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陳陳

爸媽離婚後,妹妹選擇跟富有的爸爸生活。
我搬到了媽媽的出租屋。
幾年後,爸爸喫喝嫖賭敗光家業。
而媽媽做起了網絡直播,成了有名的女企業家。
妹妹的生活天翻地覆,就來找我哭訴。
卻趁我不注意,在我杯中下毒。
「都是爸媽親生的,憑什麼你就能過得那麼好,而我卻要風餐露宿?」
「這好日子,也該讓我過一過!」
再睜眼時,我們回到了爸媽離婚那天。
這一次,她搶先抱住了媽媽:「我要跟媽媽生活,再苦再累我也願意。」
可她不知道,媽媽比爸爸更可怕。

-1-
妹妹從小就嘴甜會哄人,比我更受寵。
因此,當爸媽決定離婚的時候。
他們先問的妹妹,問她要跟誰。
ŧúₐ爸爸是個富二代,家裏很有錢。
媽媽是個全職太太,離婚後就一無所有,只能艱難度日。
所以,妹妹想也不想,乖巧地抱住了爸爸。
「我最喜歡爸爸了,我不能沒有你,我要跟你一起長大。」
爸爸樂開了花,把妹妹抱了起來舉高高。
「乖寶寶,那你就跟着爸爸,一輩子都做小公主!」
妹妹笑得甜美。
在爸媽看不到的地方,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是的,她從小就這樣。
總是想跟我爭個高下。
只要能「打敗」我,即便是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她也很願意去做。
爸爸和妹妹都笑得開心。
媽媽在一邊黯然神傷。
我沉默了一會兒,過去牽起了媽媽的手。
「媽媽,我願意跟你一起生活。」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

-2-
幾年後,因爲機緣巧合。
媽媽的直播事業做得如火如荼。
我們從破出租屋搬到了小區。
又從小區搬到了別墅區。
媽媽的二手電動車也換成了奔馳。
然後又換成保時捷。
有一次,媽媽開車帶我出門。
在路上偶遇了一起交通事故。
一個電動車主逆向行駛,撞上了一輛豪車。
豪車主人破口大罵,電動車主唯唯諾諾。
他的女兒在一邊放聲大哭,他卻嫌女兒丟臉,踹了女兒一腳。
那女孩傷心欲絕地轉過了頭,正好和車窗裏的我四目相對——
竟然是我妹妹,陳思李。
再看那卑微道歉的電動車主,正是我爸爸!
陳思李也看見我和媽媽了,眼睛一亮,瘋了一樣地追了上來。
可媽媽已經踩下油門,若無其事地往前駛去了。
我猶豫着開口:「媽媽,那是妹妹。」
媽媽冷淡道:「我看見了,怎麼,你想幫她?」
我沒敢作聲。
媽媽冷笑一聲:「小時候她多可愛呀,現在長大了,跟她爸一樣醜。沒良心的白眼狼,這就是報應。」
我徹底閉上了嘴。
沒過多久,陳思李找到了我的聯繫方式。
約我出來見面。
咖啡廳裏,她哭得梨花帶雨的。
「姐姐,你都不知道,爸爸他——」
陳思李說,爸爸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他無能,卻又貪婪。
前幾年,他聽信朋友的鬼話,不顧爺爺的阻攔,投資了一家公司。
但那公司本就是個設好的圈套,於是幾千萬就這麼打了水漂。
爺爺無比震怒,把他逐出了家門。
「我本以爲爸爸能知錯就改,沒想到他只知道喫喝嫖賭。」
被趕出家門後,爸爸夜夜笙歌。
還在女朋友們的建議下,去澳門賭場一擲千金。
沒過幾個月,幾百萬存款就被花了個精光。
爸爸甚至還背上了六百多萬的賭債。
爺爺已經懶得理會他了,一分錢都不給他。
無奈之下,爸爸只好送外賣賺錢。
但他這個人養尊處優慣了。
從前出門都有司機,他連交通規則都不熟悉。
剛送外賣沒多久,他就逆行撞上了豪車——
也就是我前幾天看到的那一幕。
咖啡廳裏,陳思李撲到我懷裏,哭得好傷心。
「姐姐,我看媽媽開的是保時捷,穿的是香奈兒,你的包包也是迪奧的,你們一定過得很好吧。」
「姐姐,你能不能回去跟媽媽說說,我也是她的女兒呀,我不想跟爸爸過了,我想跟她過。」
「她一定很想我吧,剛分開的那幾年,她經常給我打電話,希望我回去。」
她的眼眸裏滿懷期盼。
可是一想到媽媽,我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最終,我說:「你最好別跟媽媽一起生活,但是,ẗű̂ₘ我可以給你一點錢。」
陳思李猛然抬頭,怨毒之色一閃而過。
但很快,她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謝謝姐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3-
第二天,我把五萬塊錢轉給了陳思李。
她主動說要請我去她家喫飯。
出租屋裏,陳思李遞給了我一杯茶。
「姐姐,我記得你從小就喜歡喝茉莉花茶,這是我特意給你選的茶葉,你嚐嚐看好不好喝。」
我沒有防備,喝了下去。
但很快,天旋地轉。
最後的畫面,是陳思李拿刀劃爛我的臉。
「陳思榕,都是爸媽親生的,憑什麼你就能過得那麼好,而我卻要風餐露宿?」
「你那麼有錢,卻只給我這麼點,還不肯讓我回到媽媽身邊,你這個自私自利的賤人!」
無盡的黑暗過去。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爸媽離婚那天。
面對爸爸的提問。
這一次,陳思李想也不想,轉身抱住了媽媽。
「思李不能沒有媽媽,思李要跟媽媽一起生活,再苦再累也不害怕!」
媽媽感動地抱住了思李。
在她的懷抱中,陳思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其他人都看不見的視線盲區內。
陳思李無聲地衝我比口型。
「姐姐,這一次,輪到我一飛沖天了。」
原來,她也重生了。
可她並不知道,媽媽比爸爸更可怕。

-4-
陳思李興高采烈地奔赴出租屋了。
而我留在了別墅裏。
爸爸一如既往地不靠譜。
剛離了婚,晚上就準備去夜店瀟灑。
電話那邊,某個情人的聲音又嗲又膩。
卻把爸爸哄得非常開心,拿上外套就準備出門。
在他即將出門的那一刻,我攔住了他。
我問:「爸爸,誰陪我喫晚飯呢?」
他理所當然道:「不是有保姆麼嗎,讓她陪你喫。」
我咬了咬脣,說:「很久沒見爺爺了,我有點兒想他。爸爸,你可以送我去他家嗎?」
爸爸猶豫了一會兒。
見狀,我又說:「姑姑家的兒子前兩天好像去見爺爺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爺爺給姑姑又買了輛車。爸爸,你知道嗎?」
一聽這話,爸爸瞬間就不猶豫了。
「他們一家天天就知道揩孃家的油,我呸!」
「思榕,我現在就讓司機送你過去,記得一定在爺爺面前給爸爸說好話,明白嗎?」
說着,他就把我塞到了車裏。
爺爺住在僻靜的湖景別墅裏。
在他眼裏,我媽媽是心機女。
爲了攀上我爸不擇手段,心思深沉又惡毒。
因此,他一直很看不上媽媽,連帶着也不喜歡我和陳思李。
前世,爸媽離婚後,陳思李也試圖討好過爺爺。
但她在家一直是被嬌慣的小公主。
頭腦空空,所擅長的也只是裝乖巧扮天真。
可到了爺爺家,她所有的小伎倆都不管用了。
她再怎麼哭鬧,換來的只是爺爺的冷淡。
和她的處境不一樣,姑姑家的兒子許之陳,是爺爺的心肝寶貝。
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總能得到爺爺的讚賞。
久而久之,陳思李心生怨恨。
在一次家庭宴會中,她故意摔碎了古董花瓶。
並且栽贓給了許之陳。
她以爲這樣就能讓許之陳的地位一落千丈。
可她迎來的是隱祕角落裏的一段監控錄像。
許之陳的地位毫無動搖。
陳思李卻被爺爺家法伺候。
爺爺指責她「心機狠毒,爲了利益不擇手段,像極了你媽媽」。
並且要求爸爸,再也不許把她帶到家裏來。
從此以後,陳思李徹底記恨上了爺爺。
爺爺大壽那天,陳思李甚至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則漫畫。
那漫畫是惡毒的詛咒,畫的是死神動用各種方式,取走了一個老頭的性命。
爺爺當然看到了,但爺爺沒有理她。
後來,爸爸破產,陳思李的生活條件一落千丈。
這時候她終於想起了爺爺,ƭú¹跪在老宅門口,求爺爺原諒她、收留她。
爺爺連面都沒露,保安就把她拉走了。
這一次,時光倒流。
陳思李去奔赴她夢寐以求的新生活了。
而站在湖景別墅外、即將拜訪爺爺的人,是我。
我深呼吸幾個來回,按下了別墅的門鈴。

-5-
即便爸爸已經提前給爺爺打過招呼,說我想要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但書房裏,爺爺對我的臉色還是很冷淡。
我禮貌地打過招呼後,他也還是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我也不惱,找了個角落坐下了。
在媽媽身邊生活的那些年,我受過比這嚴重百倍千倍的羞辱。
這並不算什麼。
書房裏,爺爺正在抽查許之陳的功課。
許之陳今年十七歲,學業優異,是個天才少年,對金融和經濟都很感興趣。
爺爺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可惜幾個子女都是碌碌之輩。
因此他打心眼裏欣賞這個有衝勁又踏實的外孫子,時不時拉許之陳過來,給他講國內外著名的商業交易案例。
爺爺問的問題都很有難度。
前幾個問題,許之陳都回答上來了。
但這一個不一樣,許之陳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爺爺並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弱弱地舉起了手:「爺爺,我可以說一下自己的看法嗎?」
爺爺看了我一眼,表情懷疑。
「你?初中都沒畢業,你能說什麼?」
「坐不住了就出去,不用耍這些小聰明。」
我也不生氣,微笑着說:「如果我的回答讓您不滿意,我就出去罰站,好不好?」
爺爺哼了一聲。
許之陳卻說:「外公,不如讓妹妹試試看。」
爺爺沒說話,這就是默許了。
我衝許之陳感激地笑了笑,旋即開口:
「這一批創業者的啓動資金來源不正,他們早年通過類似買辦的方式,說明外企打開內地市場,依靠信息差,攫取高額利潤。」
爺爺意外地看我一眼,繼續發問:「那你說,他們的天然優勢是什麼,問題又在哪裏?」
我想了想,回答:「他們早早地與外企建立了密切關係,且較快適應了市場,這是他們的優勢。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們的問題就是過度依賴外企的先發優勢,沒有形成自己的競爭力。因此,在市場走向規範化的時候,他們的競爭優勢也就消失了。」
爺爺定定地看了我好一會兒,表情有些複雜。
有懷疑,有審視。
唯獨不再有輕蔑。
過了片刻,他問:「你才十四歲,這些東西是哪裏聽來的?」
我說:「市圖書館裏有很多書,我很愛看書。」
其實不是。
媽媽接待的客戶中,有很大一批就是外企買辦的受益者。
他們鑽空子,通過裙帶關係和信息差謀得財富,卻把一切都歸功於自己的本事和能力。
並在某個醉醺醺的午後,摟抱着懷裏的少女,迫不及待地吹噓自己往日的成功。
想到這些,我用力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這裏仍舊是爺爺莊重古樸的書房。
而並不是粉色燈光照耀下,昏暗曖昧的臥室。
啪啪啪——
是許之陳輕輕鼓起了掌。
他說:「思榕只有十四歲,閱讀和思考能力卻很強,值得肯定。」
他看向我,表情溫和真摯:「我自愧不如。」
我連忙搖頭:「是湊巧罷了。哥哥說的那些金融和經濟概念,我都不知道,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短暫的安靜後,許之陳問我:「思榕,你想和我一起學習嗎?」

-6-
在許之陳的建議下,爺爺准許我旁聽。
但他依舊對我有懷疑。
他疑心這是某種另闢蹊徑的辦法。
目的還是從他手裏騙到錢。
於是,他要求許之陳定期向他彙報我的情況。
其實,無需許之陳監視,也無需誰逼迫我。
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一到休息日,不是練琴,就是泡在圖書館裏。
這是我曾經求而不得的生活。
我怎麼會不珍惜?
幾個月過去後。
爺爺的書房裏,我不再總是傾聽者。
往往,就爺爺拋出的某個問題,我會和許之陳辯論得面紅耳赤。
直到爺爺叫停。
不知從哪一天起。
爺爺不再用提防的眼神看我。
許之陳也停止了向爺爺彙報我的情況。
因爲他抱怨,對我的關注讓他浪費了一些時間,所以他纔會在某次小測上,輸給了我。
對此,爺爺只是大笑。
我裝作不知道這一切,只是默默刷着我的習題。
在學校裏,我的認真學習也帶來了豐厚的回報。
一次數學競賽中,我拿到了一等獎。
老師說要在家長會上點名表揚我。
只是爸爸一如既往地不靠譜。
他承諾會來參加家長會,可離開場還剩半小時的時候,他卻告訴我來不了了。
他說:「Ťü₄思榕,爸爸有個很重要的會要開,讓保姆給你開家長會吧,乖。」
可電話那邊傳來的,分明是一羣女人的嬌笑聲。
我沒有拆穿他,淡定地掛了電話。
然後,把教室黑板上貼着的數學競賽表彰名單,發給了爺爺。
名單上,我的名字和許之陳分列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榜首,兩個「陳」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附言:【爺爺,爸爸臨時有事,來不了我的家長會了,可是老師很想跟我的家長聊聊我以後的發展。您能來嗎?】
爺爺親自來了學校。
這是連許之陳也沒有過的待遇。
班主任誠惶誠恐,校長也急匆匆趕來接待他。
爺爺泰然自若地坐在了校長辦公室的主座,問:「我孫女平時學習怎麼樣?有沒有要改進的地方?」
明知故問。
班主任連忙說了一大堆好話,表示我在各方面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學生了。
爺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家長會結束後,他遲疑了片刻,居然吩咐司機開車去商場。
他說:「我看你們班的那些小姑娘,各個都穿得花枝招展的,怎麼就你那麼樸素?是不是你爸虧待你了?」
最後,他給我定了六七套成衣。
又給我買了好幾個包。
看着賬單上的數字,我誠惶誠恐。
「爺爺,你現在不擔心我圖你的錢了?」
他放聲大笑:「圖唄,我還擔心你不圖呢!」
我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
陳思李以爲,要討好爺爺,必須靠可愛,靠情緒價值,靠裝乖撒嬌。
可她不明白,爺爺是白手起țũ̂ₚ家的創業者,他見識過的糖衣炮彈、人性黑暗數不勝數。
他不需要,也看不起來自於廢物的讚美和撒嬌。
一個垂垂老矣的掌權者。
最希望見到的,是生機勃勃的後輩。
而我,只要不斷地證明自己的能力,遲早會成爲第二個許之陳。
爺爺的心肝寶貝。

-7-
幾年後,爺爺專門爲我和許之陳裝修了一間書房。
當我正和許之陳下圍棋的時候。
消息傳來,爸爸一意孤行,不顧爺爺的阻攔,把幾千萬投資給了一家空殼公司。
而現在,那家公司爆雷了。
隔壁書房裏,爺爺無比震怒。
隔着一堵牆,都能聽見他的怒吼。
「你脖子上頂着的是個腫瘤嗎?我告訴你多少次了,那家公司不靠譜,你爲什麼不聽?!」
「解釋個毛!以後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我就當你死了!」
我心一沉。
和前世一模一樣,爺爺要把爸爸逐出家門了。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爺爺會不會遷怒於我,像趕走陳思李一樣,把我也趕出家門?
砰——
書房的門被推開。
爺爺盛怒地站在門口,表情難看。
「陳思榕,你出來。」
許之陳迅速地起身,擋在我身前。
「外公,不管舅舅做了什麼,思榕是無辜的。」
爺爺冷冷道:「不關你的事。」
許之陳還要說些什麼,我拽了拽他的衣角。
「沒事的哥哥,爺爺一定是有事找我。」
莊重古樸的書房裏。
普洱的香氣瀰漫。
我恭敬地沏茶、分茶,把茶盞放到了爺爺面前。
然後,就像我第一天來到這裏一樣。
找了個角落,安靜地坐下。
爺爺定定看了我半晌,那雙蒼老的眼睛,像是能洞察人心。
而我不動不搖,任由他打量。
許久,爺爺開口:「我準備跟你爸爸斷絕關係了,你怎麼想?」
我說:「爸爸不聽勸阻,犯了大錯,是該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
爺爺問:「你不勸我?」
我幾乎要嘆氣。
「爲什麼要勸呢?上週,我們談到美國某個家族式企業的興衰史時,我就說過,倘若家族成員才能不足,公司就該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
「爸爸究竟有多少才能,您比我更清楚。我如果要勸您留下他,我的良心會過不去。」
爺爺眯了眯眼睛,說:「我把他趕出家門,你就要過苦日子了,這你也願意?」
我無奈地笑了:「錢本來就是您的,您想給誰就給誰,我哪有發言權。至於我,做家教也好,去實習也好,總能賺到學費的,您不用擔心我。攤上這麼個爸爸,是我的命,我不怨命。」
良久的沉默後,茶壺又沸騰了一遍。
我伸手想去倒水。
爺爺卻親自給我倒了杯茶。
他凝視着我的眼睛,說:「攤上這麼個爸爸,是你的命。但你的命裏,除了你爸爸,還有我。」
爺爺把爸爸趕出了家門。
卻把我的行李搬到了他家。
從此,湖景別墅裏,也有了屬於我的一間臥室。
我不用再忍受爸爸帶回家裏的不同女人。
因爲,我成了爺爺的孫女。
爺爺罩着的孫女。

-8-
這天,我放學後,遇見了一個意外來客。
陳思李。
她穿着妖嬈嫵媚,一身奢侈品。
妝容也十分精緻,長而翹的假睫毛撲閃撲閃,能捲起一陣風。
陳思李上下掃視了一圈我的衣服,誇張地皺起了眉毛。
「聽說爸爸破產了,我就着急來探望你。」
「不是我說,姐姐,就算家裏沒錢了,你也不能穿得這麼破破爛爛吧。」
我也低頭看了眼自己。
腳上穿的運動鞋,今天打籃球的時候意外裂開了,我還沒來得及換。
衣服褲子就是最普通的運動服,雖然穿着有點舊了,但我覺得寬鬆舒服,所以很愛穿。
至於裝飾……
我確實不像班裏一些女生愛戴手鐲和項鍊。
手鐲會影響我寫題目的速度。
項鍊則耽誤我做運動。
所以爺爺給我買的一堆首飾,現在還在衣帽間裏放着,動都沒動過。
見我沉默,陳思李以爲我默認了。
她往後一靠,笑得分外嬌豔。
「你好可憐啊,姐姐。不像我,現在已經有兩個愛馬仕包包了,還有好多漂亮裙子,每天都過着公主般的生活。」
我不想談論這個,問她:「從去年開始,就沒見你來上學了,你轉學了嗎?」
她答:「上學有什麼好的,我現在天天學舞蹈,媽媽還陪我化妝護膚。媽媽說女孩子不用學那麼多知識,有美貌纔是正經。」
說着,她湊上來,指着自己的眼睛,得意地道:「看見我的雙眼皮了嗎?媽媽帶我去割的,比你的單眼皮可好看多了吧。」
「你再看我的手,每週我都要做全身護理的,媽媽說這就叫做柔若無骨。再看看你的,嘖,怎麼全是老繭?」
我攤開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這些老繭,有些是因爲握筆形成的。
有些則是因爲去健身房鍛鍊形成的。
柔軟的雙手揮不出拳頭。
我要的是有力量主宰人生的雙手。
見我沉默,陳思李更得意了。
她說:「羨慕了吧?不過,你就別想着能回到媽媽身邊了。她喜歡乖巧懂事的女兒,看不上你。」
我低頭笑了。
是啊,媽媽喜歡乖巧懂事的女兒。
從前,我就因爲不肯屈服,被她打得遍體鱗傷。
陳思李以爲媽媽給她買的化妝品、短裙、名牌包包是出於對女兒的關愛。
殊不知那全是通往地獄的入場券。
那些漂亮的裙子會被撕碎。
美麗的妝容也會被蹂躪損耗。
華麗精緻的牀榻之中。
那些老男人喜歡聽小女孩哭着求饒。
天上怎麼會掉餡餅呢?
我親愛的妹妹,你並不知道……
不勞而獲的代價,比金錢更昂貴。

-9-
高中畢業後,我拿到了美國頂尖商學院的 Offer,和許之陳再度成爲校友。
爺爺很高興,爲我舉辦了一場升學宴。
許之陳也特意坐國際航班回來,爲我慶祝。
觥籌交錯間,有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拍我馬屁。
「不愧是陳老爺子的孫女啊,真是虎父無犬子!」
這成語其實用得不對。
但在這場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我爺爺真正的犬子其實是個愚蠢無能的廢物。
而現在,他正在狼狽不堪地賺錢還債。
我笑着點點頭,舉杯看向這位叔叔。
看到他的一瞬間,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這人右邊眉毛上一粒痣,耳朵上一道疤。
而他的西裝底下,胸口上有一大片難看的胎記。
爲什麼我知道得那麼清楚?
因爲,他曾是媽媽的座上客。
豪華別墅的粉色浴室裏,方正洋最大的愛好,就是抓着我的頭髮,一遍一遍按入浴缸中。
他說,我的窒息,能帶給他最大的快樂。
他說,我媽媽收了錢,還要靠他做生意。
他就算弄死我,我媽媽也不會在乎。
所以,我最好不要反抗,最好乖乖配合。
不然他手裏的鞭子就會把我打得血肉模糊。
就是這張臉,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見我神情異樣,許之陳接過了我手中的酒杯。
不着痕跡地爲我打圓場。
「我妹妹酒量不好,這杯酒,我喝了。」
大家都笑着鼓掌。
誇陳老爺子有福,陳家手足相親相愛,讓他們羨慕等等。
只是爺爺看出了我的異狀,建議我去休息室坐坐。
休息室裏,我大口喝着冰水,想要冷靜下來。
按照時間推算,媽媽應該已經露出真面目了。
那陳思李呢,她會遭遇什麼?
我掏出手機,打給了她。
「妹妹,你最近……過得好嗎?」
視頻那邊,陳思李不屑地看着我。
「怎麼,跟爸爸過了苦日子,就想到我了?之前不是還嘴硬嗎?現在想回頭,你下跪求我啊。」
我搖搖頭:「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怎麼樣。」
陳思李冷笑:
「我的好姐姐,你假惺惺什麼呀?你巴不得我過得不好吧?」
「可惜了,我好得很,我談戀愛了,男朋友有權有錢,把我寵成了小公主。」
「而且,我現在已經是媽媽公司的骨幹了,手底下十幾個員工!」
「我的好姐姐,我看你呀,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免得以後跟爸爸一起送外賣!」
說着,陳思李掛斷了電話。
我望着手機,陷入了沉思。
前世,和爸爸離婚後,媽媽分到了一些財產。
但她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無法忍受節儉的活法。
很快,她就重拾老本行,想要再勾引一個有錢人。
但她老了,再精心保養,也還是比不過年輕的女孩子的青春美貌。
幾次失敗後,媽媽發現,那些男人們雖然對她不感興趣了。
可是,對她的女兒,好像很感興趣。
於是,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陳思李現在這樣,是真的過得很開心。
還是精神崩潰前的最後一絲幻想呢?

-10-
半年後,我回國。
恰逢爺爺生日將近。
我拉着許之陳去給爺爺挑禮物。
卻在拍賣會現場,碰見了陳思李。
她穿了一條緊身吊帶裙,妝容豔麗性感,跟拍賣會的氣氛格格不入。
但看見我,她卻來了精神。
「陳思榕,你怎麼也在?這種地方,是你能來得起的嗎?」
說着,她抬眼看向我身後。
身後,許之陳穿着銀灰色襯衣、黑色西裝。
整個人風度翩翩,俊秀從容。
陳思李像見鬼了一樣死死盯着他。
「那是……許之陳?」
許之陳頷首:「我是。請問你是?」
他認不出來陳思李了。
以前,陳思李和我是很像的。
但現在,她割了雙眼皮、削了骨頭,還隆了胸。
加上濃重的妝容,性感的穿搭。
已經和從前判若兩人了。
許之陳認不出她,也實在是正常。
可聽見許之陳的疑問,陳思李卻氣瘋了。
「好好好,認得她,不認得我是吧!」
「你們倆怎麼可能在一起?爸爸早就破產了,你是怎麼攀上許之陳的?」
說着,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你勾引許之陳是不是?勾引他,就能擺脫苦日子,是不是?!」
「簡直不知廉恥,虧你們還是表兄妹呢!」
這下,不用我多說,許之陳也明白了她的身份。
他臉色一沉,斥責:「簡直胡言亂語!」
陳思李眼睛燒紅,神情是病態的癲狂。
「你維護她?你知道她家現在破產了嗎?她爸爸現在跑外賣了,天天捱罵,她也天天捱打捱罵,你維護這種賤貨?」
許之陳皺了皺眉,把我護在了身後。
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想你是弄錯了。舅舅是被趕出了家門,但思榕沒有。思榕現在在 XX 商學院唸書,爺爺很器重她。」

-11-
話音剛落,陳思李如遭雷擊。
「你說什麼?這不可能!陳思榕應該跟爸爸去跑外賣的,怎麼可能在讀大學?」
我懶得理她,拉過許之陳就想走。
陳思李卻擋在了我面前。
「爺爺怎麼可能器重你?連我都入不了他的眼,你又怎麼配?」
她上下打量我,彷彿找到了答案。
「爺爺也是個戀童癖,是不是?他居然好這一口,那個死老頭挺會裝模作樣,早點聯繫我不就行了,我手底下也有很多小妹妹——」
啪——
我狠狠打了陳思李一巴掌。
「你說我可以,說爺爺不行。」
「這一巴掌,我替爺爺教訓你。」
陳思李要衝上來打我。
卻被一箇中年男人攔住。
那男人右眉上方有一顆痣,耳朵上一道疤痕。
正是前世媽媽處心積慮要討好的客人,方正洋!
他狠狠把陳思李箍在懷裏,看向我和許之陳,不斷道歉。
「不好意思,她有點精神病,我沒看好她,真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冒犯陳老爺子的。」
原來,陳思李口中有錢有權的「男朋友」,就是方正洋啊。
好可悲。
她心甘情願攀附權貴,就以爲全世界的女孩子都得用身體做交易,才能換來一些什麼。
我搖了搖頭,說:「管好你的人吧,方老闆。」
方正洋連連點頭。
可陳思李在他懷裏不斷掙扎:「那也是我爺爺!你弄清楚,那是我爺爺!」
方正洋又給了她一巴掌,喝道:「還不閉嘴?!陳老爺子家只有兩個孩子,你這種出來賣的,就別亂認親戚了!」
說着,他歉疚地看我和許之陳一眼,把陳思李拖走了。
這天的拍賣會,我成功拍到了爺爺最喜歡的畫家的山水畫。
但我的心情卻沒有多好。
請別誤會。
陳思李是咎由自取,我不爲她難過。
我只是,想到了媽媽的那棟別墅裏,更多的年輕女孩子們。
以及,更多像方正洋這樣的「客人」們。
也許現在,我該做點什麼了。

-12-
爺爺壽宴那天,高朋滿座。
我和許之陳送上了那幅山水畫,爺爺笑得格外開心。
他拉着我們,一個一個地同他的至交們打招呼。
「這是我孫女思榕,小福星,投資眼光可準了!這幅山水畫就是她用投資賺的錢買的!」
「思榕,這是你桑叔叔,XX 集團的董事長。」
「這是姜阿姨,XX 慈善會就是她創立的。」
一串又一串頭銜和名字滑過去。
只有一個,狠狠擊中了我的耳膜——
華雄州。
我記得這個名字,在前世,他出現在方正洋無數次的怒罵裏。
華雄州是軍人出身搞實業的,一身正氣,眼裏揉不得Ťṻₑ沙子。
原本,他是方正洋的老闆,後來,方正洋收受賄賂被查,華雄州就把他開除了。
方正洋離開公司後自主創業,從老東家那裏撬走了不少客戶資源。
正因如此,兩人幾乎成爲仇敵。
而這一次,他們似乎都想拿下某一項政府招標項目,現在正是項目籌備的關鍵期。
想到這裏,我舉起酒杯,衝華雄州敬了一杯酒。
「原來您就是雄州實業的董事長呀,前幾天,我剛聽說過您公司的名字呢。」
華雄州笑了:「哦?從哪裏聽說的?」
我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說:「前幾天的拍賣會上,我碰見了方正洋叔叔。」
聽見方正洋ţŭ₋的名字,華雄州嘴角微沉。
我裝作沒察覺,繼續道:「說起來還蠻有緣分的,這已經是我這個月第三次碰見方正洋叔叔了。前兩次,他好像和許萍在喝酒。」
許萍就是我媽媽。
和我爸爸離婚後,她不僅整了容,還找算命大師改了名。
這座城市裏不再有人知道她的底細,她成了一個完全的「新人」。
這幾年,她靠網絡直播起家,生意越做越Ŧū₃大,成爲了當下炙手可熱的女企業家。
外人看她是白手起家的勵志典範。
但圈內人都知道,她所謂的企業就是個權色交易的淫窟罷了。
此刻,聽到「許萍」和「方正洋」的名字聯繫在一起,華雄州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麼。
「你說,許萍?」
我無辜道:「對呀,那個阿姨好漂亮的,身邊的小姑娘們也都很漂亮的。只是,跟他們一起坐着的那個叔叔,好像有點眼熟,應該是電視上看到過的。」
華雄州眼睛一亮。
他匆匆往酒杯裏倒滿了酒,伸手過來跟我一碰,然後仰頭飲盡。
「思榕,你爺爺說得沒錯,你真是個福星!」

-13-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借刀殺人。
也不知道什麼叫做隔山打牛。
我只是在某個下午,隨意瀏覽着手機新聞的時候,發現媽媽的公司倒閉了。
而她本人也被羈押。
連帶着別墅裏幾個常駐的「公關經理」,一同進了看守所。
執法人員向記者透露了一些訊息。
說接到權錢、權色交易的相關舉報,他們十分重視,展開專項調查,並且拿到了充分的證據。
再過一段時間,等法院作出裁決,就會把相關犯罪分子關進監獄。
新聞報導裏,抓捕現場的男男女女們的眼睛被打了馬賽克。
但我仍能認出,那個身上有着醜陋胎記的男人,是方正洋。
而他懷裏倉皇逃竄的性感女人,正是陳思李。
和這些揭露社會黑暗面的報導不同。
翻過一頁,走入財經新聞。
頭條裏,寫的是雄州實業股價上漲,因其獲得了大型招標項目,增強了股東們的信心。
摺好報紙,保姆阿姨送上來了一份禮物。
那是華雄州叔叔送給我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
一隻晶瑩剔透的羊脂玉佩。
他什麼也沒說,什麼字條也沒留。
我卻知道這份貴重的禮物是爲了什麼。
我合上了匣子,把它塞到了衣帽間。
和我衆多閃閃發亮的首飾一樣,它很美,但已經不是我所追求的了。
每一種美麗都需要付出代價。
在我付出我的勞動、我的才華、我的努力作爲交換之前。
我還不夠資格佩戴它們。

-14-
又過了大半年,那樁震驚全國的案件宣判了。
圈養幼女強迫賣淫的主謀許萍、陳思李,刑罰極重。
在一個下午,我收到了看守所的電話。
他們說,我的妹妹想要見我。
在看守所外,我遇見了爸爸。
我以爲他是來看妹妹的。
沒想到他是來附近送外賣的。
看到我,他覥着臉舔着臉湊了上來:「思榕,你能不能在爺爺面前美言幾句。血濃於水呀,你忍心看着爸爸受苦嗎?」
許之陳想要擋開他,被我攔住了。
我平靜地看着這個衰老疲憊的男人,說:「你活該。」
曾經,爺爺對他寄予厚望,手把手栽培他。
可他卻喫喝嫖賭,敗光了家產。
我還記得小時候某一天,我放學回到家。
他的臥室門沒有關,裏面坐着赤裸的男男女女。
不知是吸了毒還是喝了酒,一個光着身子的男人想要伸手拉我進去。
而我爸爸,就在旁邊看着,只知道哈哈大笑,竟然沒有阻攔。
那年我才七歲。
要不是保姆阿姨救下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麼。
此刻,看着形容猥瑣的爸爸。
我再也找不出一絲往昔的瀟灑意氣。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公平之處。
你自以爲是天之驕子,命運就會把你推到你應該有的位置上去。
爸爸在身後叫喊了些什麼,我沒再理會。
我只是大步往前走,把童年的夢魘甩在了身後。

-15-
監獄會面室裏。
玻璃後,陳思李穿着橙色馬甲,戴着鐐銬。
可她一見我,就分外激動,拼命想要往前撲,差點摔了個大馬趴。
我垂眼看她:「冷靜點,妹妹。」
陳思李說:「聽說你已經從商學院畢業了?」
我點頭。
她又說:「聽說你入職了爺爺的集團,做起了總經理?」
我糾正她:「實習生而已,能不能留下,得看實力。」
她繼續說:「聽說爺爺心疼你上班路遠,給你在市中心買了套房子?」
我說:「我要付爺爺房租的。」
可她彷彿沒聽見,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憑什麼?憑什麼!這本來應該是我的人生!」
「要是我選了爸爸,這一切就都該是我的,名校、豪宅、集團繼承人,都該是我的!」
「陳思榕,你毀了我的一切!」
我憐憫地看她:「你沒有選過爸爸嗎?」
陳思李從癲狂中清醒過來,半晌,顫抖地指着我:「你也重生了?」
我沒有回答,只說:「兩次,我都想救你的。」
前世,爸爸破產。
陳思李找到我,想要我帶她去媽媽的大別墅。
我拒絕了,因爲我不想讓她和我一樣受折磨。
可她卻恨上了我,下毒要了我的命。
今生,我遇見方正洋,意識到媽媽或許還在做同樣的勾當,於是我給陳思李打了電話。
可她並不覺得那是恥辱,反而洋洋得意,還協同媽媽一起壓迫其他女孩子——
新聞報導爆出來了,說方萍很壞,賣女求榮。
但陳思李更壞,爲虎作倀,想出的折磨人的法子,比方萍更厲害。
望向玻璃後面痛哭流涕的人,我心中沒有一絲同情。
「陳思李,不管你怎麼選,你的結局都不會好。因爲你的發心一直都是錯的。」
「你把人當作獲得榮華富貴的工具,你一生都在追求坐享其成的夢幻泡沫。」
「即便被一個又一個老男人折磨羞辱,你也覺得那比勞動更光榮。」
「爺爺從來沒有看錯過你。你和爸爸一樣,放縱自己的慾望;也和媽媽一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自私狠毒。」
陳思李又哭又笑,幾近崩潰。
「不可能,不可能,我要重來一次,我要重來一次!」
說着,她神色扭曲,向我撲來。
但她忘了,中間隔着厚厚的一層玻璃。
她砰的一聲撞到了玻璃上。
然後被獄警拖了下去。
走廊裏迴盪着她尖厲的哭罵聲:「陳思榕,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我只是笑了笑。
不得好死嗎?
究竟是誰不得好死呢?

-16-
收到許萍身亡的消息的時候。
我已經在集團各個部門輪轉過一遍了。
聽說許萍碰巧跟一個被害女孩的媽媽關押在同一個牢房。
那女人是個詐騙犯,騙了所有人,只是想給自己的女兒賺錢治病。
可她被關進監獄後,她的女兒卻被許萍引誘、欺騙、囚禁、折磨。
在一個深夜裏,那個媽媽用誰也想不到的方式結果了許萍的性命。
據說許萍死得很慘。
電話那邊,工作人員問我,是否要認領她的骨灰。
我說:「不必了。」
扔了,或者丟了,都沒關係。
真的。
電話掛斷了。
我只是繼續寫着我的策劃案,在同事問我等會兒點什麼奶茶的時候,眨眨眼微笑:「我要楊枝甘露。」
在集團輪轉的日子裏,我有時會跟爺爺吐槽,加班太厲害,快要了年輕人半條命。
於是爺爺就很重視,要求對標外企,走高效風,杜絕無效加班。
還把那些將「加班文化」帶入集團的幾個 HR 和部門領導開除了。
這個時候,許之陳已經成了集團事業部的頂樑柱了。
他一向很聰明,又從小跟着爺爺耳濡目染,對市場裏的那點事兒門清。
只是有時難免會遇到離一線太遠、信息流動不暢的問題,於是他就來求助我。
本人沒什麼大本事,不過是剛入公司的時候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所以能夠混跡集團一線,喫到各種瓜,聽到各種八卦,然後把羣衆最討厭、領導又最喜歡的那種人,悄悄地告訴給許之陳。
然後許之陳就天降正義,成了集團員工們眼裏的大救星啊大救星。
週五自願加班後,括號,我真是自願加班。
許之陳接我去爺爺家喫飯。
一路上,車裏音樂悠揚歡快。
而窗外,一輪月亮高懸江邊。
許之陳沒頭沒腦地說:「我小時候,以爲你跟你媽媽沒什麼區別。」
我笑罵一句:「你沒事吧,這麼侮辱我?」
許之陳也笑了,脣邊笑意柔和。
「是啊,後來發現好像有點不對,你好像跟奶奶的性格更像。」
奶奶啊。
那個陪着爺爺白手起家,一人撐起半邊天的集團聯合創始人。
我心虛地收下了這份誇獎,又說:「其實,我一直很想說謝謝你來着。」
我時常標榜自己,說都是因爲我的努力、我的勤奮、我的聰明,讓爺爺看中了我、託舉了我。
但其實,不完全是的。
在我向前狂奔、想要把前世的噩夢甩在身後的這條路上,最初,是許之陳向我伸出了援手。
他建議爺爺,讓我和他一起聽課。
於是爺爺古樸的書房裏,纔有了我的一席之地。
聽完我鄭重的感謝,許之陳笑了。
正好是紅燈,他踩了剎車,屈指彈我腦門。
「大小姐,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謝啊。而且,你可能忘了, 小時候,陳思李把我推到湖裏,是你跳下去救的我。」
我愣住。
還有這回事?
許之陳瞥我一眼, 又誠懇地補充:「雖然那會兒你都沒我腰高, 也根本沒救起我, 還拖累了我, 但總歸, 你的心意是好的。」
我哈哈大笑。
夜風輕送,明月高照。
舒伯特的鋼琴曲悠揚溫柔,落在我的指尖。
我聽見許之陳慢悠悠的聲音。
「所以, 思榕, 這世界上的一切, 只不過是種善因得善果。與其感謝我,不如感謝你自己。」
「正因爲你是個好人, 所以, 你就算遇不見我許之陳, 也會遇見張之陳、夏之陳。」
我低下頭, 輕輕笑了。
只是莫名其妙地,眼角有淚浮起。
曾經,我生活在一個充滿算計和隔閡的家裏。
媽媽只想要錢, 爸爸只愛女人。
妹妹是個撒嬌賣乖的綠茶,動不動就給我使絆子。
後來,我被媽媽帶走,我以爲會開啓全新的生活。
她卻用一種非常殘忍的辦法,幾乎毀掉了我的人生。
被囚禁的那幾年, 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闖進我的房間。
我甚至不敢睡着, 因爲生怕睜開眼睛,又是一個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而我最無法理解的是, 把我包裝成禮物送出去的人,是我的媽媽。
本該是最愛我、最愛我的那個人。
媽媽,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媽媽, 我是你的女兒啊。
無數個爲什麼交織在一起, 成爲我劃在動脈上的刀、吞下的安眠藥、死也死不成的絕望。
但幸好,一切都變了。
我身邊有嚴肅又慈愛的爺爺,有優秀端方的哥哥。
他們關愛我、督促我、託舉着我自由生長。
我的臥室佈置得溫馨可愛, 每天環繞着我的, 是小貓小狗, 還有《財經時報》。
那些黑暗、疼痛、令人頭皮發麻的喘息……
都離我很遠了。
我伸手擦掉眼淚,扭頭看向車窗外, 去看那輪又大又亮的明月。
許之陳明明察覺到了,卻很體貼地沒有刨根問底,只是漫不經心地岔開話題:「外公偷偷問我, 給你買什麼生日禮物好。」
我想了想,說:「什麼都別買,我想喫他做的蛋炒飯。」
許之陳笑得誇張:「不是吧大小姐,這麼好打發?」
我笑:「是啊,爺爺親手做的飯, 還不夠嗎?」
有人願意討我開心。
有人願意爲我做飯。
而我能站在陽光下,乾乾淨淨、毫無恐懼地生活着。
這就是生命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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