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給女患者檢查完乳腺,她的男朋友就拉開了簾子衝進來要打我。
還質問我爲什麼說她女朋友的胸大?
可是,我說的是乳房腫塊大。
他又質問我爲什麼對他女朋友說:「擦一擦,自己把衣服穿上?」
可是,他女朋友有乳液外溢,不擦怎麼穿衣服?
-1-
剛上班,就來了一個女患者檢查乳腺,旁邊跟着一個黃毛,應該是她男朋友。
黃毛胸前戴了個攝像頭,上面的工作指示燈還一閃一閃的,明顯是在錄像。
「對不起,家屬請在外面等候,如果非要在這陪患者,診室內請不要錄像。」
黃毛歪着腦袋,指着胸前的攝像頭跟我狡辯:
「醫生,我擔心聽不懂你說的話,所以錄個像回家再看,不會影響你看病的。」
「不用擔心,看完病後會有病歷,你要是不清楚的話,可以隨時來諮詢我,但是診室內禁止錄像。」
「爲什麼不能錄像?你又不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怕什麼?」
黃毛撇着嘴,明顯沒有關掉攝像頭的意思。
「如果你堅持要錄的話,我沒有辦法繼續檢查和治療了!」
第一次碰到這麼胡攪蠻纏的人,我聲音明顯有點大了,哪知道黃毛先不願意了:
「你什麼態度?是不是心裏有鬼纔不讓錄?」
「小ẗû₀夥子,我們醫生是爲了治病救人,不要把你自己骯髒齷齪的想法放在醫生身上。」
「說得冠冕堂皇的,誰知道你們這些學婦科的男醫生私下會不會趁機揩油?正經男人誰學婦產科?」
我放下手裏的筆,掃了一眼這個胸前長了個攝像頭的黃毛:
「小夥子,注意你的言辭。」
說完我就站起身來要走,黃毛拉住我的胳膊,很囂張地說:
「有本事你別回來,我馬上就去醫務科投訴,醫務Ţù₃科不管我就去衛健委,一定要投訴到吊銷你的執業醫師許可證!」
我沒有理他,徑直走到休息室開始喝茶。
-2-
可惜我一杯茶還沒有喝完,醫務科的人就來找我了。
「白主任啊,你也是個老醫生了,怎麼回事啊?」
來的是醫務科的副主任王浩。
「沒怎麼回事啊,患者家屬要拍攝檢查和治療過程啊。」
「你裝作沒看見呀,今年我們的投訴指標都快超了,衛健委管得又嚴,投訴了就得留記錄,又是整改,又是回訪的,一套下來,又要花不少人力物力的。」
「王主任,這個事還真不是這麼簡單的,你還真管不了。」
「處理患者投訴就是屬於我們醫務科啊。」
「你想想,我們是婦科,得保護女性隱私,那小子只是患者的男朋友啊,並不是直系親屬。再說了,我得檢查患者乳腺,如果拍完放到網上,隨便帶個節奏,我這性騷擾的帽子是跑不掉了。我倒無所謂,你讓宣傳科的人怎麼辦?」
王浩愣了一下,我接着把潛在的問題給他捋了一遍:
「你想想,咱是三甲醫院,所有的公衆採訪和發言都要經過宣傳科,重要場合的發言還要去院辦審覈,我就這麼貿然地出現在公衆面前,宣傳科能饒得了我?我總不能說你王主任讓我去做的吧?」
王浩也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樣吧,白主任,我去給患者解釋,也是,誰沒事戴個攝像頭來看病?」
「謝謝王主任,如果非要讓我出鏡的話,我一會兒去做個頭發,換身衣服,可不能給咱醫院丟人啊。」
-3-
過了一會兒,王浩來休息室找我:
「白主任,我跟患者家屬說過了,不允許錄像是醫院的正常規定,他要是有意見可以去衛健委反映情況,你回去繼續出診吧。」
我看了下時間,已經耽誤了半個多小時了,我上午掛出去的號有 30 多個,還有幾個患者是從內蒙古和新疆爲了我的號專門來的,我也不敢耽誤,趕緊回去診室,想着把這尊瘟神儘快送走。
黃毛在門口略帶挑釁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說:你還不是得乖乖回來看病啊?
我也懶得理他,直接回到診室坐下來,黃毛也跟着進來了。
我本來想着趕他走,又覺得算了,不浪費時間了,反正檢查完讓他們走就行了。
這個女生乳房有明顯的腫塊,必須用到手檢。
女患者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同意了,畢竟乳腺疼痛一般人可忍受不了。
患者的情況非常不好,幾處腫塊很大,需要ṱŭ₂做個 CT 看看具體情況。
姑娘看我手停下來了,有點擔心:「腫塊是不是挺大的?」
我也不想騙她,就對她說:
「姑娘,是有點大啊,但是你也別擔心。」
我檢查完摘了手套,看見她有分泌物流出來,就拿了幾張衛生紙:「你自己擦擦,把衣服穿上吧。」
還沒說完,黃毛拉開簾子就衝進來要打我:
「你這個臭流氓,我就說不讓我錄像肯定有鬼,這下原形畢露了吧?」
女患者的衣服都沒穿好,突然衝進來個男人,我也生氣了:
「你給我出去,別打擾我正常工作!」
「正常工作?噁心不噁心?你剛纔說的什麼?擦擦?擦什麼?有點大?什麼有點大?」
他女朋友也有點尷尬,馬上把衣服穿好,把黃毛往出推:
「人家醫生給我檢查呢,你趕緊出去,別打擾人家!」
黃毛不依不饒:「你還挺享受是不?」
「什麼享受?我疼了幾個禮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醫生給你摸了一把就舒服了?」
罵完他女朋友,又衝着我喊:「早就看出來你有問題,還大?要不要臉?我這可錄着音呢!」
這瘋狗真瘋了,開始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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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診室就亂作一團,保安也跑過來問怎麼回事。
黃毛更加猖狂了,對着圍觀的患者喊:
「還三甲醫院的主任?摸着女患者的胸說大,要不要臉?今天我一定要扒了他這層白皮!」
有幾個阿姨拉着黃毛解釋:
「小夥子,白主任給我看過幾次病,醫德我們是信得過的,要不然怎麼能當得了婦科的主任,而且乳腺相關的疾病,醫生需要用到手檢也是正常的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我可聽得清清楚楚的,我還錄了音,一會兒我就髮網上,讓大家看清楚這個人的真實面目!」
這小子,悄悄藏了錄音設備!
「白主任不是這樣的人,我也是乳腺方面的病,看完後效果很好,小夥子,你問問你女朋友到底怎麼回事啊!」
「還用問嗎?證據確鑿,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個三甲醫院怎麼處理。」
我忍住胸中的怒火,讓實習生先去把掛我的號的病人引導到其他醫生那裏就診。
「小子,我都可以當你們父母了,20 多年看了上萬病人,這是第一次有人拿這個事情說我閒話。」
「什麼閒話?這是性騷擾,你隱藏得夠深的,20 多年都沒有人發現你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正在這個時候,王浩趕來了,看我的診室亂成一鍋粥,也着急了:
「不是說好了嘛,怎麼又搞出這種事?」
我剛想解釋,黃毛直接抓住王浩的胳膊:
「領導,你來得正好,我這有錄音,你們醫院的醫生性騷擾,你看怎麼處理吧!」
王浩打算先安撫一下黃毛:
「小夥子,你先別急,我瞭解一下情況,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說完,就拉着我去了隔壁的辦公室。
「老白啊,你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小子是想搞事情,怎麼還出了事?」
「我摸到了一個大的腫塊,患者問我,大不大,我給人家說有點大啊,然後這小子就衝了進來,你去問一下那個女患者不就好了嗎?」
「算了,我去勸一勸這小子,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說完,王浩就先走出辦公室去勸黃毛。
我聽見外面黃毛還在叫囂,非要扒了我的白大褂,還大聲說我猥褻他女朋友,越說越難聽。
我實在忍不了了,衝出門,對着黃毛喊:「你個小王八蛋,再亂說,小心我扇你。」
王浩嚇得趕緊把我推進辦公室:
「老白啊,你衝動了,那小子這次攝像頭打開了,剛纔都錄上了。」
「錄上就錄上,我幹了半輩子醫生了,第一次遇到這種胡攪蠻纏的人,大不了不幹了。」
說完,我脫了白大褂,出了辦公室,往停車場走去。
後面黃毛還在叫囂,讓我別走。
我也懶得理這種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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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到家,王浩打電話給我:
「老白啊,好說歹說總算說通了,那小子要求你當面道歉,這事就翻篇了。」
「老王,你糊塗啊,我如果道歉不就坐實了我猥褻的罪名嗎?」
「那咋辦?人家有你恐嚇要打人的視頻,還有你說人家女朋友胸大的錄音,如果不道歉,人家就要發到網上,到時候,可不是我們醫務科能解決的了。」
「老王,我再給你說一遍,是腫塊,不是胸,讓他鬧,公道自在人心,我就不信他能顛倒黑白?」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躺牀上休息了,也挺好,平時加班加點,今天能好好休息一下。
正睡着,突然就被老婆的電話吵醒了,我以爲老婆知道我提前下班了,要一起喫晚飯,結果老婆着急地說:「趕緊看微信。」
打開微信,發現她轉給我一個聊天記錄。
看完後,我腦子嗡嗡地響:黃毛把我指着他罵的視頻單獨剪出來,放到了網上,而且說我利用檢查之便,猥褻了他女朋友,放出了我的那句「好大」錄音作爲猥褻的證據。
一會兒,我所在的釣魚羣、閒置購物羣、車友羣都收到這個信息了,車友羣有人認出視頻裏面說的婦科醫生就是我,還說了句:【這人不是老白嗎?】
不過,很快他就默默地撤回消息,然後羣裏出現了尷尬的冷場。
這個時候,王浩的電話也來了:
「老白啊,你也看到網上傳的視頻了吧?已經有幾波記者來醫院採訪了,院長現在在親自處理,醫院的意思是讓你先停診了兩個禮拜,等這個事情熱度下去再說。」
「我沒有做錯什麼事情,爲什麼停診?好多患者從外地來看病,你們可以撤掉我婦科主任的職務,但是有些病人不遠千里來找我,我還是要給人家看完的。」
「老白,先不要意氣用事,讓院長和宣傳科去處理吧。」
「老王,難道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等着我看病的患者不應該是我們最應該關注的嗎?我們是醫生啊!」
王浩聽完一言不發。
-6-
第二天,我被王浩叫到醫院去,院長和醫務ṱû₅科的人找我談話。
到了會議室,對面坐的一排人一臉嚴肅,像是審犯人一樣。
院長先開口:「白主任,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如果真的是患者冤枉你,我們肯定也會支持你的,網絡輿情的事情,你也不用太過擔心,院方肯定會認真處理,有幾個問題醫務科的王主任需要跟你覈實一下。」
院長親自出馬,這事肯定小不了,我也表了個態:
「請各位領導放心,我肯定全力配合醫院完成調查。」
「是這樣的,白主任,舉報人主要舉報內容兩項:第一就是利用給患者看病的機會猥褻患者,醫務科跟患者也確認了,她確認你的確用手摸了她的胸部,大約有兩分鐘,舉報人在外面也錄到了你說的話,你也聽到過了。」
「第二個問題是你威脅要毆打舉報人,這個有視頻證據。」
第二個問題我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畢竟全程都有視頻,至於猥褻病人問題,我覺得我能解釋得清楚:
「各位領導,在對患者進行檢查的過程中,我摸到患者有比較大的乳房腫塊,患者有點擔心,問我腫塊大不大,我就回了這句話,告訴她腫塊有點大,另外,因爲出現分泌物,我拿了衛生紙讓她自己擦擦,並沒有什麼不妥當的。」
「醫院有規定,女性患者檢查前我們都會徵求她們的意見,而且會有其他女性醫生在場,昨天檢查過程中,張靜全程都在,你們可以問她。」
張靜是我帶的實習醫生,醫院也擔心這種事情說不清楚,所以要求異性醫生檢查身體,必須有同性醫生陪同。
「我們已經問過張醫生了,她的說法跟你一樣,其他的問題都比較清楚。」
「至於威脅毆打舉報者,王主任你也在現場,我承認我的脾氣有點急躁了,願意接受處罰。」
「其實這個事情倒好辦,關鍵是女患者也默認了你摸了她胸部兩分鐘屬於猥褻,而且他們不認可張醫生的證詞,說醫院自己人護着自己人。」
我聽了非常喫驚,黃毛我能理解,但是這個女患者,我可是每一步都和她認真溝通過,她非常清楚我只是檢查,沒有半點其他的動作和意圖。
但是,只要她一口咬定我猥褻,我還真的解釋不清楚了。
完了,這事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多了。
「白主任,你要做好思想準備,患者家屬可能要按照猥褻罪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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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醫院領導聊完以後,我找到王浩,建議醫院報警處理,王浩不同意,畢竟走到哪裏這種事情都很能還原真相,他也是本着保護醫生的態度,想着能調解最好,而且醫院也願意做出一些補償。
黃毛獅子大張口,據說要 20 萬精神損失費,而且讓我在醫院門診大廳公開向他和他女朋友道歉。
我覺得王浩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於是自己報了警,我不想讓一個黃毛拿捏我們這麼大一個醫院,更不可能給他道歉。
一個醫生在門診大廳給一個醫鬧道歉,跟公開處刑有什麼區別?哪怕真的猥褻罪把我送進去,我也不願意跟這個黃毛妥協。
王浩見我報警了,也不說什麼了,表示堅決支持我的決定,並且請了資深的、擅長打醫療官司的律師來代理這個案件。
跟我溝通完以後,代理律師表示事情有點棘手:最關鍵的就是患者現在站出來指責我猥褻,這種事情,只要女性出來指證,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當然知道,但是我能怎麼辦?讓一個黃毛拿捏?
張靜也生氣,打電話給我:「主任,我一定去替你做證,這個女的很清楚當時的情況,爲什麼不給她男朋友解釋呢?」
「你還沒看出來嗎?她也出來指證我肯定是她男朋友的主意,兩人應該已經商量好了。」
張靜又憤憤不平半天,我安慰她:
「沒事,沒事,清者自清,我們做醫生的,但求無愧於心,對得起當年學醫的時候的初心就可以了。對了,那個女患者乳房腫塊很大,乳液外溢,有可能是乳腺癌,你讓她做個 CT,有可能要切開做活檢。」
「主任!你就別操心了,人家都想把你送進去了,你還想着人家的病情?那個患者已經去了別的醫院,跟咱也沒有關係了。」
老婆聽到後,在旁邊說了句:「真的是賤,人家都這樣了還想着人家的病ƭṻ³情?」
「你懂個屁,醫者父母心,孩子不懂事你就不顧她的死活了?」
「賤就是賤,還給自己找理由,自己的孩子多久沒管了?」
是啊,當醫生的,哪有時間管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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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停診後,我也可以真正享受生活了。
釣魚羣的活動也能參加了,每天還能接送孩子,雖然孩子已經高中了,但是也算彌補一下我小學初中從來沒有接送過她的遺憾。
女兒跟我說,她覺得有點怪,一個油膩禿頭的老頭每天在學校門等她放學。
我也明白了,姑娘大了,也好面子,自己老爸這個樣子多少有點嫌棄了,於是接了兩次後,就放棄了向女兒展示父愛的意圖。
不過我的徒子徒孫們可是不嫌棄,正釣魚的時候,接到了市裏另外一個醫院的徒弟李梅的電話:
「老師,您的事情我才聽說的,您也別放心上。」
李梅是我帶出來的博士生,畢業後去了其他醫院,現在也是主任醫生了。
「沒事,沒事,我恰好可以休息一下,給自己放個假,說吧,找我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您聊個天了?您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你覺得我信嗎?別繞彎子了,快說,遇到什麼難題解決不了了?」
「哈哈,還是老師聰明,老師,畢業的時候你可說過可以免費給我飛刀一次的,現在是時候搬你出山了。我這邊有個乳腺癌的手術,想你過來幫忙看看,我倒不是害怕自己的能力不足,主要是這個手術難度有點大,又是切除,又是要清淋巴,害怕術後恢復不好,當然,更重要的是也讓我的學生們看看他們師祖的高超技術。」
看來我還真的老了,我的學生已經開始帶學生了。
「擔心自己不行就老實說,繞來繞去的一大堆套路,又是拿我說過的話綁架我,又是拍我馬屁,你以爲我不懂?」
「這不也是怕出了岔子有損你老師的威名嘛,全市的衛生系統,哪個不知道你白主任是我老師?」
你還別說,我這個人還真是賤骨頭,休息了幾周,身體也開始不自在了,手也癢癢了,於是爽快地答應去李梅那邊飛刀。
讓她把相關的病歷、檢查報告都發給我,我提前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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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千算萬算,算無遺策,偏偏算漏了我的手術對象。
等術前談話的時候,我推開門就呆住了,真的冤家路窄啊:病人正是打算把我送進去喫牢飯的女患者,陪同的家屬就是那個胸口長攝像頭的黃毛。
同時呆住的還有那個女患者和黃毛,他們可能也沒想到李主任搬來的救兵居然是他們想送進去的白主任。
李梅看着我,又看看黃毛,似乎明白了這個尷尬的局面。
我轉身就出了辦公室,打算回家。
李梅追出來:「老師,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就是這兩人,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這個手術我真的做不了了。」
「老師,我明白,但是,麻醉、手術室都準備好了,而且患者的情況真的不能等了,私人恩怨先放一邊,手術做完再做計較吧。」
「李梅,你以爲我是因爲之前的事情才拒絕手術的嗎?我們做醫生的,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呢?你也太小看你老師了。現在的問題是,飛刀是違反規定的!他反手一個舉報,你的主任也別幹了,我估計這身衣服都得脫了,我現在還被醫院停診呢!」
李梅也不敢讓我繼續手術了,只是嘀咕了一句:「我是真的沒十足的把握啊,要不然也不會把您請過來。」
黃毛髮現情況不對,也追出來看情況:
「李主任,我們能不能換個主刀大夫啊?」
李梅也被惹怒了:「你知道他是誰不?全市乳腺手術第一刀!我如果能找到別人的話,也不可能厚着臉皮求他來飛刀啊!」
黃毛不吭氣了,過了一會兒,才低着頭說:「白主任,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馬上就去公安局說明情況,請您務必幫忙,李主任說這個手術不能再拖了,當時要是老老實實在您那檢查,也不會拖到現在,連乳房也保不住了。」
「知道就好,再拖下去,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李梅這句話一方面說給黃毛聽,另一方面,我覺得是說給我聽的。
「白主任,我給您跪下了,求求您了,我不是人,以前污衊了你。」
黃毛泣不成聲,真的要跪,我趕忙扶着他。
這小Ťűₖ子有前科,誰知道會不會反咬我一口?但是,作爲醫生,我也不能見死不救。
我太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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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小時後,我大汗淋漓地走出了手術室,手術雖然很難,不過做得很成功。
李梅請我來是對的,手術的複雜程度,我覺得她上手風險會很大。
李梅還安排她的學生們在手術室門口給我送了一束花。
見我們出了手術室,黃毛跑過來,焦急地問李梅:「李主任,手術怎麼樣?一切順利吧?我女朋友沒事吧?」
「放心,我老師出馬,肯定沒問題!」
雖然這是一句拍馬屁的話,但是,在我聽來,還是很真實客觀的。
黃毛聽完,感謝了我幾句,也不繼續說他要去公安局澄清猥褻的事情,徑直走了。
李梅說要叫着她的學生們,跟我一起喫個晚飯去慶祝一下,她已經訂好包間,恰好她學生還有一些問題想向我請教,而且醫院還有其他我的學生,都要跟我聚一聚。
正當我沉醉在徒子徒孫們的馬屁中忘乎所以的時候,王浩電話來了:
「老白,你都停診了咋又要搞事情了?醫院雖然對飛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人家事主投訴到醫院了!」
李梅看我喫驚的表情,馬上把我拉到休息室:
「老師,出什麼事了?」
「那小子又把我投訴了,投訴我停診期間飛刀,你們醫務科估計也要找你問話了。」
李梅快要氣爆炸了:「這王八蛋還要不要臉了?」
我整個腦子都是蒙的,我太低估了人性的惡了,我辛辛苦苦地站了五個小時,幫他女朋友保住了性命,他反手一個舉報投訴我飛刀?就算有之前的糾紛,也會有公安局處理,我這次也是冒着風險來救她女朋友,而且事先他就差跪下來求我了,承諾我以前的事情不追究了,果然,農夫與蛇的故事天天在上演。
李梅張羅的慶功會也取消了,站在我跟前不吭氣了。
「就當作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吧,算了,也不能算我給你上課,這次算我們師徒倆一起被社會上了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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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着憤怒到病房給家屬交代術後注意事項,黃毛和女孩的父母都在。
黃毛一臉得意地看着我:「白主任,不得不說,你人雖然壞了一點,但是手術水平還挺好。」
李梅氣得要讓去扇他,我拉住了。
「李主任,我這有攝像頭,你要是也想跟你老師一樣,想脫了這身白大褂你就儘管來,反正手術也做了,我也用不着看你們兩個人的臉色了!」
女孩的父母攔着黃毛,趕緊過來打圓場:「白主任,感謝您救了我女兒。」
說完使勁瞪那個黃毛。
「這也是我們該做的,其實這個病要是上一次在我們醫院看的時候,你們家屬不要鬧的話,你女兒的乳房是可以保住的。」
李梅一聽我說這句話,馬上就明白了,接了一句:「就是,來我這看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只能切掉才能保命,你說你們家屬呀,看病纔是最重要的,到人家醫院拿個攝像頭瞎折騰什麼啊?」
女孩的父母似乎還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情,黃毛有點着急了,畢竟他的胡攪蠻纏把人家姑娘的病情耽誤了,人家父母知道了肯定不會輕饒他,於是他馬上就開始打馬虎眼:
「說起上次去你那看病的事情,白主任,我們的賬還沒有算完。」
說完,他指着我告訴女孩父母:「他就是我上次跟你們說的鹹豬手醫生。」
女孩父母好像也不是特別相信那個黃毛,沒有繼續說話了,我猜測是要等他們女兒麻藥過了再問問情況,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耽擱了治病再做打算。
我不想跟他們繼續發生衝突,給李梅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病房。
很快地,黃毛就把我飛刀的事情同時曝光到了社交媒體上,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評論區全是罵他恩將仇報,什麼農夫與蛇、東郭先生和狼的段子到處都是。
我看完了,稍許有點欣慰,這個世界上,明事理的人還是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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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李梅興沖沖地打電話過來:「老師,女患者想見您一面,說有重要的信息給你提供。」
在鬼門關上走了這麼一遭,這個姑娘是不是迷途知返了?
我跟我老婆說要去李梅那裏看看那個姑娘恢復得怎麼樣,老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一句一個賤骨頭地罵我。
我跟李梅給患者檢查了一下,恢復得很好,於是對着病人和家屬說:「很快就能進行第二次手術了,不過我沒有辦法主刀了,我讓李梅去醫院反映一下情況,看能不能轉院去其他三甲醫院去,以他們醫院現有的技術水平,很難完成第二次手術。」
「什麼第二次手術?」
我話剛說完,黃毛和女孩父母大叫了起來,他們本來以爲手術已經做完了,黃毛上次舉報我飛刀,當着我的面說我鹹豬手,就是因爲他覺得手術做完了,沒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了,纔敢如此放肆。
可惜,他也沒有留意到,手術是分兩次進行的,他似乎高興得太早了。
李梅也在旁邊敲邊鼓:「老師,您老人家是不知人間疾苦啊,好一點的醫生哪能排得上號?」
「那我也愛莫能助了,我現在處於停診階段,而且這位患者家屬舉報我飛刀,我如果再頂風作案,這身白大褂真的保不住了。」
黃毛噌的一聲就站了起來:「李主任,你們是故意的吧?把一次手術分成兩次來做掙我們錢?」
「你不會是沒有仔細看我之前跟你溝通的手術方案吧?從始至終一直是兩次啊,你說你,從來都不關心你女朋友的病情,盡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黃毛手忙腳亂拿出之前的病歷,的確寫得清清楚楚需要做兩次手術才能完成。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你是不是高興得太早了,不知道還有第二次手術吧?而且,第二次手術纔是關鍵啊,現在全市第一把刀在這兒,可惜,因爲你之前瞎胡鬧,現在又舉報,他已經沒有辦法給你女朋友做手術了。」
李梅連罵帶嚇,姑娘臉色煞白,哇哇地開始哭了,她父母也過來抓住李梅的手:
「李主任,你可得幫幫我女兒啊,不是說得好好的沒問題,怎麼又不行了?」
「得問問她男朋友唄,要不是他作妖,也沒這麼多事情,興許你女兒都不用把乳房切掉,現在切是切掉了,再作妖,可能切掉都沒有用了。」
老兩口哭着問她姑娘:「你倒是說啊,到底怎麼回事?」
姑娘一邊哭一邊把前因後果給她父母敘述了一遍,是她男朋友逼着她去舉報的,一方面可以訛醫院一筆錢,另一方面,她男朋友在做自媒體,這個事情可以帶流量,今天讓我來就是想給我當面道個歉。
Ṭŭₖ
老兩口張口就罵:「我是怎麼教育你的?做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啊!」
「我害怕,我現在都這樣了,我怕我說了他就不要我了。」
老母親反手就是一記耳光,我趕忙拉住:「大姐,孩子剛做完手術,得要好好休息,你可不能這樣。」
「也就是她剛做完手術,要是現在正常的話,我早把她打趴下了。」
老太太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
「要不是他,你用遭這個罪嗎?」
老太太收拾完自己的女兒,矛頭馬上就對準了黃毛。
黃毛一聲不吭,拿着病歷站在那兒不動。
「杵那兒幹啥呢?還不去把舉報材料撤回來?」
黃毛像是被解放了一樣,一溜煙地就跑了出去。
收拾完兩個年輕人以後,老太太回過頭對着ŧů₉我說:「白主任,孩子犯的錯,她付出的代價也夠慘重了,也不至於把命丟在這兒,我老太太不會說話,只求你救救我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吧!」
-13-
回到辦公室,我又教育了一通李梅:「李梅,你不能在患者面前說那些話,這不是我們醫生應該說的。」
「老師,不是我說你,我們不能光有菩薩心腸,還得有霹靂手段啊,要不然處處被人掣肘,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你自己看,今天來這麼一出,你的事情是不是好辦多了?」
我明顯感覺到李梅忍住不發脾氣跟我說話了,好吧,我承認,被社會上了一課後,我又被自己的學生上了一課。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到了第二天,王浩打電話告訴我,黃毛取消了舉報我猥褻患者,以及對他動粗的指控。
至於飛刀的事情,上級單位給醫院打了個電話,要求院領導要重視,一定要加強教育,杜絕類似的事情發生。
院領導讓我寫不少於 100 字的檢查,說是一定要寫得深刻一點,對自己的錯誤必須有個清楚的認識,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再犯。
當然,還有醫院的處罰:停診一個月。
我算了一下,從我休假到現在恰好一個月,看來,王浩這小子算準了時間,非得讓我明天就得去上班。
很快,第二次手術順利完成,李梅問我:「你說她父母是表演給你看呢,還是真的生他姑娘的氣?」
我擦了擦額頭上汗:「醫者父母心,何必要刨根問底呢?就算真的是表演, 你能見死不救嗎?千萬記住老師的話:但行好事, 莫問前程。」
李梅給我豎了個略帶嘲諷的大拇指,看來她翅膀硬了,敢明目張膽跟我對着幹了, 以後遇到問題也別指望到我這裏來搬救兵了。
-14-
幾個月後, 我正在接診,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白主任,是我。」
我抬起頭一看,是那個姑娘來複查了, 我帶她進了檢查室, 姑娘要脫衣服,我趕忙制止:
「不着急,你等等張醫生來了幫你看。」
「白主任, 我只相信你, 你幫我檢查吧。」
「不是你相信不相信的問題,我們有要求, 男醫生在檢查女性患者的時候必須有其他女性醫生在場。」
正說着, 張靜就進來了。
恢復得很好, 我看姑娘情緒也不錯, 就試着問了一句:「你男朋友沒有陪你來?」
「男朋友?你說的是張強嗎?」
「我不知道啊,就是那個黃頭髮、胸口掛個攝像頭的小夥子啊。」
「白主任, 你不知道嗎?我已經跟他分手了,很久沒有看見他了, 他不是被你們起訴,關了起來嗎?警察還找我做過口供,還好我有他脅迫我做僞證的微信記錄, 要不然我也違法了。」
我和姑娘互相看着對方,也不知道誰在裝糊塗。
等她走了, 我馬上打電話給王浩, 如果被抓了, 肯定是醫務科的人告的。
「老白啊, 這個事沒有跟你說,想着不要讓你有心理負擔,黃毛勒索了醫院的錢, 他女朋友作爲證人, 證明黃毛脅迫她謊稱自己檢查過程中被猥褻, 以此來跟醫院要錢, 大家也都知道你是清白的了。」
這時我才恍然大悟,還好,這個姑娘懸崖勒馬, 徹底醒悟,自我救贖的同時也還了我清白。
至於黃毛,我完全沒有心理負擔,這種恩將仇報的人, 巴不得他在裏面多改造幾年。
剛打算掛電話, 王浩又在那嚷嚷:
「白主任,等一下,你的 100 字檢查還沒有交, 都三個多月了。」
「王主任,你說什麼?信號不好,我聽不清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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