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想養狗,我不同意。
大年初一,一隻肚子圓鼓鼓的黑貝就滾到了我家門口。
「媽,狗來財,大過年的,你不能把它趕走。」
我只好扶額同意。
誰知道,黑背精得像狗界妲己。
一進門就知道拿腦袋蹭我胸口。
一抬手就自動把下巴放在我手心。
一坐下就拿爪子搭在我腿上眼巴巴望着我。
好吧,我真香了。
那天我正抱着黑背狂吸。
我卻聽見她的聲音。
「人,還好我用一半壽命換能聽見你的心聲。」
「我一定好好聽話報答你。」
我愣住了。
-1-
女兒莎莎想養一隻狗,我不同意。
「你要是敢把狗帶回家,我們就把你倆一起扔出去。」
女兒小聲嘟囔着「我是怕你一個人孤單。」
我低着頭裝作沒聽見。
但大年初一,剛打開門,一隻肚子圓鼓鼓的黑貝就滾在了門口。
女兒抓住機會。
「媽,狗來財,大過年的,你不能把它趕走。」
黑背很有禮貌地併攏腳腳站着,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看着它葡萄般的大眼睛,心巴一軟,扶額同意。
【這麼無辜的眼神,誰受得住啊。】
黑背像是聽懂我的心聲,立馬搖着尾巴圍着我轉來轉去。
還把額頭直接往我手心裏蹭。
我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摸了摸它的額頭,一邊對女兒說道。
「好吧,就先讓它進來吧。」
哦莫哦莫。
你別說,這軟呼呼的手感,還真不錯。
-2-
女兒驚喜地跳了起來,帶着黑背就進了屋。
「你別高興得太早啊,看這狗不像沒主人的樣子,興許是走丟了。」
「媽你放心,我先幫它找找主人,這段時間就讓它先住家裏嘛好不好?」
黑背用額頭蹭着我的腳踝,還發出嚶嚶嚶的嗚咽聲。
像個慣會撒嬌的小妖精。
「嗯,就到它主人來之前。」
「那這段時間也得給它取個名字吧!小黑?小貝?阿爾法?伊麗莎白?……」
黑背耷拉着耳朵。
我眯着眼盯着它。
「要不叫呼呼吧,看這麼軟呼呼的。」
「呼呼。」
它突然跳起來興奮地汪了一聲。
大嘴巴咧開轉着圈,舌頭掛在外面呼哧呼哧的。
像是很滿意這個名字。
「啊呀,你這麼喜歡老媽取的名字,那就叫你呼呼啦。」
看着二十好幾的女兒和呼呼滾成一團。Ŧū₀
心裏暖洋洋的。
呼呼。
-3-
招狗啓示發出去好幾天了,也沒人聯繫。
但呼呼是個自來熟的。
沒兩天,就跟家裏的小狸貓混得親如一家。
怪得很,小狸之前明明高冷得很。
現在天天在呼呼面前要親親抱抱舉高高,連睡覺都要窩到呼呼的懷裏。
不是,怎麼跟說好的貓主子和狗腿子不一樣呢?
「小狸,人家只是暫住在這裏的哦,你可別太依賴了。」我悠悠道。
小狸不語,只一味地舔呼呼的爪幾。
不得不說,呼呼作爲狗中妲己,她是有一套收買喵心和人心的手段的。
我一進門換鞋,她就撲到我身上拿嘴筒子蹭我的胸口。
【小狗,你不會要舔我吧?】
下一秒,呼呼的舌頭朝着臉就來了。
【誒誒誒,小狗你的嘴巴有點子臭……】
我一招手,她就甩着舌頭,吧嗒吧嗒地跑過來,把下巴自動放在我手心。
我心裏一驚,還是忍不住在心裏讚歎。
【小狗,你有點子可愛。】
嗷嗚一聲,呼呼的下巴在手裏更軟了。
【誒誒誒,你別在我手裏睡着了啊……】
我一坐下,她就吭哧吭哧把爪子撲到我腿上,葡萄眼滴溜溜地放電。
【小狗,難道……你是想上來嗎?】
呼呼哧溜一聲蹦上沙發鑽進我懷裏。
【誒誒誒,小狗你好像有點沉啊……】
我若無其事地把呼呼挪了挪位置,但還是把她團進了我懷裏。
【嗯,天冷了,就當暖手了。】
女兒從廚房出來,看見我和呼呼眯着眼躺在沙發上,捂着嘴偷笑。
「嘖嘖嘖,嘴上說着不要不要,還不是真香了?」
好吧,我是有點真香了。
沒一會兒,我在沙發上抱着呼呼和小狸迷迷糊糊快睡着。
卻聽見嘰嘰喳喳的聲音。
「大狗,媽媽醬好像接受你了誒。」
「傻貓,我早說過,人類終將淪陷在我寬闊的胸膛。」
-4-
起猛了,我的貓貓狗狗在說話?
見我表情奇怪,呼呼猶豫地「汪」了一聲,慢慢湊過來舔了一口我的手。
看我沒有反應,她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媽媽醬能聽見我說話。」
我懷疑自己出現幻覺,啪的一聲扇了自己一耳光。
啊,好痛。
這不是夢。
呼呼被我的舉動驚到了,焦急地嗷嗚了一聲。
「媽媽醬,不要打自己,汪心疼。」
小狸也着急了,一個輕盈地起跳落進我懷裏。
「媽媽醬,呼嚕呼嚕毛,不疼了哦。」
我抓了抓沙發墊。
真的能聽見。
小狸又說話了:「大狗,你不是會讀心術能聽見媽媽心聲嗎?媽媽醬這是怎麼了?」
呼呼:「傻貓,我都說幾遍了,媽媽醬看着我眼睛時我才能聽見。」
「可是爲什麼大狗能聽見媽媽的心聲呢?喵就不能,這不公平!」
呼呼昂了昂頭:「這是祕密~」
我手一抖,趕忙把眼神移到別處。
呼呼到我面前歡快地搖着尾巴。
我僵硬地把手放在狗頭上,兩隻大大的耳朵飛速收成了飛機耳的狀態。
我起身,強裝鎮定地給他們做飯。
一大一小兩隻唰的一聲衝了過來。
呼呼:「媽媽媽媽媽,媽媽怎麼知道我餓了?」
小狸:「你看你那越來越大的肚子,還喫。」
呼呼:「狗大貓小,汪喫的多喵喫的少,不能怪汪!」
小狸又說:「你喫太多了,哪天把媽媽醬喫窮了,小心媽媽不要你了……」
呼呼不語,只一味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不會的,我會努力賺錢養家,我一定要把媽媽醬養得白白胖胖!」
我抿嘴一笑。
過了一會兒。
呼呼:「你你你,別把你的喵筒子伸到我碗裏!」
-5-
不得不說,呼呼的「讀心術」還蠻實用的。
餓了渴了,只需要看一眼呼呼,她立馬就屁顛屁顛地銜着東西送過來了。
就連女兒都偷笑說,呼呼都快把我慣壞了。
而且呼呼憑着又會撒嬌又會讀心的本領,不僅讓她在貓狗圈積攢了汪氣,在小區裏也是人脈甚廣。
某天我回家忘帶門禁卡,嚴肅的保安愣是不給開門。
結果他低頭一看到大狗,立馬換上笑臉。
「哎呀,是呼呼回來啦,快進來吧。」
得,沾了呼呼的光,纔回到家。
但這兩天,呼呼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之前我帶着她去寵物公園,她都只黏在我身邊。
現在一放她出去就到處跟小朋狗們社交。
一會兒和那個搖粒絨打滾,一會兒跟這個大金毛搶飛盤。
這天,我帶着呼呼和小狸外出遛彎,剛把呼呼解開,她就飛奔了出去。
我和小狸倚在草坪上看呼呼社交牛逼症發作。
沒想到,我就接了個電話,一隻隕石邊牧叼着火腿腸過來了。
「人,這是你家大狗讓我給你的。」
我還沒說話,又一隻金毛放了盒罐罐在我身邊。
「人,這是黑背女王要的。」
緊接着,一隻臘腸甩着小短腿也來了。
「人,黑背姐姐說你喜歡喫火腿腸。」
不一會兒,我身邊就堆滿了各種零食。
照這架勢,只怕呼呼還沒回來,我就要先被他們的主人「揍」了。
我連忙找到呼呼。
她正在一棵大樹後面威風凜凜地立着,面前一衆貓貓狗狗排着隊。
哈士奇:「黑背女王,我爸爸爲什麼最近一靠近我就皺着鼻子?是不愛我了嗎?」
呼呼:「一根火腿腸。」
哈士奇:「汪汪,沒問題,我爸在那邊,戴着黑色帽子。」
呼呼哧溜躥了出去,在黑帽男面前蹭了蹭回來了。
呼呼:「你爸說你最近拉粑粑太多太臭……但他很愛你。」
哈士奇:「哦耶哦耶,爸爸,那我以後再也不用舔過粑粑的舌頭舔你啦。」
呼呼無語:「……下一個。」
拉布拉多帶着一包小餅乾:「黑背女王,我媽媽最近總是又哭又笑,她不會是瘋了吧?」
呼呼轉了一圈回來:「你媽媽只是最近在追那對關係變幻莫測的 cp……下一個……」
毛茸茸的小泰迪湊到呼呼腳邊:「黑背大姐姐,我最近總是很想跟小母狗狗玩,媽媽每次都會生氣怎麼辦呀?……咦,姐姐,你的毛髮好順呀,我能摸摸嗎?」
呼呼這次沒有跑出去,而是噌的一下從小泰迪身邊彈開:「你你你你你……離我遠點!」
小泰迪跟在呼呼後面轉圈。
我在一旁哭笑不得。
後面還有帶着小魚乾的小三花貓,叼着骨頭棒的柴犬。
……
我驚呆了。
原來呼呼真的努力在掙錢養家。
我喚了一聲呼呼。
她欣喜地轉過頭,甩着尾巴在我身邊轉來轉去。
「媽媽醬,你快看,這些都是你愛喫的!這都是呼呼幫朋狗們聽主人的心聲賺來的!」
「媽媽醬,呼呼掙了這麼多好喫的,你不會再嫌我喫得多,不要我了吧?」
我鼻頭一酸。
小狸:「媽媽醬快哭了,你惹的,你惹的,媽媽醬你永遠可以躺在貓寬闊的胸膛上哭泣!」
小狸作勢就要鑽進我懷裏。
呼呼:「媽媽醬,汪的胸膛更寬闊,來我這裏。」
只見呼呼一個縱躍。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被撲倒在地。
兩隻毛茸茸都在胸前蹭來蹭去。
我笑着盯着呼呼,在心裏說道:【我家寶貝最棒啦,都會給媽媽賺好喫的啦!】
「啊啊啊啊,媽媽誇我是她的寶貝啦,媽媽不嫌棄我!」
小狸在旁邊滿臉問號:「媽媽什麼時候說你是寶貝了,我咋沒聽見?」
呼呼往我懷裏蹭得更兇了。
「人,還好我用一半壽命換能聽見你心聲。」
「我一定好好聽話報答你。」
我愣住了。
-6-
晚上我在牀上回想着呼呼來家這段時間,確實行動越來越緩慢,覺也越來越多了。
越想越翻來覆去睡不着。
女兒問我怎麼了。
「我有點擔心呼呼的身體。」
女兒笑道。
媽,當初你不讓養狗的,現在比我還緊張起來了。
「我看呼呼活蹦亂跳的,不會有事的。」
第二天一早我和女兒就帶着呼呼去了寵物醫院,來了個全套體檢。
前面都很順利。
但在進行最後的 B 超檢查時,寵物醫生的眉頭卻皺得越來越深。
我有點慌了,女兒也忍不住問道:「醫生,呼呼……有事嗎?」
醫生不語,只一味地用探頭在呼呼的肚子上滑來滑去。
半晌,他開口說道。
「還有一個月了。」
我心猛的一沉:「不可能,呼呼明明還這麼活蹦亂跳的。」
小狸從我懷裏探出腦袋,爪子勾住我的衣領,擔憂地喵了兩聲。
醫生突然把 B 超探頭往檯面一磕,失笑道:「我是說,她已經懷孕已經一個月了,再有一個月就該生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這大喘氣的,嚇死我了。
「誒,不對,等等。」我突然反應過來,「生……生什麼?」
呼呼和小狸的耳朵也豎成了天線。
「呼呼懷孕了,還揣了 9 個崽,你們不知道嗎?」醫生說。
我一臉懵逼:「?」
女兒手裏的寵物零食袋啪嗒掉在檢測臺上,彩色小餅乾滾到呼呼腦袋邊。
呼呼倒是個心大的,這會兒了還在用鼻尖去拱餅乾,圓滾滾的肚子還隨着動作晃了晃。
「不可能啊!」我聽見自己聲音跟劈了叉似的,「它來家裏這段時間沒和別的狗……」
記憶突然回到那個飄着餃子香的大年初一——呼呼用溼漉漉的鼻尖抵着門檻,圓潤肚皮像裝了個小西瓜。
呵,還真是「狗來財」,一下來了 10 個。
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又問了問醫生:Ṫŭ̀⁺「呼呼她別的,一切都正常吧?」
醫生輕輕揉了揉呼呼的頭,推了推眼鏡:「雖然呼呼各項檢查指標正常,但呼呼年紀不小了,懷 9 個小崽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要格外注意小心。」
呼呼舔了舔爪ẗüₔ幾,轉頭衝我咧開標誌性的傻笑。
「人,別怕。」我聽見呼呼小聲咕噥,「汪可結實了,會好好的。」
我揉了揉眼,別過頭不看她,默默祈禱。
【一定會好好的。】
-7-
從醫院回家路上,女兒激動不已。
好你個呼呼,竟是個帶球跑的大女主啊。
「怪不得最近食量越來越大呢。」
呼呼無辜地歪着頭。
媽媽醬,汪不懂,汪不會打球,啥是帶球跑?
「汪只知道好餓,汪也控制不住。」
小狸也沒放過她。
不是,大狗你怎麼回事?我還是不是你最好的朋貓了,這麼大事兒你不告訴我呢?
「不對不對,你怎麼未經我允許就?嗚嗚嗚嗚……」
「汪也第一次當媽,汪沒經驗。」呼呼委屈巴巴了。
接着又開始爭論着崽崽們出生後到底跟誰姓的問題。
……
日子好像並沒有太多變化,兩小隻依舊是日常拌嘴吵鬧,轉頭又親親抱抱和好。
除了呼呼變得喫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愛睡覺。
女兒安慰我說這是狗狗懷孕的正常現象。
但我心裏還是有些莫名的擔心。
那天,我出門去買呼呼和小狸最愛喫的小麪包。
剛到商場就接到女兒慌慌張張的電話。
「媽,快回來,呼呼流血了!」
-8-
我一邊飛奔回家,一邊盤算着。
不是還有三週才生產嗎?
難道呼呼早產了!
我剛出電梯門,就看到警察就在樓道里扭送着一個灰衣男人,身上衣服有撕破的痕跡。
女兒臉色蒼白地迎了上來。
「莎莎?呼呼?你們沒事兒吧?」
我心疼地抱住女兒和呼呼。
女兒驚魂未定。
呼呼正趴在門口低低地怒吼,爪子上圍着一圈白紗布,滲出鮮紅的血液。
我心緊緊地一疼。
原來,半小時前,那個男人假裝送快遞,想對獨自在家的年輕女孩行不軌。
但有呼呼在,他當然沒得逞。
我給女兒倒了杯牛奶,她還有些驚魂未定。
「媽,剛纔多虧了呼呼,那個男的還沒靠近我,她就直接撲了上去……」
她心疼地摸着呼呼的腦袋。
「但防不勝防,那個男人帶了刀,呼呼跟他打鬥的時候被劃破了爪子。Ťû₃後來鄰居大叔們也出來幫忙才把他制服。
「我感覺呼呼就像能看透那個人的心思一樣!」
我不置可否,女兒還在繼續說。
「我覺得呼呼好像真的有種超能力,上次樓下王奶奶低血糖暈倒,也是呼呼咬着我的裙子帶路……
女兒突然認真地盯着呼呼的眼睛。
「呼呼,你是不是成精了啊?」
呼呼突然抖了抖耳朵。
我慌忙按住她試圖矇混過關的狗頭:「巧合吧?咱們呼呼本來就聰明,對不對?」
「汪汪!」
我一邊察看呼呼的傷口,一邊轉移話題。
「好啦,呼呼以後也不能這麼衝動了,媽媽害怕……」
“媽媽醬不怕!”呼呼突然立起身子,前爪撲在我膝蓋上,”汪會保護你!”
小狸:「傻狗,你也是要ƭù³當汪汪媽的人了,媽媽醬是怕你受傷!」
呼呼肚皮上的絨毛蹭得我掌心發癢。
我摸着她那圈日漸鬆軟的腰圍:「明天給你們加罐罐。」
「汪要喫鈣奶棒!」
要磨牙餅乾!
“還要……”
-9-
最後待產這半個月,呼呼總算安靜乖巧了不少。
小狸雖然輕手輕腳了不少,但總纏着呼呼問來問去——崽崽什麼時候出來?崽崽動了嗎?崽崽是小公狗還是小母狗?
呼呼屢屢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一貓一狗的聲音環繞在我耳邊就沒停過。
「媽媽醬,小狸太吵了……」
「媽媽醬,大狗不動了,是不是快生了?!」
「媽媽醬……」
女兒寒假結束開學了,只能週末回家幫忙照看一下。
我一邊忙着照顧呼呼,一邊準備她生產用的東西,還要一邊解決貓狗糾紛。
頭都大了。
又幸福又煩惱。
半個月後,終於迎來了毛茸茸的糰子們——不多不少,正好 9 個。
小狸高興得快壞了,一個勁兒地用嘴筒子把奶崽子們拱來拱去。
小狸抬起爪子輕輕觸了觸小奶崽,突然尖叫道:「大狗大狗,你生的崽崽怎麼都閉着眼啊,不會都瞎了吧?」
「傻貓你才瞎!小狗崽子生下來是這樣的,慢慢就睜眼了!」
「啊?那多久才能睜眼認識他們的喵喵我呀。」
呼呼無奈:「最多兩週,傻貓,你現在天天在他們身邊拱來拱去,閉着眼都認識你了!」
小狸聽完,心滿意足地開始給奶崽子舔起了毛。
我也是第一次養這麼多小奶狗,也才知道小狗生下來兩週才睜眼。
但每天看着一堆黑黃黑黃的毛茸茸糰子閉着眼,嘰嘰喳喳地撞來撞去,滾成一團。
有的毛團還會順着你坐着的大腿,爬進你懷裏,撒嬌的膩歪勁兒,跟個小人兒沒差。
不,甚至更甚。
心都化到太平洋了好嗎?
糰子們喫飽了,就順勢一躺,呼呼大睡,睡得滿屋子歪七扭八。
我還得一坨一坨撿回呼呼身邊。
那天晚上睡前,我照例在家裏到處撿毛團子回窩。
卻總有一隻怎麼也找不到,小狸也不見了。
我和呼呼在屋裏先找了兩圈,卻依然沒個影。
我略微有點擔心,小狸之前就總在呼呼面前豪言壯語些帶崽子們出去闖蕩江湖的話。
之前也確實有過自己開門出去溜達的「劣跡」。
我聽見呼呼焦急地喊着小狸:「傻貓,你你你浪哪兒去了!」
屋裏安安靜靜的,一直沒有回應。
-10-
我雖然有些緊張,但還是輕輕摸了摸呼呼的頭。
「呼呼,沒事的,小狸是個有分寸的喵。媽媽一定把他們找回來。」
呼呼雖然對我們和小狸都極其信任,但畢竟是自己的崽。
她肉眼可見地慌了。
我在家裏翻來覆去找了兩遍,都差點出門去找了,終於聽見閣樓傳來一聲微弱的喵叫。
衝上樓一看,小狸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維持着平衡,一動不動。
而奶崽子正枕在小狸身上,呼呼大睡呢。
小狸眼裏泛着淚光。
「媽媽醬,大狗,喵堅持不下去了嗚嗚。」
我心頭一軟,鬆了口氣,連忙上前把奶崽子抱進了懷裏。
小狸身子立馬一軟,趴在了地上。
「大狗,你可算來了,我剛纔看見崽子矇頭蒙腦地就往閣樓爬,我怕他狗生地不熟,就跟了上來。
「我想帶他回窩,但我又不敢叼他,用嘴拱他他也不回去。
「好拱歹拱他終於往樓下走了,突然他就趴在我身上睡着了。
「你說這崽子怎麼跟你一個德行,說睡就睡呢?
後來我又不敢動彈,怕一動崽子就醒了。
「大狗,喵聽見你喊我了,可我又不敢大聲喵,怕吵到崽子,可我後來實在腿麻,堅持不下去了,才喵了一下,還好你耳朵好使……」」
呼呼本來在旁邊半天沒動也沒說話,聽罷突然一個「猛女暴衝」撲到小狸身上。
呼呼:「傻貓嗚嗚嗚嗚,你,我哭暈!我宣佈以後我崽就是你崽!」
小狸被呼呼壓得唧唧哇哇,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脫口而出:「好了呼呼,再這樣只怕你還沒哭暈,小狸就被你壓暈過去啦!」
呼呼起身,轉頭望向我,驚訝得嘴都忘了閉上:「喵,媽媽醬是不是聽見我說話了?」
小狸表情僵硬,臉色全是震驚:「媽媽醬,你能聽見我們說話?……」
我啞然失笑,自覺裝不下去了,抱着小狸親了一口:「能呀。」
「啊啊啊啊啊,媽媽醬能聽見我們說話誒!真的是我們的媽媽醬!」
一貓一狗再次對視後,終於反應過來,同時向我撲了過來。
「誒誒誒,我懷裏還有一隻糰子呢!」
隨之而來的是一大一小兩隻熱乎乎潮溼的舌頭,瞬間淹沒了我的臉。
當然,淹沒我的還有熱乎乎的幸福。
-11-
其實我本沒打算故意隱瞞能聽懂她們說話,只是一開始我有些震驚便沒出聲,後來發現聽聽貓貓狗狗、蛐蛐也挺有意思。
我便一直裝作聽不見,讓她們放心大膽在我面前說心裏話。
但我才發現,我多慮了。
這天后,一貓一狗不僅沒有絲毫覺得羞澀,反而更加聒噪了——
「媽媽醬,我今天精準無誤地拉在貓砂盆裏了!快誇我!」
「嗯,小狸寶貝真乖~」
「媽媽醬,我把崽崽們的粑粑都舔乾淨了!我厲害吧?」
「呼呼……那啥,你今天先別跟媽媽親親……」
到我面前告狀的頻率也變高了——一會兒這狗喫完飯沒認真擦嘴,一會兒那貓又把爪爪伸進了水杯……
我只得一聲長嘆——清官難斷貓狗事啊。
那天,我照例帶呼呼外出散步。
呼呼卻一反常態,在一家醫院樓下賴住一個女生,就是不肯走。
女生和我女兒年紀一般大,頭上戴着個紅色髮卡,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奇怪,呼呼從來都是聽指令回家的。
這是怎麼了?
呼呼仰起頭汪了兩聲,用她溼漉漉的鼻子蹭過她手背。
「姐姐需要幫忙嗎?」
我渾身僵住——這熱心腸的丫頭又在偷聽!
「媽媽醬,汪想去!」我還沒反應過來,大狗已經叼着牽引繩在我身邊轉圈。
我探尋的目光看向呼呼。
「媽媽醬,這個小雨姐姐剛在心裏說她的媽媽醬患什麼阿滋滋默症,不認識她了,也不能說話了。
「但她的媽媽醬最近每天下午會嗚咽着流淚,醫生說可能是臨終心願,她好想知道自己的媽媽醬在說什麼、想什麼……」
「媽媽醬,這個姐姐的眼淚好苦。」呼呼嗓子裏帶着嗚咽聲,「我也有媽媽醬,我懂她。」
我鼻頭裏一酸,朝着呼呼點了點頭。
「呼呼說她願意。」
小雨臉上還掛着淚痕:「你說什麼?」
「呼呼說她願意去醫院,」我一字一句,「聽聽你媽媽的心聲。」
12ţŭ̀₁
小雨的嘴巴張大又合攏,一臉的不可置信中又夾雜着說不分明的驚喜。
我帶着呼呼來到醫院病房,空氣裏瀰漫着一股消毒水味兒。
「媽媽,你看女兒帶了誰來?」
小雨媽媽看起來和我一般大,但身形已經瘦如柴。
她神情漠然地推開小雨,掙扎着要起身,喉頭滾動着聽不清的音節。
“又開始了。”護士攥着鎮靜劑衝進來,”每天下午差不多這個點都發作。”
我有些不忍,轉過了身。
小雨語氣落寞:「呼呼,你真的能聽見我媽媽的心聲嗎?」
呼呼把前爪搭在病牀邊緣,尾巴慢慢垂下來,開始盡職盡責地傳達。
「這個奶奶心裏在下雨。」
她突然把毛茸茸的腦袋拱進老人懷裏,接着說:「好多傘在飛……奶奶提到玉虹路了。」
我讚賞地摸了摸呼呼的頭,示意她繼續。
然後問小雨:「你媽媽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人在玉虹路?」
「沒有啊,我們很久沒去過那邊了。」小雨思索了一會兒,有些疑惑。
呼呼還在很努力地聽,卻沒有更多完整的信息。
只有斷斷續續的:
「囡囡在等……」
「幼兒園……」
我把這些隻言片語如實轉達給小雨。
“什麼幼兒園?”小雨撲到牀前,”媽媽,囡囡在這……”
正遺憾沒能幫到她更多時,她卻突然捂住嘴:「玉虹路是我幼兒園的地址……」
就在這時,呼呼興奮地叫了一聲,示意我她聽清了。
「媽媽醬,我知道了!」
「奶奶醬說,」
「五點,要去玉虹路接囡囡放學。」
牆上的指針正好指向五點。
小雨盯着牆上的時鐘,抱着她媽媽的手,淚如雨下。
「媽媽……」
像是那種忍了很久的哭泣,撕心裂肺又帶着壓抑。
「五點是我小時候幼兒園放學時間,媽媽每天都會接我放學……」
「有一天下雨,媽媽接我遲到五分鐘,她來的時候我正在鞦韆上哭得天崩地裂……」
小雨抽噎着抬起頭。
「媽媽,囡囡在這兒,你現在接我回去吧,好不好?」
老人茫然地看了小雨一眼,扒拉開她的手,仍執意要往她記憶中的那個雨天走去……
-13-
我溼了眼眶,帶着呼呼轉身離開了病房,把空間留給了這對母女。
回到家,我情緒還是有些低落。
小狸氣呼呼地:「大狗,媽媽醬怎麼不開心了,是不是在外面你惹禍了!」
呼呼小心翼翼走到我跟前:「媽媽醬對不起,汪不聽話沒回家,惹你不高興了。」
我搖了搖頭。
「不是的呼呼,你今天做得很棒,媽媽爲你驕傲!」
呼呼鬆了口氣,把來龍去脈慢條斯理地給小狸講了一遍。
小狸喵嗚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媽媽醬怎麼會忘了自己女兒了,喵不懂。」
呼呼拱了拱擠在自己身邊熟睡的團崽子,若有所思。
「汪也不懂,汪只看到奶奶醬被困在二十年前的雨天,以爲她的女兒還在幼兒園的鞦韆上淋雨。」
我嘆了口氣,釋然一笑。
「我活了大半輩子了,人類的世界很多事我也不懂,你們也不必都懂。」
呼呼和小狸都歪着腦袋看我。
算了,小貓小狗的世界還是不要這麼哲學的好。
我笑着在呼呼和小狸的腦袋上各親了一口。
「好啦,你們只需要懂,媽媽愛你們,很愛你們。」
呼呼轉身把溼漉漉的鼻尖貼在我掌心。
「汪好像聞到鹹鹹的味道,和小雨姐姐哭的時候一樣。」
「媽媽醬不要哭。」
……
-14-
晚上。
我到客廳喝水,聽見小貓小狗在低聲嘰嘰喳喳。
出於人類八卦的本能,我沒作聲。
「大狗,你今年爲什麼非要去幫那個小姐姐呢?
「你之前說,非必要不插手人的事的。」
小狸問出了我也好奇的問題。
「大概因爲,汪能聽見媽媽醬的心聲後,能爲媽媽做很多事,汪很滿足很幸福,所以汪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呼呼的聲音很輕。
我擦了擦眼角。
唉。
年紀大了,淚窩淺了。
小狸沉默了一會兒,又出聲了:「大狗,媽媽醬會不會哪天也忘了我們呢?」
小狸:「喵有九條命,喵可以分一條命的記憶給媽媽……必要的話,九條都可以給!」
呼呼:「汪汪雖然剩下的壽命可能不多了,但就算汪死了,汪也會永遠記得媽媽!」
我的心又一緊。
小狸聲音突然提高:「不對,你是說用一半壽命換的,沒說會死啊?!」
「傻貓小點聲!騙你的,不會死不會死……」
「你發誓?!」
「我發誓,以一盒貓條的名義!」
……
沒一會兒我就聽見小狸開起了小摩托。
呼呼小聲嘀咕道:「唉,傻貓,你這個智商,我怎麼放心把崽交給你……」
我躡手躡腳離開後,一夜無眠。
-15-
我開始每月帶着呼呼去醫院體檢,但仍然一切正常。
無論醫生怎麼看,呼呼都是長壽的體格。
他們說,我有點杞人憂天了。
糰子們一天天成長,屋裏院裏的空地逐漸被它們日漸長大的身形填滿。
我內心的焦躁也漸漸被糰子們柔軟的肚皮撫平。
我也生出一絲僥倖,興許呼呼說的並不準呢?
女兒週末回到家,看見我在給呼呼、小狸還有糰子們織毛毯。
笑我:「之前說我要是養狗就把我扔出去的人,現在在幹嘛呢?」
我手上的動作沒停,樂呵呵道:「那個人啊,在幸福呢。」
只是我沒想到,分離來得這麼快這麼急。
那天我和女兒買完菜回家。
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門鎖被撬開了,門口還有血的痕跡。
我嘴脣發白,聲音帶着控制不住的顫抖:「呼呼,小狸……」
我不顧女兒的阻攔,衝進屋裏。
裏面靜悄悄的,只有血淋淋的一片。
女兒用同樣顫抖的雙手握着我,咬着脣報了警。
警察和物業很快都來了,屋裏搜了一圈,早就沒了人。
屋裏一下子亂哄哄的,警察和女兒在說着什麼。
我的腦子裏卻只有嗡嗡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我看見女兒的嘴脣一張一合,憤怒、悲痛和恐懼在她臉上交替上演。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樣的。
我無意識地邁開腿。
遠遠地,我看見一條橘黃的尾巴從陽臺的洗衣機裏掉了出來。
我飛奔過去打開洗衣機,只見小狸正炸毛躬着身,嘴裏還發出呲呲的聲音。
見是我,才放下防備,瞬間奔到我懷裏。
「媽媽醬,有壞人!……」小狸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我的眼圈瞬間紅透。
小狸用嘴筒子拱了拱洗衣機裏那牀我還沒織完的毛毯。
我掀開一看,9 只毛團子被毛毯蓋得嚴嚴實實的,藏得很深。
我和女兒迅速檢查了一番,小狸和糰子們身上都完好無損,心才稍稍放下。
但這大攤的血跡……
我不敢細想。
呼呼呢?
呼呼在哪?
-16-
呼呼被找到了,奄奄一息地躺在房間裏。
她半張着嘴劇烈地喘着粗氣,身下是一片猩紅。
烏黑的毛色被血浸染得更加透亮。
我緊緊咬着嘴脣,鐵鏽味在口腔中瀰漫開來。
眼前瞬間蒙上一層迷霧。
女兒站在一旁,紅了眼圈。
呼呼看見我,艱難地說:「媽媽醬,小狸它們……」
我含着淚拼命點頭:「它們都很安全。」
「傻狗。」我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聲音。
小狸突然鑽出來,尾巴掃過呼呼溼潤的鼻尖:「大傻狗!你用一半壽命換讀心術,你虧不虧嗚嗚嗚!」
“汪不虧哦。”呼呼突然仰頭,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被媽媽抱過的冬天,比三年前那個流浪的春天暖和一萬倍呢。”
糰子們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一個個都擠到呼呼面前。
哼哼唧唧,像是在捨不得自己的媽媽。
呼呼舔淨最後一隻幼崽,突然把滾燙的額頭貼在我掌心。
「媽媽醬,這些崽崽都汪的存款,夠用嗎?」她氣若游絲的嗓音裏帶着笑。
「每個寶寶都存了十年陽壽……夠陪媽媽到白頭髮啦。」
呼呼縮在我懷裏,它的呼吸開始慢慢變弱。
直至平息。
一瞬間痛苦和自責從心底湧出。
我抱着呼呼的腦袋,失聲痛哭。
-17-
上次被呼呼抓住的那個假快遞員,因爲沒有造成實質性後果,只被關了一陣就出來了。
他一直想着要報復呼呼。
那天我和女兒出門後。
他便撬門而入。
聽小狸說,男人進屋前。
呼呼就把她和崽子們藏進了洗衣機,叮囑小狸守護好糰子們,不許出來。
男人一進屋,呼呼就纏住了他。
但他這次帶着麻藥和刀, 有備而來。
呼呼死命咬住他,男人一刀紮了下去。
一刀。
兩刀。
三刀。
……
再厲害的小狗也無法和人類尖銳惡毒的武器抗衡。
呼呼沒了力氣。
男人一腳踹開呼呼, 跑了。
警方很快抓住了他。
但入室性質極其惡劣。
這次, 他將接受法律的制裁。
-18-
小狸變得不那麼愛說話了。
除了每天「教養」崽子們,就是坐在陽臺上發呆。
那時呼呼從前最喜歡的位置。
神奇的是,糰子們也意外地非常聽小狸的話。
就像是他們的媽媽一樣。
哪怕這個「媽媽」的身形只是他們的五分之一。
小狸蜷在我身邊, 她低頭蹭我的羊絨手套, 聲音悶在毛線縫隙裏。
「媽媽醬, 對不起,喵沒用。」
我眼睛又模糊了。
小狸:「當時要是我衝出去救大狗, 或許現在就好了。」
我輕輕抱住小狸。
傻貓,呼呼可是說了,她的崽就是你的崽。
「你要是也衝出去了, 崽崽們Ťŭ₃可就徹底沒有媽媽醬了。」
小狸喵了一聲,神情堅毅。
「媽媽醬你放心,我一定會成爲跟你一樣好的媽媽醬!」
-19-
直到立春那日,第一朵玉蘭砸在陽臺時。
家裏來了個客人——是小雨。
她還是戴着那個熟悉的紅色髮卡, 神情釋然。
「我是來給呼呼道謝的。」
我把呼呼的事情告訴了她, 她有點驚訝地表示抱歉,欲言又止。
我媽媽也走了……
「我是真的很想和呼呼說聲謝謝,讓我讀懂媽媽的心願。」
原來,那天以後, 小雨每天下午五點都帶着自己的媽媽去了她兒時的幼兒園。
小雨說, ťṻ₃她媽媽每天從幼兒園回來後,都很開心滿足。
媽媽生命的最後時光, 走得很坦然。
「雖然媽媽最後也沒能記得我, 但我能陪着媽媽做這些她想做的事,我也很幸福。」
說罷,她蹲下身子笑盈盈地跟腳邊的糰子們打招呼。
「你們的媽媽, 是英雄!」
陽光斜斜地灑了進來, 糰子們的毛上鍍上一層柔柔的金色。
我握緊手, 手裏一片陰影。
我攤開手,陽光灑滿掌心。
曾經,我害怕呼呼離開我。
如今, 我才知道, 當下的幸福是多麼值得讓人珍惜。
-20-
第二天,女兒從學校回家, 手裏拎着個袋子, 表情神祕。
「媽, 你猜我在樓下撿到什麼?」
我目光探尋。
不會又來吧?
「一隻小黑背!就在單元門門口,神奇吧?」
女兒蹲下身,打開袋子,一隻毛茸茸的小黑背糰子滾了出來。
行, 反正家裏也這麼多糰子了,多它一隻也不多。
我抱起它來,發現幼崽左耳有塊月牙胎記——和呼呼頸後的一模一樣。
它笨手笨腳地走進門裏。
咿咿呀呀還不會說話。
我溫柔地笑笑,轉身衝着小狸。
「小狸, 你看,這隻崽子,我們給它取名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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