,我並不生氣,問:「陛下還有什麼交代?」
「世家雖然式微,但難保日後不會捲土重來,改革也尚有隱患……皇后,他日太子登臨大寶,皇后要督促他勤政愛民,不可荒廢基業。」
帝王的心願,有二。
一爲公,爲民;二爲私,爲情。
我道:「陛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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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風調雨順。
蕭岸卻到了人生盡頭。
他在上朝的時候突然昏迷,被抬進宮裏,太醫全力救治,他在夜裏醒來,氣息虛弱。
「皇后……」
他張口喚我,我俯過耳去:「陛下要說什麼?」
「宣宰輔、太尉、司空……」
我看他一眼,眼眶突然一熱。
他真的已是強弩之末。
陛下性命攸關,重臣皆候在外面,得了蕭岸的命令,依次進到殿內。
蕭岸靠在褒似雲的身上,示意內侍去取錦盒。
很快,錦盒取來,蕭岸示意我打開。
那是一封傳位詔書。
國有太子,當爲新君。
我將詔書讀完,值兄長首先高呼「臣遵旨」,再之後其他臣子一一應和,並無懸念。
我道:「陛下累了,各位先在殿外等候吧。」
等人都出去後,我望向身後。
褒似雲淚流滿面,正貼着蕭岸的臉頰喃喃自語。
這個時候,誰也代替不了她。
對他們夫妻而言,也許此刻也不需要外人。
我抬腿出了門,值兄長正在殿外等我。
我道:「兄長受累,爲我守這一夜吧。」
值兄長道:「娘娘放心。」
我嗯。
天色未明,真的沒有時間悲傷啊。
得看好太子,得轄制禁軍, 得防止宮裏有人趁機作亂, 更要佈防邊疆……
樁樁件件數不勝數,改朝換代那麼多事, 每一件都性命攸關,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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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蕭岸的宮外守了一夜,直到殿內傳來褒似雲的悲切哭喊。
隨之, 殿外守候的大臣、內侍、宮女以額抵地,齊齊跪下。
我仰起臉, 望着遠處。
文武百官正依次穿過宮門, 排隊等待上朝。
對於他們來說, 今日的一切都不會變,那龍座上的人即便換了人, 其實還是一樣。ƭŭ⁸
可對誰會不一樣呢?
我?還是褒似雲?
我不想去思考。
值兄長從廊下走來,拱手道:「娘娘, 無事了。」
我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卻突然腿一軟。
值兄長扶住了我:「娘娘小心。」
「沒事,只是站久了而已。」我收回手, 說, 「陛下的喪事,勞煩兄長和衆位大臣商量後按制操辦。」
「是。」
我進到殿內, 蕭岸已被換好了衣服,臉覆黃紙, 雙手交握。
他走得安詳。
褒似雲垂淚不止, 抱膝坐在他牀頭。
宮人見我進來,想要提醒她起身,我抬手攔住了。
她當然有資格守着蕭岸。
我並不嫉妒。
有些女子, 天生就情緣深厚,如褒似雲, 也有一些女子,與情無緣,如我。
可我從不後悔。
因爲我知道, 那相知相許定一生的故事,從來也沒有我。
我穿越過來的時候, 故事已到了尾聲。
那個叫「王芙」的女孩,摸着死嬰冰涼的手, 許下的唯有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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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最後,是我的結局。
皇后到太后, 沒有什麼新意。
噢, 後來果然如蕭岸猜測, 有人用褒似雲天子之母的身份興風作浪。
值兄長跟我說, 此乃世家手筆,意欲讓太后與陛下離心。
我聽完哂笑。
他們可真恨我,可是我明明也是出身世家,與他們是一隊的, 怎麼如今反而是他們容不下我。
「太后太強了。」值兄長說,「他們怕你。」
「是嗎?」我悠然而笑。
他們是應該怕我。
我有撫育天子之功,亦有輔佐朝政之能,更有……
我望着院中新開的牡丹, 不經意想,那張空白詔書,會有機會用嗎?
但願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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