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治愛貪小便宜的領導

我領導愛貪小便宜。
她發明了一種全新的創收模式——
每回答一個問題，就要收 100 元「諮詢費」。
面對質疑，她冷笑：「職場不是學校，沒有人有義務教你。」
我當即掃碼預存五千元，還貼心備註「知識付費」。
既然她喜歡把知識標價。
那就讓我用這筆錢，買斷她的職業生涯。

-1-
「職場不是學校，沒有人有義務教你。
「不過，你可以知識付費，一個問題 100 塊。
「剛纔你問了我三個問題，300 塊，微信轉我就行。」
我捏着方案的手僵住。
原本以爲黃麗華在開玩笑。
直到她朝我亮出收款二維碼，再次催促我趕緊打錢。
我才意識到她是來真的。
「可是黃主任，你是我的直屬上級，很多問題我不得不請示……」
「小孟啊，」黃麗華打斷我，悠閒地把玩着她新做的美甲，「你知道現在公司最貴的是什麼嗎？」
不等我回答，她便自顧自開口：
「是時間。
「特別是像我這種管理層的時間。」
她塗着豆沙色口紅的嘴脣一開一合，像吐着信子的蛇。
「別驚訝，我這也是爲了你好。
「你太笨了，問題太多。我只能用這種辦法，幫你建立成本意識。」
我盯着她手機屏幕上亮起的收款碼，想起上週她剛以「團建儲備金」的名義收了我兩百塊。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
我去外地旅遊，她讓我給她帶禮物。
我因公出差，她讓我幫忙寄特產。
我下樓喫晚飯，她讓我給她也帶一份。
然後，裝傻充愣，推脫着不給錢。
之前，我都默默忍了。
畢竟我剛畢業不久，好不容易找到工作。
佔點便宜就佔吧，不是什麼大事。
抱着這樣的念頭，我步步退讓。
沒想到她居然變本加厲，又玩起了「知識付費」這一出。
「黃主任，ťü²入職合同裏簽了，用人單位應當提供必要的職業培訓，培訓費由公司承擔……」
我試探着爭取，語氣儘可能溫柔小心，卻瞬間把黃麗華點着了。
「那是公司的培訓，跟我的付費諮詢是兩碼事。」
她的美甲點了點桌面，似笑非笑：
「還是你覺得，公司培訓體系比我親自教更有效？」
這話已經染上火藥味。
我不想惹事，咬咬牙，掏出手機掃了收錢碼。
「黃主任，300 元是嗎？我這就轉。」
伴隨着「叮—ŧũ̂₌—」的到賬提示音，黃麗華終於滿意地笑了起來。
「這纔對嘛。」
黃麗華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
「你去外面報個培訓班，一小時不得好幾百？我這可是手把手教你，還附贈職場經驗，一百塊簡直是友情價。
「其他人想付費諮詢，還沒有這個機會呢！」
呵，哪來的其他人？
早在剛進公司時，我就跟其他同事打聽過。
黃麗華此人，出了名的愛貪小便宜。
她的每個下屬，多多少少被她薅過羊毛。
同事們都勸我：
「忍忍吧，沒辦法，誰讓黃麗華是總經理的親戚？咱們得罪不起。」
「如今這行情，找工作不容易。你就當是和領導搞好關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我無奈點頭。
黃麗華畢竟是我的直屬領導，不好起正面衝突。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2-
之後幾天，有問題我都向同事請教。
沒想到，黃麗華卻坐不住了。
在我連續一週沒有給她上交諮詢費後，她把我叫到辦公室。
「Ťű̂ₘ這份材料怎麼搞的？重寫！」
她重重朝我扔過來一份文件，正是我早上交給她的項目申請書。
「小孟啊，年輕人初入職場，有問題要學會請教。你看你寫的什麼東西，狗屁不通！也不知道問問有經驗的人！」
「我問過的……」我輕聲說，「我有向同事請教，也找了以前的範例，不知道是哪裏不符合要求？」
「問同事？」
她忽然輕笑，眼神冷了下來，「領導想要什麼東西，只有領導清楚。你問那些同事，他們能站在領導的角度看問題嗎？能有領導的見識和認知嗎？你放着你的直屬上級不問，去問那些邊角料，怪不得寫出這種爛貨！」
我心裏的火騰地升起。
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讓我請教她嗎？
言下之意，要是我不經過她，就算是寫成一朵花，也不符合她的標準。
我忍着火氣問：
「那請問黃主任，這份申請書應該怎麼改？」
黃麗華脣角微勾，新做的美甲劃過桌面，沾染了幾分塵屑。
她輕輕一吹，瞥了一眼我：
「規矩忘了？知識，是需要付費的。
「你這份文件需要改的地方太多，預存費用，我還可以考慮給你打折。」
我這人，長着一張好脾氣的臉，平日聽話ţùₖ溫順，像只無害的兔子。
大概因爲這點，黃麗華真把我當成了冤大頭，變本加厲。
但她忘了。
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而且咬得更疼。
我心裏冷笑，面上還是唯唯諾諾。
當即掏出手機，預存了五千元諮詢費。
並且備註：知識付費。
「黃主任，我把所有的錢都給您預存諮詢費了，請您今後多教教我，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向您請教。」
我的轉變，讓黃麗華眉目舒展。
她看了一眼收款的數額，脣角的弧度幾乎壓不住。
「行了，看你學習態度不錯，這次的項目申請書，我就指導指導你。」
她拿過申請書，似乎這時候纔開始認真看，慢慢讀了十來分鐘，又隨意指出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讓我下去修改。
這一輪修改，她在預存費中扣了 1600 元。
因爲她指出了 16 個需要更正的地方。
就連字體的調整、標點符號的修改，每一處，也算 100 元。
如此明目張膽，我卻沒有提出異議。
她不是喜歡把知識標價嗎？
既然這樣。
那就讓我用這筆錢，買斷她的職業生涯。

-3-
之後一週，我時不時就向黃麗華請教問題。
很快就花完了 5000 元預存金。
黃麗華樂在其中，甚至盤算着等這個月過了，就漲價到 200 元一問。
我低頭不語，十足的軟弱模樣。
直到這天的晨會。
全體員工出席。
我代表部門演示項目計劃書。
原本一切正常，直到我一個卡殼，表演開始。
「第三季度環比增長數據是……」
我的彙報聲戛然而止，指尖在觸控板上慌亂滑動，「黃主任，這個增長率我算了三遍都不對，能請您看看嗎？」
我一臉着急，沒等黃麗華回答，又一拍腦門：
「差點忘了，之前預存的 5000 元諮詢費已經花完。按您的老規矩，一個問題 100 元，這就轉賬！」
「叮——」
到賬提示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會議室裏格外矚目。
四十多道目光齊刷刷掃來，定在了黃麗華身上。
她正喝着我給她買的咖啡，手僵在半空。
我如若未見，唯唯諾諾看着她：
「錢到賬了，黃主任，可以請您解答一下嗎？」
黃麗華狠狠瞪着我，指甲深深插進桌上的筆記本里：「原始數據要剔除節假日干擾項……」
「原來如此！」
我誇張地拍了下額頭，趕在她說完前又掃了次碼，「能再請教您怎麼篩選干擾項嗎？我再轉一百！」
黃麗華臉色鐵青：「這種基礎問題就不用……」
「這怎麼能行？！」
我一臉誠懇地打斷她，義正詞嚴：
「您親口教我的，公司現在最貴的是時間，特別是您這種管理層的時間。每個問題 100 塊，都是便宜我了。」
「叮——」
第二聲到賬提示炸開時，會議室裏傳出「撲哧」的笑聲。
黃麗華手忙腳亂，終於想起關掉提示音。
但關不掉所有人注視的目光。
在場都是人精，哪裏會不懂發生了什麼？
黃麗華平日作風浮誇，沒少到處貪小便宜。
其他人對她積怨已久，這會兒都等着看笑話呢。
「哎呀黃主任，」行政部主任戲謔地笑了起來，「你們部門創收方式挺別緻啊？」
財務部主任跟着陰陽：
「按照這收費速度，黃主任要是多幾個下屬，年底能盤下對面寫字樓了。」
研發部主任更損，直接指了指會議室的監控探頭：
「問一次轉賬一次，是不是太麻煩？建議接入人臉識別系統，識別到黃主任自動彈出收款碼。這主意怎麼樣？」
衆人忍俊不禁。
黃麗華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但她不愧是厚臉皮，這種情況下，還能挺直腰桿，甩鍋給我。
「小孟是應屆畢業生，什麼經驗都沒有，我不收錢刺激她上進，難道讓全組給她填坑？」
她揚起下巴，語氣愈發篤定：
「再說了，她自己願意付費諮詢，我又沒強迫她，是吧小孟？」
我捏着衣角往後縮了縮，眼底洇開恰到好處的溼意：
「黃主任說得對，都怪我太笨了……」
我在投屏上調出自己的微信賬單，密密麻麻全是轉給黃麗華的諮詢費。
「所以，我把每天的飯錢都省下來交學費了……
「當然，就算我自己沒錢喫飯，黃主任讓我買飯，我也是義不容辭的。畢竟黃主任是我最尊敬的導師，要我每天請她喝咖啡喫外賣，也是理所應當的。」
胃部適時發出響亮的轟鳴，伴隨着其他人驚訝的交頭接耳。
見效果達到，我繼續聲情並茂地表演：
「黃主任，我還有個問題想問您，可我渾身上下的錢加起來只剩 48 元了……您看能不能給我打個折……」
「夠了！」
黃麗華在衆人的議論中破防，拍桌與我對峙：
「孟夏，你故意的吧？早不問晚不問，偏偏要等到晨會的時候問，你這是故意擾亂會議秩序！」
我被嚇得一抖，像受驚的小鹿似的，眼中盈滿委屈的淚水：
「主任，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錢都轉給您當諮詢費了，今早的錢，還是我拉下臉跟朋友借的。原本我已經把三個問題的諮詢費攢夠了，可晨會前您讓我替您買了早餐和咖啡，花了 54 元，我的錢就不夠問第 3 個問題了……」
我的聲音柔弱得像是風裏打轉的落葉，激起了在場衆人的同情。
「黃主任，你這也太過分了吧！」
財務部主任替我打抱不平：「人家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你這麼壓榨別人，不覺得缺德嗎？」
「就是！」行政部主任煽風點火，「你也不缺錢，總是薅年輕人的羊毛算什麼？害得人家小孟飯都沒錢喫，生病了你得負全責。」
研發部主任摘下黑框眼鏡：「早就感受過黃主任愛貪小便宜的作風，沒有想到現在變本加厲，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會議室如同沸騰的鍋。
平日裏積怨的，看熱鬧的，落井下石的，眼看就要按不住。
「都閉嘴！」黃麗華的指甲深深掐進黑皮筆記本，「你們一個個……別忘了，我大伯是董事長！你們這些社畜……」
「夠了。」
低沉的男聲從門口傳來，總經理黃振邦逆光而立，腕間的沉香手串泛着冷光。
「晨會開成菜市場了？」
他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掃過滿室混亂，最終停在我電腦投影的微信賬單上。
財務部主任剛要開口，被他抬手截斷：「麗華帶新人的方式確實……獨特。」
最後兩個字裹在喉嚨裏，像含了塊燒紅的炭。
黃麗華突然抓住救命稻草般直起身：「大伯……黃總，我這是借鑑了知識付費的新模式……」
「公司不是試驗田。諮詢費的事，到此爲止。」
黃振邦的鱷魚皮鞋尖轉向我，「小孟很會活躍氣氛啊，年輕人有質疑精神是好的，不過——」
他忽然用指節敲了敲我電腦屏幕上的轉賬記錄，「私下解決，別耽誤正事。」
好一套和稀泥大法。
他這是想大事化小，息事寧人。
然而，他低估了我臉皮厚的程度。
也低估了我今天鬧事的決心。
我紅着眼眶，朝黃振邦深深鞠了一躬：
「多謝黃總的關心，那之前交的諮詢費……能走培訓費報銷嗎？我的工資都給了黃主任，實在是沒錢喫飯了……」
話音未落，我已虛弱得站立不穩，以一個悽美又安全的姿勢，倒了下去。

-4-
會議室頓時亂成一鍋粥。
無數人朝我湧來，我聽見黃振邦向來沉着的嗓音溢出一絲慌亂。
「趕緊叫救護車！」
有人來扶我，我呼吸不穩，緩緩將雙眼睜開一條縫，氣若游絲地吐字：
「別，別叫……」
論表演，我可是相當投入的。
早在黃麗華要求我付諮詢費那天，我就在排練今天這一出。
每一個神態，每一個動作，都經過精心設計。
「錢都給了黃主ŧû⁶任，我沒錢叫……」
都到這節骨眼了，我還在擔心錢的事兒。
黃振邦一個頭兩個大，我是在公司暈倒的，還與直屬上級的騷操作有關。要是傳出去，豈不是丟公司的臉？
「送到醫院，費用由公司報銷。」
黃振邦到底還是有一個公司老總的格局，知道孰輕孰重。
黃麗華卻拎不清，跳出來嚷嚷：
「大伯，你看她這樣，肯定是裝的！哪能時機這麼恰好？！」
「閉嘴！」
黃振邦神色慍怒，低聲呵斥：「不論真假，都是你給我搞出來的爛攤子！」
黃麗華啞了聲，舌尖抵着齒關硬生生壓下反駁，眼中的冷光卻朝我直刺過來。
而我繼續裝暈。
氣若游絲地被送到醫院，醫生說我是低血糖，再加上過度疲勞。
意料之中，沒什麼事。
但晨會當着所有員工的面被送上救護車，把事情鬧到明面上，就已經達成我的目的。
黃振邦爲了安撫人心，命令黃麗華：
「之前小孟在你那裏花的諮詢費，就以探病紅包的形式，全部還給她。」
黃麗華不滿：
「她自願給的諮詢費，憑什麼要還？」
黃振邦眉頭緊鎖，帶着一種不容反抗的壓迫感：
「這工作，你還想不想幹？」
黃麗華咬緊牙關，終究還是取了錢，不甘心地給了我。
一共 5500 元，還不算平日裏她讓我跑腿買東西的錢。
黃振邦以爲這樣就能讓我消停，真當我傻嗎？
把不合理的「新人諮詢費」偷換概念成「探病紅包」，難道還指望我感激他？
但眼下，我還不能跟黃振邦翻臉。
人設要立穩。
我只是一個被欺壓的打工人而已。
「謝謝黃總給我報銷的諮詢費！」
我特意強調這筆錢的性質，又追問，「黃主任，那我之前給你買的那些咖啡特產外賣，什麼時候能把錢還我呢？一共是 1720 元，你之前說下次還我來着。」
「孟夏，你不要得寸進尺！」
黃麗華嘴角往下一撇，眼尾吊起兩道刻薄的褶皺，憤恨地指向我：
「一點職場規則都不懂，就你這樣的貨色，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我不語，只是捂着胸口，氣息逐漸紊亂。
黃振邦的臉色更加難看，他按住黃麗華的肩，厲聲要求：
「公私分明，還給她。」
黃麗華仍不服氣，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但在黃振邦的要求下，到底還是轉了錢。
1700 元到賬。
「還差 20 元呢……」我虛弱提醒。
「財迷心竅！」黃麗華惡狠狠把最後 20 元補上，鼻翼劇烈翕動着。
既有要把我生吞活剝的猙獰，又帶着被當衆扒皮的羞惱。
我卻看也不看她，只對黃振邦表達感謝：
「多謝黃總，如果不是您在，我這報銷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下來呢。」
都到這份上，黃振邦依然不忘偏袒黃麗華。
「麗華只是方式獨特，但培養新人的出發點是好的。小孟你好好休息，公司給你三天帶薪休假。但我希望今天的事就此了結，明白嗎？」
「明白，明白。」
我點點頭。
反正我只答應今天的事了結，沒說之前的事兒也了結。
我轉頭就把黃麗華的奇葩作風，以抽象小人簡筆畫的形式畫出來，再配上故事解說，製成視頻，發到網上。
我一直喜歡畫畫，在來公司上班之前，我就經營着自己的社交賬號。
主要內容就是把生活中的趣事奇事，像連環畫一樣畫出來，再以視頻的方式呈現。
賬號不溫不火，但也積累了一批粉絲。
爸媽覺得自媒體賺錢不穩定，畫畫也不是正經工作，強烈要求我找個公司上班。
上就上吧，就當是積累素材。
所以遇見黃麗華這麼奇葩，我氣憤之餘，更多的是興奮。
就她幹出的這些缺德事兒，夠我畫一個系列了。
但我沒想到，視頻發出後，居然引爆了全網。
網友辣評：
【《勞動法》第 68 條說用人單位有培訓義務，這姐們是把民法典當廁紙了？】
【職場 PUA 貨幣化嘗試：將服從性測試轉化爲現金流。】
【她前世可能是收費站，見人就抬杆。】
【當年我領導讓我交空調費，按呼吸次數算，這姐更癲。】
【下一步，這姐估計會給自己放的屁申請知識版權，聞者轉賬 100。】
【這作風，《狂人日記》都該爲她出個 2025 修訂版：每頁都寫着仁義道德，字縫裏藏着收款碼。】
【求你們主任的口紅色號！這喫人不吐渣的質感，太高級了！
視頻掀起一波討論熱潮。
不過，大概是現在奇葩的領導太多，一時半會兒，網友竟沒有扒出來我所在的公司。
這怎麼能行？
所以，在媒體朋友給我留言，希望能夠採訪我的公司領導時——
我毫不猶豫把黃麗華推了出去。
「你們可以採訪我司市場部的黃麗華主任，她對『創新型知識付費管理經驗』很有心得。
「想必，能夠顛覆你們的認知。」

-5-
我回公司上班那天，正好趕上黃麗華的採訪直播。
攝影機和打光板正在佈置中，黃麗華踩着十釐米細高跟穿過設備區，紅色甲油折射出張揚的碎光。
「喲，小孟回來了。」
看見我，她挑起眉，語帶戲謔：
「你倒是會挑時間，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沒等我回答，她自顧自從包裏抽出直播流程單，標題赫然是《對話知識付費先鋒：黃麗華的創新管理之道》。
我差點就笑了。
我這個媒體朋友，名叫林薇，爲人最損。
仗着黃麗華不清楚網上的情況，故意捧殺，甚至還做了個動態海報，讓大屏幕循環播放「爲每個問題定價 100 元」，鮮紅的數字在藍色背景上跳動，像個荒誕的感嘆號。
偏偏黃麗華無知無覺，還真以爲媒體都贊同她的理念，是慕名而來。
殊不知，捧得越高，才能摔得越慘。
「恭喜主任要上電視了。」
我忍着笑，配合黃麗華的意氣風發。
「這叫行業標杆。」她指尖彈在紙面上發出脆響，「等着瞧吧，今天過後，全行業都會學習我的知識付費體系——」
她湊近我耳邊，假睫毛幾乎掃到我臉頰：
「到時候，被你偷回去的諮詢費，全都得給我吐出來。」
我發自內心地好奇：「黃主任，你接了這個採訪直播，黃總知道嗎？」
黃麗華猛地僵住，臉上肥厚的玻尿酸笑容出現裂痕。
顯而易見，黃麗華一心想要掙回面子和票子，壓根沒向黃振邦彙報。
「黃總是我大伯，一個採訪而已，我有權力決定。」
「是嗎？那我很期待黃主任的表現。」
導播突然喊倒計時。黃麗華像聽到衝鋒號的士兵，猛地挺直腰背，從包裏掏出氣墊補妝。
粉撲擦過鼻翼時，她突然僵住：「你笑什麼？」
我望着她顴骨上結塊的粉底，聳聳肩：「爲主任高興啊，這麼超前的管理理念……」
我故意停頓半拍，「確實該讓全國人民開開眼。」
「哼，你少在這裏酸溜溜！把諮詢費準備好，今天之後，諮詢費漲到 200 一問。」
黃麗華扣上氣墊盒，最後檢查了一遍裝束，踩着十釐米細高跟搖曳生姿地走向鏡頭。
本次採訪直播的主持人，正是我的好友林薇。
她朝我眨了眨眼，好戲開場。
「觀衆朋友們好，今天我們請到創新型管理專家黃麗華女士。」
林薇的梨渦裏盛着過分甜美的笑意，「聽說您獨創的『知識付費』模式，讓團隊效率提升 300％？」
黃麗華身體前傾，鑲着美甲的手指優雅疊合：
「準確來說是 347％，我們通過貨幣化問答機制，激活了員工的主觀能動性。」
她忽然對着鏡頭眨眼，「就像打遊戲要買裝備，職場成長也該有合理投入。」
「能舉個具體案例嗎？」林薇循循善誘。
「比如我們部門的小孟！」黃麗華聲調陡然升高，「剛來時什麼都不會，我就鼓勵她多問——當然，每次諮詢費都明碼標價。」
她掏出手機展示轉賬記錄，「瞧瞧，這些記錄都是她成長的軌跡。每一次諮詢，都是她進步的階梯。」
彈幕池突然炸開：
【牛批，這姐把 PUA 玩成訂閱制了。】
【職場不是學校，但也不是你家開的 ATM 機！這種人也配當領導？】
【黃主任這是把「貪小便宜」ṱũₓ升級成了「職場商業模式」，真是個人才！】
【查！微信收款未報稅！刑法 271 條職務侵佔罪三年起步！】
黃麗華的角度看不到彈幕，還在侃侃而談：
「現在年輕人就是缺乏成本意識，我這是用市場化手段……」
「聽說有員工把餐費都省下來交Ṫü₀學費？」林薇適時打斷。
「那是他們自願投資自己！」
黃麗華揮動手臂，激動地在空中比畫，「我常跟下屬說，免費的最貴！花過錢的問題纔會刻進 DNA！
「當然，對於不恥上問的優秀員工，我也會提供相應優惠——基礎諮詢 100 元/次，包周打九九折，包月還能țũₔ解鎖夜間答疑服務！」
直播間彈幕吐槽不斷：
【夜間答疑是要哄領導睡覺嗎？】
【建議推出包年套餐，送領導骨灰盒。】
【座標稅務稽查局，已錄屏取證。】
林薇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她收了笑：
「您如何看待勞動法規定的培訓義務？」
空氣凝滯兩秒。
「法條是死的，管理是活的。」黃麗華撩了撩精心修理的頭髮，越說越自信，「就像你不能用馬車交規管特斯拉，我們企業家需要……」
「創新空間？」林薇接話。
「對！」黃麗華亢奮得鼻尖冒汗，「我們黃總就特別看重創新……」
「那黃總同意您的創新型付費諮詢機制嗎？」林薇突然調轉話鋒。
黃麗華的笑臉瞬間凝固，美甲摳進真皮沙發：「當、當然……現代企業管理講究雙向賦能……」
「那這些錄音怎麼解釋？」
林薇點開平板，黃麗華尖厲的聲音炸響在直播間：
「我大伯是董事長！你們這些社畜……」
伴隨着錄音的叫囂，直播間人數飆升——實時在線人數突破百萬。
與此同時，我製作的簡筆畫視頻開始在屏幕播放。
黃麗華轉過頭。
終於看到了瘋狂滾動的彈幕：
【我說這種人是怎麼當上領導的？原來是靠家族關係！這公司要被她玩完。】
【正在把視頻翻譯發領英，讓國際友人感受中式管理智慧。】
【寶，你收的是諮詢費嗎？不，是通往看守所的單程票。】
【免費算一卦：此人今年必戴銀手鐲，款式參考《刑法》。】
黃麗華額角的汗珠衝開了眼影和眼線，在鏡頭前暈成青黑的污漬。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明白。
這場直播採訪，不是爲了捧她，而是爲了殺她。
黃麗華哆嗦着去抓礦泉水瓶，卻碰翻了桌上的玻璃杯。
伴隨着玻璃碎裂的聲響，直播間的門被推開。
黃振邦的鱷魚皮鞋踏過滿地碎碴，大步走到話筒前。
「黃總！」
黃麗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撲過去，「您快告訴他們，這些都是爲了公司創新……」
黃振邦後退半步，兩名保安立刻橫插進來。
「經查證，黃麗華女士的違規行爲純屬個人性質，與公司無關。」黃振邦腕間的沉香手串纏了三圈，佈滿血絲的眼睛鎖定主鏡頭，「我司始終堅持合法合規經營……」
「大伯！」黃麗華從喉嚨裏擠出氣音，「我是你親侄女啊，你居然爲了這些社畜……」
「請注意稱呼！」黃振邦厲聲打斷她的言辭，「即日起暫停黃麗華所有職務，啓動公司內部調查。」
彈幕瘋狂刷新：
【棄車保帥現場版。】
【大伯變路人，精彩！】
【侄女要碎成二維碼了哈哈哈！】
黃振邦盯着彈幕的臉越來越冷，看黃麗華的眼神也像淬了冰：
「爲了彰顯整改決心，我代表董事會宣佈三個立即——立即徹查公司內部所有違規收費問題！立即退還所有違規收取的費用！立即建立勞動者權益保障基金！」
「你們不能這樣！」
黃麗華突然情緒激動，撞開保安撲向黃振邦。
這些年，她在公司仗着自己總經理侄女的身份，用各種理由，薅了無數同事的羊毛。
積少成多，早已是一筆鉅款。
這一盤查，要是讓她全部吐出來，可比殺了她還難受。
「你不能這樣！你明明答應過我，上個月澳門那筆賬還是你……」
「閉嘴！」
黃麗華嘶吼着撲向黃振邦，場面一片混亂。
搖晃的畫面中，黃振邦的保安眼疾手快地關掉了攝像頭。
但觀衆已經錄下最後一幀畫面——
黃振邦拂袖時甩出的沉香佛珠，正狠狠砸在黃麗華面目猙獰的臉上。
她精心維持的體面，早已如同地上的玻璃杯，碎成一地殘渣。

-6-
採訪直播結束後，在全社會引起熱議。
原本我的視頻，並沒有指出具體的公司和人。但採訪一出，所有人立馬對上號。
我又狠狠掙了一波流量。
黃振邦原本是打算讓公司上市的，上市就需要口碑。被黃麗華這事一攪，公司形象一落千丈。
哪怕他再三聲明一切是黃麗華的個人行爲，但他身爲黃麗華的大伯，總被網友揪着不放。
他只能先按照「三個立即」的承諾，棄車保帥，斷臂求生。
斷的那一臂，自然就是黃麗華。
黃麗華被停職，全公司歡欣鼓舞。
大家紛紛報上自己這些年爲黃麗華墊付的費用——
幫忙帶咖啡點外賣的錢，幫忙打車的錢，墊付的高鐵機票費，支付的諮詢費，強制送的禮，還有超過出差報銷標準的各種費用……
名目繽紛多彩，花樣百出。
不統計則已，一統計，發現這些年，黃麗華居然薅了大家十六萬多！
說是貪小便宜，但零零碎碎加起來，也是一筆不菲的數額。
就她這個貪婪勁，坐在市場部主任這麼一個油水肥厚的位置，我不信她會不貪。
正想着，黃總的祕書找來了。
把一沓文件放在我桌上。
「黃主任停職了，她手上的項目得有人接手。
「黃總交代，誰捅的婁子，誰來接手。尤其下個月，三個需要續簽的大項目撞在一起，非常重要。如果完不成……」
他故意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向我：
「後果自負。」
周遭陡然安靜。
同事們紛紛對我抱以同情。
所有人都清楚，黃麗華被停職，我脫不了干係。
沒有領導希望公司有這樣的刺頭，黃振邦不會輕易放過我。
只是現在公司處在輿論中心，他不能毫無理由開掉我，必定會設法刁難。
沒關係。
他出招，我接招便是。
「行。」我把文件夾收進懷裏，「多謝黃總信賴，我一定會『好好』做的。」
黃總祕書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離開了。
有個消息靈通的同事，拉我到隱蔽處悄悄說：
「孟夏，黃麗華那幾個續簽項目，對接人都是她的老熟人，還有她的姘頭。這些人肯定會給你使絆子，還是別蹚這趟渾水了。」
我聽完，反而笑了。
「姘頭？姘頭好哇。」
我正愁沒機會抓到黃麗華深一步的把柄，這機會就有人送來了。
「既然做也是走，不做也是走，那我不如晚點走。」
我放着自己的項目不做，開始鑽研黃麗華的項目。
我不瞭解那些商業操作的貓膩，但我瞭解黃麗華。
以她的貪婪，又是跟她的姘頭合作，多少得挪點公款。
我藉着整理資料的名頭，去了黃麗華的辦公室。東翻西找，最後在她某個抽屜的最深處，找出一個加密的 U 盤。
直覺告訴我，這有問題。
以我的能力，當然破解不了這 U 盤。
但我善用資源。
我把 U 盤給了林薇，她社交廣泛，應該認識能破解的人。
更何況，她對黃麗華的後續充滿興趣。
「黃麗華這期採訪，直播觀衆創了新高！
「要是有後續，你可得讓我第一個報道，我再收割一波流量！」
於是, 林薇爽快接下任務。
不到一週, 就打電話告訴我：
「夏夏，U 盤破解了, 比你想象的還要勁爆。
「U 盤裏，陰陽合同，虛開發票, 還有黃麗華與供應商的利益交換記錄……她挪用了整整 250 萬公款！你們黃總也有分成！」
我毫不意外：
「黃振邦還想讓調查僅限於內部, 現在看來，該讓經偵部門登場了。」
胸中一口濁氣吐出。
黃振邦和黃麗華想要逼我退場，又看我剛畢業資歷淺，料定我不會發現任何問題。
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黃家人精心織就的金錢蛛網，終究會成爲捆死自己的繭。

-7-
經偵部門上門的這天。
黃振邦叫我去他的辦公室。
沉香燃盡。
他坐在真皮轉椅上，腕間新換的紫檀佛珠一顆顆捻過。
「小孟啊, 」他摘下金絲眼鏡擦拭，神情依舊是威嚴的，手卻微微發着抖，「黃麗華的事, 你策劃多久了？」
「從她第一次讓我付諮詢費開始。」我轉身直視他，「您知道在這之前, 她讓我墊付了多少次費用嗎？」
他忽然笑了, 眼角皺紋堆出慈祥的假象：「年輕人, 做事要留餘地。你把事情做絕, 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對我有沒有好處不重要, 但對黃麗華有壞處就夠了。」
黃振邦靜靜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潮溼的苔蘚爬過皮膚, 片刻後，他忽然拍案而起, 桌上的紫砂壺震得茶水四濺：
「你以爲扳倒黃麗華就能動搖我？太天真了！」
我退到門邊，手搭在門把上：
「黃總，您說錯了。我從沒想過動搖您, 我只是想讓某些人明白——
「兔子急了, 真的會咬人。」
我放下辭職信，轉身離開。
出門的瞬間，經偵支隊與我擦肩而過。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後面的事，就與我無關了。
我只是做了一個守法公民，應該做的事而已。

-8-
再後來, 聽說黃麗華試圖逃跑，但在機場被攔截, 當場被捕。
黃振邦和黃麗華雙雙判刑，共赴監獄。
網友們紛紛在我的賬號下留言, 稱讚我幹了一票大的, 給咱們打工人出了氣。
是的，辭職以後，我就專職做自媒體, 全心撲在我熱愛的畫畫。
給黃麗華打工的這段經歷雖然不太愉快，但給了我豐富的素材，讓我的賬號做大做強，粉絲暴漲。
如今, 做自媒體的收入是我過去工資的 20 倍。
我已不再需要資本家施捨給我的工作。
從此，他們踩他們的縫紉機，我走我的陽關道。
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