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定安侯世子沒有與我圓房。
但他刺破手指,滴了血在元帕上。
他睡貴妃榻,同我說:「娶你並非我所願,明月樓清倌瑤歌纔是我此生摯愛。
「她誤入風塵,父親不許我娶她做正妻。
「我許你世子夫人、侯夫人之尊,其他的你莫要強求。
「來日瑤歌進門,你也莫要嫉妒。
「我與她的孩兒會記在你名下,由你教養,算是對你的補償。」
我說:「好的。」
然後半夜趁他睡着,爬窗去找了他弟弟。
-1-
我是賀銘親自挑選的正妻。
他考察了我兩個月,又故意與我接觸了幾次。
篤定我柔弱、良善、不爭不搶,能容得下他的心上人。
我爹只是一個五品文官。
他卻是定安侯世子。
我嫁他,實屬高攀了。
婚事定下來後,仍然有人跟蹤我。
我故意引那人入小巷現身,趁他不備,將他按在牆上。
卻是賀銘的庶弟,賀錚。
他比我還小一歲,白淨的臉龐被擠壓在牆上變了形,艱難發出聲音:「嫂嫂,是我。」
我鬆手。
他好奇地打量我:「你與兄長說得一點都不像。」
會武,膽子大,不怕事。
我沒有好臉色:「爲什麼跟蹤我?」
他沉默了許久才道出緣由。
賀銘並非真心娶我。
他喜愛明月樓的清倌瑤歌姑娘,一心想娶她進門。
定安侯不答應,父子兩個吵得天翻地。
後來兩人各退一步。
定安侯答應瑤歌進門做妾,但要在賀銘大婚之後。
賀銘答應娶妻,正妻人選卻要他親自定。
「你嫁進來不會幸福,他會讓你獨守空房,一生孤苦。」
他想讓我退婚。
我奇怪:「這與你何干,難道你……心悅我?」
他料不到我說這種話,臉色一下漲紅。
「你別胡說八道,我只是不忍心你受這樣的苦。」
「還不是心悅我?」
「不是的,」他急急要解釋,卻又說不出口,彆彆扭扭好一會兒,才道,「我母親……嫡母,便如你一般……」
這就涉及到舊事了。
現在的定安侯夫人並非賀銘生母,而是繼室,無兒無女。
定安侯深愛原配,續絃也只是爲了有人更好地照顧賀銘,以及打理侯府。
他爲愛守身,讓繼室守了半輩子活寡。
我聽得想笑。
深愛原配?爲愛守身?
那賀錚是怎麼來的?
合着只有明媒正娶的纔算人,妾室通房通通不作數?
-2-
「自我記事,就沒有見母親笑過。這偌大的侯府已經害了一個女人,不能再害第二個了。」
年輕的公子一腔熱忱,急切地想挽救即將踏入深淵的姑娘。
剎那間,我已有了決斷。
「婚姻之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這樣的出身,能嫁進定安侯府,已經是祖墳冒青煙。我爹孃,怎會爲了這樣的理由,任由我退婚?就算他們容我退了婚,這樣的理由,我以後也難尋好的姻緣了。」
賀錚呆呆看着我,臉上閃過愧疚和懊惱。
「都怪我沒及時阻止,兄長同時看中四位姑娘,我不知道他到底屬意哪一個……」
我溫柔地和他對視:「不怪你,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哪個男人像你這樣關心我,我很感激,要是我嫁的人是你就好了。」
賀錚從頭到腳都紅了。
他臉上蹭了牆上的灰,我取出帕子替他擦拭。
他一動都不敢動。
「你別擔心,我能時常見到你,即便獨守空房,也不覺得苦了。」
賀錚招架不住,「啊嗚」一聲,爬牆跑了。
-3-
我很快和賀銘成婚。
大婚當晚,他果然用他父親對付侯夫人的方法對付我。
他同我說:「娶你並非我所願,明月樓清倌瑤歌纔是我此生摯愛。
「她誤入風塵,父親不許我娶她做正妻。
「我許你世子夫人、侯夫人之尊,其他的你莫要強求。
「來日瑤歌進門,你也莫要嫉妒。
「我與她的孩兒會記在你名下,由你教養,算是對你的補償。」
他刺破手指,沾了血在元帕上,作出圓房的假象。
我說:「好的。」
但他忘了,我不是侯夫人。
待他睡熟,我點了迷香,翻窗出去。
沒走幾步,看到賀錚。
他立在一棵樹下,月光下,惆悵的面容上,帶着些許始料未及的錯愕。
「阿錚,」我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在這裏真好,要不然我還不知去哪裏尋你?」
「嫂……」他訥訥說不出話來,想把手抽出來,可我握得緊,他又不忍使大力。
我拖着他到旁邊的假山裏,月光灑在洞口,他羞澀的清潤的臉龐若隱若現。
「嫂嫂……」
他有些掙扎,又捨不得推開我。
喉結快速滾動間,他啞着嗓子問我:「你想好了,不後悔?」
我親吻他的脣,低喃:「洞房花燭夜,本就該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過。」
他徹底淪陷。
-4-
第二日認親,我見到侯夫人。
她不過三十出頭,容貌姣好,打扮卻似老太太,整個人身上透着一股暮氣。
我叫她母親,給她磕頭,奉上親手縫製的繡品。
她看我的目光透着憐憫,因爲同病相憐,待我格外寬厚,準備的紅封沉甸甸。
又與賀錚見禮。
我送他上好的硯臺,遞給他的時候,悄悄拿小手指撓他掌心。
他面上通紅,不敢和我對視,像是第一次見我,彷彿昨夜要我把揉進骨血裏的人不是他。
定安侯捻着鬍子笑:「你二弟比較害羞。」
他其實對我不是很滿意,嫌我家世低,嫌我名聲不顯,但比起瑤歌,他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他娶了兒媳,了了一樁心事,賀銘就心事重重了。
他父親雖和他達成了協議,但顯然不會讓他才新婚就納妾。
可他又迫不及待想與佳人日夜廝守。
苦熬了一個月,他吩咐我:「你去和父親說,要替我納瑤歌爲妾。」
我說:「好的。」
然後趁着用晚膳,大家都在的時候,我對定安侯道:「侯爺,世子讓我跟你說,他想納明月樓的瑤歌做妾。」
賀銘驚愕地看着我。
定安侯重重摔下筷子:「新婚不過一個月就要納妾,是想我被彈劾教子不嚴嗎?就這麼等不及?」
又罵我:「連自己的新婚夫婿都籠絡不住,真是廢物!」
他指望我迷住賀銘,讓賀銘暫時忘記瑤歌,要是三年五年想不起來就更好了,哪知道我這麼沒用,成婚不過一個月,賀銘就對我失了新鮮感。
賀錚替我說話:「是兄長荒唐,關嫂嫂什麼事?」
定安侯瞪他:「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賀銘一直沒吭聲,他不怕他父親,但也知道新婚一個月就納妾不好,他指望我替他衝鋒陷陣。
賀家的男人都對我寄予厚望。
我柔柔開口:「侯爺息怒,世子說了,賀家的男人一貫專一深情,這是賀家的家風。他對瑤歌姑娘情深,也是跟侯爺學的。真愛嘛,無關階級,無關身份,也無關生死。」
我瞥一眼賀錚,他的目光和我一觸即移。
他神色動容。
定安侯也神情恍惚,他憶起了亡妻。
片刻之後,他語氣有所鬆動:「至少也要等三個月。」
賀銘大喜。
-5-
賀銘很感激我。
他本來以爲我不想瑤歌進門,才故意那樣說,沒想到我竟然說動了定安侯。
「我果然沒有選錯人。」他很欣慰。
爲了感謝我,他每日都歇在我房裏,作出我很受寵的假象。
而我每天都給他點迷香,和賀錚私會。
侯夫人也大爲震撼。
她這半生都在鑽牛角尖,因爲定安侯的冷落,她努力想要展現自己的價值。
她替定安侯掌管中饋,打理後宅,教養子女,她努力想要獲得認可。她以爲,定安侯不喜歡她,是因爲她不夠好。
聽了我的話,她猶如醍醐灌頂。
「我頓悟了,愛一個人就要包容他的一切,他愛不愛我沒關係,這麼多年是我太執着了。」
我說:「不是啊!我不愛世子,所以他愛納誰納誰,我不在乎。」
侯夫人一臉錯愕地看着我,她大概不明白,做妻子的,怎麼能不愛自己的丈夫。
我笑一笑:「母親,你愛侯爺什麼?愛他大你十歲?還是愛他身材走樣皮膚鬆弛?」
侯夫人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嫁給定安侯的時候,還是青蔥一樣的少女,那時候的她,也曾期盼過自己的少年郎吧?
我又說:「或許你從沒愛過他,只是你以爲自己愛他,你以爲做妻子的,一定要愛自己的丈夫。但是,誰規定的呢?」
她把自己關在圈子裏太久,不是我三言兩語就能扭轉的。
但到底有所鬆動。
她開始重新審視定安侯,看這個既無潘安之貌,也無臥龍之才的男人,是如何迷住自己的。
-6-
三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瑤歌進門的時間安排在九月初八,是個黃道吉日。
賀銘撥了五百兩銀子給我,叫我把納妾禮辦得風風光光。
我說:「好的。」
然後花了一百兩,貪了四百兩。
這四百兩我都拿來替我和侯夫人置辦首飾。
沒想到會遇到瑤歌Ťùₐ。
京都最大的金樓,我正把一頂巧奪天工的銀冠往侯夫人頭上戴。
她推辭:「太花哨了,侯爺恐怕不喜歡。」
我說:「你管他喜不喜歡。」
斜刺裏忽然有一雙玉手搶過了銀冠,我看過去時,銀冠已經戴在了那人頭上。
是個美人,眉眼如畫,嫵媚俏皮。
別說,銀冠還挺適合她,彷彿爲她量身打造一般。冠頂的蝴蝶、鳳鳥,隨着她的動作,微微顫動,越顯風華。
掌櫃認得她:「瑤歌姑娘,這鳳冠是這兩位夫人先看中的。」
瑤歌不看他,盯着我的眼睛,笑得肆意:「無妨,世子夫人會送給我的。」
又走近我,輕聲道:「要不是因爲我,夫人這樣的家世怎會攀上定安侯府?說起來,我也算是夫人的恩人了,夫人送我一頂銀冠不爲過吧?」
我在心裏默唸: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爲了大局着想,忍ŧü₂!
還沒念完,侯夫人已經將銀冠從她頭上摘了下來,動作粗魯,還弄亂了她的髮型。
侯夫人冷聲道:「這銀冠我要了。」又嗤笑一聲,「以瑤歌姑娘的出身,嘲笑別人的家世恐怕不合適吧?我這兒媳雖不算高門,到底也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四個字她咬得特別重,瑤歌登時就氣紅了臉。
她大約聽賀銘說起過侯夫人,並不敬重她,但到底律法上是賀銘的母親,她也不敢公然撕破臉。
最後只得強壓着怒氣,冷哼一聲,甩着帕子走了。
侯夫人後來也沒要那頂銀冠,她跟掌櫃發火:「被腌臢貨碰過了,我嫌髒!」
回府的馬車上,她恨鐵不成鋼地戳我額頭:「你也太好欺負了,即便不在乎賀銘,也不能叫妾室騎在你頭上。」
我:「呵呵呵……」
-7-
晚間賀銘就知曉了這事。
也不知瑤歌是如何告黑狀的,反正賀銘把賬算在了我頭上。
他滿腔怒氣而來,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虧我當你是個好的,原來竟是兩副嘴臉!在我面前裝溫婉賢惠,對着瑤歌又極盡欺壓。她還沒進門呢,你就這般羞辱她,要是進了門,你是不是要害死她?
「我警告你,王清怡,日後瑤歌有任何損傷,我都算在你頭上!你最好祈禱她平安順遂,否則我要你好看!」
我在心裏默唸: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爲了大局着想,忍……
媽的,忍不了一點。
我拍案而起,「啪啪」兩巴掌扇在他臉上,鉚足了勁兒,他嘴角都滲出血來。
賀銘呆住了。
因爲太過震驚,他愣了很長時間。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跑到了門口。
他指着我罵:「倒反天罡了,你給我滾回來!」
我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喊:「救命!」
賀銘在後頭追,一邊追一邊罵。
丫鬟婆子都被驚動,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不敢攔。
我徑直跑到主院,定安侯和侯夫人正在用膳。
我「撲通」一聲跪下,語速極快地說:「父親、母親救命,世子瘋了,他得知我有了身孕,竟然讓我打掉孩子!他說他只會和瑤歌生孩子,旁人生的他一概不認!」
定安侯勃然大怒,侯夫人趕緊將我扶起。
賀銘追到門口,勘堪聽到我將話說完。
他簡直驚呆了,氣得臉都歪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何時有了身孕?你竟敢欺瞞父親、母親?」
我躲在侯夫人懷裏「嚶嚶」哭。
定安侯一個巴掌扇過去:「孽障!」
-8-
賀銘被打落了一顆牙,包着滿嘴的血水,指責我顛倒黑白。
他不敢說沒和我圓房,就純罵我騙人。
鬧到最後,定安侯派人去請了大夫Ťū₋,一診脈,我果然已經懷孕一個多月。
賀銘傻眼了。
定安侯整個人氣得發抖:「這孩子平安生下來之前,你別想瑤歌進門!」
賀銘又氣又急:「不是,我……她……」
我繼續「嚶嚶」哭:「世子,你是不是想說你根本沒碰過我?爲了瑤歌,你真是什麼鬼話都說得出來。你們的愛情感天動地,可我們的孩子是無辜的!
「求你放過我們吧!我答應你,我們不跟瑤歌的孩子爭爵位,我們什麼都不要!」
賀銘到底要臉面,即使這樣了,沒和我圓房的話還是說不出口。只拿眼睛狠狠瞪我,恨不得在我身上剮出幾個洞來。
「我真是小瞧你了,王清怡!」
我睡在侯夫人處,賀銘被罰跪祠堂。
第二日賀錚收到消息,藉着請安來看我。
我撫着小腹輕輕點頭,他狂喜,眼尾一瞬間就紅了。趁人不備,悄悄塞給我一瓶金創藥。
他沒逗留多久。
他離開後不久,下人來報,賀錚和賀銘在祠堂打起來了。
侯夫人ťú₆和我趕到的時候,賀錚正把賀銘按在地上摩擦。
侯夫人趕緊喊人把他倆拉開,賀銘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本就沒消腫的臉上又腫了一圈,跟個豬頭似的。
「賀曾,泥發森麼瘋?」他口齒不清地咆哮。
賀錚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喝醉了,以爲你是妖怪。」
賀銘:「……」
我們這才聞到賀錚身上一股酒氣,他腳步踉蹌,眼神卻清醒得很。
賀銘和賀錚都是侯夫人教養長大的,只不過賀銘從沒拿她當母親,一直和她生分得很。反倒是賀錚,他姨娘走得早,侯夫人待他親厚,他也知恩圖報,兩人親如母子。
侯夫人明顯偏幫賀錚,不輕不重地訓斥了他兩句,罰他抄書和兩個月的例銀,這事就算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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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銘跪了兩天祠堂,想清楚了,好好地跟定安侯認了錯,又求我原諒,指天發誓會對孩子好,絕不會傷害他。
我跟着他回了院子,一進屋,他便將下人都打發出去了,用力攥住我的手腕,惡狠狠問:「孩子是誰的?姦夫是誰?」
我冷笑:「不過是一些能改變脈象的藥而已,你就這麼着急往自己頭上戴帽子?」
他氣極反笑:「王清怡啊,王清怡,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多謝。」
「呵,我看你九個月後,怎麼生一個孩子出來?」
我輕飄飄地說:「流掉就行了,只要你敢納瑤歌進門,我就把這事栽贓到她頭上。」
他忽然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正莫名其妙,他卻忽然笑了。
「說到底,你還是不想我納瑤歌。罷了,看在你肯爲我花心思的份上,這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你自己找個機會把孩子摔了,等瑤歌進門,你求得她同意,我會讓你懷一個孩子。」
我:「……」
不是,他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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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賀家的重點保護對象。
侯夫人沒有生過孩子,對我這一胎尤爲重視。
孩子的衣服早早叫丫鬟準備好了,各種小金鎖、金項圈、金手鐲什麼的也是應有盡有。
賀錚到處蒐羅小玩具,成箱成箱地往我院子裏送。
又擔心我生產時有危險,隔三差五就拎來人蔘、靈芝什麼的。
賀銘看不過眼,問我:「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流掉孩子?你不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嗎?」
我說:「你少管我。」
我懷着孩子他就沒辦法納瑤歌,本來選好的日子也不作數了,瑤歌和他都空歡喜一場。
尤其是瑤歌,早早宣揚出去了,明月樓裏都以爲她要進侯府享福了,哪知道侯府忽然又不讓她進門了。
她的臉都丟光了。
恨我是自然的,可她又不敢挨我,生怕我栽贓她。
我出門碰到過她幾次,她站得離我遠遠的,眼裏「嗖嗖」朝我放飛刀。
我往她跟前湊,她如臨大敵。
我只說了一句話:「你真的以爲賀銘沒有和我圓房嗎?」
後來再看到賀銘,他臉上多了幾道抓痕。
「你真是敬酒不喫喫罰酒,竟敢跑到瑤歌面前挑撥離間!」他恨我恨得牙癢癢,「我告訴你,你一輩子別想有孩子!就算瑤歌同意,我也不會碰你!」
我已經顯懷,肚子微微凸起。
他忽然發難,想要將我衣服下藏的「枕頭」揪出來,但他低估了我的身手。
他連我的衣角都沒碰到。
他愕然:「你竟然會武?!」
我撫着小腹:「略通一二。」
他想起他考察過的我,溫婉柔弱,說話聲音都小小的,遇到蟲子還會嚇得花容失色。
和現在這個彪悍的我判若兩人。
他冷笑:「爲了嫁給我,你還真是煞費苦心。」
-11-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七個月的時候,賀銘頓悟了。
「你不會想從外面弄一個孩子進來,混淆我定安侯府的血脈吧?」
我說:「是的。」
「你瘋了!」
他像看瘋子一樣看我:「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是嗎?」我挑釁他,「那就看看誰比較有能耐了!」
他私下把這事告訴了侯夫人,畢竟後宅是侯夫人的天下。
他說:「王清怡是假懷孕,她還想趁生產的時候渾水摸魚,用外頭的孩子李代桃僵。」
侯夫人覺得他有病。
我是不是真懷孕,她最清楚。
我也適時告訴她:「世子似乎得了癔症。」
我編了幾個事例,賀錚替我作證,侯夫人深信不疑。
她怕賀銘傷害我,後頭幾個月都讓我住在正院。
又悄悄告訴了定安侯,定安侯從宮裏請來了太醫,太醫打着診平安脈的名頭替賀銘診脈,又問了幾個問題。
然後模棱兩可地說:「肝氣鬱結,多疑善慮,是爲情志不暢,氣息逆亂所致。儘量哄着他,我開些Ťû₅疏肝散瘀,安神助眠的藥,先喝着看看。」
於是,賀銘得癔症的事板上釘釘了。
-12-
我生產那日,賀家全家嚴陣以待。
賀銘自以爲要抓住我的狐狸尾巴了,比任何人都興奮,不僅派人把產房圍得水泄不通,更要親自上陣,盯着我生。
定安侯阻止他:「產房是污穢之地,男子豈能進去?」
他說:「父親放心,她生不出來的。」
定安侯更不放心了。
賀銘一定要進產房,侯夫人擔心我,便跟他一同進了,又額外喊了幾個粗壯的婆子。
賀銘滿意地直點頭:「還是母親心細,有母親親自坐鎮,料那些牛鬼蛇神無所遁形。」
侯夫人表示心很累。
我這一胎生得輕鬆,全然沒有其他產婦的兇險之狀,跟母雞下蛋似的,一會兒就將孩子生了出來。
產婆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清脆的啼哭聲響起,她大喜:「恭喜世子,恭喜夫人,是個兒子。」
立刻有丫鬟跑出去報喜。
侯夫人高興極了:「賞,通通有賞!」
產房裏一片喜氣洋洋。
唯有賀銘,跟石化了似的。
他看上去很迷茫。
好一會兒,他的目光和我相接,我微微翹起嘴角。
他彷彿忽然恍然大悟,猛地撲向我,掐住我的脖子,厲聲質問:「孩子是誰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我的丫鬟白霜跪在地上哭喊:「世子爺,奴婢知道你惱恨我們姑娘害你和瑤歌姑娘生了分,但你也不能這麼污衊她啊!」
侯夫人嚇得半死,慌忙指揮婆子們去拉賀銘,自己也手腳並用,對着他又踢又打。
產房裏亂成了一團。
我呼吸艱難,手卻慢慢伸到枕頭底下,摸到一根金簪,猛然朝賀銘臉上劃去。
鮮血濺了我一臉。
他痛苦地捂着臉哀嚎。
我瑟瑟發抖,哭着說:「母親,我不是故意的,他要殺我,他要殺我!」
侯夫人將我摟在懷裏:「孩子別怕,不是你的錯,別怕。」
大門忽然被踹開,賀錚衝進來,一掌劈在即將再次暴起的賀銘後脖頸。
賀銘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賀錚關心則亂,脫口道:「清怡,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我虛弱搖頭。
他不能多待,目光在我臉上流轉,戀戀不捨。
最後終是狠心轉身,拎着賀銘的衣服後領,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拖了出去。
-13-
賀銘被關了起來。
他到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得了「癔症」。
他自然是不會承認。
他砸爛了房間,叫囂着自己沒病,怒罵我是個騙子,是個蕩婦。
長久以來被愚弄戲耍和被誤會的憤怒委屈,讓他像一個暴怒的瘋子。
他不讓任何人靠近,連給他治臉的大夫都被他趕走。
他頂着滿臉的血威脅定安侯:「不把那個小孽種溺死,我就讓自己毀容。」
定安侯剛開始還願意哄着他,結果他一口一個孽種、野種,非要見到孩子的屍體才肯罷休。
定安侯忍無可忍,直接叫人按住他,狠狠灌了他兩大碗安神湯藥。
他臉上的傷因爲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大夫說,就算痊癒後也會留下很深的疤。
侯夫人抱着剛出生的孩子愛不釋手,我聽到她跟定安侯說:「這孩子跟銘哥兒小時候一模一樣,銘哥兒真是失心瘋了纔會不認他。」
又說:「真沒想到他爲了那個瑤歌能做到這種地步,要不就讓瑤歌進門吧!說不定對他的病情有好處。」
定安侯猶豫了。
他對亡妻的深情,以及對嫡長子的偏愛,在這一刻,都被定安侯府的體面和利益打敗了。
定安侯府不能有一個毀容的瘋世子。
這個消息甚至不能傳到外面。
賀銘被送到了鄉下的莊子上,對外只說重病,需要休養。
念着以前的情分,定安侯派人找到瑤歌,說同Ṱū́ⁿ意她進門,讓她跟着去莊子上陪伴賀銘。
結果瑤歌拒絕了。
定安侯喜得金孫的消息早就傳開了,瑤歌以爲賀銘背叛了自己,雖然沒見着賀銘的面,但不妨礙她和他一刀兩斷。
我卻不大高興。
我知道,賀銘以後會慢慢「病逝」。
定安侯不一定狠得下心弄死他,但他不會再出現在京都。
侯府的爵位會落到賀錚頭上。
賀錚會娶妻生子。
我會變成定安侯府深居簡出的寡婦大嫂。
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決定賭一把。
-14-
定安侯爲我兒取名賀承安。
賀錚將他姨娘留給他的傳家金鎖給了安哥兒。
我特地挑侯夫人在的時候,將那金鎖戴在了安哥兒胸前。
不是什麼貴重物品,款式和成色都很老舊,侯夫人多看了幾眼,眼神就不對了。
她將下人都打發出去,一臉凝重地看着我:「你老實跟我,孩子是誰的?」
我沒有猶豫,實話實說:「賀錚的。」
她鬆了一口氣:「幸好不是外頭什麼野男人的。」
又說:「你生安哥那日,他那麼焦急,又叫你閨名,我就有點懷疑了。」
她居然很平靜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準備了一肚子的慘都沒賣得出去。
「母親,」我試探性地問,「你不怪我?」
她冷笑一聲:「是他咎由自取。」
她很明白,像她這樣過一生,會有多煎熬。
沉默片刻,她又重重嘆了口氣:「你比我勇敢得多。」
她問我:「以後你想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自然是一家團聚。
-15-
安哥兒滿月那日,定安侯府大宴賓客。
我娘同我說私房話:「侯爺怕是厭棄了世子,你要早做打算。如果能說服侯爺跳過世子,直接爲安哥兒請封世孫最好。
我微笑着寬慰她:「娘不用擔心,我心裏有數。」
她點頭:「你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
她去隔壁屋看安哥兒,忽然有喧鬧聲傳來。
有丫鬟尖叫:「世子爺搶走了小少爺!」
還有人嚇破了音的呼喊聲:「快來人啊,世子爺要殺了小少爺!」
我顧不上更衣,慌得一下子就下了牀。
奔到外邊,只見賀銘站在院中,手中高高舉着一個包被,左臉的地方,從眼角到下顎,有一條粗粗的像蚯蚓一般,泛着紅色的傷疤。
這讓他的神情顯得尤爲可怖。
侯夫人帶着一衆夫人小姐已經趕了過來。
見狀差點暈過去。Ţŭ̀ₒ
我腳下一軟,勉強扶着丫鬟才能站穩,聲音悽惶無助:「世子,你有什麼就衝我來,別傷害孩子!」
賀銘惡狠狠瞪我,眼神陰冷猶如毒蛇。
他恨我入骨。
「你說,這個野種到底是誰的?」
「是你的呀!」我帶着哭腔的聲音叫了出來。
「你撒謊!」他作勢要把孩子往地上砸。
我「撲通」一聲跪下:「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說是誰的就是誰的,你根本沒有碰過我,是我紅杏出牆,你說什麼我都認,我自請下堂,我給瑤歌姑娘騰位子,只求你別傷害我的孩子!」
我失聲痛哭,淚如雨下,我娘過來抱着我一起哭。
在場衆人無不動容。
侯夫人怒罵:「畜生,你的癔症又犯了嗎?你爲了一個青樓女子要摔死自己的兒子嗎?你竟糊塗至此!」
侯夫人的話刺激了賀銘,他瘋了一樣尖叫:「我沒病我沒病!」
像真的瘋了一樣。
孩子在他手上像塊破布一樣甩來甩去,抽氣聲此起彼伏,衆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作爲一個母親,怎麼忍受得了這種場面?
所以我捂着胸口,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16-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安哥兒已經安全地躺在我懷裏了。
侯夫人告訴我,我的丫鬟白霜立了大功。
白霜早就發現了賀銘的身影,只是不確定。
大喜的日子,她不想驚動旁人,又怕賀銘對安哥兒不利,便悄悄將安哥兒抱去了另外的房間。
賀銘舉在手裏的,不過是個包着被子的枕頭罷了。
他的癔症也是愈發嚴重了,竟然連真假孩子都分不清。
經此一事,定安侯世子毀容又得瘋病的謠言,像長了翅膀一樣在京都傳開了。
定安侯大怒,狠狠責罰了莊子上看管不力的下人。
侯夫人替他們求情:「到底是世子,他們又不好像看犯人一樣看着他。」
定安侯吸取了教訓,這回直接將賀銘關到了侯府的密室,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監管起來。
只是拿不定主意怎麼處置他。
世子之位肯定是要換人坐了,只是這一換,就坐實了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
定安侯府不僅會變成滿京都的笑話,定安侯府的小姐公子們,婚事也會變得艱難。
誰也不能保證他/她們以後會不會得癔症。
定安侯愁得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侯夫人遲疑着說:「我倒是有個主意,只是要委屈阿錚和清怡,也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
定安侯:「不願意也得願意,都這個時候了,他們難道還有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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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侯府很快又有消息傳出來。
賀銘根本不是得了癔症,而Ṭű₂是被他的庶弟賀錚下了毒。
世子之爭向來如此,在權貴雲集的京都,竟也不算什麼稀罕事。
定安侯爲賀銘請了太醫,太醫在他體內診出一種西域奇毒。
傳言此毒沒有解藥,唯一的解法就是用至親之人的血替換他體內的毒血。
只是換完血,那位也活不了多久了。
就是一命換一命。
定安侯對賀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賀錚終於幡然悔悟,痛哭流涕表示願意一命換一命,爲自己犯下的罪孽贖罪。
很快,太醫替他們換完了血,並告訴衆人,受血液的影響,賀銘的容貌和行爲舉止會越來越像賀錚。
到這一步,賀銘已經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到底是親生骨肉,又有亡妻的情分在,定安侯遲遲下不了狠心。
侯夫人也心軟:「他罪不至死,要不然送到外地去?」
定安侯又不肯。
我站了出來:「我去送他最後一程吧!到底夫妻一場,又是我孩子的父親。來日若是他孃親泉下有知,就讓她來找我吧。爲了定安侯府的未來,這一切的罪孽就讓我揹負吧!」
定安侯感動地望着我:「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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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裏不透風,賀銘被關了有些時日,喫喝拉撒全在裏頭,味道有些燻人。
我掩着鼻子看他。
他被鐵鏈拴着雙腳,眼裏一點光都沒有,面容也有些呆滯。
他是真的中了毒。
在他被關在莊子上的時候,那些容易讓人發狂和引發幻覺的藥物,通過他的喫食,悄無聲息地進入了他的體內。
他彷彿過了一會兒纔看清我,眼裏漸漸有了神采。
「清怡,清怡,」他叫我的名字,像見到救星一樣,激動興奮,「你去和父親說,我沒有病。只要你替我澄清,我就和你圓房,我不納瑤歌了。
「我以後只愛你一個人,以前的事,我也不追究了,我會把安哥兒當成親生的,只要你去和父親母親說明真相。」
我無動於衷地望着他,他還不知道呢,瑤歌已經有了新歡。
他的神情逐漸恐慌。
「求你了,清怡,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他苦苦哀求,「以前是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對你。」
我冷冰冰道:「太晚了,從你不打算跟我好好過日子開始,我就在策劃一切了。你不是想知道孩子是誰的嗎?是賀錚的。」
他的瞳孔猛然一縮,脫口罵道:「你們這對狗男女!」
罵完之後他馬上後悔了:「我不介意的,清怡,我真的不介意。只要你替我澄清,你和賀錚的事我不追究。
「你喜歡賀錚是不是?我把世子之位讓給他,我把你也讓給他,求你了,放我出去,再待在這裏,我會死的……」
他完全崩潰, 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不用你讓,父親已經爲賀錚請封了世子, 特地來讓我送你最後一程。」
他驀然沒了聲響, 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不會的, 你騙我,父親最疼我了,他怎麼可能會要我死?」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 他坐在地上, 手腳並用往後縮, 一直縮到牆根, 退無可退。
「你不要過來,」他發瘋尖叫,「爲什麼爲什麼?我只是要納一個妾, 你就要弄死我。王清怡,你好狠的心!」
我卸了他兩條胳膊, 踩住他的雙腿,捏住他的下顎, 一邊將毒藥灌進他嘴裏,一邊回答:「我只是提前反擊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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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銘的事情完美解決,定安侯府恢復了名聲。
我和侯夫人都是大功臣。
當然,侯夫人的功勞最大, 畢竟這個精妙絕倫的主意是她想出來的。
定安侯對她刮目相看, 自覺要賞賜她點什麼。
然後他決定背叛亡妻一次,賞侯夫人一個洞房花燭夜。
「從我嫁進侯府起, 我日日都在盼着這天。我以爲我一直是期待的,可他真的要碰我的時候, 我只覺得一陣噁心。」
侯夫人真的吐了。
定安侯臉都綠了,他意識到侯夫人是在嫌棄他, 惱羞成怒, 想對她用強。
侯夫人推了他一把, 他腳下一滑,好巧不巧,太陽穴磕到了桌角, 當場死了。
侯夫人跟我說:「我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害怕, 而是鬆了一口氣。」
我和她, 還有賀錚, 早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處理這種事情駕輕就熟。
對外就說定安侯喝醉了酒, 摔了一跤,把自己摔死了。
沒有人起疑心。
夜裏, 我做噩夢了。
把賀錚也驚醒了。
他替我擦拭滿額冷汗, 柔聲安慰:「別怕,都過去了。」
我摸着他臉上和賀銘差不多的傷疤,露出心疼的表情:「爲了我,你受苦了。」
「能和你在一起, 受什麼苦都值得。」
他緊緊抱我:「和你在一起,我才心安。」
我回抱他:「我也是。」
他最大的把柄捏在我手裏,我的確很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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