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不分,留着過年啊?

大過年的,侯夫人找上門來,說她夫君對我情根深種。
我:「所以我和親塞外,他立刻納了三十個妾,還胖了三十斤?」
探花郎夫人也找上門來,說他夫君爲我日日求佛。
我:「所以就在寺廟外面養外室和大兒子?」
我恨鐵不成鋼:「這種渣男,不和離你們留着過年啊!」
打着我的名義搞雌競,就不要逼本公主打臉了啊!

-1-
我回京那日,正逢新年,長安街上紅綢高掛,張燈結綵。
闊別七年的公主府門楣上高懸宮中御賜七彩琉璃燈,門外菸火照亮半面夜空。
我壓在心上的塞外風雪,終於感到消散了幾分。
我是炎國長公主,趙元錚。
七年前,父皇突然駕崩,皇弟少年繼位。
漠北虎視眈眈,爲保炎國安穩,我遠嫁異邦。
年中,漠北國主病死,我周旋各方勢力,終於返回闊別ţű₂多年的故國。
可宮中爲我而設的接風宴上,昔日交好的各家夫人對我橫眉冷對。
回了府上,屁股還沒坐熱,相國千金張月就進府哭訴,說我勾引她丈夫。
我:「我上次和你相公說話,還是八歲時放狗咬他,讓他別跑的時候啊。」

-2-
張月在我這一把鼻涕一把淚哭了許久,才幽怨地說,從我爲國和親,什麼烈女傳、孝女經、賢妻冊,開篇第一章都大書特書我的事蹟,爲我歌功頌德。
長輩皆以我爲教女,女子以我爲榜樣,男子娶妻也求與長公主相似。
與我差不多年紀的世家男子,都說長公主傾城之姿,品貌如謫仙,人人對我情根深種,視我爲白月光。

-3-
張月爲相爺掌上明珠,下嫁承恩侯世子,求的就是小日子過得順遂。
誰知,新婚之夜,世子說自己心中僅有長公主,望她諒解。
張月與我一同長大,跟着我頗幹了些出格的事情,知道那些女傳上寫我的溢美之詞都是胡扯。
她幽怨地看我一眼。
「他說你賢良淑德,爲國犧牲,實在是女子典範。
「說得我都懷疑人生了!
「如今玉璽缺了一角,還是咱倆當初一起砸核桃磕的。」
她與我親如姐妹,知我和親高義,不忍反駁。
「偏生我那公婆還勸我,世子心裏苦,要我多擔待些。若是鬧起來,世子更覺得我不如你。需更賢良些,才能討好夫君。」
於是她看着世子求而不得,一個接一個地納像我的妾室,這些年日子不如守活寡。
守寡起碼沒有男人和小三辣眼睛。
世子納妾總有名頭,整得光明正大,每次都是傷心飲酒,喝得爛醉,腦子不清醒,偏偏嘴還清醒:
「阿月,你不知,那女子長得太像長公主了。
「每次我想去大鬧一場,聽到你的名字,便想起和親那日我乘馬追你,你忍着淚要我回去。
「今日,納的妾是眼睛像你。
「明日,納的妾是鼻子像你的。
「後日,納的妾是言談像你。」
張月越說越激動,哭到帕子都換了兩條,終於,把巴掌拍到了我的大腿上。

-4-
我疼得齜牙咧嘴,看着這深閨怨婦,哪裏有當年紅衣烈馬、灑脫少女的影子。
必須打斷她對我大腿的蹂躪了。
我露出疑惑的神色。
「所以,他癡情於我的證明,就是納漂亮姑娘做妾?」
呃,阿月卡了殼。
「他爲我日漸消瘦?」
「那倒沒有,他一直喫嘛嘛香。
「你也知道,婚前就有些圓咕隆咚,冬瓜似的。
「與我成親後,納的幾個妾室頗有幾個擅廚藝的,他還胖了三十幾斤。」
我更疑惑了:「他要真的愛我,應該守身如玉,不近女色,爲我安危日夜憂心,怎麼會喫香喝辣?
「對了,他納了多少個妾室?」
阿月掰着指頭一個一個數過去:「三十。」
「就他那小身板?當初我放個鬆獅咬他,他都沒跑過,頂得住三十個妾?」
阿月陷入沉思。
我接着加了把火。
「若是我沒記錯,當初求娶你的人從長安街排到東市。
「是他承恩侯府伏低做小,被拒了八回也不惱,百般許諾好好待你,才得了婚事。
「一個破落侯府世子,平時見我的機會都不多。
「唯一的交集就是被我放狗追得褲子都掉了。
「從哪裏看出的我賢良淑德?
「娶你時,百般承諾對你情深。
「你進了府,又說我是白月光。
「分明是想軟飯硬喫,拿着白月光拿捏你。
「只你這傻子信了。」
張月從一臉悲憤變成一臉狐疑。
很顯然,戀愛腦下頭了,她的智商又重新佔領高地了。
我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去看看那些像我的妾室。」

-5-
承恩侯的妾室在院中佔了六排,每排五個。
我看着這一院子鶯鶯燕燕,實在沒看出哪裏像我。
她們的共同點只有一個——年輕漂亮。
我把公主府中的女史喊上前,讓小妾們按入府早晚排隊,一一上前介紹,由她提筆記下。
我和張月一人一把太師椅,挨個查看。
阿月自小腦子靈光,過目不忘。回憶起世子納妾的說辭,也是歷歷在目。
「秋芬是最早入府,世子說眼睛像你。」阿月回憶。
我看了一眼女史:「記,秋芬,眼睛像我。」
「這是春明,鼻子像你。」
……
「這是霜雪,嘴巴像你。」
……
「?」
我倒抽一口冷氣。
阿月看了一眼霜雪那櫻桃小口,又看了看我一口乾掉半塊肘子的大嘴,有些尷尬。
唸到第三排,我站起來,指着隊伍最後的那個黑珍珠。
「別的我都可以理解,都是炎國人。
「這個跟我從膚色到國籍,可沒有半點相似。
「你那男人是怎麼忽悠你的?」
阿月漲紅了臉:「他說燈下看那黑珍珠,像極了你的影子。」
我無言以對。渣男好一張巧嘴。
「我只是遠嫁,又不是死了。他遊手好閒,半點差事也沒有,整日泡在青樓楚館,花錢買醉。自我和親,兩國互通商貿,去漠北的商賈有的是。他有時間納妾,沒時間去看我?裝什麼深情,葉公好龍罷了!
「漂亮的姑娘都是高鼻大眼,身段窈窕,千篇一律。他喜歡的哪裏是我?分明是永遠年輕漂亮的女人。好色無恥之徒罷了!」

-6-
當夜,阿月帶着陪嫁的壯僕們闖了京城新開的青樓。
在飄香閣裏,逮住了喝得一臉紅暈,美滋滋摟着個美女,正準備納第三十一個妾的世子。
阿月一聲令下,壯僕們如狼似虎,把世子捆了個結實,丟上馬車去了她的陪嫁別院。
一盆冷水澆上去,世子頓時清醒,不知是冷得還是嚇得,瑟瑟發抖。
看着霜打冬瓜似的男人,阿月拿出了女史記錄。
壯僕們也在院子裏鋪開了長凳,給世子捆得闆闆正正。
阿月冰冷開口:「你說你珍愛長公主,日思夜想,夢裏也恨不得飛去漠北。怎麼她回京,你不去拜見?還混到青樓裏來了?」
世子這時酒早醒了,只穿身裏衣,冷風一吹,汗毛都豎了起來:「娘子息怒,我實在是見那花魁娘子有幾分像長公主,借酒消愁。」
阿月翻出嫁人後封存的馬鞭,抵在世子腦門上:「我隨機點一個妾室提問,她究竟哪裏與長公主相似。若是你答得與當初我說的一樣,就算過了;若是有錯,你別怪我這鞭子不留情!」

-7-
當天,世子是捆在長凳上擡回府的。
捱到第五十鞭子,他就昏死過去了。
三十個妾室,他答對了八題。還有六個妾,連名字他都記混了。
「就這腦子還裝癡情。」阿月十分不屑,看了一眼我憋笑的眼神。
「你儘管笑吧,我這腦子也是被狗喫了。
「所嫁非人,就當我這幾年芳華餵了狗。」
我收了笑意:「和離吧,這渣男,不分留着過年啊?」

-8-
阿月當日就帶着嫁妝搬回了相府。
只留下了一封和離書。
阿月身世顯赫,承恩侯快倒的門頭都是靠相爺才撐起來。
當日,承恩侯夫人還勸阿月:「我兒一身抱負無用武之地,有些抑鬱纔不肯親近你。若是相爺肯爲我兒打點一下,他自然會看到你這賢妻的好處。」
相爺疼愛女兒,禁不住阿月回府哀求,已經給世子謀了個官位。
如今阿月要和離,這等肥肉要飛了,侯府自然是不肯的。
承恩侯夫妻如今一改當日勸阿月忍耐時的說辭:「我兒癡情,納幾個相仿的妾開枝散葉也不是錯處。」
而是逼着世子發賣了一衆妾室,要他給阿月守身如玉。
對小人,利益威逼永遠比委曲求全更好用。

-9-
世子到相府哭了三次。
最後一次,跪着扇自己耳光,把自己打得豬頭一樣。
他說自己豬油蒙了心,其實他愛的一直是阿月,只是之前沒有認清自己的心。
呵呵,追妻火葬場都是這個套路。
人在的時候不好好珍惜,人跑了自己豬油蒙了的心突然就透亮起來了。
典型的喫着鍋裏的,看着盆裏的。
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阿月與我說,他跪着的時候,大肚腩幾乎垂到地上,根本不是茶飯不思的樣子。
看着他惺惺作態,隔夜飯都要嘔出來。
張相拿着剛給承恩侯謀的官位做要挾,才逼他簽了和離書。

-10-
世子無能又怠惰,坐喫山空還行,真辦差事,既不細緻又懶惰,很快就出了紕漏,被革職回家。
阿月倒是過得風生水起。
她自小圓滑,在社交場上如魚得水,權貴皇族,各大Ŧṻ⁾商賈,都有來往,人脈衆多,消息靈通,正可爲我所用。
我將暗衛撥給她,建聽息閣,爲我探聽消息。
阿月執掌聽息閣,用陪嫁在京中開了家望月酒樓,世子發賣的三十個妾她一一贖出。
可憐的姨娘們遇人不淑,差點又淪落風塵,幾近絕望,有幾個差點自盡。
如今被阿月救出,對她感恩戴德,願意在酒樓效力。
世子雖渣,眼光倒不錯,姑娘們不僅貌美聰慧,還個個能幹,擅廚藝的,擅點茶的,吹拉彈唱,各有精通,把酒樓經營得紅紅火火。
承恩侯府日漸敗落,沒了相爺扯虎皮,被權貴豪族傾軋,連僅有的產業也被騙了個乾淨。
世子如今連望月樓的飯錢都掏不起,蹭人酒席進了樓,還對曾經的妾室們吆五喝六。
被三十個姨娘一人一口吐沫吐在臉上,連抓帶打趕出酒樓,連衣服都撕破了,連滾帶爬逃的樣子如同喪家之犬。
阿月用聽息閣的力量爲我探聽消息,順便查出了承恩侯府早年貪污軍餉,中飽私囊的罪證,由相爺門生遞交聖上。
聖上大發雷霆,抹了爵位,還將這一家子貶往嶺南,路至一半,前世子就一命嗚呼。

-11-
阿月和離的事正鬧得沸沸揚揚,安平公主也找上門來。
據說她的探花郎夫君謝坤,爲我守身如玉,日夜祈福。
呵,這人我記得。
當初皇弟年幼,我代爲執掌朝政。
那年恩科,謝坤的新科探花還是我親點。
我以爲他出身寒微,是能體恤百姓的可用之才。
誰知,他竟與ŧŭ̀⁺皇弟密謀,說我牝雞司晨,把持朝政,不如和親遠嫁,既保邊境太平又能收攏皇權。
當初我攜陛下旨意出京和親,送別路上,他眼中的興奮幾乎壓不住。
我還未出玉門,他已經春風得意,高升戶部侍郎。
踏着我的姻緣做他的升官梯,怎麼轉眼又成了我的裙下之臣。

-12-
安寧噙着淚花說,探花郎書房高懸我的畫像,爲我守身如玉,每次休沐都要去京郊相國寺爲我祈福。
她是先皇后所出,是最高傲的公主,如今捧着一顆碎成渣的心向我低頭。
「長姐,我願意和離。成全你二人。」
敢拿着深情打壓公主,我們姐妹不雌競,他還替我們攀起來了。
這寒門駙馬還真是狗膽包天。
既立了人設又做了牌坊,敢情是以爲我嫁去異國沒人戳破他的謊言。
我拿出探花郎奏請我和親的信件,遞在安寧手上。
「守身如玉?我不信。我只是和親遠嫁,又不是死了,用得着他日日拜。」

-13-
又到休沐日,我和安寧帶着侍衛在鎮國寺外等了許久,始終不見探花郎。
直到暗衛來報,探花郎的馬車拐過鎮國寺,進了附近一處三進院落。
那裏有個風情少婦,叫探花郎表哥,還有一對孩子,叫他爹爹。
安寧氣得臉色煞白。
裝什麼守身如玉,燒香拜佛。
感情是養外室來了!
我不由得感嘆,僞君子還是比真小人更氣人。

-14-
那三進的小院子雕樑畫棟,探花郎的俸祿可養不起,定是用的安寧的陪嫁。
安寧氣得鼻子都歪了,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侍衛一腳踹進院子。
把已經迫不及待與外室在榻上翻雲覆雨的駙馬揪了出來。
駙馬光溜溜,白斬雞似的,被摁在地上。
謝坤見了安寧,還強裝鎮定,說自己是可憐表妹如長公主遠嫁,如今夫君沒了,他接回來照顧,請她不要誤會。
「多大的誤會,把人照顧到牀上?」
我從氣勢洶洶的安寧身後轉出:「怎麼,多年未見,謝探花莫不是腦子進了水?」
謝坤掙扎着醞釀了一下情緒:「長公主,我對您一片深情啊。」
我和安寧被噁心得同時乾嘔。
「探花郎這腦子,竟忘了當初是誰自己請旨送我和親?又是誰連上十八道摺子,說安寧公主背靠鎮北將軍,母族勢大不可落入外人之手。自己對安寧一見鍾情,對陛下忠心耿耿,願爲他分憂?」
謝坤猶自要辯說,被侍衛按住跪在安寧身前。
安寧如今懶得聽他狗嘴開花,挽起袖子左右開弓,連打二十幾個清脆的耳光,把他一張厚臉打成個豬頭。
然後拴在馬車後面,一路拖着,進宮請旨休夫。
都不必物證,探花雖腫成豬頭,還是能看出那外室所生之子與他七分相像。
探花自從我和親,頗得皇帝信重,還替他辯說:「駙馬只是養外室,不是什麼大罪,皇妹消消氣,我打他一頓替你出氣,你回去嚴加管教就是。」
先皇后出自將門,安寧也是將門虎女,怎麼肯忍氣吞聲。
「皇兄想必是忘了,旁人家或許可以三妻四妾,可本朝自立,先祖就有旨,公主四十無子,駙馬纔可請旨納妾,絕țů₅不可養外室。
「駙馬出身寒門,一家老小穿金戴銀,喫用都是我供應,竟還誆我替他養外室。
「這等狼心狗肺之人,我不屑嫁。
「今日不和離,我決不罷休!」
安寧強硬,皇帝只能秉公處理。
「準公主休夫。駙馬欺君罔上,廷杖二十,革去功名。」

-15-
回了公主府,駙馬親孃帶着一衆寄居這裏的親戚已經被趕出府外。
往日,她以婆婆自居,常對安寧呼來喝去。
駙馬出身寒微,京城居不大易,自然買不起宅子。
一與公主成婚,他就將一家老小盡數接來,一應花銷由公主府供養。
如今,謝母正在公主府前帶頭撒潑打Ṱū́ⁱ滾。
「我是公主婆母,這府裏一切都是我兒的。你們竟敢趕我出府,待公主回來,我要把你們都發賣了。」
安寧冷笑一聲,將被打暈過去的前駙馬和前探花擲在她面前。
「如今想起我來了,你年年說你侄女父母雙亡,要我撥些銀兩供她喫用。
「我念你是婆母,給你三分薄面。一年五百兩,千金小姐不過如此。你們在村裏,一家人的喫用一年不過二十兩。
「流水的銀子花出去,你竟誆我是傻子,讓我自己花錢給駙馬養外室。
「如今我已御前請旨休夫,奪了你兒功名。
「洗腳上田不過七年,想必還過得回苦日子,回鄉去吧。若再讓我在上京看到你,絕不善罷罷休。」
老婦欺軟怕硬,往日頤指氣使,如今大氣也不敢出,怕惹毛了公主,也打個半死不活。
只哭着撲在謝坤身上,再無囂張氣焰。
一衆親戚原還想鬧一場,回府把自己蒐羅的珠寶綢緞拿回鄉,如今再不敢提。
安寧只丟了幾身他們入府時穿的布衣出來,讓侍衛上前把他們身上的金銀珠釵,錦衣華服剝了個乾淨。
既是赤條條來,就赤條條去吧。
這些年謝坤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來投靠,在府中作威作福,在府外欺壓百姓,常白喫白拿買,不肯給錢。
一衆敢怒不敢言的百姓見他們失勢,早按捺不住,在公主府前就圍住,暴打一頓。
遲些來的酒樓老闆,布店掌櫃們,見實在被打得下不來手,揪着他們就去見官,要他們還往日賒賬的花銷。
因爲這幫人花銷衆多,京兆尹特派書吏記可三天才對了個清楚。
合計竟有萬兩,這家子賣房賣地也還不清,都發配去做了苦力,修上七八十年還清了債務才能回家。
這幫人享盡清福,由奢入儉難,如今拿喫得了苦。
一邊做着苦力,一邊叫苦連天,連帶對謝坤連打帶罵,不是從前對他百般奉承的樣子,謝坤傷痛交加,不過月餘就嘔血而死。
安寧聽到消息,只付之一笑。
渣男在和離那一日,在她心裏已經與死人無異。
如今她忙着研究兵書,先皇后出自鎮南王府,掌南疆二十萬鐵騎,三代家主均是女子。
這一代,家中唯一的女孩就是安寧。
她天資聰穎,兵法純熟,原本在府中相夫教子,如今戀愛腦下頭,鎮南王已將虎符交她手中。

-16-
接連拆散兩樁婚事,朝中從對我歌功頌德的聲音漸低,開始有人攻訐我不守婦道,壞人姻緣。
每日那些迂腐的儒生罵我的奏章都有一人高。
皇帝特意讓人把罵我的奏章送了幾筐至公主府,敲打我要安分守己。
那日,我正與阿月,安寧在府中喝茶,拎起沉甸甸地摺子,隨意翻了幾頁。
「當初歌功頌德,對我滿是溢美之詞的人如今罵起我來,也是連篇累牘。」
當初看完朝廷印發的列女傳,我在漠北愣是噁心的兩天都沒喫不下飯。
什麼女德典範,無非是男人按自己的臆想捏出的泥塑凡胎,供在案上:
【在家從夫,出嫁從夫,一心爲了男人犧牲的冤大頭】,還要逼女子日日叩拜。
一日日ŧū¹跪下去,跪久了,就站不起來,一輩子矮人一截,自然讓身邊這個遠不如自己的男子隨意拿捏。
上京權貴的白月光,呵,哪有什麼白月光,不過是男人自我感動的工具。
我從來不是書中所寫的樣子,月光流轉,也從沒照過普通且自信的男人。
得不到的日日思念,只偶爾懷念幾句就自以爲是情聖。
近在咫尺的枕邊人,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付出,完全不給回饋,還用白月光來噁心打壓。
端着碗就看鍋裏,放下碗就罵娘,又當又立,自私透頂。
他們的心上人,只有最冷酷無情的自己。

-17-
要我安分,我憑什麼安分?什麼叫安分?安分讓人搓圓揉扁嗎?
我傳出話去,若京中再有人借我爲由欺凌妻子,可遞帖子與我,我自會派人幫着打和離官司。
一時間,公主府人頭攢動,不少被夫家藉故苛待的女子進府求我做主。
我高價僱了二十訟師,專爲女子打和離官司。
只要有理,不僅能全身而退,被夫家侵吞的財產都要如數歸還,孩子也可憑自身意願選擇撫養人。
和離以後,可以進入我麾下產業做事。
這些曾經全心依靠男人的婦人在這裏長出主心骨,她們背水一戰,受過千錘百煉更顯堅韌。
如今她們不僅衣食無憂,還賺得盆滿鉢滿,連帶我的產業也日入鬥金。

-18-
彈劾我的奏章說我不守本分。
可爲女爲妻的本分,我也曾守過。
不過爲皇弟做了嫁衣。
如今我連君臣之分,我也不想守了。
這世間事,不該分什麼男人該做,女人不該做。
能者爲上,誰有本事,誰能做țũ̂ₛ好,就應該坐到更好的位置。
在剝下男權社會設立的規則之後,露出這世界真正的規則,弱肉強食。
既然下了場,就要廝殺一番。
這上京風雲,闔該由我攪動。

-19-
相比我的厲兵秣馬,皇帝依然無知無覺。
或許是坐了多年安穩的皇位,多年的一言九鼎讓皇弟對我的歸來輕視。
一個寡居的公主,幾個和離的婦人,能掀起什麼滔天巨浪。
朝臣對我的彈劾,他的應對很簡單,給我再找個夫家,就安分了。
聖旨賜婚,要我再嫁新爲鰥夫的崔國公。

-20-
剛死了妻子的國公爺春風得意,只聞新人笑,哪聽舊人哭。
世子送來聘禮之時,深情款款。
聘禮價值連城,其中一隻金雁目中鑲嵌夜明珠,入夜熠熠生輝,那是先夫人秦氏傳家之物。
他手捧金雁,眼含熱淚,跪着說:「元錚,我定會對你好一生一世。」
我扶起他,面露嬌羞。
無非是做戲,誰又沒看過南戲班子?
有他先夫人前車之鑑,我一個字都不信。
我回京時,國公夫人雖鬱鬱寡歡,可身體健康,沒看出絲毫病色。
陛下剛放出爲我擇婿的消息,不過兩月,國公夫人就恰巧病死,真是湊巧。
我通知阿月,要聽息閣仔細盤查國公夫人的死因。
這一查,救下兩條人命。

-21-
秦慧嫁入國公府,也是情勢所迫。秦家家主只她一女,若無權貴相護,怕保不住家財,所以嫁入崔國公府。
她以爲助國公府復起,成爲國公府的助力,就能坐得住世子妃之位。
她從未求獨佔世子之心,相夫教子,出錢納妾,從未拈酸喫醋。
世子早些年也與她相敬如賓,自從入了陛下的眼,一日比一日狂傲,花着秦家財產揮金如土,還嫌棄她是商家女。
待世子娶了貴妾,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夫君已經將她秦家視爲囊中之物,如今只差除去她這個絆腳石。
自那時起,秦慧就留了個心眼。
秦家家印可調度所有產業,父親去世前就給她,被她偷偷傳給女兒。
崔顯鈺更是自小聰慧,見母親交出中饋,就派心腹在祖母身邊探聽消息。
直到聽到祖母和父親談話,陛下要崔家休妻娶長公主。
她打翻鴆酒,以性命威脅求祖母和父親留下母親性命。
秦慧被軟禁在莊子裏,對外宣稱已死。
可定親後,崔家怕我得了消息,不肯給秦慧喫喝,要困死她在莊上。
崔顯鈺雖被禁足,猜到父親絕不會留下母親這個隱患。
她帶着母親給她的秦家家主印信逃出府。
調度一衆秦家忠僕夜襲莊子,救出母親。

-22-
秦慧與其女竟未死!
國公府一面籌辦與我的婚事,一面派出大批人手追殺母女兩人。
安寧聽說,拍案而起:「老國公任上貪腐事敗,本要奪爵。
「求娶商家秦家獨女,靠秦家家財填補空缺,疏通門路,纔有今日。
「如今才得聖上青眼幾年,就忘恩負義。」
阿月啐了一口:「呸,世子妃秦慧出身商家,家財萬貫。如今秦家老爺子去歲剛沒,屍骨未寒,世子大概是以爲秦家家財盡入囊中,着急騰位置補新人了。」
我拔出塵封多年的龍泉寶劍,正色與兩人說。
「秦慧能從國公府全身而退,是奇女子。
「叫聽息閣先國公府查明兩人藏身之處,我親去接應,助她母女一臂之力。
「公主府一日尚存,我定護她到底。」

-23-
入夜,我一身夜行服進了京郊村子,正遇上崔國公要殺人滅口。
秦家忠僕忠心耿耿,死守不退。
崔國公幾番要女兒出來,保她性命。
屋內,崔顯鈺斷然拒絕,要與母親同生共死。
崔國公威逼不成,下令放火燒屋。
千鈞一髮之際,箭如雨下。
聽息閣暗衛拉弓射殺國公部下。
崔國公正欲回擊,被我飛身趕上,一劍刺中,人事不省。
崔家部下不敢戀戰,帶着重傷的國公撤退。
烈火之下,聽息閣暗衛帶着昏迷不醒的秦慧和女兒崔顯鈺逃出生天。

-24-
第二日,崔顯鈺將秦家家印交到我的手上:「秦家願爲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只是十四歲的少女,面上還帶着稚嫩。
我逗她:「你不怕我做你繼母?」
顯鈺一樂,隨即正色:「殿下既然願爲我母親出頭,絕不屑與我父親這樣的人爲妻。
「我母親雖是商家,精通算數,是生財能手。
「長公主救我母女,秦家願銜環結草以報。
「我會讓您看到我們的價值。」
秦慧雖受傷虛弱,好在她心志堅強,再加上現在府上神醫調理,很快就恢復如初。
如今她化名慧娘,公主府田莊商鋪皆由她打理。
秦家馳騁商場多年,各界都有涉獵,有秦家相助,如虎添翼。
秦家的錢財再加上聽息閣的消息,讓本就腐朽的朝堂被滲透坍塌得更快。

-25-
皇帝依然歌舞昇平,如今他不喜歡世家貴女,派出花鳥使去宮外採選民女。
花鳥使爲討陛下歡心,從採選少女到劫掠少婦,一時間怨聲載道。
御史臺多次上書勸解,被皇上斥責插Ṫṻ₄手後宮之事,夏御史跪在宮門之外,請皇上取締花鳥使,放歸民女。
皇上大怒,將夏御史一家發配邊疆。
朝堂之上再無人直言進諫。
很多有志之士開始把目光放到我的身上。
皇帝在寵幸妃嬪的百忙之中,抽空定下了我的婚期。
繡娘在我鳳冠霞帔上繡上最後一隻鳳尾的時候。
秦慧在我的示意下敲了宮門外的登聞鼓。
她要告御狀,告崔國公毒殺髮妻,另娶長公主。
此事過於駭人聽聞。
秦慧人證物證均交大理寺。
陛下震怒,許秦慧和離,暫緩我與崔國公婚事。

-26-
陛下怒的自然不是崔家。
而是不肯死的秦慧壞了他的計劃。
這些年,他還是手段粗糙得讓人沒眼看。
他以爲我嫁了人,有了孩子,就會放下權柄,成爲隱於後宅的婦人。
可擁有權利從不會受限於性別。
能者上位,是天道所歸。
我絕不受制於妻子或者母親的限制。
崔國公被我刺傷,重傷不治,已經一命歸西。
命運從來都掌握在強者手中。
姻緣線什麼的,自己斬斷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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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距離我重掌權柄,還需要一個導火索。
雍州城刺史陸鳴八百里加急奏報:「漠北女王繼位,如今厲兵秣馬,四處征戰,如今,已經陳兵雍州城外。
城中缺兵少將,即將攻破,待朝廷大軍來援。」
若雍州城破,漠北鐵騎掌握玉山關,可長驅直入,三日即可到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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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在宮中嚇得面如土色。
自我和親,北境安定,皇上因我是以軍功上位,獲得攝政的權利,對武官極其不信任。
朝堂上,重文輕武,盡是些會揣摩心意、說溢美之詞之人。
如今病例兵臨城下,除一萬御林軍由陛下親信掌控,朝堂上,竟無可用帶兵之人。
陛下心急如焚,欲帶兵出征,又恐戰場無眼,自己有點閃失。
此時,御史臺上書,由長公主代皇帝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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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臺理由充分,論帶兵打仗,我比陛下更擅長。
當年,父皇愛重貴妃所出幼子,幾度要廢長立幼,太子兵行險着,下毒謀逆。
皇子皆出自世家,母族強盛,各方勢力明爭暗鬥,京中亂作一團。
漠北老王藉此大舉入侵,連下十二城,直逼京師。
我母親出自雍州,外祖執掌北疆軍,爲抵禦異族,死守城池,直至戰死。
母親在御前陪護陛下,終於等到他清醒之時。
父皇賜我御林軍調度之權,要我帶御林軍接應外祖父。
可惜我趕到時,祖父及舅父已經戰死,雍州城破。
我接下副將送來的外祖父染血的紅纓槍,一遍遍回憶他曾教我的謝家槍法。
當年,他親自教我槍法兵書,說:「公主天資卓越,是練武奇才,我謝家女兒不輸男兒,願公主學有所用,爲雍州百姓盡一份力。」
謝家七十三口均殉國。
我拭去眼角淚花,披上戰甲,一柄長槍殺入敵營,鏖戰數月,將漠北部族趕至祁山以北。
以敵將頭顱,於祁山之巔告慰謝家亡靈與戰火中喪命的雍州百姓。
回京之後,父皇病中爲我加封元錚長公主,食邑六千,公主府可養親衛三千,幾乎與親王無異。
三千親衛出自沙場,戰力非凡。
父皇駕崩之時,諸王混戰,也是我攜聖旨率親衛血戰,肅清諸王叛亂,扶持幼弟上位。
由我出征,的確是最好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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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印在皇帝手中揉搓一夜,終於到了我的手中。
對於痛失江山來說,還是長公主掌權更讓他可以接受。
與此同時,一道密旨自公主府發出,送至漠北女王沐加手中。
自老王去世,我與公主沐加達成聯盟,我幫她奪取王位,她助我重掌大炎。
北疆軍經過七年休養生息,戰力非凡。
當年我的部下陸鳴已經執掌北疆軍,成爲雍州刺史。
沐加與陸鳴一唱一和,做做樣子。
十八封邊關急報,都是出自我的授意。
我當年出塞的焦心苦楚,皇弟也應該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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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皇弟年幼繼位,由我攝政。
大炎百廢待興,我重用能臣,減輕賦稅,讓百姓安居樂業,休養生息。
可皇帝逐漸成長,不肯安居人下。
朝堂之上,也有朝臣借不滿女子干政之名挑唆皇帝奪權,他們好從中得利。
我一心輔佐弟弟,護住大炎江山,沒有將這些流言蜚語放在心裏。
漠北再起戰火,我親自掛帥,指揮北疆軍將漠北殘餘勢力趕出大炎。
一次,我從一個被俘將領的口中得知了漠北王帳的駐地,調選精兵奇襲敵營。
路過一處山谷時卻被切斷兩路,兩萬精兵被重創,只餘三千護衛重傷的我返回雍州。
漠北兵臨城下,派使臣和談。
撤兵的條件只有一個,長公主和親西洲。
雍州百姓剛建了家園,不能再經歷第二次戰火。
我是公主,受萬民供養,也該爲天下臣民盡一份心力。
我和親塞外,卻在沐加口中得知,是皇弟爲奪權, 與漠北王暗中勾結,派細作將我奇襲路線泄露出去,在我行軍途中設伏。
爲一己私慾, 他不惜勾結敵國, 讓兩萬將士枉死, 置雍州百姓於不顧,這樣的人, 怎配做帝王!
那時起, 我就精心謀劃, 一定要返回上京,爲枉死的戰士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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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萬事俱備。
安寧裝作我,率御林軍一路向北, 駐紮北疆之時。
一路北疆軍已經繞過數座城池回了京城,以秦家商隊做掩護,分批入城,藏身於商鋪之中, 蓄勢待發。
十五夜宴,金殿之上, 刀光劍影。
我橫刀上殿, 身後,是活下來的三千北疆軍舊部。
我們一路殺進皇宮,手上這把刀已經卷了刃。
那一夜山谷裏,無數將士的手中,也持着這樣捲了刃的刀, 最後灑上了自己的熱血。
刀架在皇弟脖子上的時候, 他終於也知道,他的命也沒有被枉死的兩萬七千名將士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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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錚元年的史書上, 皇權的更迭只短短几行, 卻暗藏風雲。
「先帝下罪己詔, 後自盡。
「長公主繼位爲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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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爲帝,始設女相一職, 封賞有才能的女子爲女武侯, 設立女皇商, 鼓勵女子經商致富。
又開恩科,許男女同科考試,只要才學出衆,不論男女, 都能進入朝堂爲官,爲國家效力。
我要的並不是女權獨大, 而是男女平權。
在這個國家裏, 男女應該享有同等的權利與機會,只要有才幹與本領,都能不受約束地施展自己的才華。
在我的治理下, 大炎逐漸走向繁榮與昌盛。

-35-
元錚元年元宵佳節, 我與諸臣登上城樓。
城下車水馬龍,燈火輝煌。
我的摯友們立我身側,至尊之位雖高, 卻並不孤寒。
我問:「愛卿們可有心願未了?」
「願歲歲年年,陪陛下賞萬里山河,萬家燈火。」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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