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班主任我不當了

班上一對學生早戀。
作爲班主任，我出面制止，並且通知了他們的父母。
結果，男同學家長嫌我小題大做，女同學家長罵我多管閒事。
他們還聯合去上級單位舉報我，害我被停職調查。
一怒之下，我乾脆辭編考公。
沒想到，再次跟這兩家人見面，是作爲警察的我，處理他們的人命風波。

-1-
「陳老師，麻煩下次別再因爲屁大點兒事，就喊我們家長來學校了。」
「我們家生意很忙的，分分鐘上萬，你耽誤的起嗎？」
李浩然媽媽不耐煩地指責我。
我耐着性子解釋：「早戀問題很嚴重的，孩子們現在是高三的關鍵時期……」
她打斷我：「我們家又不差錢，我兒子就算高考落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學生將來還不是給我兒子打工。」
「他想談戀愛就讓他談唄，以後出了社會，遇見的女孩可就不乾淨了，還是學生妹清純，我兒子就是有頭腦！」
我被學生家長的言論震驚得啞口無言。
眼看她這兒是說不通了，我又去找女學生梁彤的家長。
想提醒他女生早戀很容易影響成績，因爲女生心思細膩，更容易陷進去。
而且萬一發生了出格的事情，也是女生更喫虧一點。
結果梁爸爸反而生氣地看着我：「我培養閨女的目的，就是想讓她以後嫁個有錢人，給她弟弟賺點彩禮錢！」
「現在這個目標眼看要提前實現了，老師你爲什麼要阻止？」
我一愣，想要糾正他的思想：「梁彤同學成績很好的，她完全可以考個好學校，以後靠自己……」
他嗤笑一聲：「我聽說陳老師你當年學習好，還考了個 211，結果怎麼樣，現在一個月的工資還沒打螺絲Ťũ̂₎的高吧？所以上學有什麼用？」
「反正我支持我女兒跟李同學早戀，陳老師你以後就不要再多管閒事了！」
無力又無語地送走家長後，我不甘心，又找到這兩位學生，苦口婆心，勸他們以學業爲重。
結果這倆人回去就各自發了一條朋友圈，大概意思是班主任強加干涉，逼得他們只能殉情，然後倆人就一塊消失了！

-2-
這下所有人都炸了！
家長揪住我的衣領，「啪啪」扇了兩巴掌，說要是孩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就讓我償命！
學校逼着我跟家長道歉，還讓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他們還報了警，聲勢浩大的全城尋人。
最後在電影院找到了正在開心約會的兩人。
面對警方的詢問，他們戰戰兢兢的承認，朋友圈發的信息只是爲了嚇唬一下老師，讓我不敢再囉裏吧嗦的。
鬧劇結束後，家長對我沒有一絲歉意，還警告我以後少管他們家孩子的事。
我身心俱疲，又失望又寒心。
執教五年來，我自認兢兢業業，爲了把成績倒數的班帶到了年級第一，我累出了一身病，有幾次甚至打着吊瓶講題。
嘔心瀝血、累死累活，從沒想到，有一天會得到這ṭũ̂₂樣的背刺。
但事情還沒完。
兩家家長轉頭就去教育局誣告我，說我私下辱罵學生，不配爲人師表。
很快我就被通報批評、停職接受調查。
「誰讓你干涉我兒子的戀愛自由，活該！」李浩然媽媽得意洋洋地發信息奚落我。
校領導也語氣嚴厲的命令我好好在家反思，以後少給學校惹麻煩。
平時跟我不對付的同事更是在辦公室陰陽怪氣：「還優秀教師呢，出了這樣的醜聞，未來三年的晉升估計都沒指望嘍！」
爲了自證，我找到班裏的學生，想讓他們爲我發聲，證明我從未有過責罵學生的行爲。
可是這些平時被我關愛有加的孩子們，卻一個個低着頭，鵪鶉似的不開口。
「陳老師，李浩然私下已經警告過我們了，誰敢摻和這件事，就讓我們喫不了兜着走……」
「我們的父母也交待了，讓我們只管學習，別的都不要管……」
我失望地搖搖頭，不敢相信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學生。
他們都是尖子班的優等生，本該品學兼優，可人生的這一課，他們已經輸了。
我不死心，還想找家長做工作。
可是平時殷勤有加的家長們，此刻卻像約好了一樣，個個都不接電話。
我悲涼的笑了笑，第一次對我所從事的職業感到懷疑。
直到調查組出通報，不知道哪來的證據，非說我確有違反師德的行爲，勒令我公開道歉，並且取消本年度的績效獎金，以及未來五年的評優評先資格。
這成了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想讓跪着的老師教出站着的學生？
抱歉，我做不到！
老孃不幹了！

-3-
放棄這份工作並不容易。
我首先面臨的是家人的質疑。
我媽說：「我看你是失心瘋了，鐵飯碗都敢扔！」
男友說：「沒了穩定工作，我家是不會同意我們的婚事的！」
校長說：「年輕人，別拿骨氣當飯喫，多大點兒事，低個頭道個歉不就翻篇了？」
可是這種種聲音，都動搖不了我的決心。
折騰了足足半個月，我才終於拿到蓋過章的《勞動關係解除合同》。
我長舒一口氣，在班級羣裏發了最後一條信息。
【@所有人，即日起，本人正式離職，本羣將由新來的班主任接管，望知悉！】
沉寂了多日的家長羣，終於有人弱弱的提出了質疑。
【離高考就剩四個月了，這個時候換班主任，會不會不太好？】
很快有家長安撫她：【怕什麼？我們的孩子可是尖子中的尖子，他們的成績是靠自己刷題刷出來的，又不是某一位老師的功勞，誰走我們都不怕！】
【對！陳老師你想走就快走吧！我早就對你有意見了！孩子回來說你天天在班裏板着個臉，連個笑容都沒有，多影響孩子學習的心情啊！】
【是啊，本身高三壓力就大，再攤上這樣一個嚴厲的班主任，孩子們每天真是苦不堪言。】
我都快氣笑了。
去年我帶這個高三八班的時候，他們整體成績墊底，學生基礎差、底子薄，學習上普遍擺爛。
我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抓紀律，又摸底每個人的情況，熬夜制定一對一的學習計劃，每天放棄休息時間培優補差，這纔有了現在的成績逆襲。
學生固然努力，那也是被我逼出來的上進心。
我管的嚴，是怕他們鬆懈。
我板着臉，是怕他們膨脹。
我敢說，但凡換個責任心差的老師，絕對帶不出現ťü₍在的成績。
可是現在這羣家長卻要把我從功勞薄上抹去。
我無力解釋什麼，利落的退出羣聊。
去班裏拿我個人物品的時候，有個學生大膽的問我：「陳老師，聽說你要走了？」
我點點頭，準備跟他們說些告別的話，畢竟我帶了他們半年多，說沒有一絲遺憾是不可能的。
但我還沒張口，就聽底下一片抑制不住的歡呼聲。
他們臉上有興奮，有期待，就是沒有我所以爲的難過和不捨。
我爲自己剛剛的自作多情而感到可笑。
轉身，不發一言地離開教室。
走出去那一刻，班裏像爆炸一樣：【耶！撲克臉終於要走了！我們要解放了！】
【靠！終於不用熬夜寫卷子了，我都問過了，咱班的作業是全年級最多的！】
我搖搖頭，直接撕掉了爲每個人制定的第二輪、三輪高考衝刺計劃。
本來還想把這些資料當成臨別禮物送給他們的，現在看來，他們根本配不上我的心血。
我倒要看看，少了我的約束和託舉，他們能在高考中交出怎樣的答卷！

-4-
去辦公室跟同事們告別，除了平時跟我交好的英語老師徐麗以外，其他人也紛紛幸災樂禍的看着我。
還用我能聽到的聲音蛐蛐着。
「誰讓她平時用力過猛，每天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襯得我們多不努力似的。」
「現在好了，工作丟了，聽說那個土地局的對象也把她甩了，真是慘哦！」
平時說話就陰陽怪氣的高老師假裝關心我：「陳老師，現在的世道，工作可不好找，而且你都快三十了，哪個單位還要你呢？」
「我建議你不如就在咱們學校門口擺小喫攤吧？大夥兒肯定捧你的場，對不對呀？」
「對！」回答她的是一陣惡意的鬨笑聲。
換做平時，爲了維護同事關係，這種奚落和議論我肯定聽聽就算了。
但我現在都要走了，就沒必要再慣着她們了！
我徑直走到那幾個說的Ŧŭₔ最起勁的女老師面前，挨個兒回擊。
「高老師，以後再被學生當面罵『死八婆』，可不能再搞體罰了哦，不然被人舉報，可就要像我一樣丟工作了呢！」
「王老師，下次再被家暴，就換個請假理由吧，每次都說騎車摔倒，一點兒創意都沒有。」
在兩人鐵青的神色中，我又環視四周：「離開一份是非不分的工作，和一個翻臉無情的男人，是我的福氣，可惜這福氣，你們沒有！」
說完，我就挺直脊揹走了出去。
當班主任這幾年，我落了一身的小毛病。
三餐不規律引發的胃炎、腱鞘炎、腰痛等等。
趁這段時間，我好好給自己調養了一下。
半個月後，滿血復活，開始規劃自己以後的人生。
鄭重思考以後，我報名了我們這裏的公安崗招聘，並且買了資料潛心備考。
不久後，就是高中的第一次模擬考試。
高三八班依舊是第一名。
朋友圈的家長們都在發文慶祝：【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事實證明，優秀是一種習慣！好成績是孩子們自己努力拼搏的回報！】
【離開某班主任後，我女兒的成績甚至還上升了五分！真是早該讓她走了！】
連我們校長都在內涵：【本來還擔心，走了個全校學歷最高的老師，會是學校的損失，沒想到，孩子們一旦形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少了誰都沒有關係。】
只有我知道，這次月考題目簡單，別說八班了，整個年級的平均分都比上次高出五六分。
以往這種情況，我都會在班裏敲打一番，防止他們驕傲自滿。
現在新來了一個性格溫和愛笑的班主任，不知道能不能壓制住那羣學生瀕臨膨脹的內心。
而且仔細分析成績就能看出來，八班作爲第一名，跟第二名的差距比上次縮小了整整八分！
他們正在被趕超，或者說，他們在退步！
可惜所有人都沉浸在八班依然優秀的假象裏，沒有人關注到那些即將引起質變的量變。

-5-
徐麗老師跟我說，新來的班主任姓曹。
因爲有我的前車之鑑在，曹老師對李浩然和梁彤這對早戀的學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敢管。
本來高中生就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這種無奈的放任，不止讓這對小情侶更加肆無忌憚，也變相助長了班級早戀的風氣。
據說，不到一週的時間，班上就新增了六對情侶！
【現在講課都沒人聽了，都在說小話，要麼是在傳小紙條，紀律一團糟！】
【我們這些任課老師怕惹麻煩，也只是象徵性的批評幾句，根本不敢怎麼管。】
徐老師跟我大吐苦水，
她還給我報了早戀學生的名單，其中有三個竟然都是尖子生！
畢竟我曾爲他們付出過巨大心血，即使我現在已不再任教，但聽到這種情況，還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心裏爲他們感到可惜。
說來也巧，沒過幾天，朋友嫌我天天悶頭備考太無趣，拉着我去看新出的電影。
候場的時候，我竟然看到八班的好幾個學生。
看他們都是男女兩兩成對，爲首的還是李浩然和梁彤，顯然是班級情侶出門團建了！
他們也看到了我。
後面幾人對上我的視線後，下意識分開了牽在一起的手，像做錯事一樣低下頭，眼神閃躲。
李浩然和梁彤卻不以爲然，甚至還嘲笑後面的同學：「不過是前班主任，有什麼好怕的？她現在想管也管不了我們！」
說着，他還示威似的跟梁彤十指相扣，舉到我面前晃了晃：「陳老師，你走的真是太好了，我們現在的班主任可沒你那麼多管閒事，簡直比你好一萬倍！」
我沒搭理他，只叫住走在最後、也是頭埋得最低的女生。
「郭婷婷，你以前說目標是考北師大，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她可是全校排名前十的好苗子啊！
郭婷婷囁嚅着，沒吭聲。
她的小男友王鑫不樂意了：「陳老師你怎麼還是那麼愛多管閒事啊，我跟婷婷戀愛一點沒影響她成績！上次二模她比以前考的還好呢！」
「你就是愛嚇唬我們，天天不讓我們幹這、不讓我們幹那！」
「我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學生了，別跟我們擺老師的架子！」
在他的鼓勵下，郭婷婷也抬起頭，堅定道：「陳老師，我真的不想再當沒有感情的刷題機器了！」
「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想在最美好的年紀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說完就勇敢地握住了王鑫的手。
看着她眼中的義無反顧，我嘆口氣，不再勸她。
只聽李浩然又陰陽怪氣道：「哎呀，你們理解一下陳老師，聽說她被對象甩了，那肯定看我們這些情侶不順眼啊！」
「哈哈哈哈……」其他人鬨笑起來。
我不屑地環視這羣人：「我真爲自己曾經教過你們而感到羞恥。」
說完就拉着朋友走開，不想再影響出來放鬆的心情。
看完電影，我隨着人流出去，無意間看到李浩然那一行人，竟然走進了影院對面的一家酒店。
我擰着眉頭，思索再三，還是點開微信，編輯文字發給那幾個女生的家長，想提醒他們關注一下孩子的行蹤。
她們都還不滿十八歲，我真的不希望她們在不理智的年紀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但沒想到的是，對面無一例外回覆我的都是紅色感嘆號。
他們早已把我刪了！
我自嘲地笑笑，決定不再多管閒事。

-6-
當時我並沒想到，這件事的後續發展會那麼離譜。
大概一個多月後，徐麗突然給我發消息，說班裏出了大事。
「昨晚郭婷婷在宿舍肚子疼緊急送醫，結果竟然檢查出宮外孕！」
「雖然學校封鎖了消息，但是該知道的還是知道了，今天家長就來討說法了！」
她還把班級羣的截屏發給我。
羣裏已經吵了起來。
郭婷婷爸爸：【@王鑫家長你兒子搞大了我女兒的肚子，你們要是不給我個說法，老子就去學校閹了那個狗雜種！】
王鑫爸爸：【話不要說的那麼難聽好吧？小情侶你情我願的事兒，怎麼能全賴我兒子呢？】
郭婷婷爸爸：【狗屁的你情我願！我女兒還不到十八歲，她肯定是被哄騙的！】
王鑫媽媽：【我兒子算起來比你閨女還小幾個月呢？誰哄騙誰還不一定呢！】
郭婷婷爸爸：【放屁！】
接着就是一連串六十秒語音的對罵。
等到罵累了，郭婷婷家長又把矛頭指向班主任。
郭婷婷媽媽：【@曹老師學生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麼大的事，你ṱü₁也有責任吧？】
王鑫家長一看，趕緊也把槍口對外：【@曹老師，沒錯！孩子是在學校出的事，明明是你管理不嚴！】
郭婷婷媽媽：【沒有責任心還當什麼老師？！我會馬上要求學校，趕緊換個班主任！】
這下，羣裏默默圍觀看熱鬧的家長不幹了，紛紛出來冒泡。
趙心怡媽媽：【臨陣換帥可是大忌，現在離高考就剩倆月了，這班主任不能換！】
汪子涵媽媽：【就是！我們家子涵可喜歡曹老師了，不能因爲你們兩家出了醜事，就影響其他孩子和老師吧？做人可不能那麼自私！】
【我家孩子也說曹老師又溫柔又漂亮，爲什麼要換掉人家？不能換！】
……
羣裏很快又爆發了新一輪的爭執，但總體來說，大多數人都不同意換班主任。
後來，郭婷婷那件事，也以學校和王鑫家長共同負擔醫療費和一筆精神撫慰金而收尾。
時間也來到了高三的二模。
這次考試的成績卻讓人大喫一驚。

-7-
【太慘了！從以前的第一名直接降到倒數第二！校長氣得都快把桌子拍爛了！】
徐麗的語氣又無奈又無力。
但其實這種情況我早預料到了。
曹老師太年輕，經驗少，資歷淺，壓根管不住班。
高三的學生都有一種隱祕的壓抑的叛逆，以前我能降得住他們，讓他們變壓力爲動力。
可現在少了我這個最瞭解他們的人，這個班全線崩盤是遲早的事。
而且不是我自誇，從業六七年以來，我在教數學上是很有一套的，以前我帶班的時候，班級數學平均分超過 100。
但是看現在的成績單，平均分是可憐的 68 分……
高三八班的班級羣又鬧了起來。
【@曹老師，你怎麼帶的班？！我家孩子上次年級前五十名，現在是第八百名？！】
【@曹老師，不會教就捲鋪蓋回家好吧！簡直是誤人子弟！】
【我早說了這種年輕老師根本不行！怎麼什麼玩意兒都能往尖子班塞啊？】
……
不同於上次家長們都護着曹老師，這次她可謂是千夫所指。
聽說在學校也捱了校長好一通批評。
年輕教師哪受得了這個氣，當即就抹着眼淚不幹了。
學校無奈又換了一個快退休的、以嚴厲著稱的老教師。
家長們這才找回一點信心，在羣裏互相打氣。
【聽說新來的劉老師教了一輩子書了，帶過好多屆畢業班，是市級名師，無論經驗還是能力，都比前兩任要好！】
【一次失利不算什麼，孩子們還是很有希望的，大家不要灰心！ẗũ̂₅】
……
還有一些家長別有心思，他們沒發言，而是默默的向我發送了好友申請。

-8-
【陳老師，你救救我家孩子吧！他以前還是你的課代表呢，這次數學才考 70 分！】
【孩子回來說只有你講的題他能聽懂，你還沒找到工作吧？那能不能請你給孩子補補課呢，一小時可以付你 200 塊！】
【陳老師，之前你被舉報那事兒，我可沒有參與過！是他們太猖狂了，我們也是胳膊扭不過大腿……】
【看在孩子的面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們這些沒文化的人計較了。】
看我遲遲沒有通過好友申請，他們的態度更卑微了，不停的發送請求。
【陳老師，我們幾個家長商量了一下，每次可以支付您一千塊，只要您同意給孩子們補課。】
【要是孩子們高考成績理想，我們再給您包個大紅包，絕對讓您滿意！】
【求求您了，我們都是普通家庭，孩子就是我們的希望，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冷笑着把這些申請通通刪了個乾淨。
當初，我被冤枉，需要他們發聲的時候，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現在又跑來搞什麼道德綁架？
再說，我剛剛收到筆試通過的消息，接下來要潛心準備面試了，哪有時間跟背刺過我的人糾纏。
在磨了我好幾天都得不到回應後，他們終於不裝可憐了，開始在申請欄裏咒罵我。
【好歹師生一場，沒想到你這麼冷血！幸好劉老師答應幫孩子們補課了！這纔是德藝雙馨的好老師！】
【劉老師教過的學生比你喫過的飯都多，等孩子們考上理想的大學，我們一定敲鑼打鼓去學校給劉老師送錦旗！你就繼續ƭû²待家裏失業吧！】
……
後面的我看都沒看，直接刪除。
什麼玩意兒？正話反話都讓他們說了，戲咋那麼多呢！
轉眼距離高考只剩一個月了。
也迎來了高三的最後一次模擬考試。
而這次考試的結果，也引發了一場大的暴亂。

-9-
那天我順路去學校，本來打算等徐麗下課一塊去約個飯的。
沒想到剛好看見一羣三八班的家長，衝破保安的阻攔，氣勢洶洶地闖進校內。
說是因爲對三模成績不滿，要去追究各任課老師的責任。
我趕緊給徐麗打電話，生怕她喫虧，因爲我早領教過這羣家長的蠻不講理。
徐麗沒接，反手給我回了個視頻。
屏幕中，我看到那羣家長正把校長團團圍住。
「爲什麼不給八班配備最強的師資力量，他們以前可都是尖子生，你們就這麼不重視好苗子嗎？」
「我兒子中招五百多分進的學校，這次才考了四百八，你們這垃圾學校是怎麼教的？！」
「算命的說我兒子有狀元相，你們就讓狀元待在倒數第一的班裏嗎？」
校長努力解釋：「八班的配置就是最強的，各任課老師同時兼任九班，九班這兩次都是年級第一。」
「老師們盡職盡責，絕對沒有徇私！」
可惜家長們不買賬。
「我不管，我孩子的語文這次下降了二十多分，我要找語文老師算賬！」
「我去問問英語老師，馬上要高考了，她是怎麼教的？孩子這次差點沒及格！」
然後我就聽到徐麗「哎喲」一聲，同時鏡頭一晃，應該是被人扒拉了。
她可不是好脾氣的人，如今作爲老師的尊嚴被踐踏，氣得她立馬開啓嘲諷模式。
「你兒子爲什麼考不好，你應該回去問他！一個月換兩個女朋友，上課還在傳情書，能及格就燒高香了！」
家長不甘示弱：「那他早戀你們爲什麼不阻止？你們多管管他不就行了？」
徐麗冷笑一聲：「上一個管早戀的老師已經被你們逼走了，誰還敢管你們家的太子公主！」
「我……」那個家長心虛地噤聲了。
還有家長揪住了班主任劉老師。
「我們出高價錢讓你給孩子補課，錢你也收了，怎麼孩子的數學成績沒有一點起色？！」
「還市級名師呢，我呸！一點兒本事沒有！花錢找關係買的榮譽吧？走後門的錢哪來的？肯定是坑家長的補課費！」
「校長，我現在就當場舉報劉老師違反紀律、有償補課！」
劉老師今年都五十八歲了，哪受得了這種侮辱。
混亂中，他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的倒下了。
校長趕緊打急救電話。
可惜，醫護人員到現場後，確認劉老師已經停止呼吸了。
這下事情鬧大了！

-10-
學校報了警，所有當時在場的人都被喊去做了筆錄。
幾個當時對劉老師動手的家長，以及煽動家長鬧事的領頭者，很快就以「意外致人死亡」的罪名，被刑拘了。
劉老師的家人也悲痛的表示會追究到底。
這一事件傳播出去後，很多教育工作者都在網上發聲，表達了自己的心痛和心寒。
徐麗找我談心，說自己幹完這個學期也準備離職了。
「當初你走的時候，我還同情你失去了一個鐵飯碗，現在我覺得你及時止損真是太明智了。」
「現在的老師真不是人乾的活，各個都找老師要成績，那我們總不能替他們學習吧。」
「爲了我的生命安全，我還是走人吧，免得哪天再遇上一羣顛公顛婆，把我給氣死！」
對於徐麗的選擇，我既支持又惋惜。
當初誰不是一腔熱血投入這個行業，想要做一個偉大的人類靈魂工程師。
可理想最終敗給了現實，這其中的心酸和無奈只有體會過的人才能明白。
因爲這樁意外，整個學校都視三八班爲洪水猛獸，沒人Ṭũ⁼願意去接劉老師的崗。
沒有班主任，這個班更亂了。
家長羣天天吵翻了天。
有要去教育局舉報的，有要找關係給孩子調班的，還有沒錢沒勢只能無能狂怒的。
可惜三八班的學生名聲已經臭了，逼走兩任班主任，又逼死現任班主任，誰願意去碰這樣的燙手山芋啊。
所以班主任依舊沒有來，轉班申請也沒有人會批。
這時候，有家長想到了我。
「不如我們把陳老師請回來吧？我們可以補償她這段時間待業在家的損失，給她個臺階，讓她繼續執教。」
「對對對！我一直想說，其實陳老師的作風纔是最適合孩子們的，嚴是嚴了點兒，但是出成績啊！」
「陳老師有技巧有方法，剩下的三十多天肯定能把成績追回來！」
「那些孩子早戀的，等陳老師回來，她怎麼管你們就怎麼聽，可不能替孩子委屈啊。」
他們熱火朝天地商量着我回來以後的事情，彷彿我同意了一樣。
因爲發消息給我我沒回，他們甚至組團找到了我家，守在小區門口等我出去。
我一露面，他們就熱切地圍了上來，有送花的，有塞紅包的。
「陳老師，我們是來請您回去的，孩子們都想念您，天天盼着您繼續教他們呢！」
「陳老師，以前您帶班的時候，孩子們成績多好啊，這都是您的功勞，我們都記着呢！我們都期待跟您一起再創輝煌！」
我淡淡地反駁：「記得之前你們說，孩子們的好成績是他們自己的功勞，跟我沒關係吧？」
那家長面紅耳赤地擺手：「不不不！那都是我們瞎說的，您千萬別往心裏去！只有您是孩子們的伯樂，我們心裏都記着您的大恩！」
我擺擺手：「可別，我已經有新工作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他們一愣：「啥工作能有老師好啊，鐵飯碗還有寒暑假。」
我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繞開他們，快步離開。
後續他們當然沒那麼快放過我，把我當救命稻草似的圍堵了快半個月。
郭婷婷的爸爸甚至有一次還跪下求我，因爲他女兒自從住院流產後，一蹶不振，成績都吊車尾了。
直到距離高考只有十幾天，文曲星下凡也沒時間拯救八班了，他們這才如喪考妣的回去，等待最後的宣判時刻。

-11-
一段時間後，高考成績出爐。
我沒有刻意關注八班，因爲有一件社會新聞已經告訴了我結果。
第一件事，是郭婷婷查出成績後，就自殺了。
雖然搶救及時，撿回一條命, 但據說精神因此出了問題, 後面連志願都沒報。
第二件事, 是郭婷婷的爸爸，集合了很多家長把李浩然父母經營的金店砸了。
因爲郭爸爸得知女兒當初跟王鑫出去開房，都是李浩然慫恿的，甚至當初的房費也是他付的。
而且，再往前追究，班級早戀的風氣也是李浩然帶起來的。
他和他那不講理的父母，是整個八班開始墮落的源頭。
好好一個尖子班, 最後搞得只有三個人考上一本。
兩件事鬧出的動靜都挺大, 本地的幾乎人人皆知。
事情到這裏，似乎已經跟我沒關係了。
但是沒想到，我入職新單位以後, 竟然又跟這些人有了交集。
事情的起因是一樁彩禮糾紛。
情侶兩人奉子成婚後，才發現女方的孕肚是假的, 男方不服氣，想要分手並討回彩禮。
女方家庭拒不返還，最後還升級成了肢體衝突, 重傷了女方的爸爸。
於是喜事變刑事，案卷調查正好分到了我手裏。
我一看倆主角, 竟是熟人——李浩然和梁彤。
倆人高考雙雙落榜, 梁彤抱着嫁給有錢人的心理, 沒有選擇復讀。
彼此拉扯了一段時間後, 梁彤爸爸想讓親事趕緊定下, 免得夜長夢多，於是想出假懷孕這招逼婚。
辦了婚禮後，李浩然才察覺被耍了，於是發生了上述糾紛。
李浩然父母發現辦案人員是我後，嚇得臉都白了。
「陳老師……」
我板着臉：「麻煩叫我陳警官。」
他們侷促地搓着手：「陳警官，我們以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我打斷他們：「麻煩只說跟案件有關的話。」
他們更緊張了，互相對視一下, 忽然從口袋裏掏紅包給我：「今天出門急, 沒拿太多，改天我們再補上……」
我反手就把他們扣上了：「公然賄賂辦案人員, 再加一項罪名！」
……
案件有序推進中, 作爲當事人的梁彤，在做筆錄的時候, 一看到我, 就紅着眼低下了頭。
半晌才悔恨交加地哭着道：「陳老師, 對不起！」
我平靜地回覆她：「你沒有對不起誰，人生本來就是你自己的，你想怎麼走都是你的權利。」
她痛哭流涕。
我嘆了口氣, 接着道：「但是, 人生的容錯率也大到超乎想象, 不要糾結於已經發生的錯誤，生活是曠野，它永遠都還有無數種可能！」
這句話, 是曾作爲老師的我，想送給學生的。
也是如今作爲警察的我，想送給每一位公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