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與春和景明

我在田間地頭救了受傷的青年。
青年傷好後默默放下百兩銀錢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直到六年後,他才攜着他的妻子姍姍遲來答謝我的救命之恩。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是皇帝,也知道他此行的來意。
是向爲此同他鬧彆扭的皇后解釋我們之間的那一年。
只是救命之恩那麼簡單。
並適時敲打我不要肖想他。
可是我有喜歡的人,死於那一年揹他來找我的那一日。
我直到現在依舊還在喜歡着他,也記得,也相信他說過蕭西宴能活着。
這天下便就能少一個像他這樣的死士,像我這樣的奴婢。

-1-
三月春暖,圍着籬笆的院中一地金黃色的陽光。
我沒有想到會再次見到蕭西宴。
是我走過房門往外隨意瞧去的那一瞬。
他着一襲墨色掛着銀線織着番蓮的衣袍,身量很高的立在院門外。
見我投去視線,他推開低矮的籬笆院門,只是簡單到尋常的推門動作。
那舉手投足間也滿是矜貴之氣。
和初次見面沒有什麼不一樣。
不時,待他走近。
而我對上那雙總是透着墨色深幽的桃花眼眸時才反應過來。
他竟然回來了。
六年前,他甚至沒有道別只是默默放下百兩銀錢就走了。
這是他對我施救於他的報恩。
也是銀貨兩訖就此別過的態度。
所以,我以爲我們再也不會再見了。
但好像有些意外。
時隔六年,他又回來了。
我剛想問一句何故?
便聽院門外有輛馬車停下的聲音,很快一襲白衣錦服的女子從馬車裏被婢女扶出下車。
我緘默其口,大約能猜到那名女子的身份該是蕭西宴的皇后林淺。
當然我也知道蕭西宴的身份,從救他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他是帝王。
但我仍故作疑惑想要問那人,便聽蕭西宴開口表述來意。
「那人是我的妻子,她可能對我們有些誤會。」
「麻煩姑娘你不要讓她誤會,我不想讓她難過。」
「我很愛她,少時便娶了她,發誓永不讓她難過。」
我曾是家族獲罪而在帝宮裏長大的婢女,自然是有所耳聞蕭西宴與林淺的愛情。
那少年帝后的恩愛有多麼讓人傳頌樂道和豔羨。
這沒有什麼好質疑,更何況主人就在眼前講述,便點頭應了下來。
同時也聽明白蕭西宴的話中深意。
時隔六年,他此行的來意是向他的皇后林淺解釋。
那一年我們之間的關係只是趨於救命之恩這麼簡單。
並適時敲打我不要肖想他。
可是我有喜歡的人,死於那一年背蕭西宴來找我的那一日。
直到現在我依舊還在喜歡着他,也記得,也相信他說過蕭西宴能活着。
這天下便就能少一個像他這樣的死士,像我這樣的奴婢。
就在我回憶往昔失神時,而林淺已經隨着婢女走了過來。
她生的極美,白皙的巴掌小臉,五官精緻的恰到好處,眼波流轉似漾着梨花,但此刻漣着我看不清的情緒一閃而過。
我回神急忙將人請進屋,上了茶水,以示我的禮數。
便垂着眼眸再不敢瞧這位只聽聞過的貴女。
而這卻是我聽聞了她許久,所見的第一面。
其實和大家口中的描述沒有什麼兩樣。
可我卻異常生怕那裏有得罪,誤惹了她這樣生活及好的人傷心,也是一種負罪,便盡心的配合蕭西宴的說辭。
到底是解除了林淺的疑心。
其實,蕭西宴也說的大差不差。
那一年我們之間連多餘的話也不曾多過,更別提多餘的僭越了。
誤會解除,林淺顯見的欣悅與放心漾出眼簾。
而她見我如此識趣兒且心性純樸便又賞了我百兩黃金。
或許她早已備好,只待有個令她中意的理由送出。
還好,我的回答還算令她中意。
我故作驚訝的接過婢女遞過來的精緻錢匣,看向一桌之隔的蕭西宴。
故作推辭道,「您已經給過了,您的夫人太客氣了,我實在不敢收。」
蕭西宴眼神淡淡的瞥了過來,對上林淺必須讓我收下的目光則頃刻多了絲溫柔以示他理解。
很快,他與我傳遞道:「這是我夫人的答謝,姑娘你就收着吧,不妨事!」
我沒有再推辭,而林淺也不打算多待,她語笑嫣然同我辭別。
蕭西宴攬過林淺的肩膀,他溫柔的動作輕輕勾過林淺的鼻尖。
對於林淺嬌羞一笑,還了他胸口一拳,他眼裏也盡是寵溺。
而眸光瞥過一旁的我時,他半垂了下眼簾,濃密的長睫擋住了眼裏的情緒。
冷漠且客氣的道謝,「打擾了,多謝姑娘的澄清。」
我低着眼睛落在錢匣的百兩黃金上面,搖了搖頭,「不用謝。」
很快,屋子裏就又剩下我一個人。
我才抬眸望向門外,看到院外的那一輛馬車緩緩離開。
而窗外也落進一隻兩隻飛回的信鴿,一前一後撲在我面前。
我解開綁在信鴿腿上的信筏,打開後掉出梨樹的一棵種子。
落款一如既往寫着淵字。
單單一個字,但筆風狂狷走蛇很像他這個人,自由且不羈。
不由想起五年前不過順手救他,不過順嘴一提。
便時常會收到梨樹的種子。
想來他當走了許多地方。

-2-
我將乾癟的梨樹種子泡在水裏。
而用水催醒了三五日的種子發芽率很高。
做完這些,我的目光不由落在桌案的錢匣上。
想起見司祈的第一面是在帝宮,他本該漠視而離開的。
但是他卻折返回來幫了我沒有繼續被收錢不辦事的小黃門刻意爲難。
讓我儘早半年出宮。
第二面的時候是在宮外,帝都郊外的此處山野村落。
時隔不過半年,他揹着受重傷的蕭西宴撐着最後一口氣求我救人。
讓我再選一個好地埋了他。
人世間的緣分可能來的就很是奇怪。
像是我喜歡司祈,只源於這兩面。
就這麼簡單,一見鍾情,再見傾心。
只是可惜我們終究沒有緣分,甚至短暫的我都沒有時間向他表述我的感激和感情。
他卻死了。
我將他葬在距離我住的小屋後不遠的山坳,那裏種滿了梨花樹。
他最後是想要喫梨子,但是春天只有梨花是沒有梨子的。
我沒有辦法能幫他。
所以我在他的墓前種了好些梨樹。
想着他總會喫到的吧!
我捧着林淺給我的百兩黃金,來到司祈的墓前。
埋在之前蕭西宴給的還沒有花完的地方。
埋好後,我看見春日裏梨花盡開遍佈山坳,蔚藍色的天際飛過陣陣黑燕。
我的視線復又盯在司祈的墓碑上,同他說起蕭西宴和他的妻子。
也問他,我總打擾,會不會很煩。
只是一直沒有能宣泄出口我喜歡他。
在想他會不會很困擾,活着的時候不願意,還能拒絕,死了就不能了。
所以我一直藏在心裏。
怕他不願意,而我卻聽不到。
半晌,我說完很多話準備回家,轉身時卻遇上了去而復返的蕭西宴。
換了身青色拽着竹紋的衣衫,而衣間髮梢落了片片梨花倒是平添溫韻雅色。
但我很意外甚至驚嚇他爲什麼又會再次出現。
自他離開,中間不過隔了一個時辰。
但似乎已立在我身後悄無聲息多時,好像從未離開過。
也不知聽到了多少我的碎碎念。
可是,那誤會不是解除了嗎?
而黃金我也收了。
我組織言語想要問一句他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是不是要帶走救他性命的司祈。
但對於我的情緒過於波動,只想到這些,一時還難以開口。
相反蕭西宴的眸光始終平靜的越過我,直直盯着司祈的墓碑。
那沒有很意外的表情像是早就知曉,他淡淡詢問,「他死了?」
我愣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先問出口,而蕭西宴已經大步走來,抬手掀開我到一邊,俯視司祈的墓碑,眸光暗了又暗。
冷聲兒質問我道:「六年前,你並沒有提起過他。」
我反應過來,「你並沒有問過。」
蕭西宴眼神浮動了下,墨色的眼眸裏溢出陰沉,「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不想他是否已經聽到我與司祈之間的談話,沒有承認,「不知道。」
頓了頓,還是找藉口解釋爲什麼沒有主動告訴他,「只是怕你傷心。」
其實,怕他傷心只是藉口。
我想他不太會的,只會惋惜。
到底他有太多像是司祈一樣的死士了。
不管爲了什麼而來,但對於他的死忠是肯定的。
他算是極少數中那能仁善一點的帝王了,輕賦稅、減徭役、苛律法、重農桑、抑官商。
所以大部分的人能夠過的很好。
而這些人裏包括了我住在這裏的小村村民,也包括我。
蕭西宴冷哼了聲兒,眼神冷冷的像是高嶺之上那寒星,顯然並不信我的說辭。
他若有所思,「究竟是怕我傷心,還是怕我會搶走他,你傷心。」
我抬起眼睛很疑惑看向他,按照常理他不該這樣問我的。
情理之中他該感激我的。
而蕭西宴垂眸對上我甚是疑惑的視線,並沒有感激,翻湧的情緒在墨色的黑眸裏最後轉爲審視,「你不覺得你越俎代庖了嗎?」
「這麼隨意處置我的人!」
「誰給你的權利。」
我垂眸避開他的視線,那審視過於犀利,刺的我委實心虛。
的確,我不捨得司祈,所以顧才隱瞞。
但是他已經死了。
我怎麼不能處理。
更何況這是他的遺願。
我猶豫但堅定護衛司祈的要求,「可他已經死了,死了就應該入土爲安的。」
「這是他臨死前的要求。」
蕭西宴眸光輕轉,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扯至司祈墓碑前。
他像是恍然大悟但轉瞬憤怒的勾起脣。
「我知道了,你喜歡他。」
「你喜歡他,所以故才救我對嗎?」
我用全力才能掙開蕭西宴的手,不知道他爲什麼對於我葬了司祈會這般憤怒,但看向他時眼眶裏還是不覺蓄滿了水汽。
或許是想到我喜歡的人,他死了。
而我甚至不能責怪和遷怒,這個他用命救回來的人。
我該憤怒和討厭的是那想要殺了他們的兇手。
可那些兇手也已經在蕭西宴活着回去時死了。
我深做呼吸,聲音纔不哽,承認道:「是,我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可他已經死了。」
「我想他應該入土爲安的,難道你不想嗎?」
「還有……這是他的遺願。」
蕭西宴氣極反笑,像是並不認同,連身份也不由得自爆了出來。
「司祈他救了朕,他不該葬在這個窮鄉僻壤,他該設祠堂續香火,你這個女人,是怎麼敢的。」
我假裝並未聽見他自爆的身份,依舊堅持我並沒有錯。
只有這樣我才能常常見到他,「可他現在很好。」
蕭西宴覺察到他的失態,但發覺我並未有注意他自爆的身份。
他有那麼無奈一笑,眸光沉了又沉,「臨沂啊臨沂,本來我不想恩將仇報。」
我茫然了一瞬,但想着他之前要爲司祈設祠堂續香火的話,「所以,你真的要帶走他嗎?」
蕭西宴朝他身後瞧了一眼,隨即一個招手的手勢。
我便țű̂⁷看見大批大批的御林軍從梨花林裏的四處湧了出來,黑漆漆的像是地面布了些蟲子。
我不可置信他竟是真的要帶走司祈,可是他何時知道的呢?
卻已連挖墳的人都已準備妥當,只待一聲令下。
蕭西宴卻只冷冰冰回答我,「他不該葬在這裏。」
我不能接受見不到他,朝着蕭西宴跪了下來,「能不能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不要帶他走。」
蕭西宴全然無視我的央求,冷漠的對那些御林軍下達命令。
我拽向他的衣袖,試圖求他大發善心,「陛下,求您高抬貴手。」
「不要帶他走。」
「他已經死了!」
蕭西宴眸光終於肯落向我,眸色閃了一下,晦暗難辨其緒,「你終於肯承認了。」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對嗎!」
我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見我默認,蕭西宴的眼神漸漸冷若堅冰,但並未計較我知曉他身份的事情。
他挑了眼尾,望向周遭梨花盡開,眸色裏的堅冰像是沉進深譚很是幽暗。
只繞着司祈說道:「可是你不能這樣自私的,司祈不是你能肖想的人,即使是死士,他的出身也高過你千萬倍。」
我已經聽不清蕭西宴的理由或者解釋。
呆呆看向那些奉命行事兒的御林軍,而他們已經動手掘墓了。
我欲要阻攔,蕭西宴死死扯着我的手腕不放,即使我無法理智抓咬傷了他的手。
最後他們還是隻用一片甲冑的披風便帶走了司祈的骨骸。
明明我將他葬在這裏的時候。
他那麼大的一個人,那麼重的一個人,而我拖了很久,纔到達這裏。
可現在他只有小小的一包就被帶走。
我像是被什麼抽離了全部力氣癱在地上。
蕭西宴蹲在我面前,終於鬆開了掣肘我的手腕,他的眸光落在他的手上那破開的傷口時沉了下。
「你若捨不得,朕也沒有辦法,你嫁不了他,他該和他的亡妻葬在一處。」
「而他的家族百餘口都在等他。」
我的眸光恍了一下,並不想信,衝動之餘拽向蕭西宴的衣襟,「你騙我?」
蕭西宴皺眉瞥向我僭越的手,沉了臉色,只道,「隨你,愛信不信。」
我垂了下眼眸,才能不讓眼淚掉出眼眶,看向司祈被掘開的墳墓。
我想我不能阻止他奔赴他的亡妻和他的家族,但是我想總要讓我也能祭拜吧!
我鬆開蕭西宴的衣襟,沒有爲我的僭越道歉,我現在已經不願想得罪他會有什麼後果。
只是來到司祈的墓前,將那掘開的巨大溝壑填平。
彷彿這樣心中的裂縫才能平息,好像也不會因爲他離開我而傷心。
蕭西宴並沒有阻止,只是在我盡力恢復原樣時。
自顧自說道,「你該嫁人的,這樣才能忘記他。」
我很疑惑看向他,我忘不了又同他有什麼關係?
「陛下已經很過分了,請不要繼續狹隘。」
「他說,陛下您是一個好帝王。」
「所以,不該強人所難的。」
蕭西宴垂了下眼眸,視線落在梨花飄落了一層的地面。
他沉默着並未有所回應。
冷硬的臉部輪廓和五官哪怕落上陽光也不曾半分溫柔。
梨花隨風落了一瞬又一瞬。
我攥緊了手中的泥土,但再也沒有資格見到我喜歡的人。
他有妻子。
但是,他們現在應該相見了吧!

-3-
春盡入夏。
我收到了很多隻信鴿帶回梨樹的種子,而落款也不是隻有一個簡單的淵字。
他說看過了天下所有的梨花,也就那樣。
他不想流浪了。
而我無法回信,就像收到太多他的種子不願他費時間寄回給我一樣。
可他的地址是飄忽不定,且連信鴿都是單程。
所以,我養了大約五百多隻。
現在也好,不能再多了。
會打擾到村裏的那些村民。
反正要喫梨子的人也不在這裏了。
而我本以爲蕭西宴那日,只是隨口一說那讓我忘了司祈去嫁人的話。
但是並未想到他會來真的。
昭華宮。
他將我置於曾經是那麼謹小慎微那麼卑微才能活下來的這個宮闕內。
如今宣太后兩年前已逝,那完完整整的是個空置宮殿裏,扣着我不放。
我分不清他是要我忘了司祈是爲我好,還是爲了林淺徹底安心爲他好。
竟會拿村落的那百餘衆村民們威脅我,甚至他忘記了他養傷的那一年間,他們接濟了他多少。
幾番逼我嫁給他指定的尚書府大公子程淵,好像他真的有在一次又一次的恩將仇報。
甚至有些令我起疑他是不是有司祈說的那樣,還有我認爲的那樣是個好帝王。
我更不明白,我並未做錯什麼,我只是喜歡了一個死去經年的人。
我只是喜歡而已。
可是蕭西宴並不允許,他說我肖想司祈。
他的妻子會不開心。
可我只是喜歡,不是想得到。
可惜蕭西宴依舊將我同那位始終並未見過的程淵婚期。
敲定在十一月份的冬天。
而蕭西宴只是通知了我一聲兒,要以臨安郡主的名義送我出嫁。
好像他不需要我同意或者不同意。
而尚衣局繡好的婚服一月內連着送了兩趟,我連着拒絕了兩次。
或者大不了就隨便死。
我死了,蕭西宴如何發落那些村民,與我何干。
我又看不見。
蕭西宴也終於耐不住火氣,不再發布通知,而是親自踏進了昭華宮內。
他屏Ṱű⁴退看管我的一衆婢女隨侍。
那些人被我的妄爲提着一口氣,終於是鬆了。
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其實我也不想傷害他們,我只是太委屈了。
蕭西宴倚靠在寢殿門邊,幽冷的眸光睨過靠窗邊的我,憤怒但又無奈。
所以質問顯得像是詢問,「爲什麼要搶皇姐的男人。」
我即震驚又一瞬疑惑,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到悲傷。
原來司祈的亡妻是蕭西宴的姐姐。
是那位十六歲便自決殉情未婚夫的長平長公主。
那麼是十五年前的巫蠱之禍沒錯了。
司祈應該是司將軍家十六歲就封侯的淮陰侯。
而他的未婚Ṭűₗ妻便纔是長平長公主。
可那一年巫蠱之禍……
先帝不僅屠滅了司家百餘口。
十六歲的長平公主也自決殉情,甚至也累及到了爲此叫屈的我宮家全族數十口。
所以我六歲的時候就被押入宮中爲婢十年才平反赦罪。
原來是這樣,司祈才成爲蕭西宴的死士。
原來是這樣,我和他纔有了兩面之緣。
原來蕭西宴說的沒錯,的確是我肖想了。
可是我只是喜歡,那不一樣的。
所以我解釋,「我只是喜歡,並沒有要得到。」
「喜歡和得到不一樣的。」
蕭西宴輕嘆了口氣,無奈的神情像是並不認同,他垂眸踏進寢殿內,三兩步走近我。
即使我立在窗邊,是站着。
可他的身影壓了過來,那比起我還高出一個頭的差距還是令我感到壓迫。
抬眸我只能看見他墨如夜色的深眸裏那無盡的冷漠翻卷。
我靠着窗滑坐地面,避開那份冷漠,再一次解釋,「我只是喜歡而已,他都不知道的。」
「甚至,我們都沒有機會再次見面。」
蕭西宴垂眸躬身蹲在我面前,他眼裏劃過一抹深暗。
但轉瞬那抹深暗退卻乾淨止於無盡的冷漠,「所以,你嫁給程淵就好了,忘了他就好了。」
我很疑惑爲什麼蕭西宴一定非要這樣,我抬起眼睛望向他想要一個答案。
可他那眼裏的冰冷刺到我渾身發毛,忽然我不想要那個答案了。
硬着頭皮表述我的想法拒絕,「我不想嫁。」
又再一次強調,「喜歡和得到不一樣的。」
蕭西宴垂落視線,飄向不遠處的桌案那放着紅色如火如荼的嫁衣,眸光暗了一瞬,「可朕認爲那是一樣的。」
「喜歡就要得到。」
「你拒絕一次,朕不止會殺了那些與你生活了六年的村民們,也會殺了負責爲你送來嫁衣的婢女。」
「你想好了。」
「千萬別說死或者不死的話來威脅朕,他們在你死後會爲你殉葬的。」
「跟ṭṻ¹着你的。」
我的眸光也落過那桌案放着的嫁衣,那一抹紅色像極了司祈死在我懷裏時染紅了我衣衫的顏色。
我眨了下眼睛,才能不那麼刺眼的酸澀,「爲什麼?」
蕭西宴收回視線,微合的眼簾遮住眼神,「爲你好。」
我怔了下,那酸澀引出淚落出眼眶,並不相信這是爲我好。
而這個恩將仇報的理由也找的不好。
我寧可他是爲了林淺安心。
也不要打着爲我好的名義。
這是於我的傷害。
「陛下你……不像他說的那樣。」
我僭越的質問,也在思考爲什麼會不是那樣。
蕭西宴並未否認,「可那又如何呢?」
我沉默片刻,但很認真,又像是奢望他只是故意在騙我,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你若是他說的那樣就好了。」
蕭西宴沉默了一瞬,並未瞧我一眼,也不會看到我眼裏近乎認真的奢求。
他說:「可人是會變的,臨沂。」
雖然他說的是有一定概率,但是我聽到司祈說過,還有我想象裏的那個人是不能變的。
可是,爲什麼那個人會變呢?
蕭西宴起身,幽冷的墨色眼眸掃過我一瞬,便安靜的抽身離開。
但昭華宮殿外躺了兩具屍體,是爲我送來嫁衣的兩位婢女。
而蕭西宴是在警告我。
他也真的有告訴我,人是會變的。

-4-
半月後。
嫁衣在第三次送進來的時候,我點了點頭。
那送來嫁衣的婢女顯見的鬆了口氣,繼而像是鬼門關走了一遭而渾身發軟的退了出去。
而緊着林淺又進來。
她落坐桌案一邊就握住我的手,及美的面容,語重心長的表述來意時少了勾人攝魄的美豔,多了絲端莊。
「臨沂啊,本宮總是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那偏僻的地方,有人照顧你,本宮和陛下也算安心了。」
我不動聲色的抽回手,隨意「嗯」了聲兒回應。
其實,我很想問她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若不信蕭西宴,爲什麼要嫁給一個註定會有很多后妃的帝王。
而這麼折騰我是要做什麼。
我根本就不喜歡他。
而這樣的罪名誣陷給我實在太重了。
許是覺察到我的心情並不是十分好,或許也是看到我眼裏那一抹與她虛情假意的戲謔。
林淺嘆了口氣,揚起梨花般清透的眼眸,不再與我虛以委蛇。
她伸手撫摸過我的眉眼,眼裏不斷溢出冷漠,「臨沂啊,不是本宮不信你,而是你生的這麼好看,性子也那麼令人喜歡,不爭不搶,不卑不亢,又與陛下相處了一年。」
「任憑本宮心思再純,也無法確信你和陛下之間是清白的。」
「本宮想信你,但信不過陛下啊!」
「那麼多人,找了一年,最後卻是陛下自己現身的。」
「所以,他是男人,是男人便會起心動念,即使藏的再好,也會露出來的。」
「而本宮足足盯了你六年,他的人便也盯了本宮六年。」
「許是意外又或許故意,本宮不想等了,所以與他重提起你,可是陛下的反應該怎麼說呢?」
「過於僞裝不在意了,便會讓人看出來他本來的心思。」
「臨沂,你說,對嗎?」
「不要裝,你能感覺到,養傷只要半年即可,卻非要賴上一年。」
我想人在無奈的時候真會笑一下算了。
可想與她生氣這只是她的猜測,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樣。
是不能的,她是貴人,不能與我撒氣。
她會找人撒氣的。
生活在這帝宮裏的人,總是這樣。
隨意的左右別人的生死與人生。
所以,我只是揮開林淺撫在我眉眼間的那隻柔軟但冰冷的手。
原來被人們所傳頌和豔羨的少年帝后的愛情,也會存有不信任。
原來我親眼看到那與愛人之間隨意便生出的寵溺也有着裂痕。
可我委實不願被這樣誤會,也不想讓他們之間不再信任。
所以很誠懇的解釋,「娘娘,我喜歡的人,他死了。」
「可是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林淺收回被我揮開的手,繼而驚愕了一瞬,不知是驚愕我揮開她的不敬。
還是驚愕我喜歡的人他死了。
但一瞬便又全歸於理智,她垂下眼簾,不去看我眼裏的誠懇。
也不求證是真是假。
她隻立在自己的角度,利己的看待問題,「臨沂啊,本宮很想信你,但是可惜生在這個位置,不能輕信於人是我的底線。」
「何況還是一個你這樣令我都忌憚的女人。」
「所以,哪怕是委屈了臨沂你,本宮也會盡全力彌補。」
「而臨安郡主下嫁世家公子,不算是委屈了臨沂你!」
怎麼能不是委屈。
嫁給不願嫁的人怎麼能不是委屈。
可是沒有人在乎我的委屈。
猶如在這帝宮裏的十年。
猶如一朝赦罪,平反和追封,只是哄給活人和死人們看的榮耀。
既得利益者的功績。
沒有人在意活着的人該怎麼辦。
我漠然置之林淺,而林淺也不再開口。
她沉默了很久才起身,意味深長的瞧了我一眼才離開。
我目送她離開,而殿門打開外的陽光太暖。
不由起身跟着林淺至昭華宮外,似乎才能不被這座宮闕內的人看管至踏不出這個宮門。
多看一眼那樣的陽光。
而我認識的那單字稱淵的人,卻正好同我打了照面。
但他好像不認識我,匆匆看了一眼就走了。
所以,好像我誤會了,他們只是生的相像而已。
這個人只是宮內的某個御林軍而已。
我認識的那個人只是普通人,是進不來的。

-5-
深夜,我立在窗邊很久。
而走來的蕭西宴靠在窗外。
我轉過視線,而蕭西宴已經翻了窗進來,他將我困在他於窗邊之間,「她同你說什麼了?」
過於近的距離,呼吸近在咫尺。
而我被困的太徹底,進退兩難,也無法推開他。
只能垂下視線落到他墨色的衣袍上金線勾出的翩翩番蓮。
那纏在衣襟邊栩栩如生。
試圖轉移我的無所適從。
假意鎮定道:「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蕭西宴伸手捏住我的臉,逼迫我抬起眼睛看向他。
「臨沂,你別裝不知道,她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
許是距離太近,而他眼裏的冷漠摻雜了不甘的情緒。
便過於赤裸他的心境如何,不僅僅是那言辭就可概全。
原來林淺的擔心是對的。
他真的對我起心動念過。
難得,他這樣能說變就變,又什麼都能得到的人。
會忍到現在全然無法掩飾時才肯追究我不喜歡他的事實。
那屬實會傷了他的尊嚴。
怪不得他會在林淺向我透露後,便再也裝不下去。
猶如此刻全然裸露,或許那一日他借林淺來敲打我不要肖想他,也不過只是在試探我的態度而已。
所以打着那爲我好的理由,也不好好找一個。
所以,因愛生恨嗎?
不,他也只是覺得新奇吧!
覺得我該上趕着巴結他。
可惜我並沒有如他所願,所以纔是那麼的生氣。
要這麼報復我。
所以,是要我改變心意選擇他嗎?
可是我都沒有生氣他喜歡我,他憑什麼生氣我不喜歡他。
我竭力掙脫開他捏住我臉的手,但無法逃開他於我的桎梏。ƭű̂⁷
繼而只是避開他的視線,「我不想知道。」
蕭西宴微微傾身,便使得我進退無路,只得重新看向他。
我一字一頓強調,「我喜歡的人,他死了。」
蕭西宴勾脣冷笑,眼裏盡是不屑,「臨沂啊,別拿死人當藉口,你就是單純討厭坐在帝位上的人而已。」
「臨沂啊,宮臨沂,你到現在依然無法釋懷,哪怕害死你家人的人最後都死了,包括死去的先帝。」
「你討厭朕,但又知道,你能活下來也是因爲朕,你和司祈一樣都是因爲朕才能苟活。」
「巫蠱之禍,多少人死了,可有多少人活了,是非對錯朕已無心再提,不過是奪位時的各爲其主,可是臨沂啊,你該很清楚,那一年連朕的皇姐都自決了。」
「所以,你還有什麼可委屈的,這樣討厭朕。」
「所以,爲什麼不願意。」
「你再喜歡,他也已經死了,何況他是別人的人。」
「你現在知道了,就應該求朕饒了你。」
「你要聰明一點,做出選擇的。」
我討厭他因爲喜歡就要得到的心境和手段,很生氣的反駁。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我都不想聽,可我們這樣的人不是救你了嗎?」
「而他用生命救的人不該是你這樣的人。」
蕭西宴眼尾微抽了下,「難道你們不是爲了天下能少一個像司祈一樣的死士,像你一樣的奴婢嗎?」
我眸光微暗了一瞬,「難道這樣的要求不可以嗎?」
「你不應該做這樣的帝王嗎?」
蕭西宴逐漸沉默。
而只一瞬便忽然抬起眼睛,視線挑過窗外。
下一瞬拽我幾步遠離窗邊,壓在寢殿內牀邊。
「你該有所表示的,朕也救了你一次。」
蕭西宴自始至終並沒有回答他要不要做那樣令我們所希望的帝王。
可我知道,他好像並不想。
我看向窗外的方向,而蕭西宴伸手擋住了我落過去的視線。
但我還是聽到外面刀劍劃過血肉的聲響,生命逝去的最後嗚咽。
我呼吸一滯,想起宮家除過孩子外被殺的數十口人,不免生了一絲恐懼的看向蕭西宴。
「外面……怎麼了?」
蕭西宴挑眉,並不想與我解惑,繼續他的話茬,「怎麼你不該道謝嗎?」
我被牀邊硌到背脊發疼,直覺他的問題過於好笑了。
繼而推開了蕭西宴,「您什麼都不缺。」
蕭西宴眸色深了下,復又壓了過來,我的背脊重重又砸到實木的牀邊。
我疼得嘶了聲兒,但保持鎮定,警惕他對我做出什麼不好的事。
而這樣的近距離。
第一次可能是意外。
而第二次就是故意。
我實在不能不這樣想。
在知道他於我的心思後。
蕭西宴見我眼裏盡是警惕,他垂眸,勾脣扯了絲笑,「給你選擇的機會,你可以嫁給程淵,但他們一家會因你而死,要麼現在就改變心意嫁給朕如何。」
我呼吸一滯,「你不要強人所難,你明明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蕭西宴斂了笑意,眸光寸寸變冷,「那方纔來殺你的人可是程淵派來的人。」
「當然不止這一次,那先前送嫁衣的兩位婢女也是,不過同今日這般當是無法活着離開了。」
我很意外他殺人是有原因且還是因殺我而起。
但我推不開蕭西宴,繼而放棄了那可笑的掙扎。
任憑背脊的骨頭被實木的牀邊硌到生疼,「你故意的。」
不管是我此番所受之疼,還是那程淵都是。
而他只想要處理程淵,繼而讓我選擇他而已。
若是沒有猜錯,程淵的人能進帝宮,自然是心思不純。
而蕭西宴是知道的,他只是處理程淵順手處理我而已。
蕭西宴眸色一轉,落向我強忍背脊的疼而皺起的眉,「既然都知道,你難道不應該向朕求饒嗎?」
我避開他的視線,回以沉默。
而我並未做錯過什麼。
爲什麼要向他求饒。
爲什麼要選擇他。
死就死吧,沒有什麼大不了。
有本事他殺人好了。
我爲什麼要在意那些與我無關的人,連他那樣的人也會改變。
而他們該恨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蕭西宴垂下眼睛,無奈一笑,輕嘆了口氣,他鬆開了我。
在我爬起來的那一瞬,他步向窗邊,而刀劍聲兒似乎是停了。
蕭西宴慵懶的倚靠在窗邊,御林軍統領立在窗外便向他彙報那贏定了的戰況。
他抬手屏退了那御林軍統領,才轉了視線於我,「那你可怎麼辦呢?」
「程淵看起來不太樂意娶你,瞧,都要造反了!」
明明這一切都是他。
可如今卻是這樣將罪名扣與我。
我深深呼吸了幾番,才能平心靜氣,「隨你如何。」
蕭西宴垂落視線,隨後他翻出窗外,離開之際又折返,語氣評價道:「你選的嫁衣不怎麼樣。」
「看來你真的不怎麼願意,忘記他。」
我閉了下眼睛,望向窗外只有月光,以及淡淡血腥的氣味兒。
而蕭西宴已經走了。

-6-
五日後。
自從那夜蕭西宴離開,只用五天便將程淵與我的婚期提前到秋至的這一日。
而夏盡秋至,並不是一個好日子。
他說程淵不老實,總想反他。
而這一日他等了六年。
果然如我猜測的那樣。
可到底蕭西宴太可恨,一箭雙鵰的戲碼也玩的過於自信。
他既要處理程淵,還要我主動選擇他,顧全他的自尊。
這怎麼可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死就死,沒有什麼大不了。
我想我要拒絕的。
而我的人生已經這樣了,可總要有一次拒絕的權利的。
不能讓蕭西宴那麼順利的人生過的順遂。
一次也好。
妝成發挽,嫁衣換過尋常衣衫,止於半個時辰便可離宮出嫁。
但是林淺掐着點兒找了我,她屏退婢女於殿外。
整個昭華宮大殿內便只有我們兩個人。
林淺望着我身上的嫁衣,最後落到朱翠髮飾,當然這並不是我隨意選的那件兒。
而是今日蕭西宴臨時起意送來的。
她凝了我身上的衣飾很久,眸光裏多了絲震驚又驚詫且意外。
最後她想到什麼而無可奈何的笑了,但垂落視線時眼尾也紅了。
可最終她什麼都沒有說,替我整理了嫁衣便離開了昭華宮。
而我從她的眼裏好像讀出些什麼,不是關於我的這身嫁衣。
因爲我不在乎是誰的。
而是她似乎也知道了蕭西宴將我嫁與程淵只是故意的藉口。
那麼她會難過她的丈夫騙了她嗎?
不管理由如何。
分明她是那麼真心的希望我嫁於他人,好讓她安心。
可惜,真的好諷刺啊!
蕭西宴這個賤人,怎麼就如他所說的那樣,說變就變的。
但是,很可惜這個世界沒有人不會變的。
他變了。
半個時辰。
或許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我握緊的髮簪,那尖銳的一端已經扎破了我的手心。
而大殿內那守候的一衆婢女隨侍們卻並沒有着急時辰已過,只是秉着呼吸等待着什麼。
我攥緊手中的髮簪,掀開綴着金線番蓮的紅色蓋頭立在殿中央,看向他們,「你們是在等誰?」
當然他們並未給我答案,亂做一團衝我圍了上來,聲音透着驚嚇到的緊張,聲音都在哽。
可能不是緊張我,而是緊張他們的人生可能將不安穩。
可我的人生誰又在乎,我將髮簪抵在脖頸的動脈才止住他們向我近前。
可能我不需要他們的答案,便知道了真相。
今日是程淵的婚禮也是蕭西宴所設的局已成終。
而我也可以不是程淵的新娘。
與此同時,昭華宮的殿門才遲遲被推開。
蕭西宴立在殿門處,墨色的衣衫金線勾出的龍紋上落着血,他遙遙望着殿內中央恍然立起的我,視線落在我抵在脖頸的髮簪時皺起了眉。
隨手將慌亂向他跪下的婢女隨侍,悉數屏退。
而我好像知道了。
想要娶我的人是他。
怪不得林淺看着我的衣飾會眼尾微紅,知道我與程淵的婚禮做不得數。
蕭西宴立在殿門處,並沒有選擇踏進殿內。
只是在衆人悉數屏退後,止於我們兩個人時說,「你穿嫁衣的樣子很美。」
「只是可惜他應當見不到的。」
我不知道該回什麼,或許該罵他一句卑鄙。
可惜我不是很擅長吐露惡詞,那沒有什麼大用。
只是將抵在我脖頸的髮簪垂落袖中,緊緊攥住了。
只有讓卑鄙的人受傷受疼去死纔有用。
蕭西宴眸光掃過我垂落袖中的髮簪,舒展了眉,他靠着殿門滑坐在地上,好像不怎麼期待我的回覆。
殿外陽光很好,他整個人都沐在陽光裏,那墨色衣衫裏的金線全是血色遮掩不住的金芒。
我走了過去,蹲了下來。
手中的髮簪也落到他心口。
蕭西宴像是早有覺察他伸手擋住,繼而將我緊攥的髮簪拽走,丟在一旁。
我看着他到底被髮簪劃傷的手心,算是沒有那麼難過了。
死了也算划來的。
但那陽光刺的我睜不開眼,一時又添上苦澀,因爲再也見不到這樣的陽光了。
蕭西宴伸出受傷的手替擋了下陽光。
我凝眉看向他好似只有我傷到他。
那要反他的程淵卻也只是在他臉上留下幾條不過淡淡擦過的劍傷。
可真命硬。
「你不問問爲何是程淵嗎?」
蕭西宴對上我的視線,忽然問道,並未生氣我傷了他。
可真是奇蹟,他難的對傷他的人還能這樣和顏悅色?
或許是殺我之前的僞裝而已。
我於他什麼都不是,除了那一點不該有的心思,他這樣地位的人是說收就收的。
我這樣想了一瞬,便聽他繼續說道,「五年前你救了他,他認識了你,只是很可惜,他的父親暗地裏參與了巫蠱之禍,他知道他們程家必須死,但也要反抗的。」
「可是說來,若沒有那一年的巫蠱之禍,他合該是你的未婚夫。」
「今日的婚禮就算框他也沒有什麼卑鄙。」
「宮臨沂,你應該不記得了。」
我緘默,的確我不記得,我能記得的只有宮家好多的屍體。
記得最後平反赦罪時,那數幾個女孩子裏,只有我活着。
可還是會想起他寄給我近五年的梨花樹種,想起他說看夠了梨花,不想流浪了。
原來他不想流浪的結局,是死亡。
當然,我不會因爲認識和感激那五年的梨花樹種就去同情他。
那麼巫蠱之禍裏死的那些人更需要。
活下來的我更需要。
可惜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時候,卻救了他。
陽光偏斜,蕭西宴收回替我擋住陽光的手,而我藏在殿門的影裏。
那陽光也不再刺眼。
蕭西宴的眼神輕轉過暗影裏的我,沐在陽光裏的眸色沉了一沉,「你也不知道,他不是想要殺你,是想要將你帶出去的。」
「你應該見過了,混進宮來找你的那個人就是他,他說應當是欠了你的。」
我並未有所觸ẗùₒ動,也不想因程淵想幫我而原諒。
我會後悔救了他。
到底不是所有欠了人的就能還的,那太輕描淡寫了。
可是蕭西宴他比想象裏還能算計,所以,他到底騙了我多少。
那麼司祈與長平長公主呢?
所以,我懷着期待,試探詢問道,「你騙我很多嗎?」
蕭西宴轉過眼眸,避開我看向他的視線,落在一邊,沉默了很久,緩緩說道,「長平長公主自決殉情的未婚夫婿是司祈的哥哥司朝,淮陰侯也是司朝。」
我愣了一瞬,才從驚詫到喜悅。
我還能喜歡他的。
可也覺得蕭西宴是過分的,專撿我不知道的事實做慌來框我。
但是現在他告訴我了。
那麼他是不是沒有變,還是司祈說過,與我我想象中的那人。
小心詢問道:「那我能走了嗎?」
蕭西宴的眸光浮在陽光裏,看不清情緒,「爲什麼?」
我怔住了,反應了好久纔想明白他在問我離開的原因。
幾番深思熟慮,我小心且謹慎說道,「陛下,您不是我們想象裏那樣的人嗎?」
「陛下您不是都告訴我了嗎?」
「陛下應該不是那樣說變就變的人。」
「您說過,少時就娶了娘娘,不捨得她傷心。」
「您是一個好帝王是嗎?」
我甚至是祈禱,祈禱他是這樣,那麼罵他賤人的話也能現在收回,而我也能離開這裏。
我想回家,司祈的那些梨子也快要到收的時候了。
蕭西宴默了很久,轉過視線,避開陽光看向我,眼眸裏沒有陽光,那裏便如墨一樣沉幽且寒冷。
我愣了一下,隨即避開,垂落視線等待他的答案,像是即將被凌遲,也在做好不能離開就死的打算。
蕭西宴瞧了我許久,垂下眼眸無奈低笑了一下,陽光裏他的笑很快就收了。
我等的心急,皺眉看向沐在陽光裏的蕭西宴,而他起身之前伸出的手摸了下我的臉。
而我的臉上染上了我的髮簪劃傷他手心的血。
尾聲、
那一日蕭西宴終究放走了我,即使給我答案的只是離開的背影。
可並沒有再扣着我。
我並不是很關心他的想法,只是知道他與司祈說過,與我想象中的人一樣。
但是離宮前,林淺還是親口告訴了我,那一日蕭西宴拿給我的婚服。
是他后妃的服制。
可我早已知道蕭西宴有那個打算,但最後他沒有。
所以,我並不在乎。
只是時隔一年,蕭西宴還是找了我。
梨花環繞的村落,村民們打了水塘,放下魚苗。
村民笑鬧來年打魚的時候,堤岸邊他連馬都沒有下,只問我一句,「還是忘不了嗎?」
我依舊說:「忘不了。」
他有愣了一瞬,便策馬離開。
但極快卻又返了回來,「爲什麼?」
我抬眸只得仰望向他,才能對上他的視線,很認真的告訴他,「可能你不會懂,他說的那一句話,很好聽,即使是遺言也很好聽。」
「他說,要少一個像他那樣的死士,像我這樣的奴婢的。」
「而我們這樣不重要的人,隨便的生,隨便的死。」
「可他仍舊那樣想,所以,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我喜歡那樣的人。」
番外
我站在清醒與麻木的邊緣,不能墮落也不得隨意,死死的撐在那裏像是一把長劍。
我見慣了爭權奪利,不,是自出生起就陷入這場無休無止的爭權奪利之中。
而不爭不搶是不能存活於帝王家的帝宮裏的。
宣貴妃,我的母親就這樣告訴我。
她也說況且連口糧緊缺的窮人家也有着優勝劣汰的法則。
或者餓死,或者謀生。
所以,當我十五歲目睹因爭權奪利而起的巫蠱之禍,燃燒了整個朝野。
那忠心耿耿的司大將軍護衛了國家一生滿身傷痕不消但最終並沒有死在戰場,卻和全家百餘口死在明槍暗箭的朝堂政權。
十六歲那麼明豔且聰慧的皇長姐爲義爲情自刎殉她的道理,反抗她的帝王父親錯了。
小小商戶入仕途的宮家御史也是付出全家性命也要死諫維護所堅持的公平。
可惜我要做的卻是要在這場巫蠱之禍裏明哲保身。
而神所輔翊的將會是那重洗舊冤後的功成名就。
既得利益者的功績。
所以,我在那場巫蠱之禍的屠殺裏保下來了衆多死忠和遺臣舊部。
司大將軍的二公子司祈是其中最強勢的存在。
所以到巫蠱之禍平反也不過用了十年
所以,拿捏人性與操控人心而來達到目的,的確是最簡單。
彼時我不過二十五歲,便取代了我的那個父親,他算昏庸無道殘酷無情嗎?
其實不然,忠臣也好佞臣也罷,他只是想要平衡風雲詭譎的朝堂勢力,固自己的權利不受控制而已。
帝王是無情的,只因見慣了太多。
可惜他失敗了。
所以,我吸取他失敗的教訓,也吸取了從平反巫蠱之禍後這個國家的國民與我的態度和忠心,最終得出了結論。
這個國家朝臣不過十萬數,而百姓則是百萬之衆。
但那百萬之衆最忌奸佞而擁護忠義。
所以,孰輕孰重我想我很清楚也很明白。
所以我輕賦稅、減徭役、重農桑、抑官商。
但是也不能抑的太過,十萬數朝臣也要好好活,他們才能幫我運轉這個國家。
所以,很多時候我能睜一隻眼便閉一隻眼允許他們行駛特權,只要那個百萬之衆的基數還在。
那麼特權下受委屈和不公的便也是冷冰冰的數字,死了也沒有人在意。
但我還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被巫蠱之禍的漏網之魚,那位程尚書的兒子程淵暗算了。
不過我也算第一次受重傷。
但是司祈拿命救了我。
當然,我不覺得意外。
司祈這人啊,最想還我的就是被我保下來的這條命了。
而巫蠱之禍平反後,他的這個念想便連我都覺察到了。
是了,他所有的家人都死了。
那一年不過只是被保護太好的十二歲的小世子罷了。
最終,卻成爲了一把我的刀。
所以,我也沒有多傷心他的選擇。
他與我的作用只能如此結束。
應該算正常的歸宿吧。
可惜他至死也不會知道我內心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樣。
會是一個好帝王。
在我第一次遇見臨沂。
十六歲的宮臨沂時,那種感覺過於強烈,令我幾乎是不滿的。
那二十五年的僞裝,怎麼可能會被輕易歇下。
但是最終還是被歇下了。
只是在後來而已。
臨沂是很特別的人。
同我見過十六歲的女孩子們是不一樣的存在。
至於特別在那裏,似乎是她不爭不搶,又不卑不亢且不多話的性子。
可下一瞬我就反駁了自己,她就ţūⁱ只有一個人生活,不這樣纔怪了。
那麼這也不是很特別,環境所造而已。
可越相處,我好像知道了她爲什麼特別,她性子使然是看着冷了些。
但待人是真心的,而那種真心是我這種人沒有的。
半月後,我的傷勢穩定後,就將她查了乾淨且事無鉅細。
原來,她是巫蠱之禍被牽累的宮家唯一活下來的女兒。
而意外的是她就在我母親宣貴妃宮裏,母親那人雖不主動惹事但也不是善茬,她可以說是令宮人們提着心伺候的主子。
可是她還是活下來了,而且是宮家唯一一個女兒。
或許當年,只是因爲她是六歲的女孩子,而宮家的孩子們多半是女孩。
所以與我是用不到,就將她們丟在了宮裏自生自滅。
可沒有想到兜兜轉轉,即使不識於那麼距離相近的帝宮,可她總要還我救命之恩的。
但是,可惜她喜歡的人僅僅是和她見了兩面就死了的司祈。
一年,我都沒有想通這是爲什麼。
也在懷疑她可能是傻了。
那種用來長智商的營養全用來長臉上了。
而我在意識到我可能有一點喜歡她時,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強烈的自尊不能使我單方面喜歡她。
況且,喜歡我的女人幾乎趨之若鶩,所以,怎麼能喜歡她呢?
下意識的我也是對比司祈的,他只是我的衆多死士沒有什麼差別。
所以臨沂喜歡司祈,簡直對我的降維打擊。
所以,我忍下那一點喜歡,在她沒有發現時走了,沒有道別。
但還是怕她過不好,雖然她的技能讓她能夠存活,村民們也足夠善良,但還是留了一筆錢給她。
我也在想,她會不會看在那些輕易就得來的錢財面上,不用那麼辛苦的生活,而生起巴結我的心思呢?
可是六年時間,她並沒有。
而林淺的人也在盯着她,而我的人除了盯林淺的人還要盯着她。
但這六年除了程淵這個意外,她依舊在想着司祈,也爲他最後沒有得的願望種了太多梨花樹。
她似乎有些過分了,只爲那兩面之緣。
我難免生氣。
而一邊我不得又ẗű⁴不防這六年,那越來越隱藏深沉的程淵。
他深知他的父親參與了巫蠱之禍,而我終歸是要清算的,他即使知道結局。
可仍舊是要反抗的。
這纔是常理。
雖然他籌謀了很久,派出殺了司祈又重傷我的人,但是全被我回去的那一刻就給揪了出來解決。
但是想要徹底清除,還要程淵去死纔可。
然而,在我想法子時,林淺恰好按耐不住向我提起臨沂。
或許六年真的難爲她等了。
我想起,我們算是年少就被利益綁在一起的夫妻。
但是身份不能使我們交付真心,但必須維持這個身份所能擁有的一切,包括恩愛,包括令人豔羨不可。
可是在林淺提起臨沂時我忽然很想放肆一回。
到底不甘三十二歲的人生全是僞裝與籌謀,既然喜歡那就得到好了。
所以我順着林淺的想法帶她見了臨沂,我不想知道林淺試探到了我的什麼。
而我只在乎我試探到過去了六年,臨沂與我仍然沒有半分喜歡。
即使我騙了她司祈有妻子的事實,又戳破了我的身份。
可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從救我的那一日起就知道我是誰。
所以一定是司祈。
當然我已經無心去揪這個,我在意她既然知道,爲什麼沒有一絲起心動念。
哪怕是爲我的權勢或者地位,可是她沒有。
她只是單純喜歡司祈這個人而已。
甚至她說救我,只是要少一個像司祈那樣的死士,少一個她那樣的奴婢。
可真的是天真到毫無價值,竟然將這樣的要求基於我這種生來就是算計權勢且早已無心的人。
我想我可能要再考慮一下喜歡是不是要得到。
臨沂她真的是讓我頭疼的一個女人。
二三十歲的她,讓三十二歲的我甚是頭疼。
可是半步受難一步就有解藥, 我想起程淵與臨沂認識。
所以, 我的心又提起想與臨沂扯上關係的衝動。
即使她依舊讓我頭疼該怎麼得到。
可惜我找的藉口並不好,讓她不能喜歡司祈也不好,她過於生氣,也告訴我喜歡和得到不一樣。
而她同程淵那不得作數的婚約,竟然會被我逼到想死。
那自然是不能的,我拿她和司祈所在意的那些人威脅她, 果然她夠聽話了。
只是林淺有些過於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在試探出來我喜歡臨沂竟然對她說了出來。
我沒有對林淺如何,到底也並未對我有實質性傷害。
她可能只是陷入了我們身份所營造出來的假象裏而已。
不過, 這樣最好不過, 省的我費心防她, 真的很累的。
所以,我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看臨沂的反應,可結果還是那樣, 她很死心眼的。
最後程淵步入了我設計的圈套, 只是他對於臨沂是抱歉的,可能是臨沂救過他,他說臨沂該好好活着。
可是臨沂不知道他的歉疚, 到底算是報應不爽了。
可惜我能解決所有的敵人,只是無法解決臨沂。
我最後試着我的真心, 告訴她我騙她的兩件事兒。
但是她那樣的人啊,便又相信着我是一個好帝王。
所以,我終歸是放她走了。
可惜還是想要一個答案,時隔一年我又找了臨沂。
春和景明,梨花環繞的村落, 與我算是相識過的村民們在村裏打了魚塘, 放了魚苗,嬉鬧笑說明年的收穫。
魚塘堤壩上,那一瞬間的臨沂看向了我,她顯少有的笑容停了。
我本來是打算離開的, 連馬都沒有下。
可還是問了。
臨沂說, 司祈說, 要少一個像他那樣的死士,像她這樣的奴婢的。
而他們這樣不重要的人,隨便的生, 隨便的死。
可司祈仍舊那樣想, 所以,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她喜歡那樣的人。
我想我要的答案好似就那樣, 對我來說很天真很愚蠢。
但又最誅心。
所以我那樣的走了。
沒有做讓她討厭的人。
所以, 最讓人心痛的不是一直僞善, 最讓人心痛的是這樣一直僞善下去那最終的結局。
可分明, 在我眼裏所有的一切只是立場不同的輸贏。
而贏了才能站在巔峯清算一切對與錯。
可當站在巔峯時,所看到的卻全是虛僞的恭維。
要分辨起來, 真的太難了。
所以, 那一年, 二十五的人生,大約是我一生中都未有過的真實。
那最尋常又不多的話語,但是有太多的真心。
而我沒有, 所以永遠都在想念。
想念她所在之處,當是在我的盛世裏,那春和景明。
終究僞善的人僞善了一生。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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