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

我出生時被相府的姨娘偷換,直至十三歲真相大白,才被接回相府。
回府那日,姨娘的女兒被我生母緊緊摟在懷中,她嬌弱地哭訴着自己的恐懼,我生母心疼得不行,繼而嫌惡我。
十四歲那年,假女兒被紈絝的小王爺看上,我生母捨不得她受委屈,執意換了我倆的婚事。她熱熱鬧鬧嫁給太子,我被一頂小轎送去了小王爺府中。
我婚後懷了孕,孩子因難產夭折,生母卻高高興興地跑去太子東宮抱假女兒生的小外孫。
後來我鬱鬱而終,魂魄終日遊蕩在皇城之上,我才明白我的孩兒竟被母親偷換給了她的假女兒!
許是蒼天有眼,我重生了。

-1-
十四歲及笄禮後,我去街上買糕點,路過京城有名的百金閣,巧遇那被我生母萬般憐惜的女兒趙嫣然。
她與鎮國將軍的千金起了衝突,對方蠻橫且咄咄逼人,一貫嬌縱的趙嫣然也落了下風。
她被罵得沒面子,紅着一雙眼跑出百金閣,卻見到路過此地的我,頓時兇惡地伸出手指,彷彿我纔是她的仇人。
趙嫣然指着我說:「你竟在門外看我笑話而不幫我,你等着,我回去定讓母親重重罰你!」
那天趙嫣然哭着回家,父母皆是心疼得不行。他們聽完了她口中的經過,母親怒不可遏,當即罰我跪了祠堂。
父親則冷冷說:「沒有半點姊妹情誼,去祖宗牌位前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出來!」
那是冬天,祠堂裏冷得不行,窗戶竟也沒關,我被凍暈過去,醒來時,便發現自己重生了。
孤魂野鬼十餘載,我看到了我死後發生的事。
趙嫣然婚後生不出子嗣,假孕爭寵。眼看即將臨盆卻無嬰兒,她急得不行,終於將此事告知給了我生母。
我生母又氣又心疼,一番謀劃後,她們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肚子上。
孩子對我意義非凡,於我來說,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而我母親不惜將我逼死,也要將孩子給趙嫣然。
我以爲孩子夭折,本就元氣大傷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後來鬱鬱而終。
而我的生母與趙嫣然其樂融融,一個是尊貴的相府夫人,一個是東宮的太子妃。二人母女情誼深厚,京城裏的達官顯貴上趕着捧他們,無人記得相府夫人曾有一個親生的女兒。
我死得波瀾不驚,如同一片無聲無息從樹上掉落的秋葉。

-2-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躺在牀上,眼前是我曾經的婢女碧桃。
碧桃擔憂而驚喜地望着我:「小姐醒了就好。」
碧桃小聲說:「老爺夫人可真狠心啊,祠堂平日裏還燒着炭,昨夜卻把炭盆都撤了。小姐凍暈了過去,夫人還想讓小姐跪着,老爺鬆口才讓您回屋歇息。」
前世也是如此,祠堂裏四面通風,我冷得瑟瑟發抖,又覺得恐懼,求門外的嬤嬤向我父母求情,可嬤嬤一聲不吭。
我終於昏死過去,耳邊恍惚聽見那嬤嬤說:「大小姐還在氣頭上,老爺夫人不會輕易鬆口的。二小姐,您別爲難老奴了。」
趙嫣然本是姨娘的女兒,可被姨娘將我二人掉包,她成了丞相夫人的親生女兒,我被丟棄在京城街口,生死不明。
可我回府以後便明白,趙嫣然與我父母纔有感情,我是一個闖入他們生活的不速之客。
時新的布料、胭脂水粉,我娘早早就替趙嫣然備好。趙嫣然來我院子裏炫耀,我小心翼翼問我娘,我娘皺着眉,不情不願地給我送來一份過時的布料,可我仍是欣喜得不行。
趙嫣然打碎了母親珍愛的手鐲,卻誣陷是我摔碎的,母親不聽我的解釋,狠狠地責罰我。
如此種種事情以後,府裏的奴僕便也明白我在這府中的地位。
碧桃仍在憤憤不平,她忽然拿出一幅還未完成的雙面繡,問我:「小姐,夫人的生辰還差幾日,小姐身子着了風寒,這雙面繡不如奴婢幫您做?」
前世也是同樣的場景,可我搖頭拒絕了碧桃的提議。
這世間不僅父母愛孩子,孩子也天然地愛着父母。
我母親對我有諸多不喜、諸多不公,可我仍然祈求着她的一份愛。那時年少的我想着,我親手爲母親做一幅雙面繡,也許她會很高興。
於是我拖着病體將雙面繡繡完,卻在生辰宴當天,發現趙嫣然拿着那幅雙面繡!
我母親笑得合不攏嘴,我不服,說那是我親手繡的。
滿堂賓客前,趙嫣然紅着臉,委屈地對母親說:「未然冤枉我,女兒爲了此次賀禮,把手指都刺破了。」
她伸出包着紗布的手指頭,我母親便轉頭罵我:「你從小外頭長大,哪會如此繁雜的繡工?本以爲將你接回府中可矯正你的歪風邪氣,誰承想竟如此冤枉自己的姊妹!」
可她不知道我幼時被一繡娘憐憫,她教我繡工,讓我長大以後有一個謀生的手藝。回府以後,我又跟着府中的女紅師傅苦學,這纔有了這幅雙面繡。
那一夜我被關在院中不準再去前廳。我的院子漆黑寧靜,前廳裏母親拉着趙嫣然,笑意盈盈地與京城的夫人小姐相談。
重來一世,我對生母,對這個家早已死心。
我淡淡道:「燒了吧。」
碧桃訝異:「燒了?小姐,您都快繡完了呀。燒了多可惜。」
「不想繡了,改日去街上買件首飾,送給夫人。」
對我生母來說,趙嫣然送什麼她都開心,我送什麼她都不會滿意。
如此,不必浪費自己的心意。
雙面繡在火盆中燃燒,進來送熱水的婢女秋生瞧見,猛地佇步:「小姐,您怎把雙面繡給燒了?夫人的生辰就到了,您拿不出賀禮,小心夫人又罰你!」
她可惜地望着火盆,又想把雙面繡挑出來,又懼怕火,那模樣滑稽得要命。
我冷笑道:「賀禮多的是,誰說只有這纔算賀禮。」
我從前疑惑爲何我的賀禮會在趙嫣然手中,做鬼以後我才明白,我信任的秋生竟早已被她收買。
秋生曾在街頭賣身葬父,我將她買回府中,我曾以爲她會比府中的家生子碧桃忠誠,可萬萬沒想到她投身到了趙嫣然手下。
我的孩兒被偷換,少不了她的手筆。
秋生一愣,隨即道:「奴婢的意思是您繡了那麼久,就這樣燒了未免可惜。您將刺繡獻給夫人,夫人肯定會很高興的。」
想必她此刻正在爲如何向趙嫣然交差而擔憂。
我冷冷道:「主子做什麼決定用不着你一個下人操心。出去,人多了礙眼。」
秋生委屈地看了看我,卻也只得不甘地退了出去。
果然第二日,趙嫣然闖入了我房中,一張豔麗的小臉盛氣凌人。
「趙未然,母親的生辰快到了,你可備好了賀禮?」
她的目光落在火盆裏,眸子裏盡是憤怒。像是我燒了本屬於她的東西。
我躺在牀上懶懶道:「不勞你費心,你還是想想要怎麼才能比我送的好。」
她冷哼一聲,臉上掛着得意的笑容:「我等着看你笑話,這輩子我什麼都會比你好。我送什麼,你的母親都會高興。」
她鬥志昂揚地走了,碧桃怕我多想,寬慰我說:「小姐你別多想,您終究是夫人親生的,大小姐只不過因爲夫人從小一手帶大,有些感情罷了。」
我搖搖頭,無奈笑了笑。
我一直都不明白,爲何明明是趙嫣然的孃親做的惡,我生母卻對趙嫣然這個仇人的女兒半點離心也沒有,反而厭惡我這個親生的女兒。
這件事我前世也沒想明白,如今,我也不想去琢磨了。

-3-
母親的生辰宴如前世一般來了很多達官貴人。
這一次趙嫣然送上了一幅畫,說是自己親手畫的,畫得手腕都疼了。
我生母同樣高興,對賓客說趙嫣然向來孝順。
我送上了一對從百金閣買來的金手鐲,她淡淡看了一眼,說:「想來沒花什麼心思。」
宴會的角落裏,我看到一個衣着樸素的女人眼含熱切地望着人羣中的趙嫣然,眼中的愛是那麼濃烈。
我認得她,她是趙嫣然的生母柳姨娘。
這個女人偷走了我的人生,她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上了一條璀璨的康莊大道,並親自看着她長大。
她把我踹進陰溝,不顧我的死活,拍拍屁股走了。可是沒有人怪罪她。
事情真相大白以後,趙嫣然爲她求情,我父母認爲她到底是趙嫣然的生母,不想趙嫣然難過,於是只是將她貶做了下人,仍然留在府中。
我的人生天翻地覆,可是無人懺悔,無人憐憫。
父親說,這是我的命。
母親說,你不要怪嫣然,她沒有錯。
柳姨娘也看到了我,她眸中的慈愛褪去,只剩下冷冰冰的憎恨。
她毫無歉意,甚至後悔當年沒有掐死我。
不然她的女兒也不會因身世而被人議論。
無妨,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過了幾天,趙嫣然突生惡疾,父親請了宮裏的太醫來瞧,卻都查不出病因,無從下手。
我生母急得很,病急亂投醫,聽說京城來了個看邪祟的術士,對疑難雜症頗有手段,於是便請了這位江湖術士來府上。
術士拿着法器一通搗鼓,最後對我父母說:
「府上有人用邪術作惡,害大小姐。」
我母親大驚,下令讓人徹查府中的每個角落。
我冷眼旁觀這一切,母親瞧見我漠不關心的模樣,她罵我:「嫣然病成這副樣子,你卻一點都不關心,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我望着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忽然想起十三歲剛來府上的那年,趙嫣然推我入水,得意離去,事後說是我自己非要去採荷花才掉入水中。
母親對我不聞不問,只是讓身邊的嬤嬤告訴我,以後不要將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在府裏露出來,不嫌丟人。
我淡淡道:「母親,我的風寒還未好。」
京城的冬日陰冷,那日在祠堂受的風寒未痊癒。
母親,我也病了,你沒瞧見嗎?
她被我噎住,不再說話了。
片刻後,房中浩浩蕩蕩來了一羣人,柳姨娘被人五花大綁,慘白着臉押解上來。
母親的陪嫁丫鬟張嬤嬤往地上扔了一個被針扎滿全身的人偶,啐了柳姨娘一口。
「夫人,奴婢帶人搜查了整個院子,詛咒大小姐的邪祟之物不曾找到,卻在柳絮屋內發現了這個玩意兒!這賤人包藏禍心,調換了兩位小姐不說,竟還偷偷詛咒二小姐!」
人偶身上寫着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上頭佈滿了鍼口,可見主人是有多麼滔天的仇恨。
碧桃驚呼出聲:「難怪二小姐的風寒連着多日都沒好全,竟是有人暗地裏用巫蠱之術。」
我瞥到秋生慌張的臉,嘴角不禁勾起譏諷的笑。
前世也來了這麼一出,不過是在我的院子裏搜到了詛咒趙嫣然的娃娃,我因此在府中衆人眼裏徹底淪爲了一個惡毒的女人,被禁足在院內,直至皇后召見才得出宮。
那個時候,秋生裝模作樣爲我求情,我還深受感動。
柳姨娘匍匐在地上喊冤:「老爺,夫人,冤枉啊!奴犯了一次滔天大錯,日日夜夜爲二小姐祈福都來不及,怎會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我父親氣急,一腳踹在她胸口:「賤人!幾次三番將這個家攪得不得安寧,還在狡辯!我是對你太過仁慈,才讓你得寸進尺。來人,將柳絮拖出去,亂棍打死!」
柳絮仍在哭喊:「老爺,奴冤枉!夫人,夫人奴絕沒有想害二小姐的意思,您想想大小姐,大小姐醒了會受不了的。」
院中傳來打板子的聲音,夾雜着柳絮淒厲的哀號。
我母親默了很久,終於鬆口:「老爺,嫣然還在病中,府裏見血怕是不好。」
她見我父親有所鬆動,又勸道:「將她送到莊子上,自生自滅吧。」
我父點頭,柳絮被打得奄奄一息,被人抬了出去。
母親的目光掠過我,像是不敢看我,又像不願看我。
我帶着丫鬟回到院中,碧桃心中暢快,我見她嬌憨的模樣,也覺得好笑。
秋生卻是一言不發,默默低頭走着。
我沒有揭穿她,她留着日後還有用。
趙嫣然要裝病演戲,我便陪她演。
柳姨娘的確沒有詛咒我,重來一世,我自然不會任由別人潑髒水,可這髒水,難道我就潑不得?

-4-
可這事兒沒完。
第二日,我的院子被人從外頭鎖住,鎖門的小廝說:
「那術士說了,二小姐與大小姐犯衝,大小姐要想病好,二小姐就不能出現在府中。夫人命奴才來將院子鎖上。二Ṱű̂⁸小姐,對不住了。」
不管前世今生,這術士都是趙嫣然安排好的,衝着我來的。我無論如何都逃不掉這一劫。
只因父母太過愛她。
碧桃氣得跺腳:「什麼狗屁江湖術士,我們姑娘都鮮少與大小姐碰面,怎會與她犯衝?」
秋生勸着碧桃:「算了碧桃,你再鬧夫人不高興了,又得罰小姐。」
看似是爲我好,可處處都在讓我退讓、隱忍。
我拉過碧桃回房:「無事,既如此你來陪我下棋。」
我對圍棋一向癡迷,曾經在街頭流浪之時,看見有人擺着棋局,看入了迷。幾次以後,有一老先生注意到了我,收了我做弟子,我因此纔有了第二個安身之地。
連着下了幾日棋,有一天放晴了,我實在想出去逛逛,便讓碧桃把牆角的狗洞Ṭüₜ扒開,我偷偷溜了出去。
去街上要經過大廳,我躡手躡腳地準備穿行而過,忽然聽見廳中有人的交談聲。
走近了看,那裏坐着一位老道士,還有我母親和趙嫣然。
我母親憐惜地摸了摸趙嫣然的頭,問道士:「慧遠道長,小女患了怪病,請過太醫,卻仍舊不見好轉。因此今日特地請道長來爲小女做一場法事。」
慧遠道長說:「貧道便是爲此事而來。」
母親說:「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慧遠道長,望您救救她。」
我靜靜地看着廳中的一幕,看到慧遠道長掏出兩個符,他問母親:「夫人只有一個女兒?怪了,此番下山,冥冥中我帶了二符,本想着夫人應有兩個孩兒。」
我母親點頭說:「道長說得不錯,我有一子在揚州爲官。」
母親將符掛在了趙嫣然的腰間,我已無心聽了。
難怪,難怪前世趙嫣然病好以後腰間就掛着一個符,我兄長從揚州回來以後,腰間也掛着一個符。
前世我因「蠱巫之禍」被生母命人打了一頓,又被鎖在院中,沒有力氣出去,所以不曾明白緣由。
如今明白了。
母親爲了治好趙嫣然的病,請了梧桐山上多年不問世事的慧遠道長做法事。
在她的心中,她從來都只有兩個孩子,趙嫣然,和我兄長。
我什麼都不是。

-5-
我從不知人的心可以偏成這樣,所以前世我一直對我生母有所期待。
我在街頭流浪的日子裏,看到被母親親暱地摟在懷中的女孩兒,我很羨慕他們,我想着我娘若是找到了我,應當也會如此愛我。
那時,我要將我今生受到的苦楚說給她聽。
可我的母親不是這樣的。
心已經死了,再聽到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再難受痛苦。
這場禁足持續了長達半年,半年後,皇后下詔讓我和趙嫣然入宮。
相府的人都明白這是皇后在定太子妃的人選。
皇后與我生母是閨中密友,二人曾約定生下的孩子日後要結爲夫妻。在我出現前,人人都以爲太子妃是趙嫣然。
可當我出現,一切便都不明朗了。
我父母是真捨不得趙嫣然被人非議。明裏,趙嫣然與我是我生母所生的雙生胎,只是我自小體弱,被送在廟裏養大。
暗地裏,皇后也明白其中內情。
她萬般糾結,便是因爲趙嫣然不是我母親所生。
母親將趙嫣然打扮得清麗脫俗,活脫脫像林間的仙子,臨走前她對趙嫣然千叮嚀萬囑咐,她是真想讓趙嫣然做太子妃。
張嬤嬤見我孤零零站在一旁,也過來叮囑我道:「二小姐進了宮不要慌張,宮裏人多眼雜,萬不可亂說亂看。皇后是很和善的人,待在皇后娘娘身邊就好。」
母親也淡淡看了過來:「進了宮別亂生事。」
我道:「母親多慮了。」
馬車悠悠駛向皇宮,我想起前世也是一樣的景況,我和趙嫣然一同進了宮,見到了那位端莊和善的皇后。
她對我甚是慈愛,拉着我的手說了很多話。我頭一次得到長輩如此溫柔的關懷,於是我特別想做太子妃。
那樣,她會是我的婆婆,我能得到一份近似於母親的愛。
這一世我又一次見到了她,趙嫣然熟稔地湊了過去,叫她「皇后姨姨」。
她拍拍趙嫣然的手,笑着,然後看到了我,那笑容更柔和了些。
她向我招手:「未然,過來。」
這語氣似乎與我早已相識,我是她自小看到大的晚輩。
她拉着我的手,眼神中盡是憐憫與疼愛。
「你是慈音的女兒,這麼多年了,本宮頭一次見你。你和慈音年輕時長的真像。」
是像啊,怎會不像。
若非這張酷似我生母的臉,我也不會在棋館被人認出來,令我父親生疑,在相府徹查此事,這才查出當年真相。
趙嫣然不滿被忽視,湊到皇后跟前,搖着她的手說:
「皇后姨姨,我新學了一支舞,我跳給你和太子哥哥看好不好?」
皇后終於重新注意到了她,淡淡道:「太子在和陛下商談政事,他今日不會來了。」
趙嫣然有些失落,皇后不再理她,轉頭與我說了很久的話。
前世我做鬼時也曾飄到皇城看她,她與宮女說起趙嫣然將太子府攪成了一鍋粥,連連嘆氣:
「慈音怎就對一個姨娘的女兒那樣好?再如何有感情終究是仇人的女兒。我都心疼未然那丫頭,對嫣然怎樣都無法再像從前那般真心疼愛,慈音卻如此偏心。若不是那日她拿着姐妹情誼求我,我怎會讓嫣然嫁進來,把我兒害得這樣苦?」
皇后是個對我很不錯的人。
說了會兒話,她說有點乏了,提議下棋。
趙嫣然雖被我娘按着學琴棋書畫,可志不在此,棋藝不佳。
我和皇后下了很久,她的雙眼放着光彩,連連誇我。
前世我就是因爲棋藝得到皇后青睞,被她選作了太子妃。
今生,皇后再次誇讚我:
「未然聰慧靈秀,與我兒甚是般配。」
趙嫣然臉色大變。
我心中暢快,卻說:
「娘娘謬讚,臣女不敢肖想太子之姿。世間偌大,臣女只想在有限的生命裏將世間遊遍。」
重來一世,我不想被困於內宅,也不想做什麼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我只想融於世間做一個普通人,爲自己活一次。
「哦?未然的想法可真是有趣。」皇后的語氣裏滿是驚奇,並無責怪。
「算你有自知之明!」趙嫣然卻忍不住了,輕聲斥我。
皇后面色變了。

-6-
「宮裏哪有你訓人的份兒!」
趙嫣然瞪大雙眼,似是不相信一向疼她的皇后會如此怒斥她。
「未然是慈音親生骨肉,怎就不能與我兒婚配?輪得到你一個姨娘之女來指指點點!」
趙嫣然失了面子,羞憤地紅了臉,囁喏了半天,最後只能低着頭認錯。
「是嫣然莽撞了,皇后莫怪,嫣然絕無半點壞心。您也知道的,嫣然從小就心直口快。」
她自小被父母兄長疼愛,又因母親的關係得到皇后垂憐,飛揚跋扈慣了,總是口無遮攔。
父母對她依然好,她便以爲,別人也對她的身世沒有半點牴觸。
出宮時已臨近傍晚,我以天色漸晚不安全爲由,向皇后要了兩個侍衛護送。
前世,就因爲皇后選了我做太子妃,趙嫣然心中嫉恨,回府的半路以馬伕性命相要挾,硬是將我趕下馬車,逼着我走路回府。
我在路上遇到登徒子,險些被輕薄。
而趙嫣然去街上大買特買,因着漂亮的臉蛋,被來京城賀壽的小王爺看上。
小王爺是個紈絝,我母親不願趙嫣然嫁過去受委屈,私自換了我倆的婚事。
這次我不願意再被趕下來,也不願意讓她再遇到小王爺。
魂魄飄蕩了許多年,我看到了我死後發生的許多事。
趙嫣然在太子府橫行霸道,府中除了我生的那個兒子,再無其他侍妾有所生育。她纏太子纏得緊,太子不堪其擾。皇帝命他去南方賑災,他欣然前往,卻無辜被洪水捲走。
皇帝聽聞消息悲傷過度,纏綿病榻。幾個皇子爭奪皇位,劍拔弩張,最後都紛紛死在對方手下。
鎮安王趁機謀反,逼宮之夜,遠在蜀地的小王爺及時趕到,阻止了這場叛變。
皇室凋零,小王爺做了皇帝,趙嫣然深夜去尋他。
後面發生了什麼,我不知曉了,那個時候我已經重生了。
想來,趙嫣然是他一見鍾情的人,他們二人會在一起吧。
這一次,我不願趙嫣然如此好命。沒了小王爺的青睞,母親也再無理由換我的婚事。
皇宮的侍衛得了皇后的命令,要將我二人平安送回相府。
馬車行駛在路上,不久後,旁邊傳來另一輛馬車的噠噠聲。
有風吹起簾幕,我看見一輛鎏金馬車經過。
簾幕落下,那聲音漸漸遠了。

-7-
爲我與太子賜婚的聖旨終究來到了相府。
我父親很高興,不管是趙嫣然還是我,都是他的女兒,於他的仕途都有利。
但母親和趙嫣然很不高興。
聖旨下來的當晚,趙嫣然發了好大一通Ţŭ⁷脾氣,我母親怒氣衝衝趕到我院內,揚起巴掌便要打我。
我攔住她的手,靜靜問她:「母親又要打我麼?」
我不顧她難堪的臉色,繼續道:「可我如今是陛下欽點的太子妃,你打我,便是在打皇家的臉面。我告到御前,丟人的只會是趙府和您。」
她怒氣更甚:「你休要拿太子妃之位裝腔作勢!若不是我與皇后的情分,你一個沒有禮數的野丫頭又怎會有爬上天梯的機會?」
我母親不喜我,也許是因爲我不是她心中的女兒吧。
我出生時被一乞丐撿到,他把我賣給了一戶沒有兒女的貧困人家,那家人很窮,將我養到了四歲。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肯養我了,又將我丟棄。
我沒有讀過書,沒有學過字,也無人教我做人的規矩和禮儀。
我像株野草,被風吹被雨淋,能得一餐飽飯,我便心存感激。
偶爾有人心善接濟,譬如那位繡娘,譬如收養我的棋館,我便覺得自己足夠幸運。
可即便我有了落腳之處,仍然改變不了我是個沒人教的事實。
那時,我母親應該抱着她的乖乖女兒,全然不知我的遭遇。
我定定問她:「母親,你忘了我爲何會是一個野丫頭嗎?」
她一時啞然,卻仍嘴硬道:「那是你的命!你怪不了嫣然!」
我譏笑:「趙嫣然是你百般呵護養大的女兒,怎的她就比不上我這個野丫頭,她就抓不住機會?」
她指着我半天,顫着聲道:「我當初,當初就不應該接你進門。我當初就不應該讓老爺徹查此事,害得我的嫣然前途被你攪爛,你就是個掃把星!」
張嬤嬤聽不下去了,拉着她道:「夫人,您消消火,有些話說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夫人,咱們走吧!」
我母親扎人心窩子的話何止這幾句。
我早就明白,她怪我在棋館被人認出,怪我出現在相府,怪我害她的寶貝嫣然心生惶恐,受人非議。
我娘或許偶爾也會想,我當初就應該死在街頭,這個祕密就永遠也不會揭露。
算起做鬼那些年,我已經活了三十餘歲了。如今已不會因生母的幾句話而輾轉難眠。
碧桃寬慰我時,我反而對她笑笑:「這沒什麼,世間就是有不愛孩子的父母。」
收起那些無用的情緒,我在府中一邊靜靜欣賞趙嫣然的崩潰和母親的難過,一邊等待着皇宮裏傳來消息。
一月後,太后病重,皇帝下令要從官家女眷中選一批適齡未婚女子陪同太后去祁雲寺禮佛。
禮佛三年。
這是個看似榮光實則讓人爲難的差事。女子的三年何其寶貴,三年以後再回京,年紀大了,不好議親了。
京中疼女兒的夫人大多都不願女兒去,前世我母親也沒讓趙嫣然去。她本要推我去,可我父親說我既已有了與太子的婚約,就該在府中跟着嬤嬤學習婚後的爲人處世。
因此我二人都沒去。
可我記得,不久後太后在祁雲寺遇上了刺客,當夜就死在了寺院裏。
我同父母說,想陪同太后前去禮佛。
我父親皺眉:「胡鬧!太子怎可等你三年?」
母親卻欣喜:「難得你有這份心。老爺,三年後未然也不過才十七。我看就讓未然跟着去,磨磨這難馴的野性子,日後進了皇家也免得鬧出笑話。」
我說:「父親,女兒在京中沒有朋友,女兒想着,正好藉此機會結識一些小姐們。」
我父親沉思了許久,他不像我母親那樣感性,他一向重利,只考慮實實在在的東西。
我繼續道:「女兒也想見見太后娘娘的尊容,若是能得太后眼緣,那也算是意外之喜。如何料理事務,我也可以趁此詢問宮中的嬤嬤。」
母親在一旁攛掇,很久以後,父親鬆了口:「明日上朝我便向陛下呈上你的姓名。」
得了父親的話,我母親高興地去了趙嫣然房中,讓她好生打扮,帶她去宮裏找皇后。
我知道,找皇后是假,找太子是真。
她如今也沒有放棄將趙嫣然往太子身上推,即便做不成太子妃,也要讓趙嫣然成爲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兒。
她從不考慮這是否會令我難堪。

-8-
我在祁雲寺中結交了幾位京中的小姐,其中有一位是那位曾與趙嫣然有口角的鎮國將軍千金。
她生得好看,身上有一股英姿颯爽的氣質。
她對我也沒什麼好臉色,皺着眉問我:「你是那趙嫣然的胞妹?」
有人提醒她:「也是未來的太子妃。」
她收了些倨傲的神色,卻仍是對我不屑。
「未來的太子妃娘娘,雖然我與你姐姐有過節,可你若想以身份壓我,那也不行。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她的父親帶兵駐守在邊疆,年輕時有戰神的名號,很得陛下器重。
我笑了笑:「楚姑娘多慮了。那日回去我父母責罰了我。」
楚欽驚疑:「爲何責罰你?」
「趙嫣然說我不幫她,我父母認爲我沒有姊妹之情,罰我跪了祠堂。」
她放下手中的活,叉着腰一臉驚歎:「怎會如此?你什麼都沒做竟還被罰?你的父母竟這樣偏心。」
我說:「楚姑娘幫我出了口氣,我感謝你。」
她看向我的目光,多了份同情。
我和幾位貴女的關係越來越好,可太后那邊,因身體需休養,不怎麼見客。
直到有一天天氣很好,日頭敞亮,太后由宮裏的嬤嬤攙扶着出來散步。
是她遇刺的那日。
我們一羣貴女在她跟前行了禮,嬤嬤跟她介紹完畢,到我時,嬤嬤說:「這位就是陛下賜婚的太子妃,相府的二小姐趙未然。」
太后清明的眼睛看着我,並未說話。
我跪下來說:「臣女見過太后娘娘,臣女想陪太后說說話。」
太后仍然什麼都沒說,卻是默許我跟在身旁。
嬤嬤告訴我:「娘娘喜靜,二小姐安靜陪伴即可。」
林中我和嬤嬤饞着太后走在前頭,身後跟着幾個侍衛。樹影婆娑,我腳步輕緩,內心是前所未有的警惕。
林間突然傳來一聲利箭劃破長空的利響,有侍衛驚呼:「有刺客,保護太后!」
眼看利箭即將刺入太后,我咬牙擋在她身前。
鮮血自腹部噴湧而出,太后驚慌,我抓着她的手,痛暈之前不忘說:「娘娘無事便好。」

-9-
祁雲寺裏發生了一場腥風血雨的鬥爭,是前朝皇室餘孽行刺。一切塵埃落定,刺客伏誅之後,我已被包紮好,被安置在太后房中。
吳嬤嬤見我醒了,笑着說:「二小姐勿動,奴才去通知太后。」
不一會兒吳嬤嬤攙着太后進來,太后一見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這丫頭,也太魯莽了些。」
我半撐着身子坐起來,蒼白的臉上勾起笑:「臣女見那箭矢射來,țū₎便擔憂太后娘娘安危,娘娘沒有受傷就好。」
她慈愛地拍拍我的手:「好孩子,你有功,哀家會好好賞賜你的。」
太后轉頭問吳嬤嬤:「二小姐受傷的消息可是通知到了相府?怎的還無人來探望?」
吳嬤嬤看了看我,小聲道:「早通傳了,趙夫人說Ŧŭ̀₈大小姐身體有恙,趙夫人要照顧大小姐,不便前來。」
「胡鬧!」太后怒喝:「這可是她的親閨女,她竟如此冷漠!慈音何時變得如此糊塗!」
我適時擠出一滴淚:「不瞞太后娘娘,臣女初次見到您便覺得很親切,您像極了臣女心目中的長輩,因此不想您受傷。」
太后心疼道:「好孩子,別哭,哀家爲你做主。」
這日之後,我便聽聞我母親和趙嫣然被召進祁雲寺,在泥土地上跪了半天。趙嫣然裝暈,被嬤嬤潑了桶水搖醒了。
一直到傍晚,太后才召二人進屋,又是跪在地上,聽太后訓導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兩個人沒有轎攆,是由僕人攙扶着一步步走下山的。
那天之後,趙嫣然的身世在京中貴人間流傳,我母親偏心假女兒的事蹟也被議論。二人一時間成了人人暗地裏奚落的笑柄,羞憤不已,待在府中好長時間都不曾出來。
我傷好了些,便下牀走動。
院中傳來笑聲,走近一看,是太后和一年輕人煮茶共飲。
那人也看過來,俊朗的臉上還掛着未散的笑,眼波流轉,盡顯倜儻。
是太后和先帝最小的兒子,小王爺李景。
那一眼,前塵往事,撲面而來。
說起來,我與李景成親以後,他雖然心繫趙嫣然,但待我不錯。
我們住在京城,他給了我掌家權,也很尊重我。王府裏沒有姬妾,成婚以後他也不曾留戀秦樓楚館,有時會在街上給我買些小玩意兒,逗我開心。
我記得我懷上孩子的時候他很高興,趴在我的肚皮上,和我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同我一樣很期待這個孩子。
可也是他間接害了這個孩子。
我最恨我生母和趙嫣然的,便是她們偷走了我的孩子,卻又不善待他。
她們把他當作爭寵的工具,卻又嫌棄他是從我肚子裏出來。
可那孩子天然地愛着她們,無論趙嫣然多嫌棄,他都討好地叫她母親。
太子突然出事,京中局勢突變,ťű⁼平定鎮安王之亂後,小王爺坐上皇位的最大阻礙,便是那孩子。
趙嫣然給他遞上一杯毒酒,她冷冷道:「本宮生來就是要做皇后的,王爺早年便心悅我,是你父親強取豪奪。如今你無根無基,即便登上皇位也是個傀儡皇帝。
「你不是說最愛我這個母親?爲了我,捨棄你這條命,也算是你盡了孝道。」
那孩子望着趙嫣然,驚愕、絕望,最後無聲地笑,笑着笑着,眼淚落了滿臉。
我那傻孩子,死在他最愛的母親手裏。
我的魂魄目睹這一幕,本以爲早已破碎的心不會再痛,可我仍然在那一刻痛得要命。

-10-
李景微笑着朝我走來:「你是捨身救母后的趙家小姐?」
我行了個禮,太后招呼我過去坐。
太后說:「也是昶兒未來的太子妃,說起來,未然也該叫你一聲皇叔。」
李景眸中的光淡了些,輕嘲道:「什麼皇叔不皇叔的,把我叫老了。」
太后很疼這個小兒子:「昶兒都要娶妻了,你這個老幺卻還未成家。哀家進了地府,都不好向你父皇交代。景兒,你該收收心了。」
小王爺愛玩樂,自小便經常偷偷溜出皇宮Ťũ⁺逛京城。京城逛膩了,就去江南或北方。即便他待在京城的時間少,可在京城的風流事蹟流傳至今。
爲花魁豪擲千金、爲江南孤女一句話便建了個園林、爲一戲子打破了侯府世子的頭……
他的風流賬太多,嫁進去的王妃日子並不會好過。
前世爲他與趙嫣然賜婚的聖旨傳到相府,趙嫣然又哭又罵:「定是那日上街他瞧見了我,都怪未然!否則我早已高高興興回府,哪會碰上這檔子倒黴事?」
她鬧得厲害,我母親便在我倆出嫁的那日,偷偷換了我們二人的轎攆。
她心疼趙嫣然,捨不得趙嫣然面對一個爛攤子。
「母后,你想太遠了。」李景嘆了口氣,目光有意無意掠過我。
「皇嫂眼光好,給太子安排了這麼一個有情有義的太子妃,兒子卻不一定好運了。」
這一世,他與趙嫣然沒有街頭的一見鍾情,似乎某些事被改寫了。可若是他們有一天見面了,他還會喜歡她嗎?
我不知道,也覺得不應該想那麼多。
這日之後,我的傷便好得很快了。
太后喜歡我,讓我搬到她住的禪房裏。夜裏她常常聽師太唸經,我便陪她一起。
我抄經文,解禪意,同她聊京城裏時新的話本兒,太后對我越發滿意。
李景爲皇帝祝了壽,卻不急着回蜀地,反而往祁雲寺裏跑得勤。
他常來看太后,有時我自覺退至別院,他卻叫住我:「趙小姐不必離開,我與母后閒聊幾句,她喜歡你陪着。」
有時我抄着經文,手痠時,忽然察覺到一道炙熱的目光。
抬頭便看見眼前的李景,他笑眯眯地遞過來一個活經膏:「寫那麼多累了吧,本王經過頤安堂順手買了一個,給你。」
「多謝王爺。」他在我卻有些不自在了。
李景在京城逗留了數月,終究還是要走了。
他已是有封地的王爺,即便是皇帝的胞弟,即便有太后的疼愛,也不宜在皇城久留。
回蜀地那日,他送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廟裏忌葷腥,他帶我在竹林裏偷偷地喫。
他忽然問我:「未然,你覺不覺得這味道很熟悉?」
我低頭道:「嗯,是從前在街頭喫過的餛飩。」
「你忘記了?」
我問他:「小王爺是什麼意思?」
他默默看了我半晌,語氣沾了些失落。
「沒什麼,我明日回蜀地了。」
我說:「王爺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那夜太后叮囑他:「哀家如今身體好些了,爲你相看幾個世家嫡女。下回來京城,就得參加昶兒的婚事了。」
李景扯着嘴角笑了笑:「早着呢,還沒定數。母后您這話說早了。」
李景走了,太后看了很久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她才低下頭抹了抹眼淚。
她很愛她的孩子。
她對我說:「未然,來,宮裏送來了幾批蜀錦,你挑幾件做冬衣。」
她也很疼我。

-11-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我下山時,京中局勢已悄然變化。
皇后見到我,仍然很慈愛,可眼神中卻無意間流露些許愧疚。
我回到府上,才明白這愧疚是爲何。
如今我是救了太后的有功之人,我父親對我很是滿意,喫飯時,不吝嗇地誇獎我。
趙嫣然的小臉垮下去,我母親蹙眉:「老爺,你再誇她的尾巴得翹到天上去了。」
我那從揚州回京述職的兄長也說:「父親,嫣然也是您的女兒,您也太偏心了些。」
他看我的目光,帶了些不滿。
這便是我的兄長,他對一家人偏愛趙嫣然的行爲視而不見,我父親突然誇獎我,他便覺得這對趙嫣然不公平。
晚飯過後,我在荷花池邊散步,遇到我母親。
她淡淡道:「你如今是太后身邊的紅人,你什麼都有,但嫣然不一樣。」
我笑了:「母親,您說這話也未免太眼盲心瞎了些。」
這次她沒有動怒,只是輕輕掃了我一眼,喂着荷花池裏的魚。
「嫣然從小就喜歡太子,嫁不了太子,她會傷心死的。」
這是懷胎十月生我下來的母親。
她對我從前遭受的一切苦難視而不見,她只在乎那個她從小養到大的女兒。
這一刻我便明白了,無論趙嫣然是否會被小王爺看上,我娘心底早都打算好了,她一定會讓趙嫣然成爲太子妃。
三日後,太后宣我進宮陪她,她賞了我很多東西,我依然愁眉不展。
她關切地問我:「未然今日是怎的了?」
我跪下來,字字懇切道:「太后娘娘,未然想求您一件事,解除我與太子的婚約。」
太后讓我起來,嘆氣道:「你一定是知道你母親找皇后的事了吧?你放心,有哀家在,絕不會讓那妾室之女入主東宮!」
我搖頭:「並非這個原因。未然從未見過太子,與太子並無感情,未然不願意嫁給太子。皇后召見未然那日,我曾說過,希望此生能夠遊歷世間,這是未然的真心話。」
太后定定看了我半晌。
「你有這志向,也好。去看看天地,總不至於一輩子就困於宮牆之內。也罷,哀家便依了你的心意。
「不過,哀家也不會讓那些圖謀不軌之人順了心意。」
她衝我促狹地眨了眨眼:「你是個好孩子,哀家要讓你值得更好的。」
不久後,陛下下了旨,解除了我與太子的婚約,隨後把我封爲了「寧安郡主」。
太子妃另有其人,是楚欽。
消息傳回相府,趙嫣然氣炸了。氣勢洶洶衝到我房內,見到花瓶便要砸。
碧桃出言提醒:「大小姐,這青瓷是太后賞賜的。」
趙嫣然恨恨放下,看到桌上的棋盤,剛要伸手,碧桃又說:「棋盤是皇后娘娘賞給二小姐的。」
她終於作罷,指着我道:「定是你這賤人作梗!你不讓我當太子妃,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我道:「我等着。」
宮裏的人幫我把家搬到了郡主府,我終於可以一個人住,連帶着看任何人都順眼了些。
秋生最近很安分,我卻不忘讓碧桃盯着她。
終於在一個夜裏,碧桃抓住她往我喝的茶水裏下了什麼東西。
她瑟瑟發抖跪在我面前,我道:「是趙嫣然讓你做的吧。」
她咬緊牙關死不承認:「是奴才一人所爲,不關大小姐的事。」
「你沒有親人,要麼爲了錢財幫她做事,要麼另有隱情。她答應你事成之後讓你與你的情郎雙宿雙飛是不是?」
秋生大驚,不敢看我。
我冷笑:「我如今是郡主,你可知毒害郡主是什麼罪名?
「你情郎如今好好的,可也會被你連累,滿門抄斬。」
她思量了很久,對我磕頭道:「奴婢知道大小姐想做什麼。」

-12-
楚欽的生辰宴上,太子也會出席。
她同我百無聊賴地聊天:「我也不想嫁,可我父親說皇命不可違。」
我拉住她的手:「我的姐姐也來了,她要聽到你這話,得背過氣去。」
楚欽忍不住笑了。
我母親帶着趙嫣然也來參加宴席,我卻不與她們待在一塊兒。旁人問起,我母親剛要解釋,卻有人說:「你還不知道啊,寧安郡主不在趙夫人身邊長大,趙夫人自然疼大小姐一些。」
母親有些尷尬:「嫣然比較懂事。」
衆人皆知曉內情,心底都在笑話她。
太子也來同楚欽說話,他長得溫潤如玉,說話很和氣,楚欽的臉都紅了。
我笑話她:「你一個邊疆長大的女子,見多了壯士,今日怎如此嬌羞?」
她輕捶我:「那不一樣!」
說說笑笑間,我也注意到宴席上沒了趙嫣然的身影。
一同消失不見的,還有太子殿下。
遠處的秋生出現,我和楚欽說:「喫多了,帶我去走走消食。」
楚欽挽着我走到了後花園,不遠處便是她家招待客人的別院。
我指着一處點着火光的房子驚疑:「那裏還住着人嗎?」
楚欽也疑惑:「今日應當都來了前廳喫酒,許是哪位客人醉了。
「咱們過去瞧瞧。」
快到近處,趙嫣然的丫鬟卻在門口鬼鬼祟祟守着,一見到我們,嚇了一跳。
「你在這裏作甚?」
我裝作好奇的樣子,便要往房裏衝。
她當即攔住:「郡主,郡主,小姐在房裏休息您不能進去。」
楚欽一揮鞭子:「我家的院子我還不能進了?放肆!」
門被推開,我們瞧見了裏屋的一幕。
太子昏睡在牀上,趙嫣然穿着一件肚兜,一邊在脫太子的衣服。
楚欽尖叫出聲:「賤人!」
一室混亂。
碧桃得了我的令去前廳叫人,一羣人烏泱泱地趕過來,趙嫣然捂着被子直掉淚。
我母親上前擁住她,卻指着我說:「你又使了什麼手段害嫣然?」
楚欽憤憤不平:「趙夫人,趙嫣然自己爬上太子牀,這也能怪到未然頭上?」
我對我孃的愚蠢已經無話可說。
只淡淡道:「太子莫非醉酒醉得厲害,如此大的動靜竟還不醒。」
於是便有人注意到了太子的不對勁。
太子被送入宮中,他呼吸平穩,卻久久陷入沉睡,太醫也束手無策。
陛下大怒,下令徹查此事,於是漸漸得知真相。
趙嫣然爲與太子生米煮成熟飯,買通了楚欽府邸的丫鬟,在太子喝的酒裏下了藥。太子想休息時,丫鬟故意引到趙嫣然等待的房間內。卻不承想趙嫣然給的劑量過重,致使太子昏迷不醒。
皇家震怒,將趙嫣然下了獄,相府的名聲一落千丈。
謀害皇嗣是砍頭的罪名,我母親在宮外長跪不起。
她對趙嫣然,是盡了自己的所有。拋棄自尊,放下驕傲,只因那是她最疼惜的孩子。
我也向太后求情,太后疑惑,我說:「我不捨得我娘那麼傷心。」
太后越發憐惜我,可無人知曉我在想什麼。
死對她而言,太過輕易。
趙嫣然雖免了死罪,可仍被大理寺用了刑。母親去獄中看她時,潸然淚下。
底下人同我稟報,我的心中掀不起一絲波瀾。
數日後,太子幽幽轉醒。他身體康健,對此間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秋生在某個夜晚死於意外落水。
我跟她說,她若願意將趙嫣然的藥換成重劑量的安睡藥,我便能讓她用她的命換她情郎的命。若她不願,那他們二人可做一對黃泉鴛鴦。
秋生選擇了情郎活。
李景聽聞此事趕來了京城,他卻是先來郡主府見我。
他送來一襲雪白的狐裘:「前幾日打獵碰上了一隻白狐,我見它毛色純正,便製成了一件狐裘。」
我向他道謝,他笑盈盈道:「你又不會是我的侄媳婦兒,何必如此拘束。」
我卻同他提起南方的水患。
「我兄長去了好些日子,可災情並未好轉。」
他道:「水患難治理,陛下會理解你兄長。」
我搖頭笑:「你錯了。近日有流民上京,可我兄長卻又納了兩房美妾。滕京閣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價格不菲,王爺不奇怪麼?」
他一怔。
「朝廷撥了那麼多賑災款,究竟去了哪裏?」我又說。

-13-
我再去宮中時,京中的局勢徹底變了。
李景查出我兄長貪墨,接着便查出我父親的一些陳年舊事。
陛下撤了我父親兄長的官職,我父兄定了六月三十日在菜市砍頭。
皇后求情之下,我母親和趙嫣然等ƭũ̂⁾趙府一行人,將被流放到北邊苦寒之地。
而我是陛下親封的郡主,又得太后疼愛,依然過得逍遙自在。
父親在獄中想見我一面,我沒有去。
我兄長痛呼我忘恩負義,生性涼薄,我讓人割了他的舌頭。
從前我剛入相府,兄長捂着鼻子,說我身上有股下等人的味道。趙嫣然欺負我,他寵溺地說:「嫣然就是嬌縱了些。」
他對我不好,他不是一個好兄長。
趙嫣然在獄中瘋瘋癲癲,嘴裏說些什麼:「系統、女主、我要做皇后。」
看管他的獄卒說,還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系統脫離、控制解除云云。」
我不明白,也許是什麼很玄妙的東西。她瘋了,我也沒興趣去拷問。
出事後,我母親卻出乎意料地安靜。
她不咒罵我,也不去安慰趙嫣然。
獄卒說,她拿着一塊玉佩掉眼淚。
一切塵埃落定後,李景來找我。
他欲言又止。
「我本想向母后求娶你。」很久以後,他這麼說。
我笑了笑:「如果你早些看到趙嫣然,你便會喜歡她了。」
他疑惑,而後又說:「可你趙家遇此事,我脫不了干係,我沒有臉來娶你。」
「你做得很好,我感謝你。」我說,「天下應多一些清官,而不是我父兄這樣的貪官污吏。」
他默默片刻,忽然笑了。
母親即將踏上流放之路的那日,有人來通報,說她執意要見我一面。
我沒有答應。
卻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城牆。
隔着很長很長的一段距離,我看到她衣衫襤褸地被押解在一塊囚板上,獄卒押着她,她仍然掙扎向着城裏,不知要做些什麼。
她的頭往上一瞥,瞧見了我,忽然不動了。
我遠遠地看着她,看着她挺直了腰板,終於乖順地上了囚車。
囚禁她和趙嫣然的車子遠去了,我明白等在她們前方的將是此生無法逃脫的深淵。
有時候,活着比死要更加艱難,更加痛苦。
後來那日護送我母親的小兵同我說,她流着淚,咬着牙執拗地要見我一面。忽然看到我站在城牆上,她身形定住,止不住地顫抖。
可她什麼都沒說。
小兵又說,流放路上有官兵要搶她藏起來的玉佩,她不肯,說那是她送給她剛出生的女兒的。官兵抓着遍體鱗傷的趙嫣然,說你的女兒就在眼前,你爲何不給?不過是藉口罷了!
我母親望着趙嫣然,渾身發抖,眼中帶恨。
她仍是死死抓着玉佩,官兵打了她一頓,搶走了玉佩。自那以後,她精神也不太正常了。
此後她再有什麼事,我跟底下人說,不用來通傳了,我不想聽。
若她有悔,便去說給曾被她深深傷害的趙未然聽。
那個傻傻的趙未然,還在渴求着母親的愛。
我們做了兩世母女,兩世母女緣盡。
我曾經愛她,也恨她,如今都煙消雲散了。
我在京城的日子過得很滋潤,閒時和京中的貴女們逛逛街,去皇宮裏看看太后。
太后的身體愈發不好,終於到了油盡燈枯那日,她把我叫到跟前,艱難地跟我說:
「我那小兒子,一直對你有意。」
我點點頭,我明白。
太后說:「你想要遊山玩水,我不攔着你。景兒是個好孩子,你若想成個家,便去找他。」
我埋在她手間,淚水落了滿臉。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一開始便帶着目的接近她,可比起那些所謂的親人,她待我是如此的真摯。
我一直守在太后身邊,直到她去世那日。
李景也來了宮中,他在太后的靈堂上,愣愣地不發一語。
喪事過後,我也要離京了。
李景問我:「你可想好去哪裏?」
「不曾。」世間之大,游到哪便是哪。
李景說:「我前幾日做過一個夢,夢境太過真實,與你有關。我把它講來同你聽聽。」
我淡笑:「好。」
「夢中我在四年前回京爲皇兄祝壽那日,路上遇到了一位險些被登徒子輕薄的姑娘。我讓那姑娘上車,姑娘不肯,一個人跑到了街上,又回頭看我,似怕我跟上來。我看着她找了匹馬車,這才離開。」
我失聲笑出來,原來是他。
他也笑:「其實那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我回了宮中,皇嫂說她給太子定了趙家嫡女爲太子妃,母后說起我的婚事,我說我也要趙家女。我幼時不常在京城,後來久居蜀地,對京城的許多事都不瞭解。但我知道那姑娘是趙家的小姐,我以爲,應當是趙夫人錯養的女兒,她失寵了,被拋棄在林間,是我想錯了。」
我愣住。
「你不是在街上見到了趙嫣然,對她一見鍾情?」
「趙嫣然?」李景十分困惑,「我何時在街上見到了趙嫣然?」
他神色認真,我卻啞然失笑。
原來如此,原來那日他雖去了街上,卻根本沒注意到趙嫣然。
「你想不想聽後面的故事?」
我點頭。
「後來, 我和那姑娘成了婚,我怕她在蜀地待不習慣,便同皇兄請旨, 隨她暫住京城。我們有了孩子,我很高興。可是孩子夭折了,她鬱鬱而終。我覺人生空曠, 回到蜀地做我的閒散王爺。
「直到太子病逝,我平定了叛亂。趙嫣然欲爬上我牀,我將她扔出房間, 她憤而說出真相。」
話到此處, 他面色陡變,眼眶微紅。
「好了王爺,不要說了。」他知道了什麼,我都明白。
他抓住我:「你要知道,我讓偷換孩子的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後悔你生產那日我沒有守在身旁。」
我掏出帕子爲他擦眼淚:「我明白。」
但我終究要走了。
曾經我與李景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回相府的認親宴上。
他那時還沒封王, 性子又是個坐不住的。
他想溜出相府, 卻迷了路, 來到了我的院子裏。
我那會兒因穿錯了衣服被母親責罵, 她讓我不要出去丟人現眼。李景見了我,大概以爲我是因親生女兒找了回來而失寵的假千金。
他同我說:「你也別傷心了,本王派給你個事兒做。本王肚子餓了,給本王搞點喫的。」
我那時很委屈,一邊抹淚一邊給他煮了碗餛飩。
他喫着餛飩說:「別傷心了, 念着你給本王做了餛飩的份上,你要真在相府過不下去, 就來找本王。本王就快有封地了,帶你喫香的喝辣的。」
我破涕而笑。
我記得那一晚。

-14-
我離開京城的那天是太后下葬的一個月後。
碧桃也收拾了行李, 我笑着制止了她。
碧桃說:「郡主身邊沒個服侍的人怎麼行?碧桃跟在郡主身邊有個照應。」
「十幾年都自己過來了,哪那麼嬌氣?」
我看到門口偷偷觀望的張秀才, 笑道:「碧桃,人和人不一樣。我向往山川,可這不代表你也喜歡。你要隨自己的心意活, 你有想在一起的人,想成的家,就要好好把握。」
碧桃紅了臉。
我給她留了一筆銀子,然後挎上包袱,踏上行程。
剛到城門, 馬車外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那人說:「好巧啊郡主,你也今日出城?」
李景坐在紅棕馬上, 意氣風發的一副模樣,臉上依舊是吊兒郎當的笑。
「小王爺去何處?」
「不知啊,隨心意, 想去哪去哪。我看我們順路。」
我笑了,給了守衛路引。
李景從窗外遞來一包油紙包的桂花糕。
「剛出爐的,嚐嚐。」
我接過, 桂花糕的香味瀰漫在脣間。
有風吹過,簾幕揚起,李景春風得意的笑臉落在我眼底。
我心舒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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