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怨

我的姐姐突然變了。
她收起了所有的化妝品,開始專心學習,也不再黏着鄰居家的哥哥,反而一直把我往他身邊推。
終於在一天晚上,我聽見她唸唸有詞。
「明天裝成普通學生的京圈太子爺就要來了,這一次我一定要把握機會!」
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我笑了。
蠢人就是蠢啊,重生這麼久都沒有發現,現在發生的事已經和上輩子不一樣了嗎?
因爲我從出生起,就帶着前世的記憶呀。

-1-
我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二孩家庭。
我有一個姐姐。
於是爸媽用想湊一個「好」字,來掩蓋他們內心極度愛男的真實想法。
他們求神拜佛,期盼了三年才終於生下了我——一個女兒。
媽媽生我的時候難產,被切掉了子宮。
他們再也沒有追生兒子的機會了。
也因爲我的出生,家裏頂樑柱的爸爸失去了教師編制。
於是,我一出生,便成了原罪。
他們開始加倍地寵愛姐姐孟依楠,將對男孩的那份期望都放到了她身上,將她寵成了這個家裏的小霸王。
至於我,則成了她的對照組。
他們將人生的不幸,工作的失敗,家庭裏遇到的所有不順都歸咎到了我身上,然後加倍地厭憎我。
那時我還是嬰兒,身上卻總帶着一個個滲血的月牙印。
那是媽媽用指甲掐出來的。
我才幾個月的時候,他們終於忍受不了了,將我丟回了老家,跟孤苦伶仃的奶奶相依爲命。
此後十多年,他們都沒有再出現過,更沒有管過我。
我是奶奶靠種地養大的。
上學的學費,是奶奶省喫儉用,賣羊湊出來的。
小時候,我每次生病的時候,奶奶總會摟着我,用溫柔的聲音說:「囡囡乖,爸爸媽媽很快就來接你了。」
那時我燒得說不出話來,心裏卻十分平靜。
我冷冷地想,他們不會來接我的!
因爲前世,直到初三那年,奶奶病逝之前,他們都當我不存在。
後來將我接回去了,過的也是爲奴爲僕的日子,也從未給過我好臉色。
他們以「愛」爲名,道德綁架我,將我考出來的高考成績,冒名頂替給了孟依楠。
爲了不讓我出去亂說,影響到他們的好女兒的前途,所以將還沒成年的我送進了環境較爲封閉的工廠,又以我小小年紀存不住錢的藉口,接管了我的工資。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人心究竟能險惡到什麼程度。
我在工廠裏拼命地工作,將所有的空閒時間都用來學習,想要走成人高考,繼續完成學業。
可兩年後,我等來的是被他們哄騙回家,灌醉之後,送到一個男人的牀上。
我就這樣被他們用生米做成熟飯的理由,綁着嫁給了那個男人。
他們用賣了我這個不受寵的女兒換來錢,繼續供養他們的好女兒。
他們將所有的期望都壓在孟依楠身上,卻不知道她上大學後,就沒有正經學過一天。
她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追當時風靡全校的京圈太子周繁。
周繁當時以心有所屬爲由拒絕了她。
她費盡周折,終於將人追到手。
然後就從他那裏得知了我就是他屢次拒絕她的原因。
我是周繁藏在心裏的白月光。
從小到大,從未正眼看過我的孟依楠,第一次正視了我。
她開始不遺餘力地針對我,攛掇爸媽繼續吸我的血,偷偷挑撥我當時嫁的那個男人打我。
我死在了二十四歲。
被那個男人活生生打死的。
我那短暫的一生,有一半的時間都被他們這些人吸血。
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只有奶奶。
或許是臨死前強烈的不甘,讓我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是的,我是重生的。
這一世,我從一出生就帶着前世的記憶。

-2-
「囡囡,你是不是又拿獎學金啦?你爸爸白天跟我打電話了,說想把你接回城裏去讀書。」
一放學回家,奶奶就興沖沖地跑過來,拉着我的手,告訴我這個好消息。
重生這一世,我的成績比前世還要好。
爲了給奶奶減負,我連跳了兩次級,年年拿獎學金,現在就已經上初三了。
城裏那家人,大概也是聽說了什麼,Ťũ̂ₘ纔會想起我吧。
一想起他們,便會控制不住地想起我那悲慘又短暫的一生,原本揚起的眉峯瞬間低落下來。
「奶奶很想我回去嗎?」我忍不住問。
「當然啦!你學習這麼好,城裏還有你爸媽照應,留在鄉下跟我一個老婆子,會耽誤你前途的。」
奶奶想也不想地說着。
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眶微微酸澀。
我好想告訴奶奶,那個家沒有我的前途,那是我的地獄。
可是看着奶奶高興的樣子,我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前世,奶奶會在三年後,我上學的時候,在家裏摔了一跤。
因爲沒能及時被人發現,撒手人寰。
現在的我,即便拼了命地學習,也沒辦法照顧好奶奶。
在農村,生個病什麼的,去醫院也不方便。
奶奶年紀大了,或許帶着她一起回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思及此,我便乾脆道。
「我不想跟奶奶分開,要回城裏去,那你也要一起。」
「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我還有這麼多牲口和莊稼要顧,哪能走得開?」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跟你分開!」
我意已決,無論奶奶如何勸說,就是不鬆口。
最後,我還是如願帶着奶奶一起去了城裏。
但媽媽以家裏太小住不開爲由,不讓我們住下,最後爸爸在小區裏租了個地下室,將我們安置在那裏。
搬進地下室那天,奶奶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我的手背,安慰我。
「你,別怪你爸媽,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心裏是愛你的。」
「我不在意,我只要有奶奶的愛就夠了。」
……
我被爸爸託關係轉進了孟依楠他們班。
和我想的一樣。
她還是那麼不愛學習。
燙着洋氣的捲髮,在寬大的校服下面偷偷穿緊身、暴露的小裙子。
即使被老師說過很多遍,第二天依舊濃妝豔抹地來學校。
前世,她高我兩級。
是上高中後,跟不上進度,再加上被當時轉學來的周繁迷得鬼迷心竅,才留級ẗûₙ到了高一。
可惜,當時周繁只在我們學校讀了一年就轉走了。
她追人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只好重新將目標放到其他人身上。
就這樣混了五年,用我的成績上了最好的大學,在那裏跟周繁重逢,然後繼續前緣。
又陰差陽錯地恨上我。
這一次,我提前兩年上了高中,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我會照顧好奶奶,讓她親眼看着我上大學。
爲了完成這個目標,我開始比以前還要更拼命地學習。
我要去做那個毫無爭議的第一!
我的目標是高考狀元!
只有將我的成績和學校的榮譽、市裏的形象綁定在一起,學校的領導,市裏教育局的那些大人物,纔會一直看着我。
孟依楠纔沒有機會頂替我。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道德綁架我了。

-3-
或許是因爲那個扭轉命運的節點還沒到。
所以在我上高三以前,雖有波折ťŭ̀₇,大體上卻都還算順利。
回來的這三年,我的成績一直穩居榜首。
刷新了學校歷史上的第一名保持最久的紀錄。
原本漠視我的爸媽,也逐漸開始關心起我來。
甚至,還提出讓我搬回去住。
可惜,我不稀罕了。
因爲我已經看過他們最真實、最醜惡的嘴臉了。
如今,他們因爲我的成績,表現出來的親近,只會讓我警惕。
尤其是我突然發現,孟依楠好像變了。
上了高中就一直在當混子,隨時都換男朋友的她,突然收起了所有的化妝品,每天規規矩矩地穿着校服,開始專心學習了。
她不再黏着鄰居家的哥哥林墨了,反而一直有意無意地把我往他身邊推。
正當我因爲她的變化暗自防備時,便意外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
「明天裝成普通學生的京圈太子爺就要來了,這一次我一定要把握機會!
「周繁,這一次,我要你第一個愛上我!爲我留在這裏,直到高考結束,我們要一起去同一所大學……」
意外聽見她的打算,我先是一愣。
旋即,緩緩笑了。
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只是,她究竟是什麼時候也重生了?
我思來想去,仍舊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最後只能歸咎於她重生後,墮落得跟前世毫無區別,所以我才一直都沒發現她身上的變化。
只是,都重生了還是滿心滿眼都只看得見男人,真是愚昧至極啊!
有些人啊,果真是生來就蠢。
都重生這麼久,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現在發生的事已經和上輩子不一樣了嗎?
挺好的Ţū́₍,看她這個樣子,還打算留級去高一追周繁。
就讓這對野鴛鴦慢慢地在高一作吧。
我抓緊時間好好準備高考。
我們都有美好光明的未來。
和我預料的一樣,在周繁轉學來的第一週,孟依楠就大吵大鬧着要留級,重新讀一次高一。
爸媽被她氣得半死。
她仍舊我行我素,甚至自己把自己安排進了周繁的班級。
這麼無法無天的動作驚得學校領導請了家長談話。
……
我站在門口,聽着那個家裏傳來的激烈爭吵,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從小就寵着慣着的祖宗,現在指望她聽話,簡直天方夜譚。
不過,孟依楠上輩子也鬧着要留級,他們可沒怎麼阻撓過。
那麼現在爲什麼會這麼生氣呢?
我思索了兩秒,涼涼地笑了。
大概,他們也早早地就意識到心肝寶貝不堪大用,像前世一樣盯上了我,想再用一次冒名頂替的方式,給她造一個光明前途吧。
現在之所以這麼着急,就是因爲她們盤算已久的計劃要落空了。
嘖嘖,真是……好樣的!
他們堅決不同意孟依楠留級,甚至還將她關在了家裏。
他們要將她一直關到高考。
這一次,無論孟依楠怎麼哭鬧,他們都沒有鬆口。
得知此事之後,我只是諷刺一笑。
在他們心裏,孟依楠再怎麼糟糕也依舊是寶。
至於我孟歸西,就是那根無人憐愛的野草。
就如同他們給我取的這個名字一樣,從我出生起,就盼望着我早死。

-4-
他們想爲孟依楠逆天改命。
偏巧我也在爭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那麼,就看誰的手段更高一着了。
在孟依楠被關了一週後,周繁找到了我。
他直接闖進了高三年級的教室裏,將我堵在座位上,質問我:「孟依楠呢?是不是你對她做了什麼?你仗着成績好一直欺負她,是不是?」
看着衝到我面前來顛倒是非的男生,我心裏先是一驚,隨後泛起了淡淡的恨意。
前世,我在高中時每天都過得生不如死,根本沒有注意過他,最後卻因爲他,陰差陽錯被孟依楠記恨上。
這個人,也是害死我的兇手之一啊。
此刻,看着他眉宇間毫不掩飾的焦慮,我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厭惡。
果然是天生的一對爛人,合該在一起!
我在心裏諷刺着,面上卻是一臉驚恐。
我用藏在課桌下的手指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然後,用疼得紅了的眼圈,委屈巴巴道:「姐夫,你快去救救姐姐吧,她被我爸媽關起來了!」
「什,什麼姐夫?你亂喊什麼呢!」周繁慌亂反駁,臉龐都跟着泛起了紅。
但很快,他就抓住了重點。
「依楠被關在家裏了?」
我用力點頭,跟他說了前因後果。
着重強調孟依楠爲了跟他在一起,對抗父母,付出了多少多少。
然後冷眼旁觀着他喜不自勝的模樣,提議可以幫他們見面。
周繁果然上了鉤。
我乾脆翹了課,帶他回家。
和我預料的一樣,兩人一見面就抱在一起啃了起來。
我怕長針眼,乾脆退到了門外。
等周繁好不容易安撫好了孟依楠的情緒,叫我進去,我才慢吞吞地現身。
看見我的時候,孟依楠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陰沉。
大概是想起了周繁前世那個所謂的白月光?
她不願我跟周繁接觸,便找藉口支他先下樓。
等人一走,她也就不掩飾了。
直接抓着我的頭髮,厲聲質問我:「你爲什麼要出現在阿繁面前?看你穿的這身衣服,跟個狐狸精一樣,你是想勾引阿繁吧!
「上一次就是你,這一次你還想跟我搶,賤人!」
怒不可遏之下,她揚起手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眼中迸出深沉的恨意。
但很快,就被我強行壓回去了。
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我暗暗在心裏勸說着自己。
低頭看着自己穿的爛大街的校服,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這身寬鬆的校服往身上一罩,十米開外,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分得清。
只有戀愛腦上頭的孟依楠纔會覺得這樣能勾引到周繁。
只能說,當一個人想挑毛病的時候,紅的也能說成白的。
面對疑心病作祟的孟依楠,我佯裝出害怕的模樣,紅着眼睛辯解:「我,我沒有,是姐夫擔心你,要求我帶他回來的,姐夫根本沒有正眼看過我。」
「真的?」孟依楠眯起眼睛,將信將疑地盯着我。
我用力點頭,將周繁闖進高三年級的教室,當着所有人的面,關心她的事說了一遍。
孟依楠果然被取悅。
她鬆開了鉗制着我的頭髮,冷哼一聲:「看你這個慫樣,諒你也不敢算計我!」
以爲是命運眷顧者的她,根本就沒有想過,重生的人不止她一個。
更不曾想過,有些時候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5-
孟依楠嘴裏不乾不淨地奚落了我幾句,就放過了我。
她趾高氣揚地命令我給她收拾行李,自己則轉身進了爸媽的房間。
再回來時,我看見她手裏拿着一本存摺。
她拉着行李箱就要離開。
我忙不迭攔住她,故意裝傻地問:「姐姐,你要去哪?你,你不參加高考了嗎?」
孟依楠昂着下巴,像看傻子一樣輕蔑地看着我。
「高考算得了什麼?只要我拿捏住了阿繁,未來我就是京市最尊貴的女人,只有你這種廢物,纔會覺得高考重要。」
說罷,她用力甩開我的手,拖着行李箱高高興興Ŧṻ⁼地下樓找周繁去了。
等她走後,我立刻收起了臉上的怯懦和惶惶。
我慢慢走到窗邊,冷漠地看着樓下激動抱在一起啃的兩人,冷冷一笑。
「去迎接你們光明的未來吧,孟依楠、周繁,你們可千萬別令我失望了。」
等孟依楠坐上週家的車子,徹底離開我的視野之後,我才收回視線走到孟依楠的臥室。
看着被打開的鎖,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提起凳子重重地砸了上去。
砰!
砰!
嵌在門板裏的鎖頭終於不堪重負,掉了出來。
我將凳子一扔,拍拍手準備離開。
誰知剛走出家門,就撞上了一個人。
我捂着痠痛的鼻樑,懵懵地抬起頭。
視線就此撞進了一雙幽深的眼睛裏。
是鄰居家的哥哥,林墨。
他垂着眼眸,沉沉地審視着我:「你剛剛,在幹什麼?」
在他這雙眼睛的注視下,我的一顆心無端地提了起來。
明明我計劃的這一切,連孟依楠和周繁兩個當事人都沒有察覺,可我就是有一種被他看透了的感覺。
我下意識後退了兩步,避開他的視線,竭力維持着平靜反問:「你爲什麼逃課?」
林墨沉默了兩秒,忽地笑了。
他意味不明道:「要是沒逃課,豈不是就抓不到做壞事的你了?」
聞言,我心臟重重一沉。
他果然發現了。
他……會去告我的密嗎?
面對他鋒銳到極點的目光,我不自覺嚥了咽口水。
我悄悄將垂着的手縮到身後,狠狠掐了一下後腰處軟肉,瞬間就被疼得眼淚奪眶而出。
「求,求求你,不要告訴我爸媽ţü₄,好不好?」
我一邊哭一邊可憐巴巴地哀求他。
大概是沒想到事情會朝着這個方向發展,林墨表情空白。
肉眼可見地手足無措起來。
他慌亂地伸手要給我擦眼淚。
我卻趁機一把抓住他的手,聲音哽澀:「被他們知道的話,我會被打死的!他們已經在計劃把我嫁人了,我……求你幫幫我好不好?」
林墨面露震驚:「怎麼可能,你才十五?!」
我吸了吸鼻子,將前世發生的事半真半假地摻着說。
反正周圍的鄰居都知道我不受寵,小時候被扔在農村老家,好不容易回來了,也是跟奶奶住地下室。
他們做出讓孟依楠頂替我的高考成績去讀大學這樣的事,並不是沒有可能。
果不其然,林墨眼中的懷疑散了大半。
他緊緊擰着眉頭,反握住了我的手。
「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是你放走了孟依楠的。」
「真的嗎?」
我故意做出驚喜的表情,隔着朦朧的淚水,定定地看着他,小聲說:「我們有了共同的祕密,可以算是朋友了嗎?」
林墨只沉默了兩秒,就點了頭。
「以後,我們是朋友了。」

-6-
我有了第一個朋友。
原本跟林墨只能算是點頭之交,也因爲這個祕密,變得熟絡起來。
他開始會等我一起上下學。
還會告訴我,爸媽因爲一直找不到孟依楠,又在家裏摔東西吵架的事。
對此,我表面上一țú₂臉驚恐,內心卻覺得他真好騙。
我只是裝一裝可憐,就讓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全心全意地站到了我這邊。
事實上,我之所以會跟他做朋友,只是因爲他爸媽都是警察。
跟他熟絡起來,只要孟家再像前世一樣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就有了退路。
……
孟依楠離家出走後不久,周繁也不來學校了。
我從班裏一個富二代同學那裏,聽說了一些跟他們有關的事。
他們正式在一起了。
周家原本就給兒子安排了出國的計劃。
周繁現在非要帶着孟依楠一起。
爲此,正在跟家裏抗爭。
兩個戀愛腦晚期患者,大概很享受這種爲了彼此對抗全世界的感覺,所以感情不減反增。
離開了學校和家長的管束,孟依楠被周繁帶着頻繁出入高檔會所,喝酒飆車。
在離家出走了一段時間後,孟依楠又回來了。
她大概向父母透露了周繁的真實身份,所以他們默許了這段戀情。
而我,也就此失去了最後的利用價值。
他們重新恢復了把我和奶奶當空氣的態度。
對此,我不在乎。
我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複習。
在孟依楠爲了所謂的自由,跟周繁流連酒吧會所、瀟灑恣意的時候,我在挑燈夜讀,拼命地卷學習。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到了高考。
一直拿我當空氣的爸媽,在高考前突然喊我跟奶奶回家喫飯。
「小西,明天你就要高考了,你的成績那麼好,一定可以上前兩所。」
爸爸一邊說着寒暄的話,一邊將倒好的飲料放到我面前。
一向對我沒什麼好臉色的媽媽也緩和了態度,一副以我爲榮的語氣說:「你姐是指望不上了,咱們家以後可全都靠你了。」
我垂下眼眸,看着被推到手邊的橙汁,冷冷地猜,這一次是不是也在裏面添加了東西?
見我沒有反應,爸爸忍不住催促:「這是你媽特地上超市給你買的果汁,快喝呀。」
我沉默地盯着橙黃的液體,藏在桌子底下的那隻手用力攥了攥。
我的手心裏,攥着一顆藥丸。
馬上高考完,他們就沒有辦法繼續拿捏我了。
所以我現在完全可以直接跟他們撕破臉皮,把這杯飲料潑在他們臉上。
只是……
這樣的話,未免也太便宜他們了。
思忖着,我緩緩伸手端起了那杯飲料。
趁着他們不注意,將藏在手心裏的藥丸扔了進去。
這顆藥是我偷偷弄到的,毒藥。
如果不能及時送醫洗胃的話,很可能會致死。
所以我在來之前,先找了林墨,跟他約定了報警的時間。
我攥緊了玻璃杯,偏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間。
正好六點。
是我跟林墨約定的時間。
古人言,不破不立。
爲了前世被他們扒着吸了一輩子血的自己,爲了未來坦途,我必須經歷這一遭!
我深吸了口氣,迅速下定決心,抬起杯口送到嘴邊。
當着他們的面,面不改色地將這杯摻了毒藥的飲料,緩緩喝了下去。

-7-
十分鐘後,警笛劃破夜空,驅散了夜晚的安寧。
警車停在了我家樓下。
林墨的爸媽提前一步破門而入。
當時我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只依稀記得,有人衝進來將我抱起來往外跑。
他身上有淡淡的墨水味。
在跑動間,不住地往我鼻子裏鑽。
我靠在他的懷裏,聽着他動若擂鼓的心跳聲,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有意識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病房裏很安靜。
林墨縮在牀邊的椅子裏,已經睡了過去。
「林,林墨,現在幾點了?」
我艱難地出聲。
原本閉着眼睛縮在椅子裏的男生猛地坐直了身體,目光定定地看了我兩秒,才低頭看手上戴的腕錶。
「離高考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小時。」
聞言,我鬆了口氣,立刻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要下牀。
「你幹什麼?」
林墨瞪着我,瞬間明白了我的意圖,臉色倏然一沉。
「你還想去考試?你知不知道昨晚再晚半個小時送你來醫院,你就沒命了!你現在都還沒有脫離危險期,不能亂動!」
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紅着眼睛告訴他。
「昨天發生的事你也看見了,高考是我唯一能擺脫他們的機會,你……你幫幫我,好不好?」
眼淚順着我的臉頰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我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顫了顫。
「林墨,送我去考試,好不好?」
林墨反握緊了我的手,臉色很難看。
「你一早就喫準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幫你,是不是?」
我扯了扯嘴角,小聲說:「因爲,我們是朋友啊。」
林墨髮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誰要跟你做朋友?」
說罷,掀開了被子,彎腰一把將我抱了起來。
我是穿着病號服,被林墨抱到高考考場的。
他今天也要考試,將我送到門口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看着他一邊擦着汗水,一邊大步奔跑的背影,我控制不住紅了眼圈。
明明一開始裝可憐獲取他的同情,只是爲了利用他。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段假友誼裏,竟然摻雜進了真感情。
「林墨,加油,我們……大學見。」
……
我撐着一口氣,熬到了高考結束。
踏出考場的下一秒,雙腿便是一軟。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栽去。
林墨好像算準了我會暈一樣,又一次及時出現,將我接住了。
我臉色蒼白地靠在他懷裏,聽着他因爲劇烈跑動而怦怦響的心跳,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你來得好及時,可惜……」
林墨攬着我肩膀的手掌微微用力。
他沉聲問:「可惜什麼?」
我抿了抿脣,暗暗在心裏將未盡之言補充完整——
【可惜,上輩子沒能認識你。】
我剛出考場,便又進了醫院。
守在考場附近的媒體,這兩天都拍到了我穿着病號服被林墨背進考場的照片。
這會兒,已經在網上宣傳起來了。
【勵志:病痛也打不倒的女孩!】
【學生時代的友誼,能爲對方兩肋插刀。】
我躺在病牀上,一邊打點滴,一邊在手機上看跟我有關的熱搜。
熱搜裏面,有幾十萬人都在聊自己的高考。
看着不斷上漲的熱度,我心底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反正都已經被媒體注意到了,我何不將事情再鬧大一點呢?
穿着病號服去參加高考,哪有父母給親生孩子下毒阻止她去考試,斷她前途的熱度大呢?

-8-
「你又在盤算什麼?」
林墨打完電話回來,就發現了我的異樣。
我看了他一眼,猶豫要不要坦誠。
見狀,林墨冷笑了一聲。
「孟歸西,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
我面露茫然:「啊?我沒有,我……」
「你早就知道那杯飲料裏下了東西,還是喝了,因爲你算準了一切,包括我……都到現在了,你覺得我還看不出來你利用了我嗎?」
他的話像釘子一樣,一下又一下地鑿穿了我好不容易撐起來的僞裝。
那雙我一度覺得是虛有其表的眼睛裏,再度迸發出銳利到讓我不敢直視的目光。
我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來。
無聲地對峙半晌。
最後還是他率先敗下陣來。
他泄氣一般聳聳肩,不知是故意說給我聽,還是真的自言自語。
「算了,早就該知道,你就是隻狐狸。」
他拉開椅子坐下,冷靜地說起了我爸媽現在的情況。
「警方已經從你喝剩的飲料裏提取到了有毒物質,和從你血液裏提取到的毒素一致,另外,你媽媽也對給你下藥一事供認不諱,法律不會放過她的。」
聞言,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只有我媽一個人認罪?」
林墨瞬間便看出了我在意的點。
他臉色晦暗了兩分,低聲道:「對,她把一切罪責都認了下來。」
聞言,我諷刺地笑了出來,語氣毫不掩飾譏誚:「看不出來,孟依楠的戀愛腦,原來是遺傳。」
林墨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現在這樣的結果,已經足夠震懾你爸了,今後他也不敢再對你做什麼了。」
我垂下眼簾,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冷漠與恨意。
不夠!
只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我要他們餘生都痛苦萬分,才能解我的心頭之恨!
從林墨口中得知奶奶暫時由他的家人幫忙照顧之後,我便徹底安下心來。
我在微博上聯繫了記者,將這些年的遭遇,還有父母爲了不讓我參加高考,偷偷給我下毒的事全部告訴了他們。
爲了報復他們,我不介意親手揭開遭受了兩世的這些傷疤。
很快,熱搜上的討論就變成了這件事。
無數正義的網友在熱搜下面義憤填膺,艾特了市裏的公檢法,要求他們嚴格受理這件事。
在無數網民的監督下,公檢法部門不得不發聲。
表明他們已經將下毒的人拘禁了。
眼看着網友們得到滿足,要散去了。
我立刻用小號投稿,透露出爸爸已經被釋放回家的事。
將沉下去的熱度重新推起來。
於是,爸爸又被警察傳喚了。
因爲投毒事件鬧出來的熱度已經蓋過了高考,本已被釋放的他,現在要面臨幾個月的拘留懲罰。
這個消息一公佈,網友們紛紛稱讚大快人心。
大家都很滿意公安部門處理事情的迅速。
除了……
「孟歸西,你是不是瘋了?你要告自己的爸媽?你知道現在別人怎麼說我嗎?」
孟依楠怒氣衝衝地衝進病房,揪着我的衣領,怒吼。
「你這個瘋子,爸媽說得沒錯,你就是掃把星,要不是你,我怎麼會家破人亡?
「你要還有一點良知,現在就去告訴那些警察,說投毒的事跟爸媽沒關係,去網上澄清……」
啪!
我用一個耳光,打斷了孟依楠的喋喋不休。

-9-
她捂着臉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下一秒,厲聲尖叫。
「賤人,你敢打我,你……」
啪啪!
又是接連的兩個耳光。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直接將孟依楠扇得跌坐在了地上。
「良知這種東西,你不該捫心問問你自己嗎?作爲既得利益者,你沒有資格指責我這個受害者!」
孟依楠又驚又懼地瞪着我:「你,你不是孟歸西,你是誰?」
看着她那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我只覺得痛快。
我掐着她的下巴,陰惻惻地問她:「你在怕什麼?怕我是被你害死的鬼魂,來找你索命嗎?」
此話一出,孟依楠臉色倏然大變。
「鬼,你是鬼!」
她尖叫着,身子不住地往後縮,最後狀若瘋子一般掙脫了我的手,跑出了醫院。
兩天後,我從來醫院探望我的同學口中得知,周繁跟孟依楠分手了。
「周家本來就看不上孟依楠,現在你們家還出了這樣的事,被棒打鴛鴦也不奇怪了。
「周家已經把兒子送出國了,孟依楠也被趕了出來,你要小心別被她找麻煩了。」
同學好心地提醒我。
可惜她提醒得晚了一步。
當事人兩天前就已經來找過我的麻煩了。
如今,她也應該想明白我也是重生的了,敢不敢再來找我的麻煩,還是兩說。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
出院之後,我就去林家,將奶奶接了回那個住了三年的地下室。
一進門,奶奶立刻將我拉到跟前,細細打量。
「囡囡,你受委屈了。」
聽着奶奶哽咽的聲音,我忍不住鼻子一酸。
我輕輕靠在她懷裏,小聲呢喃:「奶奶,我不會接受跟他們和解,你會怪我心狠嗎?」
奶奶沉默地摸着我的頭,渾濁的眼睛裏緩緩流下眼淚。
「乖囡囡,奶奶在呢,不讓他們欺負你。」
……
月末,高考成績出來了。
我不負衆望,斬獲了這一年的省文科狀元。
學校領導特地打電話來通知我去一趟學校。
在路上,我遇到了林墨。
他是今年的理科狀元。
「恭喜。」
「想好去什麼學校了嗎?」林墨問我。
「B 大法律系。」
「巧了,我在你隔壁。」林墨笑着說。
到了學校後,校領導遞了一個厚厚的信封給我。
「這是學校給你的獎勵,祝你今後走的都是坦途。」
兩個月後,我帶着奶奶一起去了京市。
離開那天,林墨悄悄告訴我,爸爸的拘留時間已經到了。
這兩天就會放出來。
「是嗎?那他可真不幸。」
我小聲呢喃着,頭也沒回地登上了飛機。
林墨大概以爲,我已經從過去走出來了。
可實際上,我的報復計劃纔剛剛開始呢。
說來,我要感謝老天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憑藉這次重生機會,這些年我利用前世記憶偷偷掙了不少錢。
同時,也悄悄接觸了一些三教九流。
所以,在爸爸被放出來之後沒多久,就被我安排的人帶着染上了賭癮。
很快,便輸得傾家蕩產。
在賭棍朋友的唆使下,他將主意打到了孟依楠身上。
孟依楠就像前世的我一樣,被他用一杯加了料的酒放倒,送上了那個曾經打死我的男人牀上。
這一世,輪到她天天被打啦。
我的手機上,定時會收到她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照片。
看着她痛苦的模樣,我心裏生不出一絲同情。
因爲,曾經的我比她還要慘。
我只是把她挑撥離間帶給我的傷痕還回去罷了。

-10-
這一年冬天,已經賭昏了頭的爸爸,在朋友的介紹下,去了東南亞。
然後,就此音訊全無。
帶他出去的人跟我透露了一個消息——他死了。
第二天,我特地回了一趟老家探監。
隔着鐵窗,看着曾經帶給我無盡痛苦的人,我難得沒有像從前一樣恨意翻騰。
我稍微醞釀了一下,才緩緩開口。
「媽媽,爸爸死了。」
「你說什麼?」女人臉色微變。
我笑眯眯地告訴她:「他去了東南亞,一個遍地是毒品的地方,被人割去了身上的器官,活生生地疼死啦。」
砰——
她激動得猛地站了起來,手銬重重打在玻璃窗上,引來獄警嚴厲的警告。
等獄警退開後,她整個人趴在防彈玻璃窗上,佈滿紅血絲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
「你在騙我,對不對?你是在報復我?你是想嚇我!」
看着她蒼白臉色下,掩飾不住的驚慌與不安,我笑了。
「在你眼裏,我是那種只會說的人嗎?」
她瞪大了雙眼:「你……」
「對了,孟依楠結婚了,你還不知道吧。」我沒給她說話的機會,迅速又道。
她面露震驚:「什麼?」
我笑着報出了一個名字。
「王強,這個人你應該不陌生吧?」
然後欣賞着她血色盡失的臉色,不疾不徐說了孟依楠「嫁人」的經過。
看着她難看到鐵青的臉色,慢悠悠道:「原本他是你給我安排的,如今你的好女兒嫁給了他,算不算一種報應呢?」
她瞬間露出驚恐的表情:「你,你怎麼知道?你還知道什麼?一直以來,你都在裝,是不是?」
面對她破防的質問,我只是笑,然後說了一個故事。
「聽說人死後靈魂不散,走過奈何橋的時候,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湯,然後前塵舊怨盡散……」
說到這裏,我話音一頓,話鋒一轉。
「你猜,我有沒有喝那碗孟婆湯呢?」
留下這句話,我就起身離開了。
身後,是她受盡刺激過後, 驚慌崩潰的哭喊聲。
「鬼, 滾開!我錯了, 不對, 我沒錯,你這個災星, 不對,你是鬼, 我錯了……」
從監獄離開後,我還去見了孟依楠。
不過一年的時間,她就變成了一朵枯敗的花。
身上沒了鮮活的氣息, 像一具行屍走肉。
最重要的是,她傻了。
被王強打的時候,連躲都不會躲,反而站在原地, 一邊流淚一邊ƭŭ̀ₙ癡癡地笑着。
「看到他們變成這樣, 你心裏有沒有好受一點?」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下意識回頭, 對上了一雙幽深的眼睛。
林墨走到我身邊,跟我一起看着孟依楠, 沉聲勸說我:「傷害過你的人, 都已經得到了他們應有的下場,你該徹底放下, 從仇恨裏走出來了。」
聞言,我輕輕搖頭,看着不遠處正在打人的王強,冷冷地說:「不, 還沒有結束。」
最後一個殺人兇手, 還在逍遙法外。
兩天後, 王強被警察帶走。
經過對孟依楠的驗傷,警方正式將他拘留。
隨後在我提供的線索的幫助下,警方順藤摸瓜查出了他早年殺過人的事。
王強正式被送上了審判庭。
我請了業內最好的律師來打這個官司, 爭取讓他受到最重的懲罰。
至於已經變得癡傻的孟依楠, 則被我送進了一家療養院。
「欠了我的是上輩子的你, 這一世,我管你的後半生。」
孟依楠傻傻地笑着, 指着我身後尖叫。
「有鬼, 楠楠好怕, 姐姐保護我……」
她抓着我的衣角,大哭起來。
從安置她的療養院出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讓我意外的是,林墨居然在門口。
他就像在我身上裝了一隻眼睛一樣, 無論我走到哪裏, 都那麼陰魂不散。
我深吸了口氣,走到他面前, 開門見山地問他。
「你這麼聰明, 應該早就看出來了,孟家所有人的下場都是我一手締造的,你不怕我害你嗎?」
林墨定定地注視着我,緩緩勾起了脣角。
「可是怎麼辦呢?我記得的, 永遠是高三那個逃課回家的上午,站在我面前,紅着眼眶求我幫幫她的孟歸西。」
—— 全文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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