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絕世名伶。
公主爲了討好有龍陽之好的將軍,給他喂下軟骨散,送到將軍牀榻上。
我爹咬傷了將軍下體,被將軍喊來十個乞丐凌辱而死。
三年後,我成了將軍後院唯一的寵妾。
從那刻起,我開始排一場全是丑角的戲。
-1-
將軍和公主成婚三年,未誕下一子。
老夫人愁壞了,選來三個絕色婢女送來服侍將軍。
隔着老遠,就聽到陸衡淵書房裏傳來靡浪輕浮的男子笑喘聲:
「將軍輕點兒,奴家受不住~」
「你個貨不行,那換個浪的來。」
管事讓我們三個在書房外跪下訓話:
「進了將軍府,將軍就是奴才們的天。甭管將軍喜歡哥兒還是姐兒,都要盡心侍奉。若是生下孩子,得老夫人歡喜,抬個貴妾,這輩子就飛上枝頭了。」
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穿過窗戶。
「賤貨,裝什麼清高?把他擡出去!」
管事匆匆留下一句:「別學三年前那個蠢人,惹惱了將軍,臉面和命都沒了。」
-2-
屋內擡出一個男子,骨架瘦如女子,容貌綺麗,潔白的齒上沾着血水,身上只蓋了破爛的布料。
跟我一道的兩個婢女神色惴惴,管事喊我們進去的時候,相互扶着才能進去。
香氣馥郁的極品檀香也掩蓋不過荒唐情事之後的腥臭味。
其中一個婢女突兀地乾嘔一聲。
陸衡淵命那婢女爬過去,轉眼之間,婢女嘴裏多了件布料。
她乾嘔着吐出,定睛一看,竟然是件男子褻衣,羞憤欲哭。
他笑得極惡劣:
「你們要給我生孩子?」
另一婢女羞赧點頭。
陸衡淵起身,一腳踹在她小腹上:
「就憑你這個賤婢?」
管事匆匆提醒他:「老夫人病剛好,將軍莫要再惹她了。」
只餘我一人安然跪着。
陸衡淵自大狂妄,不喜人違逆他。
老夫人的命令他在乎,可他卻不會在乎一個婢女的命。
我恭敬地俯首磕頭,抬頭時目光澄澈,露出最脆弱的脖頸:「奴婢只聽將軍的話,留在將軍身邊盡心服侍將軍和公子們。」
「你倒是識相」,陸衡淵輕嗤一聲,「進去伺候阿歡清洗吧。」
他扭身離開,我踏入書房內間。
那男子如一灘泥似的躺在地上喃喃,細長的指尖摳着地:
「和你把領釦松,衣帶寬……」
唱得真難聽,比不上我爹。
「我唱得不好聽嗎?」
阿歡被我扶着起身,歪斜地靠着小塌。
我還沒有回答,他便自問自答:
「你肯定是聽過更好的。
「論第一,我只認那個人。
「可他已經死了。」
我默然地打水爲他擦洗,彷彿一個木訥的丫頭。
-3-
我爹曾是京城最有名的伶人。
他三歲學戲,在戲班子裏喫盡了苦頭。
頭一次登臺唱戲,鶯鶯囀囀,演盡芳華。
京中千金小姐往臺上扔了無數珠玉簪釵,一時轟動。
哪家夫人小姐生辰時請我爹來唱一曲,面上便春風得意。
陸將軍生辰那日。
爲表夫妻恩愛,舞陽公主大肆操辦,花重金請我爹去唱一臺戲。
就那天,我爹沒回來。
在將軍府偏門被人發現時,一身戲服成了碎布,身上沾滿了穢物,如玉雕琢的臉上是一道道烏紫的血痕。
伶人的命輕賤。
我爹生前,千金夫人折花相贈,走過之地處處浮香。
而他被扔在將Ţú³軍府偏門,連過路的貨郎都嗤笑避遠。
數日之後,一段緋聞軼事從乞丐堆裏流傳出來。
將軍看上戲子沈墨,可沈墨寧死不從,竟然咬傷了將軍下體。
將軍一怒之下,給沈墨喂下烈藥,又招來最粗鄙淫邪的十個乞丐……
沈墨那把好嗓子,平日如鶯婉婉,如玉潤澤,據說每夜都要含着一片鮮梨入睡。
乞丐們嘿嘿一笑:「那藥性猛烈,兄弟十個一起上,再貞潔的人也要喊破喉嚨。」
陸衡淵的龍陽之好由此廣爲人知。
-4-
阿歡大剌剌躺在榻上,玉膚纖骨,自呈一段風韻。
他渾身赤裸,也絲毫不羞,懶洋洋地同我搭話:
「雖說這裏是將軍府,可也不止一個說話的主子。
「那位公主殿下看着與殿下和睦恩愛,實則各玩各的。
「將軍近日看上了公主的面首,不知公主願不願給?」
……
公主面首的院落外。
「軟煙粉,一錢銀子。我親自上妝,一兩銀子。」
面首們嘴裏抱怨着:「阿梨姑娘真是獅子大開口,上一次妝能在大酒樓點一桌子菜了。」
「何況我們是男子,爲何也要像女子般敷粉塗脂?」
我盈盈一笑,屋內跑出一個男子,塞給我一個香囊。
掂掂分量,我帶着香粉和上妝的家當進了他的屋子。
「近日公主點了我數次,牀榻上對我的臉愛不釋手,都有勞阿梨姑娘。」
我勾脣淺笑:「公主喜歡就好。」
-5-
晚膳之後,管事命人抬了個麻袋進陸衡淵的寢房。
那人在麻袋裏死命掙扎,嗚咽着冒出兩個音節。
依稀間能辨認出:「公主……公主……」
麻袋解開,露出男子精緻俊朗的臉,他羞憤不已地顫抖。
管事的麻繩在空中揮着,威脅道:「將軍只是想嚐個鮮,公子安穩伺候好,得了賞賜便罷。若是鬧大了,就同三年前的戲子一個下場。」
男子又辯駁一句:「可我是公主的面首啊!」
管事嗤笑:「公主與將軍相處和睦,一個小小面首還想讓公主爲你出面?癡心妄想!」
既然和睦,又怎會暗自把人綁過來。
無非就是生了色心,又不想得罪公主。
兩片拼在一起的鏡子,再平整也總有裂縫。
陸衡淵沐浴出來,正要揮退下人。
我上前一步:「將軍,這人臉上涕淚橫流,甚是不潔,怕是會擾了將軍興致。奴婢會梳妝之技,懇請將軍讓奴婢獻醜。」
陸衡淵打量這男子一番,略微嫌惡,點頭同意。
梳妝之事急不來,夜漸漸深了。
陸衡淵等得不耐,拍座催促。
一層層脂粉敷在男子臉上,銅鏡中他恍若神仙妃子,令人垂愛。
可他卻哭喪着臉。
陸衡淵若是看到他這副神色,定會大發怒火。
我附在他耳畔,低聲細語。
轉眼間,男子乖順投入陸衡淵的懷中。
「春宵尚久,將軍莫急。」
他吩咐人上酒,要和陸衡淵對飲。
杯盞相碰,酒漬聲漸起。
「解衣,上榻來。」
下一刻,管事匆匆叩門:
「將軍,公主有要事相商,請您去書房。」
有什麼事,非要在入夜後商議,還偏偏是在陸衡淵最龍精虎猛的時候。
公主不是魯莽的傻子,陸衡淵也不是。
她只是找個藉口敲打將軍,不要動她的人罷了。
陸衡淵走後,我進去收拾。
酒壺碎裂一地,凳子被踹倒兩個。
可見陸衡淵好事被打斷的火氣。
面首拍拍胸口:「阿梨姐姐,多謝你爲我拖延時間。若不是你這上妝的手藝精妙,公主夜夜尋我,我怕是今晚就被將軍……」
「不必謝我。」
我只是想讓兩片鏡子的裂ťū́⁵痕,更明顯一些罷了。
-6-
那面首之事雖然沒成,陸衡淵卻記住了我梳妝的手藝。
每每召公子們侍奉他之前,都要讓我爲他們上妝。
這事做得甚合陸衡淵心意。
一來二去,我成了他身邊有臉面的婢女。
老夫人傳信命我去見她。
一入花廳,公主也在。
老夫人殷切地盯着我的肚子:「聽聞十日有八日你都在淵兒寢房值夜,懷上了嗎?」
「將軍未曾讓奴婢侍寢。」
老夫人大失所望,扔下佛珠打在我臉上:「沒用的東西!」
她指桑罵槐般地說道:「定是你不夠盡心!否則淵兒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怎會到現在還沒有孩子?若是我苛刻一些,必要讓你浸豬籠去!」
丫鬟婆子們紛紛去勸,老夫人才被扶着去休息。
老夫人剛一走,公主就摔了茶盞。
她冷笑道:「老賤人自己生了個斷袖的兒子,白白耽誤了本公主的年華,有什麼臉面說三道四?」
公主生完氣後,才堪堪想起跪在角落的我。
纖纖玉指勾起我的臉,譏諷似的拍了拍:
「這張臉倒是肖似那個不識相的戲子,可惜,是個女人。」
「聽說,你跟將軍養的公子們走得近?」
-7-
阿歡是陸衡淵最喜歡的公子。
今夜要侍奉陸衡淵,午後便在我的屋中上妝。
阿歡雖是男子,生得比女兒家還貌美,長眉鳳眸,脣如硃砂。
爲他上妝費不了多久,我在外耽誤了一會兒才趕回去。
阿歡手握着茶杯,面色酡紅,如喝醉般倚着桌子細聲喘氣。
我也看恍了眼,拎起茶壺要喝水,卻被他攬手按下:
「水裏有烈藥,別喝。」
我心一驚。
在我的房中下入烈藥,還恰巧被阿歡喝了。
若我毫無防備,說不定已經和阿歡滾在一起。
屆時管事來請阿歡,撞見這一幕……
行錯一步,就能要了我和阿歡的命。
誰會惦記兩個卑賤之人的性命?
我想起那日公主的話。
呵,最喜愛的面首竟然被自己的丈夫強取豪奪,公主也忍不下這口氣啊。
-8-
我爹從小知道學戲的苦,便不讓我學戲。
可他這一輩子就是唱戲、琢磨戲。
他登臺唱戲時,我就守着臺子的後簾。
達官貴人們看的是他咿咿呀呀,揮鞭翻身。
我看的是他的背影。
一臺戲,衆多伶人相和,唯有我爹一開口時,真正成了戲中之人。
偶爾他喝醉時,也會像普通的父親一般誇耀自己:
「要想演好戲,須以身入局。自己就在戲中,這戲纔不像是演的。」
這些記憶漸漸淡去,我嘴角噙笑。
想要在這王府編排一場戲,我當然也要先入局,才能騙過所有人。
-9-
「阿歡,你還好嗎?」
他慵懶地支着頭:「將軍愛給我們這些公子喂烈藥。用得多了,藥效就弱了。」
我溼了條巾帕給他:「將軍府裏就這麼幾個主子,我們爲魚肉,今日即便逃過一劫,也難保日後安穩。
「阿歡,你會幫我,對嗎?」
不管他是哪方勢力,只要目標都是這將軍府裏的人,便能爲我所用。
阿歡面上還是一貫的散漫,斜斜地睨我一眼:「叫一聲阿歡叔叔聽聽。」
我腳下一頓,彷彿被戲弄了一般。
他眉目相貌極爲優越,沒有少年人的青澀,看不出年紀,但又怎能算我叔叔輩。
我含糊了片刻,不情不願地喊一聲:「阿……阿歡叔叔。」
阿歡眉開眼笑,面上薄薄的潮紅似天邊的紅霞盪漾:
「若阿梨姑娘喊我爹爹……我大抵更高興。」
真是瘋了。
我在他耳邊說了我的計劃。
他的睫羽顫了兩下,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10-
我拎起那壺被下了烈藥的茶水,往自己嘴裏灌。
阿歡按住我的手:「夠了,這麼多夠了。」
進了陸衡淵的寢房,阿歡輕而易舉從牀榻側邊的抽屜中取出一粒黑丸。
他面無表情地捏成粉末,丟進酒水中。
陸衡淵回來了。
阿歡正捻着一杯酒淺酌,朝陸衡淵勾脣淺笑:
「將軍回來晚了,自罰三杯。」
陸衡淵偏愛溫順的小白兔。
對於這些不痛不癢的小性子,也樂意寵着。
他舉起一杯酒,痛快地一飲而下。
等到第三杯,阿歡攔住他的手,遞到自己脣邊飲下:
「阿歡怎敢罰將軍……」
陸衡淵抬臂要掐住阿歡的腰,被他躲過。
阿歡脫了外衫扔給陸衡淵,笑聲柔細:「將軍莫急,阿歡先洗掉一身酒氣。」
他走得輕盈且快,躲在屏風後沐浴。
陸衡淵坐在椅子上喘口氣,忽而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滾出去。」
我平靜地行禮,踏步推門而出。
「滾回來,更衣!」
等我到他身邊,陸衡淵已經渾身燥熱,撕扯自己的衣裳。
我的指尖剛碰到他的腰帶,便被攔腰抱起。
天旋地轉,我被摔進了牀榻。
他煞紅了眼,如失智的蠻牛般喘着粗氣。
害人終害己。
陸衡淵每每爲了歡愉給公子們喂下烈藥時,知道會這麼痛嗎?
我飆出眼淚,指尖掐進他的脊背。
滿室腥濁。
次日,在嘈雜的腳步聲中,我睜開眼。
老夫人見我醒來,竟然放下身段,移步到塌邊,握住我的手:
「好姑娘,你現在可是將軍府的功臣。我做主,把你抬成淵兒的侍妾。別急着清洗,說不定現在已經懷上我的孫兒了。」
我隱去心中的諷刺,也不顧自己身上衣衫不整,匆匆跪在陸衡淵身前。
啪——
我重重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頂着臉上腫起來的指印,我眼中蓄淚:
「將軍,奴婢從未有僭越之心。誤了將軍一夜,是奴婢的錯,請將軍責罰!」
陸衡淵面容陰鷙,將我從頭打量到腳,厭惡地哼聲:「賤人!」
可他心裏也清楚,昨夜是他撕破了我的衣裳,奪了我的清白。
我只是個無辜的丫頭罷了。
他鉗住我的下巴,質問道:「昨夜的酒裏被下了藥,可是你這小丫頭的手段?」
「阿歡求見將軍——」
門外傳來阿歡的聲音,陸衡淵抬手讓他進來。
阿歡還穿着昨日的衣裳,鬆鬆垮垮地繫着,露出小半片精瘦的胸膛。
他面色憔悴,眼尾沾着一抹緋紅,伏在陸衡淵膝前,我見猶憐:
「有人要算計阿歡,求將軍做主。」
他唱戲是一把好手,講起故事也是抑揚頓挫:
「昨日的酒本是阿梨姑娘自釀的梨酒,我上妝前隨口一飲,渾身發熱,便想讓將軍一嘗。
「阿歡愚蠢,不知酒裏有烈藥,竟讓將軍糊塗了一夜。
「可若不是我好事給將軍獻酒,或許上妝時多飲兩口,就會稀裏糊塗和阿梨有了苟且。
「求將軍找出那想要陷害我和阿梨姑娘的幕後之人,莫讓將軍蒙羞!」
陸衡淵聽完,變了臉色。
將軍府主子就那麼幾個。Ťűₛ
敢和他作對的,也只有那一位。
他瞋目切齒,罵道:「賤婦!身爲陸家婦,仗着皇家垂憐,就敢算計到我頭上!
「若是功成之後,我定讓她……」
老夫人適時咳嗽了一聲,警醒陸衡淵:「淵兒,小不忍則亂大謀。」
她轉頭看向我和阿歡:「既然都是淵兒的人,就應該清楚誰是你們的主子。好好侍奉淵兒,閉緊自己的嘴。」
「奴婢願一心侍奉將軍。」
我平靜地跪拜行禮,心中不住冷笑。
陸衡淵的大謀,能實現嗎?
蠅營狗苟之輩,牽線搭繩,演一場荒謬滑稽的醜戲,自以爲是世界的主角罷了。
-11-
陸衡淵和舞陽公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陸家有兵權。
千里之外的玉門關,苦寒之地,陸家父兄在那裏守了十餘載。
可異族人兇悍,陸家老將軍和兒子都馬革裹屍。
唯有讀書不上進、練武體不勤的幼子,遭老將軍嫌棄留在京城,保住一條血脈。
皇家爲表對陸家的嘉獎,只得把功勳都添在陸衡淵身上。
他白得了一個將軍,顯赫無比。
可他的野心遠不止於此,甚至盯上了萬人之上的位置。
當今皇帝年輕時偏寵張貴妃,而舞陽公主是張貴妃所生,榮寵一時。
她性格囂張跋扈,早年間常欺辱尚是不受寵皇子的太子。
太子體弱,有早逝之相。
可若太子登基,舞陽公主絕無好日子過。
她便和陸衡淵一拍即合。
公主仰仗陸衡淵的軍權,也在宮中爲他斡旋,大開方便之門。
若陸衡淵篡位成功,她就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三年前,舞陽公主爲了拉攏陸衡淵,投其所好,挑了我爹送給他享用。
一時間,在京中淪爲笑談。
這些,都是那人告訴我的。
他可憐我的遭遇,命人收殮我爹屍體,又教我自立,不做他人刀下魚肉。
-12-
我成了陸衡淵唯一的侍妾。
老夫人早就受夠了兒子沉溺男色的日子,時常訓斥我對陸衡淵不夠盡心。
陸衡淵耳朵聽煩了,有幾個晚上也會進我的院子。
當然,他帶着公子,在我的牀榻上盡情歡愉。
我守在門外,時刻等待着陸衡淵的吩咐。
陸衡淵大概是覺得在我屋中和男子尋歡,別有一番滋味。
十日有六七日都來。
老夫人以爲兒子嚐到了女子的妙處,漸漸也對我和顏悅色起來。
我搖身一變,成了下人們口中的寵妾。
兩月之後,我當着老夫人的面乾嘔。
大夫一把脈,是喜脈。
老夫人把我當成了寶。
有了盼頭,自然也把注意力轉移到我的肚子上。
陸衡淵樂得耳邊清閒,對我也多加寬容。
畢竟,一個有龍陽之好的首領,即便登上皇位,也沒有未來。
言官的幾口唾沫,就能讓無數餓狼揭竿而起。
-13-
我被喊進花廳的時候,陸衡淵還讓婆子扶我一把。
公主悠悠品了一口茶,微妙地看着我:「你倒是個有福的。」
花廳門被丫鬟關上。
陸衡淵抬手示意婆子:「驗驗孩子是男是女。」
婆子冷着一張臉:「沈姨娘,請脫衣。」
陸衡淵和舞陽公主端坐在上。
我咬着脣肉,心中冷然,最終勾出一抹笑:
「是。」
外衫,長裙,褻衣,小衣……
我被扒得一絲不剩。
那婆子粗糲的手按在我的肚皮上,捏着揉着:
「回將軍,沈姨娘懷的是小公子。」
公主露出笑容:「將我庫房裏的燕窩賞給沈姨娘。」
「多謝公主殿下。」我佯裝羞怯地行禮。
「不必多禮,這孩子生下來,也是管我喊母親的。」
我默默地撫着肚皮,他倒是個金疙瘩。
幾個月後,去母留子。
公主將孩子算在自己名下,篡位之事就多了分勝算。
只要有利益,螞蚱就纏在一起。
我偏要看這螞蚱互相掐架。
-14-
太子一身私服低調造訪陸家。
彼時我正躲在屋檐下,搖扇乘涼。
書房中陣陣糜浪之聲,一聲尖銳的男子慘叫讓我驚掉了扇。
我正要彎腰去撿,面前一隻如玉般的手掌已經拿住了扇子:
「姑娘既已有孕,更應保重身體。」
團扇遞到我手上:
「勞煩姑娘通報陸將軍,太子有要事相商。」
眼前人脣色淺淡,眉眼如月般溫潤柔和,看起來毫無攻擊性,唯有一身低調華服襯出矜貴氣度。
我恭敬應下,轉身去敲書房門。
陸衡淵啞了火,黑着臉倉皇地請太子進屋。
院中侍弄花草的小丫頭機警地瞟了兩眼,轉身要走。
我哎喲一聲:「沒長眼嗎?過來扶我!」
小丫頭不情不願地被我靠了半晌。
等到公主匆匆趕來時,太子已經走了,陸衡淵以休息的名義將她拒之門外。
她在書房外環視一圈,最終盯上我。
我進了公主的院落,怯怯地站着。
「你一直在將軍書房外服侍?」
「是。」
公主柔和地笑了笑,褪了手上的鐲子套在我手上:
「別緊張。我雖是公主,但你我同是陸家婦,按理說,也算是姐妹。後宅的喫穿用度,都是我身邊的嬤嬤在管着。有什麼不滿意的,跟我說就行。」
我溫吞地笑笑,也聽出她的言外之意。
這個後宅都是公主管着的。
即便我是陸衡淵的「寵妾」,她也有無數辦法磋磨我。
而活路只有一條,聽她的話。
「阿梨自當敬公主,請公主明示。」
公主也不再繞圈子,直言道:「太子找將軍談的是什麼事?」
我尾指在半空中上下微顫。
這是戲中表示心情暢快的手勢,我偷學的。
即便我爹死後,我極力掩蓋過去的記憶,也抵擋不住日積月累養成的習慣。
呵呵,公主也有怕的時候。
早年間,她仗着寵愛,跋扈無比。
斷了一個皇子的喫食。
又在皇子餓得奄奄一息時,扔了一塊țüₒ生肉。
皇子無奈,只能去拿那塊生肉。
她又放出一隻狗,讓狗叼走了生肉。
公主命人抱走狗,又訓斥那條狗:
「連生肉都喫,真是條賤狗!把你抽死算了!
「至於有些人,生肉都喫不到,連狗都不如,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連狗都不如的人後來成了太子,壓她一頭。
公主害怕被報復,才嫁給了狼子野心的陸衡淵。
太子來拜訪陸衡淵,她又怕了。
可公主從沒學到教訓。
否則,怎麼會將我爹獻給陸衡淵呢?
卑賤至谷底的人,指不定也會跳起來咬她一口。
「太子與將軍密談,阿梨不知。」
公主攥緊我的手腕,用着要掐斷我腕骨的力度,最終又鬆開:
「既然不知,就去查。十日之後,若是無果,沒用的東西生下的孩子也是庸碌之輩,何必再生下來礙人眼。」
我嚇得瑟瑟發抖,連聲應下。
出了公主院子,面上恢復一片冷然。
我摸着微凸的小腹。
是啊,礙人眼的玩意兒。
還望公主和將軍早日動手解決掉他。
-15-
當晚,我跪在陸衡淵面前,將公主的話悉數轉告給他。
陸衡淵倒是先問我:「公主以腹中孩子威脅你,你爲何還要忠於我?」
「奴婢曾說過,只聽將軍的話。哪怕孩子,也是將軍的孩子,排在將軍之後。」
陸衡淵撫掌大笑:「不愧是本將軍唯一的『寵妾』。你可知,若是你不忠,就活不過今夜。」
我揚起頭,一雙眼澄澈清亮:「奴婢受將軍府恩惠,自當忠於將軍。」
陸衡淵也不是徹頭徹尾的蠢貨。
舞陽公主會在他的書房安插小丫頭監視。
他也能把手伸進公主院子。
「那十日後,奴婢怎樣答覆舞陽公主?」
陸衡淵冷笑一聲:「太子找我,只是爲了不痛不癢的事。這賤婦定是心虛纔會設法打探。我偏讓她心生猜測,這賤婦纔會來求本將軍庇護。
「你跟她說,皇上病重,太子來和我商量皇宮防衛之事。」
果然,舞陽公主聽了之後,臉色當場就繃不住了。
她氣得摔了茶盞:
「陸衡淵!兩面三刀的匹夫!他若是臨時變卦,將我交給太子處置,我惹一身腥,他反倒成了功臣。」
舞陽公主根本不避諱我。
像我這樣螻蟻般的人,她動動手就能捏死。
我看着她明豔的臉蛋上露出猙獰的表情,彷彿銅鏡上摩擦出一道道扭曲的劃痕。
-16-
「這對耳墜乃是暖玉製成的,成色極好。夫人,夫人……」
我手指抵在脣間:
「包起來,不要說話。」
隔着一條街道,正對着茶樓的包廂。
那滿頭琳琅珠翠的公主,用帕子半掩着面,笑意盈盈地給對面的男子斟茶。
茶杯一歪,倒在了男子的尷尬部位。
公主慌亂地拿帕子去擦,順手帶上了窗。
就在那一刻,四目相對。
我佯裝慌亂,扭了身。
這天過後,京中傳出另一笑柄。
陸將軍銀樣鑞槍頭,舞陽公主飢渴尋姘頭。
-17-
啪——
公主又甩了我一巴掌。
「賤人!是你告訴陸衡淵的?本公主被那些市井賤民議論紛紛,丟盡了顏面。」
因太子和陸衡淵走動,舞陽公主不敢完全相信他,便開始給自己找後路。
同樣握有兵權的常霖,是她曾經的侍衛。
那日,公主半推半就進了常將軍馬車中。
陸衡淵在茶樓前蠻橫地攔下常將軍的馬車。
本是想爭議宮門防衛之事,誰想一挑開簾子,舞陽公主慌亂地用外衫遮住自己的肩膀。
光天化日,人聲鼎沸的茶樓前,三人都丟了好大的臉。
我默默承受着她的怒氣。
直到陸衡淵推門而入:
「公主寂寞得要找青梅竹馬解渴,還將責任推卸到我這侍妾身上,真是可笑。」
公主一時心虛,一言不發。
平日裏,兩人私下養公子、面首,各玩各的,互相瞧不上。
可放在檯面上,公主當衆找姘頭,就是傷了陸衡淵的顏面。
陸衡淵掐住公主的下頜:「那日,是太子傳的消息,說常霖要搶我防衛宮門的職務。」
公主的火氣一下子被點着:「太子就是存心挑撥!他早就把我當成了眼中釘,要是着了他的道,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喫。」
陸衡淵冷哼一聲:「皇帝連日召太醫,時日無多。太子即將去河東平匪患,我要讓他有去無回。你最好也收起那些小心思。」
兩人合計一番之後,暫時放下芥蒂,又成了表面上的恩愛夫妻。
只是破鏡,哪有重圓的道理?
互相猜忌後編出的一張網,早就是漏洞百出。
-18-
八月十六,皎皎月兒滿天明。
我朝着西方跪拜,敬了三杯酒。
一杯天,一杯地,剩下一杯留給我爹。
月色輝映,人心卻各自躁動。
皇帝病重,舞陽公主進宮侍奉。
太子出京平匪,生死不知。
黑影在院中閃動,我被敲暈抬走。
再睜眼,身處偏室,嘴裏被塞了一團布。
樑柱均是宮廷制式。
刀劍相撞,尖銳刺耳。
太監宮女奔走逃竄,火光隔着窗欞閃爍,富麗堂皇的宮殿恍若人間煉獄。
「來人,關上紫宸殿的門。」
紫宸殿乃是皇帝寢宮。
我隱約聽見了陸衡淵的聲音。
「父皇,您老了,該從皇位上挪下來了。」
老皇帝聲嘶力竭地喊道:「舞陽,逆女……太子!召太子!」
公主譏嘲地說:「是父皇您聽了我的話,覺得太子不堪大用,命他去平匪磨練。我倒是好奇ƭū́ₐ,太子和您,誰先走一步?」
老皇帝被刺激到,劇烈地咳嗽。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漸漸沒了聲音。
一陣沉悶的腳步聲走過殿外。
公主大喊道:「陸衡淵,你想卸磨殺驢?」
「莫急,本將只是想讓公主先到偏殿歇息片刻。」
皇帝剛死,陸衡淵沒那麼快的心思處置公主。
他派人圍住公主,只是防着她留有後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俗語流傳千年,人人都怕成爲那隻螳螂。
「陸衡淵!別以爲本公主不知你的狼子野心,你敢動我,就不怕我留有後手嗎?」
刀劍快速碰撞時,發出錚錚的響動。
鏘鏘刺啷——
活像一場戲唱到了最高亢的時候。
各方丑角登場,唱做念打,扯皮耍賴,咿咿呀呀個不停。
我醉心於這場戲。
聽得煩了,演得也快煩了。
終於,圖窮匕見。
黑衣人拽着繩子,將我拖到了正殿。
公主沒有兵權,再怎麼也Ŧű₉鬥不過陸衡淵。
她將一柄劍橫在我的脖子上:
「你有龍陽之好,女子不能近身。沈梨死了,你就是斷子絕孫的貨色。」
公主的劍尖貼着我的身體向下滑動,指向脆弱的肚皮。
孩子已有四月,我小腹隆起,一副孱弱之姿。
陸衡淵怒不可遏,大罵道:「毒婦!放了她,我饒你一條性命!」
公主反脣相譏:「我要的,可不止一條性命。我要你卸甲,手下兵士退到宮門守衛。」
兩人爭議時,唾液飛濺。
與集市上爲一文錢罵架的百姓無異。
陸衡淵看向我,眼中竟然還有三分愧疚:
「沈梨,本將不能被這居心叵測的婦人威脅。若你死了,本將定會厚葬。」
一句話,蓋棺論定。
虎毒尚不食子。
舞陽公主也想不到,陸衡淵連腹中子都不在乎。
她慌亂無路,大喊道:「沒有我的皇室血脈,你坐不穩這皇位!」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本將成了皇帝,誰敢二意,殺無赦。」
公主徹底沒了後路,失了平日氣度,惡狠狠道:「我活不了,誰也別想活!」
她抬劍亂砍,陸衡淵攔下一招。
我跌倒在地上,聽見將士們邁步時轟隆隆的聲響。
而殿內兩人,正掐咬得厲害。
公主不敵,臨死也要拉我墊背。
利劍砍向我時,我來不及躲。
大門被破開——
一柄匕首撞開鐵劍。
寬厚的手掌貼在我的背上,將我攔腰扶起:
「阿梨,多謝。站在我身後歇息吧。」
太子身後,全副武裝的將士魚貫而入,將公主和陸衡淵團團圍住。
片刻前各懷異心的兩人,竟然背貼背縮在一起:
「來人!快來人!」
天空微微乍亮,魚肚白上描着絲絲紅霞。
太子立於紫宸殿正中央,身後是升起的霞光,面前燭火燃燼。
他脣邊弧度很淡:「身爲皇室女,弒父殺兄,其心可誅。
「陸家父兄沙場數十載,立下汗馬功勞。陸將軍卻懷謀反之心,真乃忘恩負義之輩。」
太子向牀榻邊行禮:「父皇,請您裁奪。」
公主和陸衡淵如同見了鬼般驚恐。
-19-
「死……凌遲處死!」
皇帝氣息不穩,聽得出是憋了好大一口氣吼出來。
太子抬手,下屬便捆住兩人。
轉眼之間,紫宸殿只剩下我和這對天家父子。
我要退出去,被太子反握住手:
「阿梨陪孤去看看父皇。」
「殿下,這恐怕不妥。」
太子掐了掐我的臉:「孤不是陸衡淵那種卸磨殺驢之輩。聽了孤那麼多狼狽之事,要殺早殺你了。」
-20-
我爹被扔在將軍府偏門那日。
我想帶走他的屍體,被太子的人攔下了。
被帶到太子面前時,我悲痛到神志不清,竟把太子當成害我爹的人,一口咬上去。
他下屬要制止我,太子卻搖手拒絕。
等我咬完哭完,太子揉着我的頭髮:「痛過這一番,報仇的時候別手軟。」
他命人收殮我爹的屍體,又收留我三年。
東宮耳目衆多,太子如在遍佈虎狼的穴窟裏生活。
我是他最忠心的婢女。
曾面無表情地把爬牀的女人扔出去,也曾在他夢魘時守一整夜。
太子夢魘醒後,常常一夜無眠。
他絮絮叨叨說着當皇子時,被無數人欺凌的日子。
被舞陽公主用一塊生肉凌辱,也是他告訴我的。
我不想聽,任多少人打探,更是一個字不會吐露。
太子像一個滿腹苦水的老婆婆一樣,在皇帝處受了什麼委屈都要跟我講。
比如,皇子連連夭折,纔會從冷宮中把他拎出來當太子。
比如,專挑最苦最累的事交給他,稍有不滿便當着羣臣面訓斥。
皇帝壽誕,太子勞碌一整日,水米未進,還因舞女摔倒被斥辦事不力。
他讓我下一碗麪。
面好之後,他喫得很快,連湯都沒剩。
「孤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能讓他如此不喜。還是天下的父親都是這般?」
我頭一次反駁他:「不是所有的父親都這樣。」
至少我爹不是。
我是他在冰天雪地撿來的,可他從來不說。
是那些碎嘴的人,避着他來挖苦我:
「你是沈墨撿來的小戲子。」
「沈墨把你養出身段,肯定要你接客。」
戲子喫的是下九流的飯。
雖受追捧,可在達官貴人眼裏,也只是掌中玩物。
我爹本想教我一門喫飯的手藝,聽了這些風言風語,也歇了心思。
他極少讓我做什麼事,每每掙了銀子,都扔進牀下那個木箱子。
那箱子,被他稱爲嫁妝箱。
「爹又給阿梨的嫁妝箱添了十兩銀子……」
日積月累,那箱子竟然快滿當了。
我爹自知他容顏禍水,怕被有心人盯上,接的多是夫人小姐的戲約。
他想讓那嫁妝箱儘快封住,便冒險應了將軍府的戲。
可他再不能樂呵呵地往嫁妝箱裏添銀子了。
等了三年,時機成熟。
太子替我掩去過往,送到將軍府。
或許是陸衡淵和公主過分愚蠢,又或許是我看起來太不堪一折,他們商議大事,竟從未避開我。
兩人自以爲的密謀,源源不斷地傳到太子書房。
爲防兩人是刻意爲之,太子冒險應下平匪之事。
我以身犯險,拖延着時間,直至太子平安歸來。
-21-
太子帶着我到了皇帝牀榻前。
皇帝呼吸恍若遊絲,半睜着眼,看起來極其虛弱:
「還是太子深謀遠慮,識破舞陽的謀逆之心。朕過去被矇蔽雙目,虧待了你。等朕身體康泰,定會重重褒獎。」
太子淡然打斷他:「父皇,您可是還魂了?還是趁早上黃泉路去見列祖列宗。耽誤了時辰,不知牛鬼蛇神還會不會念在您曾爲天子的面上厚待您。」
皇帝喘着氣,激烈拍打牀褥:「放肆!你不是給朕喫的假死藥?朕還活着!」
「世上哪有假死藥?父皇這麼多年的皇位真是白坐了。」
不消片刻,皇帝駕崩。
-22-
太子登基。
陸家兵權盡數收回。
將軍府全族盡數被押進獄中。
我拿着太子令牌,去監獄探視那二位。
公主髮簪除盡,一身髒污的素衣,神情恍惚,見到我時表情凶煞:
「賤人……賤人害我。」
她犯了謀逆之罪,無可饒恕。
獄卒哪還管她的公主身份,一腳將她踹翻。
我在她面前彎腰,盈盈一笑:
「因果循環,公主當年施惡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有這一天呢?
「不過陛下仁慈,饒公主一命,送公主去北族和親。」
她怒目圓睜,又變臉似的求饒:「求你了,我不想去和親!」
聽聞北族可汗手段兇殘,對女人更是有變態之癖。
陸家父兄死後,陸衡淵戍邊無能。
舞陽公主向皇帝提出和親之議,趁機將惹怒自己的公主送去和親。
短短數年,已經有三位公主被她送到北族。
作爲設局之人,舞陽公主自是最清楚北地可汗的劣性。
我轉身去了陸衡淵的獄中。
他眼中冒出星星亮ṱű₁光:
「阿梨,你是本將的忠僕,又懷了我的孩子,是來救我的吧?」
我打開帶來的食盒,端出一碗藥:
「將軍,這是治傷的藥,你喝了吧。」
他遲疑地摸着碗,不敢動。
我端碗,一口飲下,又拿出一碗藥:
「將軍這下可以相信了吧?」
他還是不敢動。
「將軍不信我, 我又怎麼救您呢?」
我冷下臉, 放聲道:「來人,灌下去。」
陸衡淵被挾持着喝下這碗藥,掙扎着問, 「這是什麼藥?」
「我喝的是墮子湯, 將軍沒嚐出來自己喝的是烈藥嗎?」
我拍掌讓人進來。
十個乞丐進了陸衡淵的牢中。
「將軍覺得這十個人眼熟嗎?」
他邊撕着衣服, 邊吼道:「我不認識,都滾遠點!」
十個乞丐一擁而上。
陸衡淵被折磨得渾身沒一塊乾淨皮肉。
惡臭陣陣, 我看得反胃。
時候差不多,我出監獄的時候, 殷紅的血從腿間流出來。
雙眼發黑, 我苦笑着,被一人擁入懷中。
-23-
太子把我安置在寢宮偏殿一月。
我過了小月子,向他辭行:
「陛下之恩, 阿梨感激不盡。」
他眸中晦暗,多了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留在宮中陪朕不好嗎?」
「阿梨志不在此。」
太子嘆息一聲, 喚我走近:
「沈阿梨, 閉眼。」
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鼻尖, 我眼睫顫動。
即將觸碰又收回。
我手上多了沉甸甸的一個盒子。
他捏住我的臉, 戲謔地說:「睜眼。
「裏面是五千兩銀票和十兩金, 不夠就拿着令牌去錢莊支取。
「沈阿梨, 再會。」
……
我拿着木盒, 踏出宮殿時, 瞧了最後一眼。
落難時做對孤雛,度過坎坷。
如今收場,此戲甚好。
-24-
將軍府入獄的人中,並無阿歡。
我是在我爹的墳前看到他的。
墳前灑掃潔淨, 他半歪着身子,脣色發白, 睡得很安詳。
我一碰他,阿歡手中的盒子脫落在地。
信紙飄落,被我攥在手中。
盒子還有一根形制奇特的玉簪, 呈半月狀。
玉人鬢上簪,寸寸相思意。
我爹也有一根, 若是拿出來, 許能合成一個圓。
他甚是寶貴那簪子,還特意告訴我:
「那是一友人親手打磨贈予,不能放進阿梨的嫁妝箱。」
我展開信紙:
【將țũₖ我和你爹埋在一處, 否則我夜夜入你的夢。】
【阿歡叔叔留】
十月初八,黃道吉日,宜喪葬。
我重修我爹的墳, 將我爹與阿歡合葬。
一年後,京城中多了個墨歡戲班。
班主是個女子,自創了一場戲。
講的是荒唐人荒唐事, 自作自受自食惡果。
此戲極有意思,丑角輪番上場,逗得場下人又是撫掌,又是狂笑。
我聽手下人說有貴人要見班主。
剛走到戲臺下, 那人素白錦衣,依舊佯裝孱弱:
「阿梨,他們演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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