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彩票中了兩千萬,需要去省彩中心兌獎。
正巧父母要帶妹妹去省城過生日。
我提議帶上我,我有驚喜給他們。
我爸皺了皺眉,說多去一個人就要多開一間房,挺浪費的。
我媽收拾着行李沒抬頭:「你妹妹過生日,又不是你過,你去做什麼?」
我愣在原地許久。
其實,今天也是我生日。
-1-
我提議父母帶上我去省城時,兜裏緊緊揣着那張中了兩千萬的彩票。
由於過於興奮,以至於我的聲音都有點嘶啞。
但我並沒有第一時間告訴父母彩票的事,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一個足以改變我們家庭命運的大驚喜!
然而我爸只是掃了我一眼,繼續幫妹妹梳頭髮。
我媽還在收拾行李,檢查是否漏了妹妹最喜歡的手鍊。
其實妹妹已經十五歲了,這些事可以自己做,但爸媽就愛幫她做。
見沒人響應,我提高了一點聲音。
「爸媽,帶上我吧,我都沒去過省城。」
兩千萬的大獎,必須去省城彩票中心兌換。
「最近飯店生意不好,我們帶你妹妹去長隆動物園要花不少錢,特別是酒店比較貴,多去一個人要多開一間房,挺浪費的。」
我爸終於響應,眉頭緊鎖。
「我可以跟妹妹一間房啊,不用多開。」
其實我並沒有去遊玩的心思,只是鬼使神差地這般說了。
他們開兩間房,爸媽一間,妹妹朱瀅一間,我去的話,直接跟朱瀅睡一起就好了。
「不行不行,我不習慣跟別人睡一起!」
朱瀅扭頭瞪了我一眼:「今天是我生日,你能不能別眼紅啊?再說了,你不用工作嗎?」
我抿了一下嘴,是的,我不用工作了。
奶茶店的工作我已經辭了。
自從讀完高中後,我就一直在奶茶店打工,錢都給了家裏。
整整兩年了,從不停歇,一度累得吐血。
直到今天,我纔有勇氣辭工。
我說辭工了。
爸媽瞬間盯了過來,我媽將行李箱一放,不悅地呵斥:「朱大長,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又是辭工又要去玩的!還是小孩嗎!」
我的心尖顫了一下,因爲媽媽叫我全名了。
這個跟「豬大腸」同音的名字,如附骨之疽,足足折磨了我二十年。
以往,家裏人只會叫我阿長,大概是叫起來省氣些。
偶爾叫我全名,便意味着他們動怒了。
我所有的興奮和期待,在瞬間消散。
我低下頭,逃避一樣地退怯:「那我不去了。」
不去了,就不會叫我全名了吧?
「這就對了,你妹妹過生日,你去做什麼?趕緊重新找工作吧,家裏不養閒人!」
-2-
爸媽帶着妹妹和兩個行李箱,興沖沖地出門了。
家裏變得冷清,我又獨自一人了。
其實我早已習慣,只是這次尤爲難受。
我看了一眼浴室,還有一大堆衣服沒洗,地板也髒了,等着我去拖。
甚至,廚房裏還有幾雙碗筷泡在水裏。
不用爸媽吩咐,這些事都該是我做的。
以往,我肯定立刻去做了,但這次,我在沙發上沉默地坐了許久。
天氣有些冷,我抓起遙控器,把客廳的櫃式空調打開了。
暖氣吹了出來,很舒服。
但很費電。
我吸了Ṫŭ̀ₕ一口氣,心想原來一個人吹空調是這種感覺。
等到全身都暖了,我從衣兜裏摸出了自己的身份證——這是準備去領獎用的。
我甚至還去註冊好了一類銀行卡,等待兌獎入賬。
抓着身份證,我的大拇指習慣性地摁住ṭū́₊名字那一欄,我不想看見哪怕一個字。
名字旁邊,是又黑又醜的一個土妹子,跟我妹妹朱瀅的時尚美麗截然相反。
出生月日,是今天的日期。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只是,許多年沒有人爲我慶祝了。
剛進城那兩年,我和妹妹一起過生,一人一個蛋糕。
後來只有Ťú₉一個蛋糕,我喫妹妹剩下的。
再後來,爸媽帶妹妹出去過生日,我待在家裏。
似乎,誰也不記得我的生日了。
而住址欄,並不是現在的家,而是奶奶在農村的家。
當年家裏窮,我當起了留守兒童,在村裏住了十年。
直到奶奶去世了,我才被接到城裏。
此時,朱瀅已經五歲了。
她嬌蠻可愛,能說會道,大膽自信。
而我,村裏來的小黑妞,小心翼翼地在新家窩着,頂着一個賤名字,活了十年。
我叫朱大長。
爺爺取的,那時人們說賤名好養活,爺爺希望我將來長得壯壯高高的,於是取名朱大長。
他打過電話問爸媽,爸媽都同意了,說大不了以後條件好了改名就是了。
後來條件好了,他們連二胎都生了。
可一直沒有帶我去改名。
每當我提起這事,他們都很不耐煩:「有什麼好改的?誰會看你的名字?」
其實ṭŭ̀ₛ,很多人看的。
從小學到高中,所有同學都看的。
他們叫我「豬大腸」。
朱大長在無數次校園暴力中,從小就展露出的學習天賦終究還是垮了。
垮在那個無比重要的盛夏裏,垮在十八歲懵懂的青春裏。
高考後,我去打工了,連成績都不在乎。
因爲我不願再踏入校園一步。
這樣,不會有人嘲笑我是豬大腸了。
自嘲笑笑,我扭頭看向外面,天色已經暗了。
我還捏着身份證,大拇指還摁住我的名字,摁得發白。
最終,我緩緩鬆開手指,讓「朱大長」三個字赤裸裸地映入眼簾。
阿長,我們去領錢吧。
我們,去改名吧。
-3-
第二天,我出發了。
帶好證件和簡單的兩件衣服,再買五個饅頭,趕往了高鐵站。
人潮擁擠,外邊兒倒是不甚寒冷。
路途上,我看了一下自己的錢,還有一百多。
這些是我多年來摳摳搜搜存下的。
啃着饅頭看了一眼朋友圈,爸媽發動態了。
一家三口的合影,以及看不太清楚的文字。
之所以看不清文字,是因爲我的手機屏幕早就裂開了。
畢竟是撿妹妹用剩下的,不必奢求太多,也不捨得花點錢去換個屏幕。
我湊近了點,仔細看文字,終於看清了。
【第三次帶小丫頭來長隆了,她總是玩不膩(笑)。】
是啊,朱瀅去了三次了。
我一次沒去。
其實有一次差點去了。
那是我進城的第二年,十一歲,妹妹六歲。
爸爸開車帶我們出發,但沒走出多遠我就暈車,吐得昏天暗地。
爸媽無奈,只能返回家中,改日再去。
那時,他們還是在乎我的。
但似乎是因爲我的嘔吐,打開了他們內心的一道鎖。
鎖裏面的嫌棄,一股腦湧了出來。
我在迷迷糊糊中,聽見他們在牀邊唉聲嘆氣。
【阿長坐個車都能暈,你看瀅瀅多棒,從小就不暈車!】
【是啊,她哪裏像我們孩子了?唉,在鄉下養壞了,來城裏也不適應,對我們也不親近,煩死了!】
【留守兒童就這樣,我們可千萬不能讓瀅瀅當留守兒童了,阿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嗯,一胎試了錯,二胎就能好好養了,瀅瀅絕對不會像阿長一樣的!】
……
高鐵到站了。
我眨眨眼,自己好像睡着了。
眼角不知何時有點淚痕。
我抬手拭去,快步走下了高鐵。
由於害怕被騙,我不敢輕易坐高鐵站的車,一路兜兜轉轉好久才找到了巴士站,花最少的錢趕往省彩中心。
終於,在距離省彩中心關門的十分鐘前,我趕到了!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口罩戴上,又觀察了一陣,確定裏面沒有客人了才走進去。
手腳開始輕微地發抖,我知道,兩千萬近在咫尺!
-4-
當我走出彩票站時,手腳依舊在發抖。
我辦理好了所有手續,扣稅 400 萬,捐款 100 萬,我到手 1500 萬!
七個工作日內,這筆鉅款就會劃入我的銀行卡!
興奮過後,我算了一下,全身上下只有 89 塊錢了。
我立刻在附近逛了一圈,直接到夜市應聘了臨時工,幫燒烤攤幹活。
有喫有喝,還有日結的工資。
就是沒有地方住。
我又找了間網咖,包通宵,便宜又暖和。
這些知識,都是我打工兩年聽同ṭű³事說的。
苦的人有苦的活法,總歸是死不了的。
等待的日子是最難熬的,我每天就是打臨時工,睡網吧,偶爾會看看朋友圈。
朋友圈裏,我的爸媽和朱瀅總是不停地發動態,有時候一天能發五六條。
【長頸鹿好可愛,跟我女兒一樣!】——媽媽發的。
【小妮子半夜非要喫烤魚,可累死我這個當爹的了,跑了三公里纔買到!】——爸爸發的。
【媽媽當導遊爸爸當保鏢,我當個小廢物就好啦(看廣州塔 ing)。】——朱瀅發的。
這些動態,我都看了。
這是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我像下水道里陰暗的老鼠,偷窺着一家子的幸福。
不過現在,心態截然不同。
我只是覺得無聊,所以刷刷動態解解悶。
就這樣,熬到了第五天。
明天就是週末了,我預感到,我的獎金該到賬了。
我縮在網咖角落,一邊喫肉夾饃一邊看計算機。
計算機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網頁,每一項都跟我的理想有關。
【怎麼改名字?】
【農村戶口可以在城裏派出所改名字嗎?】
【可以異地改名字嗎?】
【改名字後應該做什麼?】
……
我的理想,就這麼簡單。
簡單得我忍不住笑出聲。
笑着笑着,媽媽的電話來了。
一接通,她劈頭蓋臉一頓罵。
「朱大長,你死哪裏去了?我們剛回家,家裏臭烘烘的,廚房的垃圾都發黴了!
「衣服也不洗,你要堆到什麼時候?你要氣死我嗎!
「你開空調了?遙控器我一直放在盒子裏,現在怎麼在盒子外面!」
她的罵聲中,還夾雜着我妹的笑聲。
她笑得相當開心,畢竟玩了一個星期,徹底玩夠了。
我張張嘴,不等答覆,我爸搶過手機質問:「你去哪裏了?剛纔鄰居說你好多天不回家了!」
「來省城了。」我回答,隨手點開下一個網頁。
【改名後,怎麼跟父母斷絕關係?】
-5-
「去省城了?你瘋了?」
我爸聲音高了數倍:「你去幹什麼!我們帶你妹妹是去過生日,你非要跟着嗎?你跟着有什麼用,還不是浪費錢!」
他以爲我是因爲不甘心纔跟去的。
我媽氣得半死,咬牙切齒地數落我:「朱大長,我看你是失心瘋了,不僅辭工,還偷偷跟着我們去省城,說,是不是偷家裏錢去玩了?」
她質問的同時,已經開始查看家裏的小金庫了。
那其實是衣櫃裏的一個抽屜,有鑰匙鎖着,爸媽可以開,朱瀅也可以開。
唯獨我不能開。
「我用的自己的錢。」
我聲音很平靜,出奇地平靜。
若是以前,面對爸媽這樣的指責,我早就嚇得發抖,眼淚掉個不停了。
可現在,不知爲何,內心毫無波瀾。
「你自己的錢?你有那錢幫家裏買點米都好,跑去省城玩什麼,趕緊滾回來!」
我媽鬆了口氣,知道我浪費不了什麼錢的。
畢竟我本身就沒有幾個錢。
「不回去了。」我如此答覆,心裏竟有一種滿足的報復感。
但想想又挺可憐的,我二十年的人生,孕育出的僅僅是這麼卑微的滿足啊。
我意識到,自己被毀掉了。
我的靈魂,早已支離破碎。
我要一點一滴地修補它,讓它重新活過來。
所以,當媽媽咆哮着威脅我,不回去就永遠不回去時,我點了點頭。
然後數了數剛發來的銀行信息裏,那 1500 後面的四個零,展露了笑容。
不回去了,永遠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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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到賬了。
電話我也掛了。
想象中的激動並沒有出現,我的手腳沒有再一次發抖了。
吐出渾濁的空氣,我背上行囊,離開了網咖。
我並非大手大腳的人,但今晚,我要住最好的ťũ₂酒店,要住一千一晚的酒店!
這是我認知裏最貴的酒店了,因爲爸媽帶妹妹住的酒店就是這個價。
當我躺在柔軟的酒店大牀上,看着頭頂的水晶燈時,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襲來。
扭頭看看外面繁華的夜景,更加不真實了。
這就是一千一晚的酒店啊。
我睡了足足十二個小時,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牀。
真舒服!
隨後我馬不停蹄,趕回老家。
雖然是週末,並不能辦理改名的事,可我還是忍不住去派出所兜了一圈,在外面看了又看,久久不肯離去。
資料我也檢查了一遍又一遍,我自己的身份證,有我戶籍的奶奶家的戶口本,都備好了。
這些是最關鍵的。
網上也有人說,最關鍵的其實是改名理由。
我的理由是什麼嗎?
我也想好了。
很簡單,我不想別人叫我豬大腸。
這可以歸類爲歧視。
我甚至在腦海裏預演了許多次,萬一遭到消極對待,比如工作人員像我爸媽那樣說怎麼辦。
「誰會看你的名字呢?」
「都會看的,哪怕我死了,掃墓的人也會看見我墓碑上的名字,然後笑出聲。」
-7-
我的預演情況並沒有出現。
因爲當我將身份證遞過去時,那位身穿制服的姐姐立刻皺了眉,盯着我的名字無奈搖頭。
「這都什麼父母啊,真是一點都不負責。」
吐槽完後,她便幫我走流程,寫申請表。
短短十五分鐘,需要我辦的事全部辦好了。
「留一個地址,等新的身份證寄上門就行了。」
制服姐姐很柔和,還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後加油。」
我嗯了一聲,轉過身卻淚流滿面。
原來,改名字這麼簡單啊。
十五分鐘,外加工本費二十元,郵遞費十五元。
原來,就這麼簡單啊。
我的二十年人生,一直徘徊着,迷茫着,痛苦着,小心翼翼地卑微着。
最終,在這十五分鐘裏,在這三十五元裏,輕輕地,撕開了那片烏雲。
陽光,照射進來了。
抬起頭,果然出太陽了。
派出所外面的空氣,真是清新啊。
現在,我叫朱姝。
很簡單的名字,也很膚淺。
是我初中時想好的,姝的意思是美好、漂亮。
後來我很多次在腦海裏更換過名字,有時候想大氣,有時想恬靜,有時想富貴。
可最後,我還是膚淺地想變漂亮點。
所以,就叫朱姝。
手機又響了,還是媽媽打來的。
她依舊是質問:「朱大長,你一個人回老家幹什麼?八叔看見你在鎮上派出所!」
八叔是我村裏的鄰居。
我心想真不巧了。
我並不掩飾什麼,反而帶着一種雀躍和昂然。
「我改名了,以後叫朱姝。」
「什麼?你跑去改名?你個瘋ƭúₓ婆娘,神經病吧?誰允許你改名的?你又花了多少錢!」
又花了多少錢?
三十五元。
「三千五。」我嘴角勾起了笑。
「什麼!」我媽大喫一驚,三千五足以心疼得她睡不着覺了,畢竟這三千五不是朱瀅花的。
她破口大罵起來:「你個神經病,非要改什麼名字,你錢多嗎?」
她已經氣得忽略了我哪來的錢了。
我還是笑。
真好笑。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心態已經截然不同了。
那個謹小慎微的可憐蟲,因爲有了新名字和 1500 萬,完全丟掉了過往的懦弱和自怨自艾。
我甚至不渴求父母的愛了。
「關你屁事,神經病!」
我第一次回罵媽媽,然後掛斷,離去。
-8-
我媽大抵是氣瘋了。
她不斷給我打電話,但我都不接。
她就發微信,發短信。
一遍又一遍地辱罵我,指責我。
我索性將她拉黑了,然後回到市裏最高檔的酒店住下,等我的新身份證——我留下的地址就是這家酒店前臺,房間也是提前訂好的。
萬事俱備,只等快遞!
在此期間,我開始物色房產了。
二十歲,也該有一個自己的家了。
我沒有遲疑,直接去看別墅。
並非暴發戶心態,而是因爲我喜歡種菜。
我自幼跟着奶奶生活,種得一手好菜,進城後倒是荒廢了。
只要有了別墅,自然就能種菜了。
一連看了數日,我相中了一套五百多萬的別墅,這在我們市裏已經相當昂貴了。
奈何我喜歡它的後院,真是又寬敞又利落,還能挖個魚池養養魚。
我便定下了。
只要身份證到了,直接全款拿下!
等待的日子充實又美好,我每日騎着小電車到處玩,看見喜歡的就買,反正都是便宜的東西。
晚間路過長豐路,我瞄了一眼街頭的富貴酒家,發現竟然閉店了,一些店員在搬東西。
富貴酒家,正是我爸媽的飯店,一度生țûₛ意火爆。
我讀書時候,但凡放假,都必定要去後廚幫忙的。
朱瀅則坐在前臺玩計算機,可以說富貴酒家是我和朱瀅待得最多的地方。
今天,竟然閉店了。
我平靜地路過,看見我爸在店裏對着員工破口大罵,也不知道罵什麼。
門口搬花的周阿姨瞧見我,笑着打招呼:「阿長來啦?」
我點了點頭,回之一笑。
周阿姨小跑過來,開口安慰我:「現在生意不好做,很多大店都倒閉了,咱們也逃不掉,你別太傷心了。」
倒閉?
難怪我媽那天被我拉黑後一直沒有動靜,我爸也從來不找我。
原來是處理飯店的事。
「這麼突然就倒閉嗎?」我隨口一問。
周阿姨嘆氣:
「主要是房東突然漲租,漲了足足一萬,這還了得啊?本來生意就不好做了,還漲租。
「你爸也是不忿,索性直接搬遷,說去開個小飯店得了,這富貴酒家不幹了。」
原來如此。
我依舊淡淡點頭。
周阿姨以爲我在故作堅強,幫我罵房東:「那狗日的真不是人,下次見了他我幫你罵死他!」
「不用,幫我謝謝他就行了。」
-9-
新身份證寄來的那一天,我爸媽終於有空找我了。
實際上不是他們找我,而是朱瀅找我。
朱瀅給我打視頻。
我接通後,卻看見爸媽的臉。
我媽臉色鐵青,眉眼中全是疲憊。
我爸頂着兩個黑眼圈,肉眼可見的焦慮。
他率先開口:「阿長,你到底跑哪裏去了?女孩子家家的,半個多月不回家像什麼話?」
他似乎有點擔心我。
僅僅是一點。
許多當父母的,總歸是有一絲愛子女的本能。
這一絲本能,總能輕易地束縛住子女,讓子女忘記許多恨,只記住那偶爾閃現的一點愛。
比如我初中發高燒,我爸抱起我衝向醫院,等我清醒,他累得在牀邊睡着了。
我記了很多年,每次怨恨他時,便會想起那一晚的事。
我的二十年人生,便總是被這一點點的愛束縛住,像個溺水之人,抓住一根脆弱的稻草不放。
可稻草旁是一艘大船,爸媽和妹妹都在船上。
他們溫馨地笑着,鬧着,只有我始終在溺着水,誰也不肯拉我上船。
他們只是丟下了一根稻草。
這難道值得感動嗎?
不值得!
所以我淡淡笑了笑,響應爸爸:「我去玩了。」
他立刻皺眉:「你還挺有閒心的。富貴酒家不做了,我開了個新飯店,你得去幫忙,新店太多事了。」
「不幫。」
我直截了當地回答。
像是一把揚了那根稻草,然後游上了另一艘更大更豪華的船。
船上只有我一人。
我也樂意只有我一人。
「你說什麼?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上次拉黑我,這次又不肯回來幫忙,我非得打死你不可!」
我媽氣急敗壞,對着屏幕一頓罵。
我爸臉色也極其難看,他死盯着我:「阿長,你到底發什麼瘋?就因爲我們不帶你去長隆?」
「長隆我會自己去的,還有,我不叫阿長了,我叫朱姝。」
我舉着手機答覆,同時去開門。
服務員上來敲門了。
門開,是我的快遞。
「朱大長,你別逼我們打死你!」我媽猶自大罵。
我單手拆快遞,感覺心臟開始怦怦直跳。
跳得越來越厲害。
「朱大長,說話,你啞巴了?」我媽見我不答,更加氣了。
我爸也徹底冒了火:「朱大長,我不管你慪什麼氣,今天必須回家,給我去飯店幹活!」
話落,我已經拆開了快遞,用發抖的手指,緊緊抓住了那張嶄新的身份證。
出於本能,我依舊選擇摁住名字欄。
竟有點不敢挪開。
「朱大長,你到底在幹什麼!」爸媽同時呵斥,再也沒耐心了。
我深吸一口氣,一下子挪開拇指。
「朱姝」兩個字映入眼簾。
靜女其姝,姝即美好,美麗。
我將身份證舉到攝像頭前,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叫朱大長,我叫朱姝!」
-10-
屏幕那頭瞬間安靜了。
爸媽彷彿看見了鬼一樣,驚得說不出話來。
其實媽媽知道我去改名了,還花了「三千五」呢。
可此刻親眼見到,她依舊感到震驚。
「你……你真去改名了?三千五改成朱姝?你……」
我媽語氣有點結巴,但更多的是憤怒。
那是對子女的掌控欲得不到滿足的憤怒。
我爸也怒火沖天,一聲暴喝:「朱大長,你改名不跟我商量?你像什麼話!」
我商量了很多次啊,但每次都只是得到同樣的答覆。
誰會看你的名字?
「用不着跟你們商量,你們只不過恰好是我的父母罷了。」
我掛斷了視頻,聯繫之前那個中介,約定明早去交款買房。
五百多萬的別墅,即將到手!
翌日一早我便退房,特意將新身份證交給前臺。
前臺愣住了,看看身份證又看看計算機裏的信息,一頭霧水。
「我改了名字,我就是朱大長。」
我笑着解釋,當初在網上訂酒店時,我的名字依舊是朱大長。
說來也是奇怪,改名前,我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生怕別人知道我叫朱大長。
現在,我可以坦然地告訴外人了。
「哦哦,這……信息變更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前臺有點手忙腳亂。
直到經理過來才幫我辦好了退房手續,還一直道歉。
我不在乎,擺擺手,走了。
見到中介時,我也將身份證遞上,要求儘快交房付款。
中介看了一眼我的身份證,馬屁話張口就來:「朱姝小姐,真是好名字,感謝您的支持!」
手續異常順利,利落得彷彿咔嚓剪了一下頭髮。
我擁有了自己的別墅,全新裝修,傢俱齊全,上任房主沒住過幾天。
我當即搬了進去,行李只有兩套衣服和一雙鞋。
我也不置辦其餘東西了,只想着後院的菜。
我去買了菜種,挖地施肥下種。
我還種了兩棵牡丹,期待來年花開,香飄滿院。
至於魚池,就要請人來挖了,這需要一些時日。
我安排好後,出發旅遊。
我要去長隆動物園!
-11-
朱瀅去過三次了,我一次都沒去過。
我實在好奇,那裏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亦或者說是我的一個執念。
不去我的念頭不通達。
當天下午,我已經漫步在長隆動物園了。
我坐了觀光車,行駛在各種動物的注目下,幫它們一一拍照。
我也坐了纜車,伴鶴同行,一覽晴空,然後繼續咔咔拍照。
最後我坐在一張長椅上,挑選了九張照片,發在了朋友圈裏。
這是高中畢業兩年來,我第一次發朋友圈。
可文案不知道寫什麼。
照片很漂亮,有嚼着樹葉的長頸鹿,有甩鼻子的大象,有昂叫的犀牛,有一匹從觀光車前跑過的斑馬,還有俯瞰下的鳥園……
它們都很可愛,但我該寫什麼呢?
寫一點故作開心的話還是陰陽怪氣的話呢?
比如【開心,第一次來長隆,好玩!】。
又比如【沒人帶我來,我便自己來!】。
最後想想,都沒什麼意思。
我是朱姝了,不是朱大長了。
所以我在心裏笑了笑,配上文案:【動物比人可愛系列。】
它們,真的很可愛。
很快,衆多點贊和評論襲來。
AAA 二手中介:【我覺得還是朱姝小姐更可愛(笑)。】
天悅灣 1008 房別墅物業:【天啊,愛了愛了!】
同事阿梅:【阿長髮達啦?我還在賣奶茶嗚嗚嗚。】
……
我一一回復,突然看見朱瀅的評論。
【朱大長,你什麼意思?陰陽怪氣嗎?還有,你偷了爸媽的錢是吧?我叫他們打死你!】
朱瀅肯定要去告狀了。
我無語,忘記拉黑她了。
果斷拉黑,繼續遊園。
由於一家三口全被我拉黑了,因此我無人打擾,相當舒服。
玩了兩天,我纔去下一站。
別墅的魚池不是那麼快就完工的,我完全可以多玩一些地方。
-12-
足足一個月後,我纔回家。
一進別墅,我就遇到了熟人。
爸媽小區裏的王大叔,在城南賣菜的。
見到我,他不由一愣:「阿長,你怎麼在這裏?」
不等我回答,幾個工人開着貨車路過,主動跟我打招呼:「朱姝小姐,魚池完工了,工頭在等你驗收呢。」
「好的,辛苦了,我這就去看看。」我目送他們離去。
王大叔反應過來,震驚道:「阿長,你住這裏?」
我點了點頭。
「你……這……聽說你離家出走很久了,怎麼突然在這裏……」
王大叔無法理解。
我反問他怎麼在這裏。
「我是送菜的,這裏離市場遠,很多業主都讓我送菜。」
王大叔解釋,目光猶自震驚。
我無暇多說,客套一下便去驗收我的魚池了。
魚池相當漂亮,假山景觀做得堪稱完美。
我購買了各類魚,統統放了下去。
才忙完,一個陌生電話打來。
我接聽,便聽見我媽刺耳的聲音。
「朱大長,王大叔說你在天悅灣買了別墅?你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你給我解釋清楚!」
我皺眉,掛斷拉黑。
但才一會兒,另一個陌生電話打來。
這次是我爸的聲音。
「阿長,別急着掛斷,我找人借的手機。
「你到底怎麼回事?你真的買了別墅?那可是天悅灣啊,你不會幹了傻事吧?
「這樣,我們去找你,有什麼事說清楚,你的別墅具體在哪一棟?」
他說得很急,生怕我會掛斷一樣。
我搖搖頭,依舊掛斷拉黑。
不給任何機會!
於是,這一家子就找來了。
爸媽帶着朱瀅,來到了別墅小區門口,現場逮我。
物業通過保安瞭解到,他們是來找朱姝的。
物業便致電給我:「朱姝小姐,有一對夫妻說是您父母,他們要求您出去見他們。」
「他們不叫我朱大長了?」
「什麼?」
「沒什麼。」
我伸了個懶腰,趕往小區門口。
我爸我媽和朱瀅都在。
尚未走近,我便聽見朱瀅在冷嘲熱諷:「姐姐真厲害,竟然不聲不響買了別墅,不會是被老男人包養了吧?」
「別亂說,誰會包養你姐?我懷疑是租的,但也要很多錢啊,她到底哪來的錢?」
我媽想不明白。
我爸沉吟道:「你們待會別那麼衝,現在我們窮了,朱大長如果發財了可以幫我們的,對她好點!」
我媽和朱瀅不吭聲了。
我繞過拐角,出現在他們面前。
我爸立刻發現了我,擠出了笑容:「阿長……阿姝,你來啦,你這名字改得好,當初我就想帶你去改名了,老是找不到時間。」
「是啊是啊,我跟你爸想了很久的,你現在叫朱姝,真好聽!」
我媽也對我笑,目光一直審視着我。
朱瀅不吭聲,悶悶不樂。
我走過去,開門見山:「別墅是我買的,錢是我自己的,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請回吧。」
三人都僵住了。
我爸乾笑了一聲,旁敲側擊:「阿長……不對,阿姝,你哪來的錢?我們也是擔心你,怕你誤入歧途啊。」
「對對對,我們不是圖你的錢,就是擔心你。」
我媽難得露出關切的眼神。
我沒忍住笑出聲。
爸媽臉色尷尬無比,只能賠笑。
一旁的朱瀅突然想到了什麼,翻起了手機,接着她把手機舉起來給爸媽看。
手機裏是一則新聞,關於本市兩千萬大獎的新聞。
裏面還有一張配圖,配圖正是裹得嚴嚴實實的我。
除非是極其熟悉的人,否則壓根認不出我來。
我皺皺眉,這朱瀅竟然認出我來了?
「爸媽你們看,這像不像朱大長?我昨天就刷到了,覺得眼熟,但沒有多想,剛纔突然靈光一閃,這肯定是朱大長!
「她突然有錢了,又是去長隆又是買別墅,肯定就是她中了兩千萬!」
朱瀅得意揚揚,覺得自己很聰明。
爸媽對視一眼,仔細看新聞配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確定,是我中了兩千萬!
「阿長,真的是你?」我爸聲音有點抖,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悅。
彷彿兩千萬是屬於他的。
我媽的嗓子都在顫:「阿長,你說話啊,到底是不是你,我的媽呀,兩千萬!」
我掃視他們,覺得他們真可笑。
是我又如何?
我二十歲了,是獨立的成年人了。
買彩票的錢是我打工賺的,我中的獎,與他們何干呢?
實際上,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提前諮詢過律師了。
我的兩千萬,誰也搶不走,父母也不行!
「是。」
我大方承認。
-13-
「天啊,真的是你,兩千萬啊!」
我媽一聲號叫,差點激動得暈過去,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我爸嘴脣哆嗦了起來,興奮得直搓手,然後又撓撓頭,一把握住我的手。
「乖女,快,把錢交給我們保管,你還小,可別讓人騙了!」
「對對對,乖女啊,兩千萬可是天文數字,不知道多少人覬覦,我們幫你保管纔行!」
爸媽全都熱切地盯着我。
朱瀅也難得對我笑了:「姐,你真厲害。」
是嗎?
我抽回手,漠然搖頭:「遲了。」
「什麼遲了?你花完了?」我媽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快要急哭了。
我爸分析:「這纔多久啊,不可能花完的,乖女,別開玩笑了!」
「沒有花完,只是當初我給你們,你們不要。」
我想起中彩票那天,一個人孤零零在沙發上坐着的情形。
「你給我們?沒有啊!」我媽急得直冒汗,努力回想着。
我爸也疑惑地看我。
「還記得你們帶朱瀅去長隆那天嗎?那就是我中彩票的日子。」
我語氣中滿是嘲諷。
爸媽一怔,再次看新聞,發現日期對得上,但他們還是不明白。
朱瀅甚至有點生氣:「那你不早說,一個人偷偷去省城兌獎了是吧!難怪你那次也去了省城!」
「是,我讓你們帶上我,我要給你們一個驚喜,可惜,你們不要。」
我愈發嘲諷。
發自內心的嘲諷。
爸媽瞳孔一縮,終於明白過來。
他們手足無措,臉色一陣陣變幻,彷彿被煮熟了的大蝦。
我轉身便走。
我媽急得大叫一聲,衝來抱住我:「乖女別走,好乖女,媽媽錯了,媽媽不知道……媽媽是愛你的……媽媽……」
她語無倫次,一個勁兒地給我爸使眼色。
我爸終於回過神來,也跑來攔我。
「阿姝,你別生氣,爸爸當時其實是要帶你去的,只是……只是……」
他想了半天,找不到理由。
「放開!」我一把推開了我媽。
我媽急得滿頭大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我爸拉我袖子,面紅耳赤地喊:「阿姝,你別這樣,當時你要給我們驚喜,現在也可以給嘛!」
還給?
當時我太懦弱,太渴望愛了。
二十年身心疲累,苦難迷茫,只求一朝安寢。
我求的僅僅只是一個擁抱,一次帶上我的旅行,一聲親切的女兒。
可,都沒有。
現在,我不懦弱了,我不渴望愛了!
所以,我也不會犯傻了。
驚喜,以後只屬於我自己!
我掏出手機報警。
「110 嗎?我被人騷擾了,他們不准我走……在天悅灣別墅區門口。」
-14-
爸媽沒想到我這麼幹脆地報警。
他們臉色再次大變,這次不是急切和後悔了,而是憤怒。
「朱大長,老子真是白養你了,你像什麼話?中了獎私吞,還敢報警,老子可是你爹!」
我爸氣急敗壞,指着我臭罵。
我媽牙齒都要咬碎了,厲聲怒斥:「朱大長,你竟然報警,好好好,我就當從來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你別後悔!」
我不言不語,靜靜等待警察。
爸媽還是怕了,加上物業帶着一批保安過來了,他們灰溜溜地跑了。
但我知道,這事沒完。
我的應對方法也很簡單,離開這裏就是了。
並非害怕,而是不想浪費精力。
我有更多的夢想要實現。
當初最大的夢想是改名,現在最大的夢想是重返校園。
我自幼就愛讀書,成績一直很優異,直到來了城裏,遭到了嚴重的校園暴力。
由名字引發的霸凌,在高中時期愈演愈烈,畢竟高中生更有力氣和手段了。
我向父母求救無果後,終於崩潰,再也不願讀書。
現在,一切都變了。
當天我便收拾行李,去往北方。
選定了心儀的大學後,我開始朝着夢想前進。
一邊遊玩一邊學習,還是相當輕鬆啊。
我的模式是成考專科+自考本科,能節省不少時間。
其間我時常進入大學的圖書館學習,也會去教室裏聽課,反正也沒人會趕我走。
算是體驗了一把大學生活了。
至於老家,我讓物業幫我管理別墅即可,遇到問題報警就是了。
還別說,真遇到問題了。
我爸媽不死心,有一次竟然想強闖我的別墅,被物業攔住了。
物業問我:「朱姝小姐,您父母要是闖進了別墅,我們怎麼處理?」
「報警,有人私闖民宅即可,他們要是翻箱倒櫃找東西,更要報警,送進監獄去!」
我毫不留情。
物業表示明白,便很少打擾我了。
如此三年後,我順利拿到了本科畢業證。
而且由於我經常出入心儀的大學,許多學生都以爲我是他們學姐或者學妹。
竟然還有男生追我,跑去圖書館,偷偷將情書塞入我書本里。
大膽的會直接過來要微信,對我讚美有加。
我便會疑惑,我很漂亮嗎?
我只是個又黑又醜的小土妞罷了。
當又一次被索要微信時,我叫住了那個男生。
「同學,我很好看嗎?」我直截了當地問他。
他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點頭:「好看啊,很有氣質。」
我嘖了一聲:「你確定?」
「確定,你恬靜優雅,長髮飄飄,感覺跟別的女生不一樣。」
男生臉更紅了。
我若有所思。
回到公寓後,我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自己。
我很少會打量自己,因爲我十歲那年就明白了自慚形穢的意思——小土妞進城,宛如烏雞進了鳳凰羣,永遠是垂着頭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舊不喜歡打量自己。
哪怕有錢了,哪怕穿得起漂亮的衣服了,哪怕用得起昂貴的化妝品了,可依舊素面朝天,沒想過自己能有多漂亮。
現在盯着鏡中的自己,我終於明白爲什麼那麼多男生要加我微信了。
我很白淨,又留了一頭烏黑的長髮,五官也長開了,眼睛亮閃閃的,哪裏還是從前那個小土妞?
原來不知不覺中,在每天的日升日落間,我都在變化啊。
只是,我從不留意。
不禁好笑,錢真的會養人啊。
我並非比朱瀅醜,只是爸媽沒在我身上花過錢罷了。
不合身的衣服、髒兮兮的鞋子、凌亂的頭髮、無神的眼睛、暗黃的皮膚……
這一切,都是爸媽給予我的。
所以,我又黑又醜。
-15-
拿到本科畢業證後,我去重新拍了證件照,更換了身份證。
名字欄旁邊的小土妞,變成白淨的大姑娘了。
她叫朱姝。
隨後,我返回老家市裏。
別墅如故,沒有一處損壞。
物業並沒有更換,熱情迎接我回家,也跟我說了這幾年的事。
起初,我爸媽三天兩頭找茬,甚至請了親朋好友來鬧,一度想闖入別墅,也逼迫物業聯繫我。
但只要警察一來,他們就作鳥獸散。
一年過後,他們也沒有精力來鬧了,只是偶爾過來看一眼。
似乎想看看我回來了沒有。
物業還告訴了我一件事。
「我聽說你爸媽過得很不好,貌似生意黃了,又生了好幾次大病,掏空了積蓄。」
我哦了一聲,並不理會。
在家過了幾天清閒日子,我的生日到了。
我出門準備給自己買個蛋糕,突然看見了爸媽。
他們提着什麼東西,站在小區門口張望,眼巴巴的,帶着幾許期待,但更多的是黯淡。
爸爸的兩鬢多了很多白髮,媽媽的腰也更彎了。
明明才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快六十歲了。
我沒想到他們變化這麼大,可見這幾年過得相當不好。
但與我何干呢?
我徑直走過,不作理會。
我爸注意到了我,看了半晌,試探性地喊了一聲:「阿長……不對,阿姝?」
我媽死盯着我,沒有出聲,顯然不敢確定我就是阿長。
我頓了頓,繼續離開。
我爸突然號哭:「阿姝,是你吧?你變這麼漂亮了!爸爸對不起你,爸爸錯了,求你別走,我們活不下去了!」
我媽一激靈,也大喊起來:
「阿姝,乖女,終於等到你了,家裏飯店早就黃了,你爸生病掏空了積蓄!
「你妹妹學壞了,高中都沒讀完就跑去上海了,除了問我們要錢,一個電話都不打回來,天天罵我們沒用!
「乖女啊,救救我們,我們知道錯了, 給我們點錢吧, 一百萬就好,不行給五十萬也好啊!」
我依舊不停步。
我媽撲通跪下,聲淚俱下:
「乖女, 媽真的錯了, 後悔死了,這幾年媽想明白了, 我們根本沒有資格嫌棄你。
「是我們把你留在村裏的,見你長得不討喜又偏愛你妹妹。
「我們拿你試錯,把愛都給你妹妹,我們該死, 該死啊!」
她狠狠地抽自己的臉, 一下接着一下。
我爸將手中東西高高提起,急切又巴結:「阿姝,今天是你生日……我們專門買了蛋糕過來看你的,求你了……」
原來,你們記得我生日啊。
我波瀾不驚,回頭淡淡開口:
「我每個月會給你們兩千塊贍養費, 多的沒有了, 不樂意可以去告,我隨時奉陪。
「還有,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見到你們了。如果以後還來,兩千塊我都不會給。我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陪你們打官司!」
爸媽全身一顫, 幾乎軟倒在地。
我邁步離去,身後是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16-
了結了父母的事, 我回了一趟鄉下。
這裏有我的童年, 那是懵懂的快樂和不明所以的心酸。
時隔多年,我走在鄉間小道上,看着跑過去的髒兮兮的小孩,終於明白那不明所以的心酸是什麼了。
是時隔一年才能見一面的疏離,是短暫擁抱後的別離,是電話裏幾聲無關痛癢的關懷。
然後, 父母皺着眉頭說, 這小孩怎麼跟我們不親?
這小孩怎麼又黑又醜?
這小孩怎麼那麼自卑孤僻, 真是我們的孩子嗎?
於是,父母生下了二胎,將在一胎身上犯的錯, 修正成了愛, 給予了二胎。
然後, 展顏一笑說,看, 這小孩跟我們多親近。
這小孩又白又美,多好看。
這小孩活潑開朗,不愧是我們的孩子。
一胎試錯, 二胎予愛。
錯誤不去彌補, 偏愛愈發放肆。
……
後來,我加入了當地的關於幫助留守兒童的春苗計劃,一次性捐款三百萬,以盡綿薄之力。
但願這些留守兒童, 如那春苗一般,向陽而生,奮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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