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貴婦

我是全職太太，每月有五萬零花錢，還經常出國旅遊。
閨蜜嫉妒到發瘋，勾搭我老公做了小三。
她滿懷期待地辭了工作，準備過和我一樣清閒舒服的生活。
卻沒想到，這竟是噩夢的開始……

-1-
「請問您是什麼職業呢？」
正逛街時，我和閨蜜李時予被記者攔下，接受採訪。
李時予迫不及待地替我回答：
「全職太太！」
我摘下墨鏡，點頭默認。
「請問您平時的工作內容是什麼？」
隔着防曬口罩，我柔聲回答：「跳舞，做醫美，出國旅遊。」
記者愣住了。
「那請問，您每月的薪資是多少？」
李時予罵罵咧咧道：「你聽不懂啊，她是全職太太，哪有『薪資』這個概念？」
記者換了個詞：
「您每月能花多少錢？」
「想花多少，就花多少咯……」我用手指轉着頭髮玩，「不過，一般也要五萬多才夠基礎開支呢。」
一瞬間，在場的打工人都攥緊了拳頭。
記者深吸口氣，窮追不捨：「那請問您長這麼大，遇到過最大的挫折是什麼？」
我歪着腦袋仰頭看天，思索了整整三分鐘。
記者崩潰了：「總該有不順心的事吧！」
我吹吹新做的美甲：
「有呢，比如學舞蹈不是很快，記不住動作什麼的啦。」
記者開始咄咄逼人，將我的家庭狀況刨根究底：
本地人，獨生女，內城區兩套房，孩子交給老人管，家務有保姆做。
我一個人負責喫喝玩樂。
我聽着她的語氣一點點衰弱下去，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您今年多大了？」
由於戴着口罩，我只露出一雙眼睛。
清亮，乾淨，沒有紅血絲，甚至沒有一點皺紋。
我朝她笑着眨眼：
「四十多啦。」
那一刻，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碎了。

-2-
我以爲這段採訪放出後，會有人罵我，進而扒我，給我的自媒體漲波流量。
卻沒想到評論裏是清一色的羨慕，甚至沒有人質疑我是不是真的四十歲。
李時予到我家喝下午茶，在一旁長吁短嘆：
「詠安，你真的很會投胎哎。」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繼續刷着自己的賬號主頁。
最新一條的出國遊視頻只有十幾萬點擊，點贊沒有上兩萬。
李時予湊過來：「詠安，你還關心數據啊？」
我按下鎖屏，笑着回頭：
「哪有，只是看看那些路人怎麼酸我，給生活增加點樂趣。」
她「哦」了一聲，又拿起兩個可露麗塞到嘴裏，誇讚道：
「你家的法式甜點真的很棒！可露麗的模具很貴吧？」
我朝她笑笑，誇她識貨。
接着抿了一口紅茶，假裝沒有看到她手機上「拍照識圖」的頁面。
她是我的粉絲，因爲在同一個城市而認識，最終成了「好閨蜜」——
李時予單方面認定的。
她湊過來，趴到我肩上：「詠安，你怎麼就對我這麼好呀？當你的粉絲真的好幸福！」
我低頭看她的手，笑着拍了拍，沒有說話。
李時予靜了一會兒，忽然扭捏道：
「詠安，你這麼優秀，家人一定很愛你……
「我是外地過來打拼的，沒什麼朋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讓我和你家人認識呀？」
我收斂了笑意，盯着她的眼睛。
李時予一怯，往後縮了縮。
卻沒想到我說：「好啊。」

-3-
我立即定了餐廳，介紹她和我老公張易之認識。
席間我不住地炫耀張易之有多優秀：大廠研發崗，工資福利高，品行樣貌好。
張易之朝我寵溺一笑。
李時予的笑容快維持不住了——
她之前旁敲側擊，問我老公是不是年紀大了，或者長得難看。
卻不想張易ťũ₀之身高腿長，相貌俊帥，還多金寵妻。
更要命的是，看起來超級年輕。
我聽她喃喃自語：
「怎麼好事都讓她佔了……
「憑什麼啊……」
接着，她竟然連嫌都不避了，當着我的面要加張易之微信。
張易之爽快答應。
掃碼時，李時予朝我挑釁一笑。
卻沒看到，我和張易之對了個眼神，又迅速移開視線。
當晚，我藉着「要趕飛機出國玩」的藉口，留他倆獨處。
對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我非常清楚：
李時予長得不錯，張易之還算滿意。
之後的幾天，他們應該也會「來往」頻繁。
除了攻陷張易之，李時予還趁我不在的這些天登堂入室，討好起了我女兒和婆婆。
她拼命套近乎，打探她們的喜好：
女兒就讀於重點高中，喜歡進口的漂亮活頁本、記號筆，還有各種聯名款文具；
機關單位退休的婆婆，愛好貴价保健品，還有金器和玉鐲。
李時予小心侍奉，砸了不少錢買東西送給她們。
張易之對她很滿意，讓她穿我的真絲睡衣，帶她到我們的婚牀上做得香汗淋漓。
李時予以爲自己贏定了。
爲了更好地伺候這一家人，她把工作辭了，連 n+1 都沒要。
然而在我回來的前一天，女兒看着想要繫上圍裙做菜的李時予，皺眉道：
「阿姨，你怎麼還沒走？」

-4-
我回來那天，家裏人給我辦了接風 party。
女兒像小鳥一樣撲進我懷裏：
「媽咪，這次去馬爾代夫玩得怎麼樣？有沒有給我帶伴手禮？」
我抱住她親了一口，回身取出幾個包裝精美的禮袋。
老公、婆婆、女兒每人都有，我甚至給門外的李時予送了一份。
她正站在門外，手舉 Pocket 相機，幫我拍 Vlog。
門裏的三個人好像不認識她一樣，連個眼神都欠奉。
一瞬間，我幾乎聽到了她磨牙的聲音。
Party 結束後，我請李時予喫日料，感謝她幫忙拍攝。
替我們烤肉的侍者走後，她猛灌了幾口梅酒，恨聲對我說：
「你知道我和張易之上過牀了，對吧？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她紅着眼圈兒，聲嘶力竭地喊：
「你篤定他們不會背叛你！
「你們全家都拿我當樂子看，是不是？！」
看她這個樣子，我都有點兒可憐她了。
抿了口茶，我給她一個提示：
「時予，你工作了這麼久，也接觸過不少大廠員工。
「像張易之這樣的研發人員，工資的確很高，但工作強度呢？他們的身體狀況一般不是那麼好吧？」
話裏的潛臺詞呼之欲出：
你不覺得張易之的外在形象，和他的工作性質，很矛盾嗎？
李時予盯着我，臉上是醉酒的紅暈，眼神也不太清明。
她嘟囔道：
「張易之身體好着呢，一點兒也不腎虧……
「比我前男友，好多了……」
接着趴倒在桌子上，小聲說：
「一定，一定因爲你是本地人。
「你家裏有錢，保養得好……」
我嘆了口氣，叫來服務員結賬。
看來，她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了。

-5-
李時予失業後沒再找工作，而是花了大把積蓄，在我家的高檔小區租了房子。
她扒着我視頻裏出現的大牌，一比一復刻化妝品和名牌包，拼命想打進本地闊太太圈子。
她形象不錯，再配上一身名牌，看上去挺能唬人。
一開始也的確有人和她搭話。
可在看清她空有一副皮囊、幫不上自己什麼忙以後，就都對她敬而遠之了——這種人沒有社交價值。
李時予急得團團轉，終於有一天，忍不住把自己灌了個爛醉。
她像孤鬼一樣在小區裏遊蕩，被保安發現了。
正要把她當作可疑人員清出小區時，我伸出援手，攔下了保安。
李時予酒醒了大半，抬頭瞥了我一眼：
「是你啊……」
我蹲下，把她放在草地旁的石凳上：「最近的社交，順利嗎？」
她乜着我，冷哼道：
「不順利。
「和你相處時用的那些招數，在闊太太身上根本不管用……」
我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是嗎？」
李時予努力撐起自己，靠着涼亭的柱子，掰手指和我一一數落：
「住洋房的李太太，資產十幾億，還天天打聽哪裏有生意，想給老公拉客戶……
「別墅區那邊的胡姐，一開口就是子女的學習，又是劍橋的夏校，又是常青藤聯盟的 offer……」
她擺擺手，打個酒嗝：「我聽不懂，又一點忙都幫不上，三兩下就被踢出去了！」
我長長地「哦——」了一聲。
「你以前爲什麼不和我說這些？」李時予眼圈泛紅，「讓我以爲闊太太每天都舒服得很，什麼都沒準備好就辭職了……」
我用手指在她鼻子上輕輕一點：
「不是我不和你說，是我真的不用做這些啊。」
李時予睜大眼睛，想起了我的互聯網人設：
「是啊，是啊……
「你不帶孩子，也不關心老公的工作……你只負責喫、喝、玩、樂……」
忽然，她的酒完全清醒了，恨不得撲上來掐我脖子：
「所以爲什麼呢？爲什麼比你富有、比你地位高的人還要不斷付出，你就可以什麼都不操心，單純享受？」
我笑起來：
「是啊，爲什麼呢？
「爲什麼張易之努力工作賺了錢，卻要讓什麼都不做的我躺在家裏享受？
「爲什麼我父母打拼一輩子買了房，可以眼睜睜看着我不學無術、坐喫山空？
「爲什麼別人要給兒子女兒籌謀規劃，只有我天天出國旅遊，對女兒不聞不問？」
我湊近了，附在她耳邊：「不覺得矛盾嗎？」
李時予歇斯底里地吼起來：
「因爲你命好！
「你投了個好胎，又撞了大運！」
我站起身，無趣地搖搖頭：
「真是無可救藥。
「動腦子想想，秦始皇那樣站在人世間頂點的人，都還有『長生不老』的慾望。
「我一個有點臭錢的普通人，怎麼可能過得完全舒服愜意，所有慾望都被滿足，人生一點挫折都沒有？」
李時予瞳孔地震，抬頭看着我。
路燈下，我扯出大大的笑臉：
「真蠢啊。你連我的互聯網人設都願意相信，那還不如相信——
「我是秦始皇呢。」

-6-
李時予銷聲匿跡了兩天，又氣勢洶洶殺回到我家。
一開門，她就指着女兒的鼻子大罵：
「你根本不是重點高中的學生！讓我給你買一堆那麼貴的文具，搞半天你是小紅薯上的筆記博主！」
「女兒」抱着手臂，無所謂地一笑。
「還有你！」
她又調轉槍頭，對婆婆橫眉立目：
「原來你讓我給你買金首飾、玉鐲子，是爲了給桃寶的大齡女裝拍廣告啊！」
「婆婆」轉轉手腕：「是也不是咯，我本身就喜歡這些，不拍廣告也會戴的。」
最後，她轉向張易之和我。
今天是工作日，都快中午了張易之還待在家，其實很能說明問題了。
可因爲沒有切實的證據，李時予帶着最後一絲希望，梨花帶雨地看向張易之：
「你是真的，對不對……」
張易之笑得齜出一口白牙，亮出了自己的個人主頁。
李時予兩眼一黑：
前不久還以爲是大廠技術骨幹的男人，現在卻在屏幕裏襯衫大開，扭得眉目含春、風情萬種……
是多看一眼就會染賽博性病的程度！
我補了最後一刀：「他是哆嗦音的擦邊網紅，你以前還刷到過呢。」
李時予快哭了：
「視頻裏燈光那麼暗，他都要扭成麻花了，誰認得出來！」
我摸摸下巴，認可地點頭：「也是，就跟冷鮮燈底下的豬肉一樣，認不出來不能怪你。」
張易之在旁邊吹鬍子瞪眼，不滿我如此形容他精心保養的肌膚。
最後，李時予驚恐的目光轉向了我——
我朝她露齒一笑：
「別擔心，雖然我的人設是假的，但有錢是真的。」
李時予忙不迭地點頭：「這我知道……」
但很快又害怕地向後縮去：
「可我越想越害怕，這些天……你是故意的！你故意給了我接近你的機會，還縱容那個擦邊男和我——
「而、而且，你們一家子都是假的！」
她聲音都有些結巴了：「你……你有什麼目的？」
「別怕，」我笑着湊近她，拍拍她的手，就像過去許多次拍她手那樣，「我只是想……借你的手用用。」

-7-
第二天早上六點，李時予來我家做早飯。
這回換我端着相機，記錄她一大早做出八菜一湯，招呼桌上的婆婆、丈夫和女兒。
我對着鏡頭看了又看，滿意得不得了：
「像，果然像啊！」
——李時予的手和我的手，幾乎一模一樣。
第一次粉絲線下見面會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
之後她努力靠近我，把想要撬牆腳的意圖寫在臉上。
我假意接受她的示好，順勢設下圈套等她來鑽。沒想到她這麼ŧṻⁿ爭氣，按部就班地掉進陷阱，連我的拍攝進程都沒耽誤一天！
她費力地把湯端上桌子，累得彎腰駝背，正要擦汗時被我叫住：
「咔。
「你必須做出毫不費力的樣子纔行！」
李時予憤憤不平道：「我幹了兩個小時，肯定累啊！誰家主婦體力這麼逆天？」
「劇本，都是劇本，理解一下啦。」
我安慰她：
「現在觀衆都喫這一套，這會兒累一點，之後我們好賺錢啊！」
李時予深吸兩口氣，朝我翻個白眼，但無可奈何，只能繼續埋頭苦幹。
現在她沒有工作，缺少存款，我給了她一個機會——
在不露臉的視頻裏替我出鏡做菜，幫我完成人設轉型。
我不擅長做菜，也懶得學，再加上還要策劃、剪輯、運營，實在需要一個替身。
一天的拍攝終於結束，李時予癱在沙發上：「你就像以前那樣，拍拍貴婦視頻不好嗎？費勁巴拉轉型幹什麼……」
我頭也不抬：
「大環境變了，拍攝題材能不變嗎？
「現在經濟不景氣，職場壓力大，很多女性或被迫、或主動迴歸家庭，這種看起來毫不費力卻很全能的主婦可以讓她們找個參考——
「或者當個安慰劑。」
李時予不甘心地反脣相譏：
「誰說的？
「也有很多事業女性，不是人人都想回家當嬌妻！」
我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李時予反應過來，臉「唰」一下紅了。
……她說這話，真的很沒有說服力啊。

-8-
連着拍了幾天，作品數據相當好。
恰逢北美也開始流行「傳統妻子」題材，再加上「貴婦變主婦」的反差感，新視頻的資料像乘了東風，一路扶搖直上。
不少觀衆在評論區調侃：【連貴婦都開始消費ṭű₎降級了，我用並夕夕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我趕緊在視頻下面多掛了幾個小黃車，順勢開始接洽賣貨。
李時予受不了這個反差：
「你這一下子也太接地氣了，把從前那個貴婦的形象打得稀碎啊！」
「女兒」蹦到李時予身邊：「哎呀，你就聽她的，準沒錯兒。」
張易之也幫腔：
「詠安眼光很毒的，她知道觀衆最想看什麼！」
李時予愣了片刻，哀怨道：「你們又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幹嗎這麼向着她？」
——經過幾天的觀察，李時予已經發現，我家的人不僅個個兒有身份，還是散裝的。
「她是我們的老闆，給我們開工資啊！」
「婆婆」剛拍完廣告，從次臥出來，轉轉手上的鐲子：「她還介紹很多工作給我們，我的大齡女裝廣告就是詠安幫忙接洽的哦！」
婆婆名叫周靜蘭，退休前是中學老師，兒女已經移居海外。
說起之前的事，她頗爲感慨：
「三年多前，我的好多養老金被賣保健品的騙走了。我不Ťü₆好意思告訴孩子，就在頭條上發了個帖子，附上照片，想找找家政之類的工作。
「詠安刷到了我的帖子，說我氣質不錯，可以來演她婆婆！我過來以後，她帶我拍視頻，也教我拍平面廣告，給蠻多提成。」
她看向我：「詠安，現在我也攢了不少錢呢！」
我面無表情地拍手：「嗯，那你真的很棒棒——這回可別再被騙走了。」
「女兒」跳過來，戳我腦袋：
「你就不能對周姨說句好話啊！」
李時予好奇地看向她：「那你呢，又是怎麼進來的？」
「女兒」吐吐舌頭：
「我是個學渣，筆記做得花裏胡哨可好看了，但知識不進腦子，一到考試就傻眼！
「後來沒考上大學，家裏不願掏錢給我讀大專，讓我直接去打工。」
她跑過來，掛在我脖子上：「詠安姐在小紅薯刷到我高中時的筆記和自拍，覺得我長得嫩，就找我過來演女兒，給我設計了筆記博主的路線……她還輔導我參加成人自考，讓我儘快拿個本科文憑！」
我把她推開：「米婷，不要掛在我身上，很熱。」
米婷颳了下我的臉：
「詠安姐就是容易害羞啦。」
李時予崩潰大喊：「搞了半天，只有我是被坑來的！」
「不啊。」一直沉默的張易之發話了，他笑着朝李時予眨眨眼，「我也是。」

-9-
李時予對張易之的濾鏡屢屢破碎，可她沒想到還能再破一次：
「什麼？你以前喫軟飯，在大學裏腳踩 N 條船，還拿女友的裸照訛錢花？」
張易之急得不住攔她：
「噓，噓，你小點聲！
「我能坦白已經很不容易了，幹嗎這麼大聲喊ṱūₐ出來！」
李時予恨不得一巴掌上去：
「我們做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偷偷錄像了？」
我涼涼道：
「那沒有。在這間房子裏，他哪敢造次？
「我縱容你倆上牀，是因爲你倆看對眼，不是爲了留錄像來敲詐。」
張易之坐到沙發上看着我嘆氣：
「慘啊，我這輩子栽她手裏……
「大學的時候我剛準備對她妹出手，就被她察覺到了。
「她找到之前和我有過糾紛的女生，一起維權，從學院鬧到學校，差點送我上法庭……」
張易之長嘆一口氣：「賠償，公開道歉，刪除視頻照片……我都做了。還好沒把照片傳播出去，不然她一定送我進監獄。」
李時予好奇道：
「那你倆應該是仇人啊，怎麼現在還演夫妻？」
我一邊在手機上飛速打字，一邊回話：「他求我的。」
張易之抓抓腦袋：
「我大學沒有好好唸書，再加上受過處分，找不到好工作……又沒背景沒特長，還不肯喫苦，娛樂圈也混不進去……想找富婆吧，又害怕鋼絲球。」
李時予一陣惡寒，朝我這邊躲了躲。
「後來實在走投無路，想到了從小到大整我最慘、實力也最強的人……詠安在大學的時候就倒騰着賣貨拍視頻，又懂商又懂法，就來求她幫幫忙。
「她當時需要人來演丈夫，就不計前嫌了。詠安給我設計了擦邊主播路線，她熟悉平臺規則，會幫我掌握尺度、審查視頻風險。作爲交換，我在她的視頻裏出鏡秀身材，完善她的貴婦人設。」
李時予戳我胳膊：「你還敢用他哦？」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有業務能力就行。」我頭也不抬，「放心，我定期查他的 HIV 和 HPV 病毒攜帶情況。大家一起工作，肯定要規避風險。」
張易之怪叫道：「只有你介紹的我才願意好不好？現在我很潔身自好的！」
米婷和周姨在旁邊一齊發出「嘔」的聲音。
李時予忽然想到什麼：
「一切的起因不是他想勾搭你妹妹嗎？你現在放他在身邊，不怕你妹妹受影響？」
張易之崩潰道：
「我還沒出手就被她制裁了，她妹妹知道我的時候我已經聲名狼藉了！
「而且她妹一直在海外替她拍視頻，很少回來的！」
米婷嘖嘖道：「雙胞胎太厲害了，詠寧可以一邊在海外做代購，一邊替詠安拍視頻素材。兩個人交替在視頻裏出現，從來沒穿幫過！」
李時予的大腦一時轉不過來：
「什、什麼？
「雙胞胎妹妹……」
我揭下了最後一層面紗：
「所有海外旅遊的視頻，都是我妹做代購的時候拍的。
「她學的語言專業，通過學業簽證出國，現在很快要申到工作簽了。
「至於我？」
我朝她狡黠一笑：「我這輩子，還沒出過國呢。」
李時予指着我的手顫抖了：
「那……那你之前說去馬爾代夫，其實去了哪兒？」
我推開牆壁隱藏的暗門，直接進到了隔壁另一套房子：
「這兩套房打通了，這邊用來拍攝——」
我指指李時予一直以爲是「我家」的地方，又指向暗門的另一邊：
「那邊用來剪輯。
「你待在我家那幾天，我就在隔壁剪視頻呢。」
說完，我不顧李時予在原地石化，跨過暗門剪新鮮素材去了。

-10-
我發完新視頻、推門回到拍攝間，就聽到米婷拉着李時予在八卦：
「你根本不知道詠安姐有多少種省錢的辦法！
「她之前和我們說，你不僅可以做她的手替，還會給我們發年終獎！」
李時予蒙了：「你是說……我送你們的禮物？」
「是啊是啊！」米婷拍手，「她說，我們想要什麼就直接和你講，你一定會買！」
哈。
李時予當時爲了Ṭú₍上位無所不用其極，正好拿來給我利用。
米婷的文具，李姨的首飾，她一個人包圓！
張易之也在旁邊點頭：
「至於我的禮物——就是你本人。
「你當時還以爲在撬她老公，得意揚揚的……其實你被她賣了，還給她數錢啊哈哈哈哈哈！」
李時予看起來很需要速效救心丸。
我走進客廳，四個人都停下了，其中三個在憋笑，一個氣成了河豚。
「武……詠……安！我跟你——」這是她第一次叫我全名，聽聲音是在磨牙。
「最近資料不錯，時予功不可沒。」
我看着她，輕飄飄地吐出個數字：
「țū́⁼這個月你的績效，五萬。」
世界安靜了片刻。
我眼睜睜看着她把「拼了」兩個字嚥下去，臉色由白轉紅，又變成鮮嫩的粉色：
「——我跟你，真是跟對人了！
「下次也是要選我來騙啊！
「我自願的！」

-11-
我們的視頻很快出現了對手。
有個富二代在美國留學，公開在視頻裏 diss 我，說我丟光了貴婦的體面：
「天哪，貴婦怎麼需要賣貨賺錢！
「你問我不賣貨哪裏來的錢？
「我爸給我的這輩子都花不完，賺個屁啊！」
有人看到他就讀的學校信息，苦口婆心勸他，說這學校純粹燒錢，以後工作根本掙不回對教育的投入。
富二代倨傲回答：
「你這麼節儉上進，來我家公司上班吧！」
他囂張的態度引來了大量關注。
有人罵他眼高於頂，但更多的人直呼「這是真少爺」，並痛恨命運不公，乾脆寄希望於重開後的投胎。
李時予現在對我們賬號的認同感極高，註冊了好幾個小號去罵對方，卻鎩羽而歸——
「完蛋，這回遇到真少爺了！他罵起人來根本不在意影響，也完全不怕被封號！」
我眼皮都不抬一下：
「故意的。
「爭議越大，流量越大，都是玩兒剩下的招。」
李時予「騰」地一下坐起來：
「怎麼，他也是假的？
「快給我分析分析，我要去揭發這個假少爺！」
我哭笑不得：
「他的身份應該是真的，但說的話是假的。」
我調出這位「少爺」最新的一條視頻，上面是香檳、豪車，以及一段囂張的文字：
【我爸早知道我是什麼玩意兒，把我送出來不圖讀書，就是純純享受人生！拿着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根本不知道煩惱是什麼玩意兒！】
我問李時予：
「你覺得呢？」
李時予看看視頻，又看看我：「總覺得這話術，有些似曾相識啊！」
我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秦始皇那樣站在人世間頂點的人，都還有『長生不老』的慾望。
「一個有點臭錢的普通人，怎麼可能過得完全舒服愜意，所有慾望都被滿足，人生一點挫折都沒有？」

-12-
我從小就知道，人與人，生來是不一樣的。
但唯有兩樣東西，讓我堅信世界上還有公平存在——
自卑，與死亡。
無論什麼樣的人，一定處在不能完全滿足自己慾望的自卑之中；
無論是誰，都要直面死亡的在場。
李時予明顯長了教訓，嘀嘀咕咕分析起來：
「現在大環境不好，經營企業哪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房地產都有倒的，互聯網也開始裁員，他爹又是哪路神仙，能保證一輩子順風順水？」
我對她的長進很是讚許，繼續分析：
「而且你想，他爹作爲一個努力打拼的企業家，他會希望自己的後代是孟晚舟、宗馥莉那樣能頂得住事的人才；還是喜歡他這種出國砸錢讀個滿是水分的文憑，然後在互聯網口嗨，給自家企業拉仇恨的『少爺』？」
李時予憤憤不平：「生塊叉燒都好過他！」
「對啊。」我一拍手，「他的人生，一定不像他吹噓的那樣圓滿。」
「人的慾望沒有止境——財富、權力、地位，還要加上健康、壽命，等等。
「就算他拿到再多，也一定還有別的渴望。
「比如希望自己不朽，希望能對抗時間，希望自己的血脈流傳，像乘上諾亞方舟一樣，航向下個世紀，乃至於時間都不可抵達的地方。」
身邊一下子變得很靜，我的「家人」們圍坐過來，有些深沉地看着我。
我不由得一頓，卻堅持說完：
「慾望無盡，卻不可能完全得到滿足，如此一來，自卑便產生了。
「所以，那些吹噓人生『易如反掌』的人，只是在口不對心，挑起嫉妒。
「利用人性的幽微，來博取別人的眼球……
「就像，我曾經做過的那樣。」
我露出一個苦笑。
爲了掙錢，我隱藏自己的本心太久、太久了。
我閹割自己的表達欲，逢迎扭曲的價值觀，包裝自己，大言不慚，賺得盆滿鉢滿。
張易之的喉結上下滾動，半晌才艱澀地開口：
「你……剛剛說的那些，讓我想起你曾經在大學的樣子了。」
——我曾經在大學裏，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主持正義熱血上頭。
因爲自己遭受過不公，所以用知識作爲武器戰鬥。
可現在，我又在做什麼呢？
自嘲地笑了笑，我緩緩低下頭。
米婷啞着嗓子問：
「那詠安姐，你會自卑嗎？
「你的慾望又是什麼？」

-13-
我被這句話拽回到了噩夢之中。
連綿的丘陵滾動起來，像上漲的潮水。
我坐着破舊的中巴，永遠跑不出翻滾的叢林。
山間的溝壑張開巨口，我跑慢一步，就會被吞入其中。
我和妹妹不斷地跑，跑出圍追堵截的羣山，斬斷緊緊吸附的血緣，改名換姓，在鋼筋水泥裏重新紮根。
文明與秩序是弱者的避難所，我們發誓，永遠不會離開城市。
我對米婷報了個地名，然後掛上了笑嘻嘻的臉：「我的自卑是出生在那裏，我的慾望是掙很多很多錢，永遠別再回去。」
她呆住了。
周姨驚訝道：「那邊方言和普通話的區別可大了，你說話怎麼一點兒不帶口音呢？」
「多練就行了唄。」
我無所謂地笑笑，好像拼命把舌頭捋直是件很簡單的事。
李時予沉默了很久，這會兒才重新開口：
「詠安，你做的都是獨立女性的事，卻一直在拍嬌妻題材。」
我仍然笑嘻嘻地：
「都是生意啊。」
爲了生存，我選擇了最有熱度和爭議的話題。
正因爲洞悉了人性的幽微，我才蹚出一條活路。
「以後呢？還要拍這種嗎？」
我攤手：
「不然呢？
「人只會看到自己想看的，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比起苦哈哈的打工仔，大家還是更喜歡看清閒不費力的ẗůₔ貴婦嬌妻，畢竟生活已經很累了——
「不要試圖教觀衆做事。」
李時予的臉憋得通紅：
「但這種東西會害人的……我之前就是信了這些！你利用這種東西騙了我，說實話我本來有點恨你, 但你又給了我工作的機會……
「你讓我明白過來, 人不能放棄勞動和工作，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如果我們繼續拍這種東西，越來越多的女人放棄工作、掉進陷阱, 怎麼辦呢？又不是每個被騙的人都能遇到你，開啓事業第二春！」
我被戳中痛腳, 難得有點心虛。
停了一會兒我才道：
「那也不是視頻的錯，現在的導向就是這樣！
「社會希望女人迴歸家庭增加人口，男人希望女人退出職場減少競爭, 有些女人她本身也不想在職場拼搏, 就想嫁人享清福……
「這些又不是我的視頻造成的，我只是順應潮流罷了！」
李時予急了：「你流量大，又很會拍視頻，你可以扭轉風向的！」
我聽了後怪叫起來：
「少給我戴高帽, 我沒那個本事！」
張易之在旁邊暗戳戳點火：
「時予, 要不你試試寫策劃案，給詠安搞個新人設？
「如果好看的話，她也許會拍呢！」
李時予憤憤轉身回了工作間：「寫就寫，誰怕誰！」
番外
我時常幻想自己是武詠安。
但其實, 我是被騙得團團轉的李時予。
我沒能寫出新的視頻策劃, 現在還在當手替, 拍詠安的嬌妻段子。
……也許，我真的沒有做視頻的天賦吧。
但我自己的經歷讓我想做點什麼。
每天在視頻評論區看到留言, 都讓我充滿負罪感：
【好想回家做個嬌妻, 工作好累。】
【姐妹們看到了沒？工作好不如嫁得好！】
【許願許願，給我一個博主同款的帥氣多金好老公！】
我急得嘴上起泡, 但改變不了詠安的拍攝路線。
用小號去和粉絲講道理, 還被罵「嫉妒貴婦」——我嫉妒個錘子！視頻裏的就是我！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我開始試着寫小說。
聽說短篇的門坎比長篇低一點, 我便在工作之餘開始在知乎寫文。
斷斷續續寫了一個多月, 幾經刪改，寫出了上面的 14 節故事。
故事裏, 我代入了自己最嚮往成爲的「詠安」，把自己被騙、加入工作室, 以及在這段時間裏感悟到的東西通通寫了下來。
我試着站在詠安的角度思考, 尋找新的拍攝方向。
我把稿子拿給現實中的「詠安」看，她看後立刻吐槽：
「別的不說，你幹嗎讓我姓『武』, 又讓那個小白臉叫『張易之』啊？」
——張易之是歷史上有名的男寵，他的主人, 是大名鼎鼎的女皇武則天。
我笑嘻嘻道：「你這麼厲害, 他又天天上趕着討好你，不是很像嗎？」
「詠安」撇撇嘴。
我察覺到她在轉移話題，於是單刀直入, 問了自己最關心的：
「你覺得我寫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理解了你的想法？」
「詠安」起身, 頓了好一會兒，才屈尊降貴地點頭：「還行吧。」
我在她身後喊：
「如果有很多人點贊，就說明大家認同我的建議！
「那樣的話，我們就轉型拍事業女性, 鼓勵大家跳出陷阱，好不好？」
她回頭，朝我做了個鬼臉：
「這篇文也許會糊掉！
「等有人願意給你點贊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