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肋

2,15,40,77,165,__
這是一道數列填空題。
更是一個學霸的臨終遺言。
學霸在中考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答完後,在試卷上留下了這行數字。
然後就縱身跳下,給自己的生命畫上了休止符。

-1-
意外發生在 2004 年的中考。
中考的最後一門,數學。
那年的數學題很難,難到連監考老師都抓耳撓腮想答案。
整個考場,只有常年霸榜年級第一的陳守中看上去沉着冷靜。
他寫滿了整張答卷,包括最後一題的最後一問。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小時,陳守中突然扔下筆,翻出教室窗戶,然後爬上護欄,用一個魚躍的姿勢俯衝了下去。
目睹這一幕的考生,無不驚呼。
然後傳來了一陣騷動。
聲音越來越雜,越來越大。
學霸陳守中跳樓了!
顱骨粉碎,當場死亡。
陳守中爲了保證萬無一失的「死亡」,在空中的時候雙手護在胸前,讓腦袋先接觸地面。
監控記錄了這一切。
作爲一名警察,我見過的兇案現場和視頻監控很多了,但看到陳守中跳樓的這一段,還是感覺莫名的心悸和詭異。
一個初三學生,求死之心怎麼會如此決絕?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怎麼還能保持得如此冷靜?
可我瞭解完陳守中的情況後,立馬意識到,這個案子和以往的不同。
遠遠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2-
陳守中,天之驕子。
省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代表我省參加全國奧數競賽,拿到了全國前十。
因爲他在理科上的非凡造詣,已經被一中擬錄取,中考對他而言,只是走個過場。
案子發生後,教育部門把陳守中的試卷挑出來提前批改,各科成績是:語文 125(總分 150),數學 150(總分 150),英語 141(總分 150),物理 120(總分 120),化學 99(總分 100),政治 95(總分 100)。
這個成績,在全市至少是前五的存在。
不可能是因爲考試遇到麻煩,想不開自殺。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數學試卷最後一道大題答完後,他留下了一行數字:
2,15,40,77,165,__
這是他生命中最後的字符。
也是他給這個世界的「遺言」。
顯然,這道題與陳守中的死有着巨大關聯。
我們刑偵大隊通過教育部門,把這道題發給了我們市的數學專家們。
這些頭銜成堆的專家,沒人能算出答案。
雖然警方要求嚴格保密,可我們這個偏遠小城哪裏有不透風的牆?
天才少年中考取得逆天佳績後,卻選擇跳樓結束自己的生命,死前還留下數字之謎,這無疑成了所有人茶餘飯後必談的話題。
大家開始猜測陳守中的死因,越傳越神祕,越傳越離譜。
有說黑社會組織集中舞弊的,有說被變態老師性侵的,有說被惡鬼附體的······
後來,我們查到陳守中的抑鬱症就診記錄,確定他生前患有抑鬱症,趕緊以抑鬱症自殺結案,免得老百姓瞎議論。
我以爲這個案子就這樣結束了。
沒想到,陳守中的死只是個引子,後面還藏着更大的陰謀。

-3-
一個月後,兒子鍾秋的中考成績出來了。
他這次中考發揮出色,奇蹟般過了普高線,給我老鍾家長了臉。
我問他要什麼獎勵,他想讓我陪他去商場玩充氣城堡,體驗童年的樂趣。
我內心是一萬個嫌棄,還是帶他去了。
可就在我出去買包煙的功夫,兒子消失了。
我找遍商場每個角落,都沒有發現他的影子。
他今天帶了小靈通,我一直給他打電話,電話一直關機。
我給老婆趙靜打電話,問兒子有沒有回家。
趙靜一臉懵:「沒有啊!不是跟你去商場了嗎?」
我心裏湧起不詳的預感。
幹我們這行,最怕的就是仇人上門、禍及家人。
從警快三十年,我送進去的罪犯可以裝滿一個集裝箱。
有殺人碎屍的,有綁架撕票的,有變態性侵的,有買賣人體器官的······
那一張張窮兇極惡的臉,在我腦子裏像幻燈片一樣循環播放。
我後背ƭû⁴陣陣發冷。
我趕緊給徒弟王國慶打電話,讓他帶兄弟們過來。
兄弟們分組搜索,我和王國慶去查監控。
監控模糊拍到一個黑影趁人不注意,翻到充氣堡背面。
充氣城堡背後連着商場的後門,後門不遠處的小巷裏,我們找到鍾秋斷裂的鑰匙扣,被一腳踩碎的小靈通,附近有一根腳手架鋼管,周邊有打鬥痕跡。
鋼管送到物證鑑定中心提取指紋。
鋼管上指紋很多,我們和內部指紋庫裏一一匹配,很快匹配到了一個人——陳真實。
陳真實這人我印象深刻。
四年前他因強姦罪被捕,是我主審。
出獄後,他在隔壁縣經營着一家腳手架租賃門店。
他兒子陳守中是鍾秋的同學,一個月前在中考考場跳樓自殺。
無疑,他具備重大的作案嫌疑。
我們立刻拘傳陳真實。
他好像早有準備,很配合地跟我們回了警局。

-4-
按照規定,我作爲案件當事人,需要回避。
可現在,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使出渾身解數,用盡所有審訊技巧,但陳真實的嘴像是被水泥封死了一般,任憑我如何逼問,始終緊閉不言。
還有半小時,拘傳時間就要到 12 小時了。
按照刑訴法規定,拘傳持續時間不得超過 12 小時。
半小時後,我們不得不放他走。
我猛地站起身,關掉監控設備,轉身對一起審訊的王國慶說:「你先出去。」
他不肯走,怕我犯錯誤。
我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衝他怒吼:「滾!給老子滾!」
他撅着屁股,死活不肯動。
就在這時,陳真實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平靜:「小同志,你出去吧,我和這位鍾警官好好聊聊。」
審訊室裏只剩下我和陳真實。
「鍾警官,別來無恙。」
「陳真實,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把我兒子藏哪裏了?」
「鍾警官,你挺關心你兒子的嘛。那我兒子呢?我兒子陳守中的死因,你們查清楚了嗎?」
「陳真實,我不是告訴你了嘛!陳守中是抑鬱症自殺。醫院早就提供了中度抑鬱症的確診記錄,還有他的開藥證明。你認爲是假的?」
「就算是抑鬱症,爲什麼一定要在中考考場自殺呢?」
我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我不說話,陳真實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覺得你兒子的水平能考上普高嗎?」
我心臟猛地一緊,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你什麼意思?」這幾個字是從我的牙縫裏擠出來的。
他的臉忽然變得陰森起來,幽幽說道:「你也是有兒子的人,你能體會兒子死在你面前的那種震撼與絕望嗎?你就沒有懷疑過,一個考試完全沒有壓力的孩子,爲什麼會在中考的最後時刻自殺?他的死,難道不該有人付出代價嗎?」
我們當時也懷疑,案件背後是否會存在霸凌等其他未成年違法犯罪問題。
可人已經死了,父母又沒有追究,我們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卻沒想到,陳真實早就不相信我們辦案機關,他要親自審判!
審判的還是我兒子!
時間還剩二十五分鐘。
陳真實胸有成竹。
很明顯,這一切都是他算計好的。
我深吸一口氣,掏出一根利羣點燃含在嘴裏。
尼古丁的味道讓我慢慢冷靜下來。
我問他:「你要不要來一支?」
他作出吸菸的手勢。
我把煙點好送進他嘴裏,說道:「說說考試的事吧!」

-5-
「守中自殺後,我收拾他的遺物,發現了他的遺書。
他的遺書是這麼寫的:
爸爸,我不想死!
可是,我不得不死!
我和你一樣,都是怪人,都是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的怪人。
你跟我講屈原的故事,講方孝孺的故事,講蘇格拉底的故事。
你用他們的故事鼓勵我,讓我堅持自我,不要活在別人的眼光裏。
可是:
屈原最後投江餵魚了。
方孝孺被滅了十族。
蘇格拉底是在獄中喝毒藥死的。
爸爸,你錯了。
我們不是聖人,我們是病人。
是得了阿斯伯格綜合症的病人。
你沒看過心理醫生,你不知道這種病。
這種病是自閉症的一種。
我和你,都活在自我封閉的世界裏!
心理諮詢室的關老師跟我講過後,我就懂了。
我下定決心,改變自己,融入他們!
他們假裝接納我,實際卻是利用我爲他們作弊。
可一旦東窗事發,他們反正破罐子破摔,但我的前途就都毀了。
我拒絕了。
他們就開始霸凌我,逼我就範。
在食堂,他們假裝邀請我一起喫飯,卻在我坐下前將鍼灸針紮在玉米塊上放在我座位上面,我一屁股坐下去,痛得想尖叫,卻被他們「噓」聲制止;
他們知道我害羞,把我推到女廁所,然後誣陷我是偷窺狂;
有個同學偷了他警察父親的手銬,將我銬在養豬場的豬圈裏,整整一夜。
······
後來,他們發現了我的祕密。
他們用這個祕密威脅我,如果不幫他們作弊,就把這個祕密告訴所有人。
我只能答應他們。
中考成績最拉分的數學,他們最差的也是數學。
所以,幫助他們作弊的科目是數學。
可是,中考監考那麼嚴格,哪能那麼輕易作弊?
除非,製造混亂。
最好的混亂,莫過於學生跳樓。
趁着監考老師分神,把答案傳出去。
這個祕密對我來說很重要,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保護。
而且,我本來也不想活了。
那就乾脆讓中考作爲我生命的謝幕演出吧!
我要考出最亮眼的成績,然後在衆人的驚羨和感嘆中瀟灑告別這個世界。
像煙火一樣,在生命最絢爛的瞬間湮滅。
爸爸,你已經坐過一次牢,不要再幹傻事了。
不要去糾結他們是誰。
不要糾結是什麼祕密。
我在數學題的最後,留了一串數字,這串數字裏,有我最想對你說的話。

-6-
我被震驚到了。
我的手銬被鍾秋偷出去玩過,後來鍾秋洗乾淨還我了,但上面隱約殘留着豬身上的騷臭味。
爲了這事,他被我胖揍了一頓。
沒想到,這小王八蛋是拿我的手銬去拷陳守中!
中考前,鍾秋跟我講,他這次坐在考神陳守中後面,肯定能旗開得勝,踏過普高線。
我本來對他的學習已經不抱希望了,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沒想到,他踏過普高線的方式是逼陳守中幫他作弊。
不對,我總感覺哪裏不對。
我給王國慶打電話,讓他馬上把陳守中的屍檢報告拿過來。
我當着陳真實的面一字一句細看,直到看到法醫簽名和印章。
我把屍檢報告狠狠甩在陳真實臉上,朝他怒吼:「你撒謊!我們對陳守中的屍體作了詳細的機械性損傷檢驗,除了跳樓導致的多處粉碎性骨折,以及內臟受慣性衝擊導致的傷勢,陳守中身上沒有舊傷痕跡!」
他吸完最後一口煙,吐掉菸蒂,眼神中充滿挑釁:「霸凌一定會有痕跡嗎?」
我實在忍無可忍,從腰間拔出手銬緊緊握在手裏,惡狠狠地警告他:「陳真實,你不要耍花樣!我再問你最後一遍,鍾秋在哪裏?你再不說,我會讓你後悔的!」
說着,我把握着手銬的拳頭向後引,對準他的眼睛。
這狗日的,這個時候還在調侃我:「喲,當年剛正不阿、死活不肯刑訊逼供的鐘警官,也想用私刑了?我好像看錯你了嘛!如果你是男人,你就動手試試看,否則,你他媽的就是個孬種,難怪教出來的小王八蛋會霸凌弱小!」
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一拳呼在他左側臉頰。
警用手銬是不鏽鋼材質,我這一拳用了七八成的力氣,直接將他的臉打花,皮被撕裂,肌肉外翻,血順着裂開的口子往下流,流到他的嘴角,他居然用舌頭舔了舔。
我再次威脅:「陳真實,你說不說!你再不說,我他媽的讓你生不如死!」
他朝着我笑,露出一排血紅色的牙齒:「鍾警官,你兒子失蹤的祕密就在那串數字裏,如果你解不出來,我們來做筆交易吧?」
我問道:「什麼交易?」
「以線索換證據。」

-7-
陳真實,終於圖窮匕見了。
「你想要什麼證據?」
「2000 年 3 月 25 日和 27 日,你們王振局長審訊我的錄音錄像。」
之前,我雖然恨陳真實綁架我兒子,但對他還是有些共情。
我的兒子如果被人逼死了,我說不定也會採取極端手段報復。
可此時,我才發現,陳真實不是我想的那樣。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畜生、王八蛋!
「你用你兒子的死,來爲你當年的強姦罪翻案?!」
我實在想象不出,還有這樣的父親!
他惡狠狠地看着我:「對!我就是要爲當年的強姦案翻案!當年你們是純憑口供定案的。你們提供刑訊逼供的證據,就可以推翻我的口供。沒有我的認罪口供,證據鏈就不完整,我就可以改判無罪!」
我像傻子一樣看着一向聰明絕頂的陳真實:「你覺得哪個警察會傻逼到在監控底下刑訊逼供?」
陳真實玩味地笑了笑:「鍾警官,你真的沒有嗎?」
這王八蛋,把我想成什麼樣的陰險小人了。
我斬釘截鐵:「沒有!」
「好吧。爲了表示誠意,我已經把第一條線索告訴你了。你不夠冷靜,沒有認真聽,也沒有認真思考。你要代入我的角色,想想看,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冷靜下來,看着手中的手銬,突然明白了。
「你是說養豬場?」
陳真實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挑釁地說:「鍾警官,十二小時到了,你們該放我走了。」
我沒有理他,立刻讓王國慶召集兄弟們直奔我市唯一的養豬場。
養豬場規模很大,我們緊急聯繫當地派出所前來支援,對養豬場進行地毯式搜查。
在最偏僻的豬舍內,我們找到鍾秋的手錶,疑似他的糞便,還有一灘暗紅色血跡。
我讓物證鑑定中心的同事趕緊拿去化驗。
從現場判斷,鍾秋被囚禁在這裏應該有一段時間。
他現在人又在哪裏?
他在這裏,到底遭遇了什麼?
我們趕回局裏,陳真實已經被放了。
我怒吼着問:「誰放的?」
副局長兼刑偵大隊隊長王振面無表情地說:「我放的。已經關夠了 12 小時,按照規定,就得放人。」
我一肚子火,卻不敢造次:「可是鍾秋不在養豬場,他把鍾秋轉移走了。」
王振問:「你有直接證據證明是陳真實幹的嗎?」
「鋼管上不是有他的指紋嗎?」
「鋼管上是隻有他的指紋嗎?」
當然不是。
實際上,腳手架鋼管屬於流通物,上面佈滿了指紋。
王振的意思我明白,從物證學角度,僅憑一根佈滿指紋的鋼管,不具備鎖定陳真實就是嫌疑人的證明力。
我急得幾乎跳起來,「陳真實剛剛透露鍾秋在養豬場,我們果然在養豬場找到了鍾秋的手錶。說明陳真實對鍾秋的下落完全知情,他具備重大懷疑,我建議向檢察院申請批捕陳真實!」
王振還是那個態度:「證據呢?你不是把監控設備都關了嗎?就憑你的一面之詞,檢察院會同意批捕嗎?陳真實完全可以不承認向你透露過信息。」
我如墜冰窟,瞬間回過味來。
原來,我的情緒、我的反應,都在陳真實的算計之中。
他就是把我逼得想用私刑,在關閉監控設備後,才慢慢給我提供線索。
他在一步步誘導我突破規則,知法犯法!
王振繼續補刀:「陳真實從審訊室出來就向我們報案了,說遭遇刑訊逼供,要求我們指派警察陪他驗傷,並且會向上一級檢察院投訴。我派李珍陪她去了,也給醫院那邊打過招呼,病歷報告上寫的儘量謹慎一些。老鍾啊,你這次遇到麻煩了。」

-8-
我六神無主地回到家,腦袋裏一團亂麻。
老婆趙靜撲上來問:「怎麼樣?兒子找到了嗎?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怎麼一個不接?」
我沒理她,一頭衝進廁所反鎖上門,將冷水龍頭開到最大,對着自己的腦門衝。
冷水衝擊下,我慢慢冷靜下來,開始正常思考。
第一:
陳真實被我們拘傳了十二個小時,被拘傳前他在一百多公里的隔壁縣。
他是什麼時候把鍾秋囚禁在養豬場,又是什麼時候把鍾秋轉移走的?
時間上看,陳真實一個人無法完成。
他還有同夥。
他的同夥是誰?
第二:
根據之前的辦案經驗,霸凌往往是多對一。
陳真實給我講了三個霸凌案例,聽下來也是多人對陳守中進行霸凌。
所以,陳真實要報復的,不可能只有鍾秋一人。
現在釋放陳真實,無異於放虎歸山。
第三:
陳守中的遺書裏故意沒有提霸凌者名字。
陳真實平時在隔壁縣開店,他是怎麼知道哪些孩子欺負了陳守中的?
最大的可能,這些孩子的信息,隱藏在那串數字裏。
可一個班的學號,最多隻到 50,那串數字明顯不是學號。
那串數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個讓陳守中寧可自殺都要守住的祕密,到底是什麼祕密?
第四:
陳真實心細如塵,做事滴水不漏,避開了所有監控和行人。
可爲什麼要留下一根會暴露自己身份的腳手架鋼管?
是不小心,還是故意引我們上套?
第五:
鍾秋已經十五歲了,這個年紀早就過了玩充氣城堡的年紀。
他爲什麼突然要我陪他去充氣城堡?
陳真實又是怎麼把他騙到充氣城堡的後門,而後在小巷子裏綁架他的?
放走陳真實不是壞事。
盯住他,說不定能找出兒子的下落。
一念至此,我換上便服,簡單安慰了趙靜幾句,叫上王國慶去盯陳真實。
陳真實早已回到腳手架門店裏,此刻正在做生意。
在王國慶的桑塔納裏,王國慶問我:「師父,你以前認識陳真實?」
我簡單介紹道:「陳真實,我們市 1982 年的理科狀元,本科就讀於南京大學數學系,畢業後回到原國有企業南方紡織機械廠擔任會計。2000 年,因爲強姦罪被判處 3 年有期徒刑,去年剛出獄。他被抓後,老婆就和他協議離婚,孩子由他撫養。當年的強姦案,一開始是我主辦的。」
那時候王國慶還沒警校畢業,四年前發生的案子他自然不知情。
他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一開始是你主辦的,那後來呢?」
「後來的主辦警察是王振局長。」
「哦?王局長是三年多前從刑偵大隊副隊長破格提拔爲公安局副局長兼刑偵大隊隊長的吧?怎麼聽上去裏面很有故事呢?」
四年前我和王振都是副隊,一直存在競爭關係,所以私交一般。可如今人家已經進了領導班子,我早就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在體制內,背後說領導壞話可是大忌。
我不想再糾結這個話題:「你別瞎猜,心思用在破案上。」
知道陳真實聰明,我們故意停在離他店面近一百米的車位上。
這個距離,陳真實應該發現不了我們。
到了晚飯時候,陳真實去了隔壁的快餐店,點了兩個菜喫完後,又讓老闆打包了兩份飯菜,還買了兩瓶可樂。
他單身漢一個,打包了給誰喫?
我立馬推了推打瞌睡的王國慶,讓他做好跟蹤準備。
可陳真實拎着打包盒徑直向我們的方向走來。
我突然感覺心跳加速,手心一捏,滿是黏稠的汗。

-9-
陳真實從車窗給我們遞來兩份盒飯,虛僞又做作地客氣道:「這麼熱的天,兩位警官辛苦了,給你們打包了點便飯,不知道合不合你們口味。」
我只能以尬笑化解尷尬:「沒辦法,執行任務,還希望陳老闆理解。」
陳真實突然換了副面孔,眼神陰鷙:「鍾警官,你代入兇手的角色想一想,如果你們一直盯着他的話,他會冒險去給你兒子送飯送水嗎?如果你兒子不喫不喝的話,能堅持幾天?三天還是七天來着,上學時學過,有點忘記了。當然,前提是你兒子還活着。」
我如遭雷擊,僵在座位上。
陳真實繼續道:「我如果是你,不會用跟蹤這種笨辦法去激怒兇手,而且還這麼不專業!」
說着,陳真實敲了敲車子的 B 柱。
我知道陳ŧű₅真實是怎麼發現我們的了。
正值盛夏,室外溫度逼近四十度,爲了通風散熱,我們打開了車窗。
那時候的治安並不好,沒有司機敢停車不關車窗。
只能說明車裏有人。
陳真實稍加分析就判斷出這輛陌生車牌的車裏有人在監視他。
我喉嚨有些發癢,聲音顫抖地問他:「那你告訴我,我兒子還活着嗎?」
「這我哪知道啊?」陳真實神態很放鬆,「不過,我可以幫你分析一下:綁架罪的量刑標準是五年起步,殺人罪大概率是無期甚至死刑。兇手自己也會掂量掂量的吧?而且,所謂的霸凌,說到底還是小孩子之間玩玩鬧鬧,有些孩子有人生沒人教,兇手說不定只是想幫這些父母管教管教自己孩子呢?所以,我覺得,鍾警官不必太擔心。」
我被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那你估計一下,嫌疑人會多久把我兒子放回來?」
陳真實居高臨下地盯着我,盯了我十幾秒鐘,在氣場上徹底拿捏了我:「這我哪知道呢?我又不是兇手。不過,我建議你早點回去,並且讓你的同事也不要再盯梢了。因爲,盯-梢-真-的-很-危-險!」
他這樣一字一頓地威脅我們。
王國慶被激怒了,怒斥道:「陳真實,你不要太囂張,你早點懸崖勒馬,交出鍾秋,還能爭取寬大處理,要不然······」
王國慶還要繼續說,我一把拉住了他,對他說:「開車,回去!」

-10-
豬舍裏的人類糞便化驗報告出來了,經過基因比對,確認是鍾秋的。
但詭異的是:現場的血跡屬於一名年輕女性,血液裏還發現衛生巾的纖維殘留。
這個血跡,到底是誰的?
陳真實這個變態,到底逼我兒子做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我不敢想,一想就頭皮發麻,胸口發悶。
豬舍餵食是早上一次、下午一次。
飼養員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鍾秋應該是晚上被關在這裏一夜,又在次日早晨飼養員餵食前才被轉移走。
現場的鞋印複雜:有鍾秋的、飼養員的、未知女性的,還有一些赤腳印。
赤腳印經比對,和鍾秋尺碼相符。
很可能是陳真實穿了鍾秋的鞋。
在指紋方面,現場沒有提取到陳真實的指紋,更沒有發現陳真實遺留的其他生物檢材。
陳真實實施了一場無證之罪!
王國慶突然提出:「師父,會不會飼養員王超與陳真實裏應外合,共同作案?」
很有可能。
我們立刻兵分三路,一路傳喚飼養員王超;一路走訪調查王超的社會關係;一路排查與王超有關的所有監控。
對於一般嫌疑人,只要找出供述與物證之間的矛盾,再加上一些審訊技巧,就很容易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線,讓嫌疑人招供。
可我們調集局裏全部人手加班加點,都沒有找到王超與陳真實的任何交集。
不僅是王超,養豬場的所有職工,都與陳真實沒有交集。
這條線索,又斷了。
我們被陳真實引入了一條暗黑的死衚衕裏,伸手不見五指,迷失了所有方向。

-11-
不出所料,鍾秋的失蹤只是開始。
7 月 20 日,翁紅霞前來報案,聲稱他兒子張海清出去釣魚,而後杳無音訊;
7 月 21 日,周國強前來報案,說他兒子周海軍晚上去網吧上網,而後失蹤。
張海清、周海軍都是陳守中的同班同學。
誰都不知道,陳真實的報復,什麼時候是個頭!
局裏領導們對這起連環綁架案分歧很大:
分管刑偵的副局長王振主張召開緊急家長會,通過傳媒呼籲家長看好孩子,不給兇手可趁之機,並緊急逮捕陳真實;
分管治安的副局長李牧主張祕密調查,封鎖消息,避免引起社會恐慌。
最終,經過更高層決策,決定召開緊急家長會,要求城南初中畢業班所有孩子非必要不外出,直到破案。
鑑於我們的所有調查,都沒有發現陳真實涉案的直接證據,本着疑罪從無的原則,不同意逮捕陳真實,但可以拘傳 24 小時。
連續的學生失蹤案在社會上和體制內都引起巨大震動。
省公安廳接到市裏求助後,立刻指派刑偵專家高棟樑組建專案組進駐我市。
我們又一次將陳真實帶進審訊室。
這次,主審的是省廳專家高棟樑和他的助手,我們則在監控室看着監控屏幕。
省廳專家還帶來了最新的測謊儀。
測謊儀的原理是:一個人說謊時,會產生心理壓力或緊張情緒,從而引發特定的生理反應,測謊儀通過檢測這些生理反應從而判斷這個人是否在說謊。
這玩意兒有沒有用我不知道,但當陳真實身上像做手術一樣綁滿繃帶的時候,我還是獲得了很強的心理優勢。
「你叫什麼名字?」
「陳真實。」
「從事什麼職業?」
「腳手架生意。」
「7 月 20 日白天,你的行程?」
「那天東方都市的建築工地要腳手架,我給他們送了五車的腳手架,送完後,又聯繫了幾個師傅一起安裝。」
「那幾個師傅叫什麼名字,和東方都市的哪個人對接的?每次送達的時間是幾點?」
「那幾個師傅是老張、老李、老王,我手機裏有通話記錄可以查,和東方都市工程負責人吳忠對接的。每次送的時間沒有注意。」
省廳專家還是有點東西的,陳真實的不在場證明裏,最有疑問的就是送達時間。裝車時間、路上行駛時間基本固定,如果某兩次間隔時間異常,則很有可能陳真實彎道實施了綁架。
「7 月 21 日晚上呢?」
「在店裏睡覺。」
「有人證明嗎?」
「我一個光棍,晚上睡覺還要人證明嗎?」
「你對你兒子的死有什麼看法?」
「沒什麼看法,這是他的選擇,我尊重他。」
「你認爲他的死會和其他同學有關嗎?」
「有可能有關,有可能無關。我不知道。」
「鍾秋、張海清、周海軍和你兒子關係怎麼樣?」
「我不認識他們。」
「那爲什麼在兇案現場有你的指紋?」
「警官,具體哪裏有我的指紋?」
待高棟樑出示證物照片後,陳真實輕蔑一笑:「這根鋼管上只有我一個人的指紋嗎?」
見高棟樑不說話,他繼續道:「如果上面不只有我的指紋,你們爲什麼只懷疑我一個人呢?」
高棟樑喝斥道:「現在是我們在問你問題,你老實回答,耍滑頭對你沒好處!」
陳真實閉嘴了,但他不是因爲被唬住了,而是滿臉的不屑與桀驁。
高棟樑繼續問道:「陳真實,你和你前妻沈曉嬌還有聯繫嗎?當初你出事的時候,她不僅沒有幫你,反而很快另攀高枝了,你恨她嗎?」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麼好恨的?」
······
審訊持續了三個小時。
高棟樑真是耐心,重複的問題反覆問,就是想在細微的矛盾中找出突破口。
可陳真實一直沒有漏出破綻。
審訊結束後,我們查看測謊儀數據。
數據顯示,陳真實只有在回答是否恨前妻的問題時,血壓升高、心率加快。說明他在這個問題上說了謊。
高棟樑看着報告,陷入了沉思,許久才說:「這個陳真實,不是一般人啊!」
看我不明白,高棟樑解釋道:「陳真實的情緒已經足夠穩定,測謊儀測不出他有沒有說謊。但爲了證明測謊儀是工作的,他故意在最無關緊要的問題上說了謊,並且通過演戲讓我們測出來,從而證明他之前的話都是真實的。好在,現在法院並不將測謊儀結果作爲證據,要不然我們反而幫他作了僞證!」
陳真實已經擊垮了我所有信心,眼前這位省廳刑偵專家成了我的救命稻草:「高老師,您認爲下一步該怎麼辦?」
高棟樑看了看錶,說:「我們還有 21 個小時。至少在 21 個小時內,你們市的孩子們是安全的。雁過留痕,這個世界上沒有無證之罪。我從省裏帶來的物證鑑定專家已經前往各個現場復勘。我們帶一撥人去核實陳真實的供述,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12-
接下去的 21 小時,註定是和惡魔賽跑的 21 小時。
我們每個人都感受到了窒息般的緊張感。
局長讓辦公室緊急採購了一百箱紅牛、一百盒雀巢速溶咖啡、一百箱康師傅牛肉麪,另外,他還自掏腰包,買了幾條硬中華。用他的話說,要全力保障我們打贏這場遭遇戰。
五個小時後,各個條線回來開案情分析會。
物鑑專家分爲三組,對三個孩子失蹤前的行動軌跡和現場痕跡進行二次勘查。
鍾秋那一組沒有發現其他異常。
但那根用來鎖定陳真實的鋼管,經過進一步比對,陳真實留在鋼管上的指紋很舊,至少有一個月以上,不應該是案發時留下的。鋼管上有棉紗手套摩擦的痕跡,痕跡較新。可以推斷,作案時兇手是帶了手套。
雖然不能排除陳真實的嫌疑,但這個發現,使得鋼管——這一唯一指向性證物的證明力進一步降低。
張海清那一組彙報:他們對現場提取的兩組泥質河岸新鮮立體足跡進行二次化驗,均系 42 碼運動鞋印,品牌特徵還需要進一步技術比對。
步態特徵分析:
一組步長 72cm,推斷身高 172-178cm,體重 70-75kg,與失蹤人員張海清(身高 175cm/體重 75kg)生理數據吻合;
另一組步長 68cm,推斷身高 170-175cm,體重 65-75kg,陳真實的身高體重與嫌疑人畫像存在關聯性。
兩組足跡延伸至河岸東側水泥路面後消失,懷疑嫌疑人使用交通工具實施轉移。
根據村民證言和魚桶內活魚存活時間,綜合推斷案發時間爲 20 日 11:00-13:30。建議重點追查陳真實在這一時間段內的不在場證明。
周海軍那一組彙報:周海軍去的零點網吧是個黑網吧,網吧內部和周圍並沒有監控。
網吧工作人員證實,周海軍上網時間是下午 5 點到晚上 11 點,11 點後就下機了。網吧工作人員並沒有發現異常,推斷周海軍是回家途中被人擄走的。
可奇怪的是,回家沿途並沒有發現可疑痕跡,還不能確定兇手是何時何地、採用何種強制手段將人擄走的。
我這組是帶人搜查陳真實的常住住所,包括他的門店和老家。
他的住所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生物痕跡,也沒有發現可用於綁架的作案工具。陳真實鞋櫃的鞋我們全部拿去做對比實驗,無一與案發現場一致。
高棟樑則親自帶人去核實陳真實的不在場證明。
陳真實提供的不在場證明並非無懈可擊,可是,高棟樑沒能找出反證。
交警部門已經畫出了陳真實面包車的行駛軌跡,軌跡正常,並沒有在案發時間段出現在案發地點附近。
高棟樑此時已經熬得兩眼通紅,頭髮散亂,完全沒有了剛來時候的意氣風發。
他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包軟中華,兩根一起點燃,一起抽。
我在他的下風口,煙霧燻得我眼淚直往下掉。
高棟樑咳嗽一聲,總結道:「十五六歲的孩子,心智還是孩子,但身體素質已經和成年人無異。陳真實文弱書生,要同時綁架三個孩子,又不留一絲線索,難如登天。相反,殺人藏屍的難度就小很多。而且,如果是綁架的話,綁匪一般會在十二個小時內向家屬提要求,現在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綁架的可能性越來越低。」
我聽完他的分析,大腿一軟,從椅子上摔到地上。
看我失態,高棟樑和同事們一起把我扶起來,繼續說道:「還有一種可能。我們一開始偵查方向就錯了,兇手不是陳真實。我們先入爲主、有罪推定,所以纔會發現每個偵查方向都是死衚衕。」
我慢慢緩過神來,否定道:「兇手一定是陳真實!」
說着,我把陳真實和我的單獨對話給原原本本給大家複述了一遍。
高棟樑思索片刻:「那就是陳真實有幫兇。幫兇會是誰呢?對了,陳守中的母親你們調查過嗎?」
沒有。
這個問題如一道驚雷,讓我們恍然大悟。
我們進入了思維定勢,以爲這種暴力犯罪的罪犯一定是男性。
實際上,女性也完全具備作案條件!

-13-
我和高棟樑立即走訪陳真實的前妻沈曉嬌。
沈曉嬌現在已經是我市有名的富婆,我們在我市最高檔的別墅小區見到了她。
見到沈曉嬌時,我快被她身上的金銀珠寶給炫暈了。
她和陳真實離婚後,與金虎紡織機械廠的老闆黃金虎閃婚。
金虎紡織機械廠的前身,就是國有企業南方紡織機械廠,也就是陳真實強姦案發生之前任職的單位。
我老婆下崗前,也在這家廠做採購。
當年該廠的改制真是一言難盡。
職工們恨死了黃金虎,但一點不妨礙黃金虎財源滾滾。
沈曉嬌五官精緻,可過分的濃妝豔抹,反而顯得俗氣。
她對現在的富貴生活很滿意,對兒子的死則表現得很冷漠。
如今,她和黃金虎已經有了共同的女兒,女兒三歲多,打扮得花枝招展。
和她聊的一個小時裏,她至少有五十分鐘都在炫富、炫耀自己現在的幸福生活。
她提供了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來證明三起失蹤案與自己無關。
這個女人,要麼就是被金錢矇蔽了心智與良知,要麼就是天生的演員。
我們發動公安機關所有警種的同事集中排查走訪陳真實的其他社會關係。
聲勢浩大,卻一無所獲。
難道,真如高棟樑所推斷的,我們偵查方向錯了?
兇手,真的不是陳真實?

-14-
天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距離釋放陳真實的最後期限,還有 4 個小時。
正當我們一頭霧水時,我們又接到報案。
戴國富前來報案,說他兒子戴強晚上還在房間睡覺,第二天一早就下落不明。
戴強,也是陳守中的同班同學。
我們立刻帶隊前往案發現場。
戴強房間裏並沒有明顯打鬥痕跡,地上腳步凌亂,但都是戴強的腳印,說明在離開前,戴強內心非常糾結。
房間窗戶有攀爬痕跡,痕跡與戴強相符。可以推斷,是戴強自己翻越窗戶爬出去的。
如果沒有之前的連環失蹤案,我們更傾向於定性爲離家出走,而非綁架。
可在我們進一步勘查的時候,我們發現窗戶下面有用血寫成的英文字母「SOS」。
SOS,是國際通用的救援信號。
我們拿出戴強的英語作業比對,確認是戴強的筆跡。
血型匹配還需要時間,但很明顯,這是戴強在翻牆間隙,趁着兇手不注意,在夜幕的掩護下向我們發出求救信號。
挾持戴強的,會是誰呢?
陳真實,一直在審訊室關着呢。
他不會分身,更不可能從我們眼皮底下逃出去作案。
兇手肯定另有其人。
距離釋放陳真實只剩 3 小時。
物證鑑定專家還在勘查現場,高棟樑帶着我先趕回警局。
高棟樑向局領導建議:以協助破案的名義緊急集合城南初中初三(1)班的全體學生。
這樣的好處,一是可以防止有新的學生失蹤;二是查清楚陳守中生前到底經歷了什麼,中考舞弊案到底是怎麼回事,失蹤的這些學生,到底存在着怎樣的內在聯繫。
只有找到失蹤孩子之間的內在聯繫,才能判斷出兇手的真正意圖。

-15-
1 個小時的時間,我們緊急傳喚了初三(1)班的全體師生,並立即組織訊問。
吳紅蓮(陳守中班主任)的訊問筆錄(節選):
「校園霸凌?肯定沒有,我帶的班不可能有校園霸凌。」
「中考舞弊?你開什麼玩笑?你知道中考考場多嚴格嗎?你當監考老師是擺設嗎?」
「這次中考,鍾秋、戴強、張海清、周海軍都超常發揮,考過了普高線,比一模、二模時的成績好了很多。但應該是最後階段努力衝刺了。這幾個孩子都不笨,是學習態度和方法有問題。你說他們要挾陳守中幫他們作弊?那完全是無稽之談。而且,他們四個坐在教室後排,陳守中坐在教室前排,平時接觸不多。這次中考,只有鍾秋、戴強和陳守中一個考場,張海清與周海軍在另外考場,他們怎麼作弊?考場的電子信號都是屏蔽的。」
「陳守中一直獨來獨往,我沒有發現他與其他同學有過節。」
「那串數字?可能是他發現的某個神奇規律,留個後人去研究,就像著名的哥德巴赫猜想那樣。他那麼喜歡數學,這樣做並不奇怪。」
「我和他接觸的多嗎?在班級學生當中算多的。他成績非常好,就像大熊貓一樣寶貴。我知道他家庭條件特殊,還會經常叫他去我家裏喫飯,順便幫他補習功課。」
「抑鬱症?這個我知道的,他跟我說過。這孩子心思重的很,別人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麼。他睡眠質量不好,還請我幫他買安眠藥,我怕出事,就沒答應,讓他多去學校心理諮詢室。心理諮詢室的老師會評估他的症狀,給他配抗抑鬱的藥物。但說實話,那些藥治標不治本,沒想到最遺憾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早戀?我的班級是不允許早戀的,都初三了,這些孩子哪有時間早戀?陳守中是個悶葫蘆,經常語出驚人,沒看出有哪個女孩子和她走的近。」
「同桌劉美慧?她是我女兒。她是個比較獨立的女孩子,很善良、有同情心的。安排陳守中做她同桌,我是有私心的,近朱者赤嘛。他們相處蠻融洽的。陳守中的爸爸坐牢期間,他的媽媽改嫁了,對他不管不問,他靠爺爺撫養,非常拮据,美慧還經常買書買文具送給陳守中呢。但陳守中性子倔,從來不收。」
「陳真實有什麼理想?就算有,因爲父親是強姦犯的身份,他以後上大學、找工作都會受影響的吧?會不會因爲他爸爸的事情,讓他產生了無意義感。」
劉美慧(陳守中同桌)的訊問筆錄(節選):
「我和陳守中就是普通的同學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我們學校是重點初中,管得很嚴,沒有你說的那種霸凌。陳守中是誤入過女廁所,但肯定不是被人推進去的。到底是腦子開小差走錯了,還是變態心理作祟,我就不知道了。被關在養豬場和被人拿針扎屁股的事,我不知道。」
「陳守中和班上同學的關係一般。他總是一副眼高於頂、睥睨一切的姿態,讓人看着就不舒服。說不定有人看不慣他,想修理修理他。」
民警問:「你有發現他有情緒低落、易怒、敏感,飲食不規律、失眠,甚至自殘,或者揚言自殺的情況嗎?」
「你是在問他有沒有抑鬱症吧?我不知道。」
民警問:「你知道抑鬱症的症狀?」
「嗯,心理課上老師講過。」
民警問:「你是她同桌,怎麼會一點不知道。」
「我是他同桌,又不是他媽。我管他那麼多幹嘛。」
民警問:「他有跟你說過什麼他有什麼理想嗎?」
「他說過,他想做新時代的錢學森,用知識改變命運,用數學改變國運。」
民警問:「在哪裏說的?」
「在我家,我媽媽問他將來想做什麼,他這樣大言不慚的。我媽媽還拉高踩低,說我沒出息。真是搞笑,他想當錢學森就能當錢學森了?數學競賽得個獎就飛到天上去了,還真把自己當天才了。」
「鍾秋、戴強、張海清、周海軍和陳守中的關係一般吧。他們幾個聯合起來中考作弊?不可能,那幾個慫貨,沒這個膽子的。」
「陳守中自殺的原因?我覺得不是抑鬱症,他成績那麼好,有什麼好矯情的,像我們這種考不上一中的人才會抑鬱呢!」
「陳守中有什麼祕密?他什麼話都不跟人講,渾身上下都是祕密。鬼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麼祕密。」
張小磊(陳守中後排同學)的詢問筆錄(節選):
「我覺得陳守中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他話不多,成績又出奇的好,容易讓人產生距離感。但只要請他幫忙,他都會幫。我很喜歡問他題目,他講得比老師還要耐心,還要通俗易懂。」
王國慶問:「他有得罪的人嗎?或者有人看他不順眼?」
「應該有。我知道,很多女生暗地裏喜歡他。在學校裏,一個男生在女生羣裏有多受歡迎,在男生羣裏就有多惹人厭。」
王國慶眼神突然亮了起來,「你說哪些人討厭他?」
「具體我也說不上來。有說他裝逼的,有說他氣質像梁朝偉的。」
王國慶突然換了副面孔,拿出紙筆「啪」得一聲拍在張小磊面前,凶神惡煞地喝道:「說不上來就給我寫下來!這是警察辦案,你知道包庇的後果嗎?」
張小磊明顯被唬住了,顫顫巍巍地開始寫,寫了五個名字。
第一個,就是劉美慧!
另外四個:戴強、張海清、周海軍、鍾秋。
王國慶問:「劉美慧爲什麼討厭陳守中?」
「劉美慧應該是喜歡陳守中。但陳守中對劉美慧並不感冒,不冷不熱的,所以有時候劉美慧會故意和陳守中找茬、鬧彆扭,裝作一副討厭陳守中的樣子。」
王國慶問:「劉美慧和其他四個人是什麼關係?」
「走得比較近吧!」
王國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又兇道:「僅僅是走得比較近嗎?到底什麼關係?」
張小磊額頭上冒出冷汗,嘴皮子有些發抖,最後憋出震碎我們三觀的四個字:
「主僕關係!」
趙芸(陳守中的同班同學)的詢問筆錄(節選):
「陳守中與劉美慧的關係肯定不一般。我見過陳守中幫劉美慧扎頭髮,還見過陳守中陪劉美慧去醫院。」
「去醫院幹什麼?我猜是陳守中把劉美慧的肚子搞大了,兩個人去醫院打胎。陳守中看上去一本正經的,實際上悶騷的很,一點都不挑食的。不管是什麼女生,哪怕是隻大恐龍,只要去問他問題,他都會狼見了羊一樣兩眼放光。估計他這個不負責任的態度把劉美慧惹惱了,劉美慧就召集幾隻舔狗報復陳守中。有一次,幾個男生把陳守中推進女廁所,差點把陳守中的褲子都扒下來了,好在老師經過,大家趕緊散了。陳守中跟老師說是自己開小差走錯了,鬧的誤會。」
「哪幾個舔狗?戴強、鍾秋他們唄。明明知道劉美慧看不上他們,還要像綠頭蒼蠅一樣圍着劉美慧轉,不知道這些男生是怎麼想的,他們家裏沒有鏡子嗎?瘌蛤蟆就應該找瘌蛤蟆交配,他們非要惦記着白天鵝,被白天鵝利用了吧?」
「考試舞弊?不可能吧?中考還能舞弊?怪不得他們都能過普高線,這也太不公平了,我要讓我媽媽向教育局投訴。」
「陳守中的祕密?莫非陳守中喜歡別的女生,怕劉美慧報復,所以一直偷偷摸摸進行,然後被鍾秋他們撞見了?又或者是陳守中把劉美慧肚子搞大了,他要維護劉美慧和自己的名聲。這些學霸看上去只學習不貪玩,實際上玩得比誰都花。」
關世明(城南初中心理諮詢室心理老師)的詢問筆錄(節選):
「陳守中在自殺前被診斷爲複發性中度抑鬱障礙。有幾個指標比較突出,比如情緒低落、興趣減退、睡眠障礙、經常性出現自殺意念等。」
「抑鬱症原因?抑鬱症的原因很難判斷的。正如阿德勒說的: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很多深層次的心理問題都要從童年經歷去找原因的。但我猜想,陳守中的抑鬱症原因有兩個:一個是父親的強姦犯身份。據他所說,他父親陳真實是他的偶像,偶像對於孩子的心理影響是巨大的,如果偶像突然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強姦犯,對孩子的人生觀、價值觀都會造成衝擊。二是陳守中存在着阿斯伯格綜合徵的部分症狀,通俗的說就是一直活在自己世界裏,不合羣。從過往經驗看,這種性格,加上特殊的家庭背景,容易成爲同學排擠甚至霸凌的對象。」
「陳守中沒說過他遭遇霸凌,但他表達過強烈的孤獨和不適應感,他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學校,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我注意觀察過他,沒有發現有霸凌的跡象。」
「自殺的原因有沒有可能是感情糾紛?我覺得有可能。青春期的孩子是最容易因爲性衝動而產生暴力的。現在瓊瑤劇太流行了,好像一定要死去活來、缺胳膊斷腿才叫愛情。到了我們歲數其實把男女關係看得很開了,兩個人能夠把雞零狗碎、柴米油鹽的日子過下去,纔是真正的愛情。可這些十幾歲的孩子不懂啊,他們受這些電視劇的影響,認爲『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動不動就私奔,就殉情。」
······
綜合師生供述,我們對陳守中的死因有了新的推斷:
陳守中有着明確且崇高的理想,這種人在實現理想前不會輕易自殺的。所以,單憑抑鬱症就診記錄推斷他因抑鬱自殺,站不住腳。
吳老師刻意隱瞞陳守中的理想,粉飾陳守中與劉美慧的關係,多次強調陳守中的抑鬱症病情,應該是發現自己的女兒與陳守中的死存在某種關聯,故意爲女兒開脫,引導我們將陳守中的死因歸結於抑鬱症自殺。
劉美慧長得漂亮,性格又很強勢,加之母親是班主任,在班級這個小社會里,完全具備當大姐大的條件。
她和陳守中感情糾纏,又不滿陳守中與其他女同學交流,組織幾個仰慕自己的男生霸凌陳守中。
至於那個祕密,很可能和感情問題有關。
如果真是這樣,兇手的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就是劉美慧。

-16-
距離釋放陳真實只剩 1 小時。
高棟樑叫上我,最後一次審訊陳真實。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陳真實是主謀無疑,只是暗中的幫兇還沒法確定。
我們做了充足的話術準備,希望能勸說陳真實懸崖勒馬,早點交代幾個孩子的下落。
進了審訊室,陳真實一改之前的三緘其口,先入爲主地問道:「鍾警官,我們是老熟人Ṭṻ⁷了。但邊上這位,怎麼稱呼?我們見過面,上次忘記問了。」
高棟樑直言相告:「我叫高棟樑,省公安廳下派的專案組組長。你之前的卷宗我看過,我理解你的一些想法。對本地警方不方便講的話,你可以對我講。」
「我兒子的死因,你們覈查了嗎?」
「覈查了,存在被霸凌的嫌疑,但缺乏實質性的證據。你提到的中考舞弊,我們已經和教育部門取得聯繫,他們正在調查,結果還沒這麼快。現在嫌疑人不都被你擄走了嗎?你就明說吧,怎麼樣才肯放人?」
陳真實有意看了一眼監控,說道:「高領導這樣說話可不對,你這是在誘供。我可沒有擄走什麼人。」
高棟樑笑了,他關閉監控設備,並給陳真實確認後,問道:「好了,你想說什麼,說吧!」
陳真實詭異一笑:「高領導、鍾警官,我還是那句話,那幾個孩子失蹤的祕密,就在那串數字裏,你們解不出來,我們可以做筆交易,我會在最後告訴你們真相。」
我震驚了,沒想到他還要和省廳領導玩這種把戲,我脫口而出:「又是以線索換證據?」
陳真實點點頭。
高棟樑一臉嚴肅,問:「你想怎麼換?」
陳真實伸了個懶腰:「這個小黑屋我待膩了,先換個交易場所再談吧。」
高棟樑饒有興致地問:「你想換到哪裏?」
「平城市南方區人民法院二號審判庭。」
平城市南方區人民法院二號審判庭,是陳真實強姦案的一審法庭。
陳真實沒有上訴,一審終審。
那個審判庭,就成了最終判定陳真實有罪的地方。
難道,他要在那裏爲自己翻案?
高棟樑畢竟見過大世面,淡然說道:「你是希望公開審訊?」
「對,我怕你們再刑訊逼供。不僅要公開審訊,還要電視臺現場直播。」
高棟樑沉默了,估計心底在做風險評估。
陳真實引誘道:「高領導,我猜想,那幾個孩子肯定還活着,但你們再這樣猶豫不決的話,就說不定了。」
高棟樑問:「你如何證明?」
陳真實道:「高領導,我來猜猜你此刻的心理活動哈。第一,你在揣摩我的動機。我的動機很明顯,就是製造聲勢去翻成年舊案。但翻的是什麼案,和你沒有一點關係。因爲你之前和平城沒有一點瓜葛,以後也不大會有。但如果這些孩子出事了,你是專案組組長,責無旁貸。第二,我如果想和你們談條件,就必須保證這些孩子是活着的,因爲一旦這些孩子死了的話,就做實了我的綁架殺人罪,我也沒了和你們談判的資本。你在猶豫,只是因爲你們習慣了算計別人,很反感被別人牽着鼻ţú²子走。你在想,怎麼討價還價才能挽回點面子。」
高棟樑被說得臉一陣煞白,但很快緩了過來,朗聲笑道:「你想翻你的強姦案?你三年牢都ťű̂ₕ已經坐完了,翻案有什麼意義?就爲了那點國家賠償嗎?以你的頭腦,不管做什麼生意,都不差那點錢吧?」
陳真實嚴肅了起來:「我要的不是錢,是公道!」
他突然把目光盯向了我:「鍾警官,你全程參與了我當年案子的審理,是非曲直,你心裏也有判斷吧?你爲什麼頂着前途被毀的壓力,也不肯爲難我?如果不是我那個案子,現在坐在副局長位置上的,不是王振,而是你吧?」
每個警察在走出警校的時候,心裏都燃着正義和真理的火。
這團火,支撐着我們衝鋒陷陣,視死如歸,不斷和黑惡勢力戰鬥。
可現實就像溼棉被一樣覆蓋在火苗上面。
久而久之,火苗熄滅了,我們也變得現實了,成熟了。
如今,一陣春風襲來,我心中那團菸灰底下,又有星星之火閃現。
高棟樑疑惑地看着我。
我在他耳邊用最輕的聲音,把當年的情況跟他講了一下。
聽完後,高棟樑沉默半響,對着陳真實說道:「你的要求很難,我得協調一下。」
陳真實則一副胸有成竹,「高領導,能不能給我紙筆,如果你們答應的話,我想邀請一些人旁聽。」

-17-
王振堅決反對陳真實提出的公開審訊要求。
他給出的方案:
一是再一次組織力量拉網式搜救,只要找到這四個孩子,就可以徹底粉碎陳真實的陰謀;
二是採用非常手段祕密審訊陳真實,有些手段是沒有人扛得住的。他願意承擔責任與風險。
這時候,女警李珍提出了異議:「王局,非常手段可能不行。」
王振一臉怒容:「爲什麼?」
李珍小心翼翼答道:「上一次拘傳後,陳真實要求去醫院驗傷,我陪着他在醫院從內而外做了全身檢查。現在醫院就診信息已經聯網了,我們現在採用非常手段,他一旦申請驗傷,我們百口莫辯。」
王振一拳打在辦公桌上,發出了震天響,嘴裏連罵了好幾聲國粹。
雖然陳真實是綁架我兒子的兇手,但我對他的縝密思維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故意激怒我動手,又申請驗傷,後續卻沒有追究。我一直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原來,他是四年前喫過虧,這次預判了王振的預判,提前全身檢查,防止王振他們故技重施。
高棟樑的行政級別遠高於王振,他對王振動不動就用私刑的方式很不滿,索性不顧情面,將現在的情況直接向省廳領導彙報。
上層領導們多輪交涉後,最終同意了陳真實的要求,將審訊地點改成了法院審判庭,但爲了避免不可控的事情發生,拒絕了現場直播的要求,但同意記者旁聽和報道。
陳真實的邀約名單上,有政府領導、有多家主流媒體、有包括吳紅蓮在內的初中老師,還有很多原南方紡織機械廠的老員工,我和老婆趙靜、高棟樑、王振等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我跟陳真實說:「名單上的人,我都會邀請,但人家來不來,我不確定,我們沒有權利強制人家參與進來。」
陳真實點頭同意,交易的第一步達成。
有了之前的預熱,這次公開審訊萬人空巷。
除了一些領導因爲擔心影響沒有參加,其餘被邀請人員都來了。
沒有被邀請的人,也密密麻麻擠滿了整個法院。
我們警局全體出動,花了很大力氣,終於勉強維持住了秩序。
陳真實這次主動要求坐在原告席,我們不得不坐在他對面。爲了避免羣衆誤會,我們把「原告席」、「被告席」的牌子臨時撤掉了。
準備工作結束後,高棟樑開門見山,「陳真實,那些孩子在哪裏?你的同夥是誰?」
「我的同夥姓陳,叫陳守中!」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譁然。
我也感覺後背瘮得慌。
陳守中跳樓,是我出的警,他腦袋都摔碎了,腦漿流了一地,怎麼可能還活着,還配合陳真實作案?
真是見鬼了!

-18-
高棟樑沒想到一直一本正經的陳真實居然在公開場合譁衆取寵,怒斥道:「陳真實,請你嚴肅點,不要開玩笑。」
「好吧!我兒子託夢給我,告訴我,那幾個同學的祕密都在那串數字裏,那串數字是:2,15,40,77,165,__。」
高棟樑道:「你不要故弄玄虛了。你有什麼要求直接提吧。」
「行,我兒子還告訴我,那幾個同學現在在哪裏。但我不能白白告訴你,需要你們拿線索或者證據來換!」
高棟樑問:「你想要什麼線索,什麼證據?」
「我想查一個人在 2000 年的銀行流水。」
高棟樑和所有人一樣,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道:「誰?」
陳真實道:「原南方紡織機械廠實習會計,李桂霞。」
高棟樑不解地問:「你要她 2000 年的銀行流水乾嘛!」
陳真實道:「這屬於客觀物證,不爲難你們吧?」
高棟樑讓助手聯繫法院執行庭協助調取李桂霞的銀行流水。
助手將李桂霞的銀行交給高棟樑時,高棟樑一眼就看出了異常。一筆五十萬的大額匯款在每個月三百多的工資收入裏,特別顯眼。
高棟樑猜出陳真實的用意了,還是把銀行流水給了陳真實。
陳真實驗完貨後露出滿意的神情,說道:「我要提供的第一個線索在張海清的魚竿裏。」
張海清的母親翁紅霞也在現場。
我聽後,立刻讓王國慶和翁紅霞一起回警局物證室去找張海清的魚竿。
在張海清的魚竿裏,果然塞着一張白色紙條,上面寫着:「Fe2O3+3CO==2Fe+3CO2」。
字跡清秀而工整,翁紅霞一看就斷定,不是兒子張海清的字跡。
這明顯是個化學方程式,我不知道陳真實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怒道:「陳真實,你不要故弄玄虛,這是什麼意思?」
陳真實一副好爲人師的語氣說教道:「你們這些家長,自己不愛學習,不愛動腦子,卻逼着孩子個個考清華北大,難怪孩子會心理扭曲。你不知道,可以查,可以問嘛。臺下不是有老師嘛?」
我此時沒空和陳真實置氣,趕緊找臺下的城南初中老師,請他們幫忙參謀。
教化學的張老師一眼看出,這是赤鐵礦冶煉的化學方程式。
赤鐵礦?
我市郊區正好有個廢棄的鐵礦廠!
我和王國慶帶上刑偵的兄弟立刻趕往鐵礦廠。
翁紅霞執意要跟着我們一起去。
在一個廢棄雜物間,我們找到了有人生活的痕跡,地上還有殘留的血跡。
翁紅霞一看到血,直接暈了過去。
物證鑑定中心同事立馬提取現場指紋、糞便、血液進行化驗。
化驗結果和之前一樣讓我們匪夷所思:現場的指紋、糞便是張海清的,但血液不是。
血液是年輕女孩子的,而且混有姨媽巾的纖維。
我們緊急採取了劉美慧的血液進行比對,結果不匹配。

-19-
我強忍着滿腔怒火回到法院二號庭。
陳真實這個禽獸,此時正在摳指甲玩。
我問:「陳真實,張海清並不在鐵礦廠,你把他藏哪裏了?」
他說:「你別急,等交易全部完成後,我會一次性交付的。」
我忍無可忍,怒吼道:「夠了!你這個畜生,你還想玩到什麼時候!」
他有些莫名其妙:「鍾警官,衆目睽睽的,你注意點風度行不行?」
我喝道:「你這個變態,地上的血是怎麼回事?他們還是未成年!就算真的犯了錯,你嚇唬一下就行了,你逼着他們做什麼了?」
臺下觀衆聽我這麼一說,原本被我們壓制住的義憤填膺,此刻全部宣泄出來。
他們將身上的隨身物品拿出來往陳真實頭上扔,有些空着手的,脫下鞋子扔陳真實。如果不是我們工作人員排起了兩道人牆,這些人早就衝上來羣毆陳真實了。
陳真實看上去很狼狽,短暫慌亂後,又恢復了鎮定自若:「鍾警官,你這脾氣去做生意的話,肯定天天喝西北風。我兒子是怎麼死的你忘了?讓他們受點懲罰不應該嗎?」
這時,高棟樑說話了:「陳真實,你繼續吧。還希望我們幫你查什麼?」
「安永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原國有企業南方紡織機械廠資產評估報告。」
陳真實此言一出,現場立刻安靜了一下,繼而原紡織機械廠的老員工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高棟樑準備工作做得很足,原南方紡織機械廠的一些資料也帶來了,他翻了一遍,奇怪地問:「不對啊!你們廠的資產評估報告是中正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不是安永啊!」
陳真實解釋道:「一開始是安永,當時還是我介紹的。安永是世界知名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他們出的評估報告比較客觀公正。後來因爲安永拒絕按照甲方意圖修改報告,合作中止了,轉而由本地的中正會計師事務所作資產評估。但實際上,安永的評估報告已經做出來了,因爲沒有支付尾款,所以一直壓在安永那裏沒有交付。出獄後,我偷偷查過改制前的財務賬本,但都已經被銷燬了。要想證明機械廠真正價值,最好的辦法是從安永那邊調取報告,將兩份報告放在一起對照,很多問題就一目瞭然了。當年,因爲新的報告與安永評估出來的數字差距太大,我不肯簽字,他們就想盡辦法把我除掉,好讓他們自己人坐上我的位置。」
高棟樑此時徹底明白了。
爲什麼陳真實當年的強姦案明明漏洞百出,但公安機關還是不擇手段拿到口供,最後法院走的簡易程序快速定的案。
原因就是有人要除掉陳真實這個攔路虎。
陳真實不遺餘力,策劃了這麼大的局,把所有人都算計在內。
就是因爲幕後黑手位高權重,在平城隻手遮天。
可是,虎毒不食子啊!
陳守中的死,也是陳真實計劃的一部分嗎?
難道這就是陳守中的祕密?
一個父親,爲了心中所謂的公平正義,連自己兒子的命都可以犧牲嗎?
高棟樑也是個父親,他無法評價陳真實的做法。
但他是個有正義感的人,也不怕得罪人,他將這裏的情況彙報給省廳領導,並建議省廳領導請求省紀委介入,徹查當年南方紡織機械廠的國企改制。
法庭上發生的一切,很快傳到平城市的個別領導那裏,這些領導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瘋狂運作關係。
很快,省紀委領導給高棟樑打來電話,他們希望和陳真實直接對話。
電話裏,省紀委領導向陳真實保證,會對當年的改制作全面審計,安永出具的資產評估報告他們也會去調取作爲參考。如果發現職務犯罪,必定嚴查到底,希望陳真實不要爲難那幾個孩子。
掛掉電話後,陳真實繼續道:「我相信省裏的領導,我提供的第二條線索藏在初三(1)班教室的花盆裏。」

-20-
王國慶帶人趕緊前往城南初中,在花盆裏果然找到了一張紙條:紙條上畫着一個十字座標軸,座標軸單位是公里,在 X 軸正軸與 Y 軸負軸上各自標了一個黑點。
我這次懶得和陳真實廢話了,直接將紙條拿給老師們看。
一看是數學題,吳老師用手比劃了一下,道:「黑點距離原點的位置都在 1.5 釐米左右。我估計,兇手是告訴我們,藏匿地點是在學校西南方向 2 公里左右的地方。」
我們趕緊去拿地圖,學校西南方向兩公里處是一片城中村拆遷區域。
在那裏,不出意外,找到了周海軍的生物檢材,還有未知女性的血液。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了。
我們被陳真實耍得團團轉,到處跑,再加上之前的連夜奮戰,警隊的兄弟們都到了體能的極限。
高棟樑問:「陳真實,你還要什麼證據?到現在爲止,我們還不知道這些孩子到底是死是活!」
陳真實用抱歉的口吻說道:「快了快了,您別急。」
然後,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肅殺,吐字如釘地說道:「我要的最後一條線索是:原國有企業南方紡織機械廠改制後所有離退休職工安置費發放明細,以及職工保險的續繳情況。」
此言一出,全場安靜下來。
這是場下多少下崗職工心頭的痛,本來已經結痂,此刻卻被陳真實連皮帶肉地再次揭開傷疤。
高棟樑此刻已經徹底明白了陳真實的用意:「陳真實,你這麼一鬧,南方紡織機械廠改制過程中的所有貓膩,所有侵害職工的行爲,都會有人查清楚的。我向你保證,你要的這些線索,肯定會給你滿意的說法。現在已經快晚上十點鐘了,你先把孩子們的下落告訴我們吧,家長們已經擔心得不行了。」
陳真實點點頭,「最後一條線索是:原點!」
高棟樑有些莫名其妙,「什麼原點?」
這時,吳老師看着手中的座標軸,立馬反應過來:「原點就是學校。孩子們被藏在學校裏!」
我們之前排查時,有拉着警犬在學校全方位搜查過,當時沒有任何收穫啊!
我一邊納悶,一邊聯繫警犬隊全體出動,與我們在學校匯合,對學校進行二次搜查。
很快,警犬在搜索操場時變得興奮起來,引着我們往中央舞臺方向走。
水泥澆築的大舞臺下方是空的,木門關得嚴嚴實實。
在門口時,我的心躥到了嗓子眼。
我全身發抖,不敢推開那扇門。

-21-
王國慶用力把門推開,我緊跟着衝進去。
我最擔心的一幕沒有看到。
我看到的是:四個小王八蛋正點着蠟燭,圍在一起打撲克!
我狂奔到鍾秋身邊,一把把他拉起,上上下下打量他,見到他四肢健全、毫髮無損,心中懸着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積蓄多日的淚水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我緊緊抱着鍾秋,問他:「兒子,你這幾天怎麼樣了,陳真實有沒有傷害你?」
鍾秋躲在我懷裏也哭了,哭了很久,等我們倆情緒都平穩後,他跟我說:「爸爸,我壓根不認識陳真實,他更沒有傷害我。我跟你說實話,你不要打我。」
我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只是點頭:「你說你說,我保證不打你!」
鍾秋像個犯錯的孩子,扭扭捏捏說道:「爸爸,我是自己躲在這裏的。沒有人綁架我。」
「啊?」
這時候,其他家長也蹬着自行車從法院趕來了。
他們看着自己的孩子都平平安安,都和我一樣抱着孩子痛哭流涕。
此刻,我已經緩過神來,明白陳真實爲什麼說他的幫兇是陳守中。
家長們都想領着孩子們回家,但孩子們異口同聲地拒絕:「不,我們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我們要去審訊現場!」
我們載着四個孩子回到了法院二號庭。
此刻,已經晚上十一點半,但圍觀羣衆依然無人散去。
看到幾個孩子毫髮無損地回來,人羣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
待羣衆情緒平靜下來後,高棟樑問陳真實,「到底怎麼回事?」
陳真實正要回答,坐在旁聽席第一排的劉美慧舉手了,她大聲說道:「整件事和陳叔叔沒有關係!你們不要再冤枉他了!」
說着,她徑直走上原告席,走到陳真實身邊,對着陳真實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對着臺下開始講述他們的故事。

-22-
劉美慧的講述——
各位叔叔阿姨:
對不起,我們一起合夥騙了大家。
首先,我要向大家說明,我們沒有排擠守中同學,也沒有霸凌守中同學,更沒有中考舞弊。
守中同學是我們見過的最勇敢、最樂觀、最聰明、最誠信的人,是我們的考神,是我們的偶像,是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好朋友。
然後,我要替守中同學證明,他得的病不是抑鬱症,也不是阿斯伯格綜合徵。
他得的是白血病。
他在網上查了抑鬱症病情,在就醫時故意按照抑鬱症表現填寫量表,虛構抑鬱症狀,目的是爲了獲得抗抑鬱藥物阿米替林。
而他喫藥的目的是爲了鎮痛。
因爲他的白血病已經非常嚴重,讓他生不如死。
作爲他的朋友,我們沒有辦法救他,所以,我們想幫助他完成最後的心願。
他最大的心願,就是替爸爸討回公道!
可是,我們只是學生,我們說出去的話,大人是不會聽的。
陳守中就打算以自己的死來喚起大家的注意。
他一開始的計劃,是把他的控訴書和掌握的證據寫在中考試卷上,然後在中考考場跳樓自殺。
但我們認爲,這樣做,還是會被壞人壓下去的。
我們要面對的壞人,太強大了。
除非,製造未成年人連環綁架案。這樣,一定能引起全社會的注意。
陳守中帶着我們不斷修改計劃,完善每個細節。
最終,我們成功了。
接下來,我跟大家講講我們的具體計劃:
計劃的準備階段:
我們在公共場合故意製造與守中同學的矛盾,讓大家誤以爲我們在聯合起來霸凌他。
計劃的第一步:陳守中自殺。
這樣做一是爲了引起全社會的關注;二是讓警察叔叔確定,陳叔叔就是綁架我們的兇手。爲了強化陳叔叔的犯罪動機,我們編造了中考舞弊的謊言。實際上,即使出現了突發情況,考場裏至少還有一個監考老師,我們是沒有作弊機會的。
計劃的第二步:鍾秋同學失蹤。
守中同學故意從陳叔叔店裏偷了一根陳叔叔接觸過的鋼管。鍾秋從充氣城堡溜出後,戴強同學就帶着手套將鋼管扔在商場後面的小巷子裏。然後戴強和鍾秋假裝打一架,製造打鬥痕跡。這樣,警察叔叔就會懷疑是陳叔叔擄走了鍾秋。
因爲鍾秋是鍾警官的兒子,爲了讓鍾警官多出出力,我們讓鍾秋同學去了最遭罪的藏身點——養豬場,並且留了一些噁心的東西在那裏。
計劃的第三步:張海清同學和周海軍同學失蹤。
海清同學故意備了兩雙鞋,在河邊走了兩次,留下兩組有區別的腳印,讓警察叔叔懷疑海清同學是被人抓走的。實際上,他坐上了戴強的自行車,直接去了鐵礦廠藏起來。
周海軍同學則是上完網後避開所有監控,去了離學校不遠的拆遷小區。
計劃的第四步:是等陳叔叔被抓後,戴強同學失蹤。
這樣,警方就會以爲陳叔叔在外面還有幫手,他們就會忌憚陳叔叔,陳叔叔就能更好地和警察談條件。爲了誤導警察叔叔,戴強咬破自己的手指,翻牆時寫了「SOS」。
計劃的第五步:我們躲回祕密基地。
學校操場大舞臺下面的廢棄雜物間是我們的祕密基地。
在那裏,守中同學曾經帶着我們看書、學習,給我們輔導功課,將他所有的學習方法都教給了我們。他希望我們能夠完成他的遺願,上高中、上大學,能夠離開這個小城市,去看看外面的海闊天空。
在他的幫助下,我們的學習有了突飛猛進,但爲了計劃需要,我們在模擬考試中故意保留了實力。
守中同學將我們的計劃以遺書的方式提前告訴了陳叔叔,陳叔叔只要遵照守中同學的計劃,一個個拋出線索,就可以換取他想要的證據。
因爲我平時就和媽媽住在學校宿舍,所以我負責調度,也負責後勤,他們躲在ṭŭ̀⁹祕密基地的喫喝拉撒,都是我負責的。
所以,你們不要爲難陳叔叔,他連我們的面都沒見過,更加沒有綁架我們!
我突然想起來,當時陳守中的屍檢報告,因爲陳守中是當場死亡,所以我們只做了機械性損傷檢驗,並沒有進行血液的生物化學檢測。
如果我們當時的工作做得再紮實一些,查出陳守中患有白血病,也許就能猜出他的陰謀,不至於被他一步步牽着鼻子走了。

-23-
高棟樑長嘆了一口氣,問劉美慧:「現場的血是怎麼回事?」
劉美慧瞟了鍾秋他們一眼,「爲了讓警察叔叔相信我們正身處危險之中,原計劃是他們三個用小刀在手指上放點血,讓戲更真實一點。可是這幾個慫貨怕疼,不敢對自己下手。我沒辦法,從女生廁所的垃圾桶裏撿了幾片帶血的姨媽巾,塗在地上。」
難怪血液裏面會有姨媽巾的纖維殘留。
不得不感嘆,這些乳臭未乾的孩子策劃了一場完美陽謀。
高棟樑轉過頭問張海清,「劉美慧同學說的,是事實嗎?」
張海清點頭。
「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你們是在欺騙警察!是違法的,你知不知道!」
張海清被嚇得渾身發抖。
「爲什麼要這樣做?老實說!」
張海清聲音顫抖地說:「因爲,我爸媽就是南方紡織機械廠的下崗工人。下崗後,我的家就徹底毀了。因爲沒有醫保,我爸爸尿毒症不敢去治,我眼睜睜看着他在牀上等死。當年,陳叔叔是爲了幫廠裏的員工說話才被陷害的,我雖然沒有守中同學聰明,但他死都不怕,我怕什麼!」
說着,張海清稚嫩的臉變得剛毅,眼淚卻順着眼角流下來。
高棟樑問周海軍:「你呢?」
周海軍道:「我爸爸也是紡織機械廠的下崗工人,我家的情況和海清家差不多。我爸爸以前在廠裏幹活時出過工傷,右手被捲進車牀,被切掉了四根手指。下崗後他根本找不到工作,在家一天三頓酒,喝完酒就打我和我媽。我根本不敢回家。」
高棟樑繼續問戴強:「你呢?也是因爲父母在紡織機械廠下崗嗎?」
戴強搖搖頭,臉蛋脹得通紅,許久才憋出蚊吟般的聲音:「不是。我是因爲喜歡劉美慧,我偶然發現他們的計劃後,主動要求加入的。」
劉美慧的小臉也刷得一下紅了。
高棟樑目光落在鍾秋身上。
我趕緊替他回答:「我老婆趙靜也是紡織機械廠的下崗員工。」
高棟樑最後的目光回到劉美慧身上。
但他沒有問劉美慧的動機。
因爲根本不用問,劉美慧每一次提到「守中同學」,眼神裏都閃爍着少女情竇初開時特有的光芒。
高棟樑皺着眉頭翻閱面前的卷宗,「不對啊!白血病如果積極治療的話,是有治癒可能的。陳守中的母親沈曉嬌改嫁後條件不是挺好的,你們沒有通知他媽媽嗎?」
劉美慧答道:「守中同學是初二的時候去醫院看病,醫生告訴他是白血病的。那次他渾身疼痛,是我陪他一起去的。當時,陳叔叔正在坐牢,我強烈建議守中同學去找他媽媽。但守中同學不同意,他不讓我告訴任何人。他的原話是:如果我的病用了我媽一分錢,我就立馬去死!我尊重他的決定,沒有告訴任何人。」
這時候,在旁聽席的角落裏,一個戴着大金鍊子、穿着時尚皮衣皮裙的女人已經淚眼婆娑,把頭深深埋在膝蓋裏。

-24-
震驚全省的連環綁架未成年案的真相原來是這樣,讓人不禁有些唏噓。
我突然想到陳守中留在試卷最後的數列填空題,問陳真實:「那串數字到底什麼意思?」
陳真實要來紙和筆,在上面寫着:
2=2*1
15=3*5
40=5*8
77=7*11
165=11*15

-520-
=13*(1+5+8+11+15)=13*40
寫完後,陳真實解釋道:「1、5、8、11、15 對應的是這幾位同學的學號。他們一起,幫助守中完成了守中最想對我說的話。」
我的數學一塌糊塗,還是有些看不懂,問道:「那左邊的 2、3、5、7、11、13 是什麼意思?」
陳真實像老師一樣耐心這樣跟我講解:
這些是連續的質數。
我在給守中講數列填空題的時候,跟他講過,我喜歡質數,因爲質數只能被 1 和自己整除,和我很像,沒有朋友,只能自己獨處。
守中說:「不是還有『1』嗎?」
我說:「你傻啊!『1』是我的影子啊!」
守中說:「我也喜歡質數,不過我的『1』不是影子,而是老爸陳真實!」
所以,我一看到這串數字,發現每個數字裏都包含了質數,就想到把質數分解出來。
一開始,我以爲是霸凌守中的學生名單,直到發現了他的第二封遺書,才知道他的計劃。
這時候,臺下有個粗獷的聲音在喊:「陳會計,當年的強姦案,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廠子改制的時候,賬面上到底還有多少錢?你今天跟大傢伙好好說說!」
陳真實做了個下壓的手勢,示意大家安靜,朗聲說道:「好!大家保持安靜,我把真相告訴大家!」

-25-
陳真實關於當年改制與強姦案的陳述——
當年南方紡織機械廠資產評估時,最終的評估價是負的 298 萬,所謂負數,意思是資不抵債。
最終,廠子以不到一百萬元的價格賣給了金虎實業,改制成了如今的金虎紡織機械廠。
因爲資不抵債,原本按照規定應該落實的下崗職工安置費與社保續繳都沒有落實。
大部分下崗職工年齡都在四五十歲,最好的青春都獻給了紡織機械廠。他們下崗後沒有一技之長,很難找到像樣的工作,又沒有安置費過渡,沒有社保保障,生活捉襟見肘、舉步維艱。
但根據安永的資產評估報告,南方紡織機械廠的淨資產是正的 10 億。
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
是因爲有一項核心資產——國有土地使用權並沒有評估進去。
有些同志不大理解,我這麼說吧:如果你是個老闆,你想建一個廠房,首先要從政府手裏買地,買完地後才能辦施工許可證,施工,建好驗收合格後才能辦房產證,然後纔可以生產銷售。我們紡織機械廠下面的地皮,市場價是 30 萬左右一畝,總價值超過十億。
但是金虎實業,一分錢沒花,就拿走了我們廠三百多畝的土地使用權。
所以,在中正出具的資產評估報告上我拒絕簽字,要求他們把土地價值算進去。
沒有我的簽字,評估報告就沒法生效,所以他們用了很多招逼我就範。但是,我都沒有妥協。
2000 年 3 月 20 日晚上 6 點,我的徒弟、剛剛中專畢業的實習會計李桂霞給我打電話,說她在賓館被廠長黃金虎強姦了。
我當時正在和前妻沈曉嬌一起喝悶酒,接到電話後就趕去了賓館。
到了賓館,發現她正在哭着沖澡。我讓她報案,要她趕緊停下來保留證據,不要放過強姦犯。
但她哭着要我陪她,讓我不要報案,因爲她還是個姑娘,這事一旦傳出去,她這輩子就毀了。
我在賓館陪她待到將近 12 點,把她送回家。
可第二天,警察就上門找我,說我在賓館強姦了李桂霞。
我堅決不承認,王振警官對我用了很多手段逼我就範。
最後,黃金虎讓我前妻沈曉嬌給我帶話:如果再死扛的話,就卸掉我兒子一條胳膊。
他抓住了我的軟肋,我招供了,一審被判了三年。
後來,陳守中過來探視我,跟我說,他找到了一些可以證明我清白的證據,雖然最核心的證據他現在還沒辦法獲得,但他還是想找律師幫我翻案。
我不能翻案,我知道黃金虎他們的手段,我如果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是可以殺人不眨眼的。
我只能騙陳守中,我是酒後亂性,強姦了桂霞阿姨。警察沒有冤枉我,我是最有應得。
他那時候是哭着回去的,我理解他那種信仰坍塌的絕望心情。
但沒想到,他沒有放棄。
至死都沒有放棄。

-26-
聽完陳真實的講述,臺下騷動了。
這些下崗職工,被坑得太慘了。
這時候,王振在臺下怒吼:「陳真實,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就是個道貌岸然的臭流氓!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強姦犯!你說你是被刑訊逼供的,你有證據嗎?你說你是被冤枉的,你有證據嗎?」
陳真實瞟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剛剛王振局長問我:『你說你是被冤枉的,有證據嗎?』這樣的問法是不對的。」
見臺下面面相覷,陳真實解釋道:「大家想想看,如果要說你是強姦犯,那首先要事實上發生了強姦案,然後人證物證都在,證據確實充分,排除其他合理懷疑,最終給你定罪。但如果讓你自己證明自己不是強姦犯,你怎麼證明?你說我今天和別人在一起,沒有機會實施犯罪,那昨天呢?你說我沒有強姦張三,那有沒有可能你強姦了李四,但李四沒有報案?這個在邏輯學裏叫作『證有不證無』。舉個簡單的例子,你看到了龍,可以證明龍是存在的。你沒有看到龍,但不能說龍就不存在。在司法實踐中,強調疑罪從無,也是這個意思。所以,守中想要爲我翻案,要證明他的爸爸不是強姦犯,難度可想而知!」
陳真實這麼一解釋,大家終於聽懂了。
他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會對我的住所進行全面搜查,所以我很早之前就把守中留給我的遺書和證據放在了一個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
我問:「你放哪裏了?」
陳真實道:「就放在鍾警官你在公安局門口的收件箱裏。我知道你沒有看雜誌和報紙的習慣,所以收件箱很少用。加上兒子失蹤,你更加不會有心思去看收件箱。」
我立馬掏出別在褲腰帶上的一串鑰匙,找出收件箱的小鑰匙遞給王國慶,讓他去找。
很快,王國慶回來了,手裏果然拿着一個文件袋。
文件袋裏,有一疊書信和一個 MP3。
第一份遺書和陳真實當時口述給我的意思差不多,說自己在學校遭遇了同學霸凌,爲了保守祕密,只能通過自殺的方式配合幾個同學中考作弊。
第二份遺書則道出了真相,讀完之後,我被深深震撼。

-27-
陳守中的遺書——
老爸陳真實: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但請你不要悲傷。
死亡,是生命最璀璨的昇華。
尤其是當死亡有意義的時候。
如果計劃順利的話,我的死會重於泰山,會璀璨如鳳凰涅槃。
老天保佑,計劃一定要順利啊!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在說計劃之前,我先給你說說心裏話:
老爸,你與周邊的環境格格不入,不是你的錯。
醜小鴨中的白天鵝,不該有罪。
你跟我說,這個世界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容易的路,一條是正確的路。
正確的路先苦後甜,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因此,我以你爲榜樣,時刻保持着敬畏之心,堅持做對的事情。
你能想象,當我聽說你因爲強姦罪被抓的時候,是怎樣的崩潰嗎?
那時候,我才十二歲,還在上小學六年級。
因爲是強姦犯的兒子,我被很多同學嘲笑、捉弄、欺負。
因爲你,媽媽也改嫁了,我成了野孩子。
那段時間,我恨死了你。
直到某個晚上,黃金虎喝醉了酒來我家找媽媽,他跟媽媽說:「曉嬌,還是你有辦法,一下子就抓住了陳真實的軟肋。要不然陳真實到現在還在局子裏嘴硬呢。」
媽媽像只貓一樣躲在黃金虎懷裏,說:「陳真實這種人,就是當代的孔乙己,他把名節看得比命都重要。你給他扣上強姦犯的帽子,他肯定寧死不屈。所以要動腦筋,抓住他的軟肋纔行。」
那個晚上,媽媽以爲我睡了,但他們在客廳說的話、做的事,我都知道。
那是我三觀徹底崩塌的一晚。
你的軟肋是什麼?
我猜,你最大的軟肋就是我吧。
爲什麼第一次我去看守所見你的時候,你把當天的細節都告訴了我,並讓我帶着你的身份證去移動公司拉你的通話記錄作爲證據。
但後來見你的時候,你卻告訴我,你就是強姦犯。
他們是拿我的生命安全威脅你了吧。
如今,我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希望我這個軟肋能夠變成你最硬的鎧甲,陪着你繼續去和黑暗勢力作鬥爭。
我被查出白血病後,醫生要我聯繫家長,我拿起病歷本就跑了。
白血病治療要花很多錢,而且要化療,要骨髓移植,要喫很多苦。
付出那麼多,只爲了增加幾年的壽命,性價比太低了。
所以,我想利用最後的時間,做兩件有意義的事。
第一,幫你洗刷強姦犯的罪名;
第二,幫你揭露紡織機械廠改制的黑幕。
可這兩件事情都好難啊!
比我做過的任何題目都難。
但我總算找到了解題辦法。
一、如何證明自己的爸爸不是強姦犯?
當年你的強姦案是純憑口供定罪的。只能通過反證,找出口供中的矛盾之處,證明李桂霞說謊,從而證明你是被誣陷的。
我早就去移動公司拉了你的通話記錄,上面證實是李桂霞給你打的電話。
這次,我用電腦打印了一個假的通話記錄,然後找到李桂霞,問她爲什麼要陷害你。
她問我有什麼證據。
我說:「我爸手機的通話記錄顯示,那天晚上是你主動約的她,而且在賓館裏,我爸還有報警記錄,哪有強姦犯主動報警抓自己的?所以,是你和黃金虎設局陷害他的,對不對?」
她果然不出所料,編造謊言抵賴,「我只是約他見面學習業務知識,又沒有約他強姦我。你爸手機有報警記錄,是因爲他強姦我的時候,我趁他不注意,拿他的手機打的。有什麼問題嗎?」
她的這些話,我都用竊聽器錄音了,拷在在 MP3 裏。
實際上,真正的通話記錄上,根本沒有報警記錄,她果然在撒謊。
當然,這個證據是遠遠不夠的,因爲她可以狡辯說時間過去太久了,自己記錯了。
我還需要更有力的實證。
在得知我媽媽祕密的第二天,我就用我的所有零花錢買了一個竊聽器偷偷放在媽媽包裏,每晚趁她睡覺時,再把裏面的錄音拷出來聽。
我相信,他們早晚會露出蛛絲馬跡的。
果然,在 2000 年 5 月 12 日的下午,竊聽器裏記錄這樣的對話:
黃金虎說:「李桂霞這個臭婊子,上次已經給了她 5000,這次張口又要 50 萬,否則就威脅我要把陷害陳真實強姦的事情說出去,我看她是活膩了,我乾脆找人把她做掉得了。」
媽媽說:「50 萬對於我們以後的錢來說,只是九牛一毛。給她就給她吧。我現在肚子裏已經有了你的孩子,我不想你背上人命。也算爲肚子裏的孩子積德嘛!」
黃金虎說:「萬一那個婊子胃口越來越大,一直勒索下去怎麼辦?」
媽媽說:「我有個辦法。50 萬可以給她,但讓她配合拍幾張裸照,這樣能夠互相制衡。她是農村Ţù²出身,父母很保守,我猜她就不敢再放肆了。」
黃金虎說:「還是你冰雪聰明,就按你說的辦!我去找她談。」
媽媽說:「還是我去吧,你一個大老爺們去拍人家裸照,我怕你跟上次一樣又把持不住自己。」
······
我開始跟蹤李桂霞,發現不久後她的消費水平果然上了一個臺階,並且從原來的老城區搬到了房價很貴的羅馬都市。
我找了個藉口從物業那裏得知,李桂霞住的房子戶主名就是她自己,她買的三室一廳價格在四十萬左右。
李桂霞是你很信任的徒弟,她家的經濟情況我瞭解,家裏不可能突然有錢買這麼貴的房子,肯定是用黃金虎給她的封口費買的。
如果能查到她的銀行流水,證明黃金虎給她轉了 50 萬,再配合錄音文件以及之前的疑點,總能證明她是被人收買誣告你的吧?
可我沒辦法查她的流水,這個需要你在公開審訊的時候讓警察幫你查了。
二、如何揭露紡織機械廠改制的黑幕。
當年,工人們爲了下崗安置費和社保續繳,有上訪的,有去市政府靜坐的,有以死相逼的,有打砸搶的。
但最後,除了被打擊、被陷害、被報復,沒能改變一點結果。
所以,我最開始的計劃——在中考試卷上吶喊,也是沒有用的,肯定會被那幫壞人壓下來。
只有製造轟動全社會的大案,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才能將他們的骯髒交易暴露在陽光下。
我不管什麼樣的死法,都不會有這樣的轟動效應。
所以,我的死只能是引子。
用來引出霸凌和中考舞弊。
讓所有人都相信,你是兇手,犯罪動機是爲兒子復仇,但他們卻找不到你犯罪的證據,也找不到你綁架的人。
然後,你跟他們談條件,並且申請公開偵查。
與未成年人相關的案件老百姓和當官的都重視,肯定會有很多人過來旁聽。然後,你就按照節奏,用我給你準備好的線索去換你最想要的證據。具體的作戰計劃我寫在信的後面了,你可別搞砸了哦。
我的小夥伴最後也會把我們的計劃公之於衆,來證明你的清白。
這樣,總能撥雲見日了吧。
最後,老爸,我想跟你說:
這個世界上,沒有哪片烏雲能夠永遠遮住太陽。
當太陽昇起的時候,請你振作起來,做回自ťű̂ₙ己,不要再用重複的體力勞動麻痹自己了。
爸爸,死對我來說是解脫。
你是不知道,有一萬隻螞蟻同時啃食骨髓的滋味有多難受。
雖然我的生命比別人短了些,還有很多心願沒有完成。
但總的來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對了,我留在數學試卷上的題,你不會看不懂吧?那可是你教過我的哦!
爲了防止這封信提前落入別人手裏,我把參與這次計劃的小夥伴信息寫在這串數字裏,空白格是我最想對你說的話。
浪不浪漫?
肉不肉麻?
陳真實,此生再見。
下輩子希望還能再見。
陳守中
2004 年 6 月 1 日

-28-
經專業鑑定,陳真實提供的兩份遺書以及作戰計劃均出自陳守中之手,筆跡確鑿無疑。
錄音內容亦未經任何剪輯、刪改或合成,真實可信。
鑑於該案牽涉甚廣,羣衆反響強烈,省公安廳果斷採取異地用警、掛牌督辦的舉措,案件真相迅速水落石出。
陳真實的強姦案經過再審,最終改判無罪。
黃金虎、沈曉嬌、李桂霞三人因涉嫌誣告罪被捕。
黃金虎因侵吞國有資產罪、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罪、故意傷害致人重傷罪等數罪併罰,被判處無期徒刑。
王振則因受賄罪、徇私枉法罪,獲刑十年。
其他多名司法系統公職人員也因職務犯罪被判處三至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我因爲在審訊中毆打嫌疑人,雖然陳真實出了諒解書,作了情況說明,但組織上還是酌情給了我誡勉處分。
在上級領導的協調與干預下,拖欠了三年之久的下崗職工安置費終於發到了原南方紡織機械廠 1452 名工人手裏。
改制之後,在那個滄海橫流的時代,有些下崗工人抓住了歷史機遇,盡顯英雄本色;有些下崗工人則被時代徹底拋棄,在夾縫中艱難地生存。
陳真實在案件塵埃落定後,毅然關掉了腳手架門店,轉而在市一中附近開設了培訓學校,投身學科教育培訓。
他教學水平高超,授課風趣幽默、深入淺出,深受學生喜愛。
鍾秋每天放學後都直奔他的課堂,回家後張口閉口都是「陳老師」,讓我這個親爹都忍不住喫醋。
不僅鍾秋,陳真實還將劉美慧、戴強、張海清、周海軍等同學視如己出。
這些孩子們在陳真實的悉心教導下,成了不是兄妹甚過兄妹的一家人,都將陳真實視爲另一個父親。
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孩子們的高中成績突飛猛進,高考成績均達到一本線以上。
劉美慧更是以優異成績考取南京大學,成了陳真實的校友。
唯一的遺憾,劉美慧把自己熬成了大齡剩女。

-29-
五個家庭逢年過節都會到陳真實家裏聚一聚。
這天,戴強喝多了,大着舌頭問劉美慧:「劉美慧,你到現在都沒談戀愛,沒結婚,是不是還在想着陳守中啊?」
劉美慧的臉緋紅如漫天晚霞,沒有回答。
這時候鍾秋也起鬨了:「美慧,你就跟大家講講,你和陳守中是什麼時候好上的,講講你們的愛情故事唄!」
劉美慧舉起酒杯大喝了一口,道:「具體什麼時候好上的我也不知道。也許就如徐志摩詩裏寫的那樣吧:人生至少應該有一次,爲了某個人而忘記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
大家一陣起鬨,說:「好詩好詩。」
劉美慧也跟着笑起來,可笑着笑着,眼角一陣發酸。
酒席散後,劉美慧跟着潛意識回到城南初中,回到操場大舞臺下的廢棄雜物間,回到遙遠的 2002 年的秋天。
那天晚上,漫天星辰,爭奇鬥豔。
她一邊欣賞着星辰大海,一邊拿出刀片,準備結束自己壓抑的人生。
突然,陳守中闖進了她的世界。
她讓陳守中滾。
陳守中賴皮地說:「何處無月,何處無松柏,但少閒人如我們兩人。」
她說:「你是閒人,我不是!你是天才, 就算不聽課, 也能隨隨便便考第一。但我用盡了所有力氣,卻還是不及格。我不是閒人,我是爸媽嘴裏的廢人!」
陳守中說:「就算我是天才又能怎麼樣呢?我爸爸是強姦犯, 以後好的大學不一定能上,很多好單位都要政審的,我也過不了。你把刀片給我, 我們黃泉路上做個伴。」
就因爲陳守中的這句話, 讓劉美慧放下了對陳守中的全部戒備和敵意。
她終於開始意識到,自己身上也有很多值得別人羨慕的東西, 只是自己從來發現,更沒有珍惜。
她再看陳守中, 胸口不斷起伏, 臉上脖子上都是汗。
他不是偶然出現的。
陳守中早就發現她今天不對勁。爲了找她, 陳守中拼命搜遍了整個校園。
劉美慧說:「要是我們兩個能中和一下就好了。我有你這麼聰明的腦子,你有我這樣乾淨的家庭背景。」
陳守中說:「你不可能比我笨的。你看我吵架哪次贏過你?你沒有總結出好的學習方法,又特別喜歡跟自己較勁, 就容易陷入內耗的惡性循環裏。而且吳老師對你的期望值很高, 要求又那麼嚴格,我如果是你,也會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壓力。但學習,有時候鬆弛一點,反而事半功倍。」
劉美慧說:「那你的學習方法可以分享給我嗎?」
陳守中說:「沒有問題,小陳肯定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但我覺得, 你現在最需要改變的是心態。」
劉美慧有些不服氣:「我心態不好嗎?」
陳守中瞥了一眼劉美慧的右手:「你看看你右手裏捏的是什麼,你還意思說自己心態好?」
劉美慧故作生氣地「哼」了一聲。
陳守中輕聲安慰:「美慧,你可以嘗試着立足未來思考當下。你現在還會在意你小學一年級、二年級考砸的考試嗎?肯定不會。我們現在遇到的所有痛苦與挫折,十年之後回頭看都是小兒科。你說對嗎?」
劉美慧若有所思。
陳守中繼續說道:「而且,我爸爸反覆教育我, 失敗不是壞事。要經常對自己說:失敗了, 恭喜你。因爲失敗會讓我們冷靜,會讓我們反思總結, 不斷精進, 不敢麻痹大意。但如果一直順風順水,只會讓我們驕傲自滿, 不思進取, 然後遇到大的挫折, 人會摔得更慘。所以, 恭喜劉美慧同學這次摸底考試名列後茅!」
劉美慧笑了:「去你的。那我祝你天天名列後茅!」
之後, 陳守中會經常與劉美慧在這裏相聚, 他們從學習開始,繼而暢談理想,暢談文學, 暢談虛無縹緲的未來, 卻唯獨沒有觸碰愛情的話題。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吧。
只是那種面紅耳赤、小鹿亂撞的感覺, 自陳守中走後,她的餘生再也沒有出現過。
今晚的夜空星羅棋佈,和那晚的很像。
劉美慧突然想起最近很火的一句話:
山海遠闊, 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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