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中了地府頭等獎,人間三日遊。
衆鬼媽媽羨慕不已,我卻開心不起來。
我有一個兒子。
是和強姦犯生的。
-1-
三月初三,是地府的母親節。
每位鬼媽媽都有一次抽獎的機會。
我從籤筒裏隨意抽了一根,木籤的底部有一圈標黃,和旁人的不一樣。
黃籤是頭等獎,只有一根,可以兌換人間三日遊。
衆鬼媽媽羨慕得眼冒綠光,有一位剛來地府不久的年輕媽媽見頭彩被我拔了,傷心欲絕,嚎了一嗓子後昏過去了。
我有些歉疚,若不是地府有規定獎品不可轉讓,這黃籤我都想讓給她。
雖然在人間,我也有孩子。
他叫宋流兒,我生前沒怎麼與他接觸,死後好像也並沒有很想見他。
曬曬人間的陽光也好,我強打起精神。
在其他鬼魂殷切的注視下,我回到了人間。
隨身攜帶的令牌能鎖定宋流兒的位置,片刻後,我站在了他身旁。
他穿着外賣員的藍色制服,手上拎着一袋分量很足的餐盒,透明的塑料袋可以看出有油滋滋的湯冒了出來。
約摸是太重,宋流兒差點沒拿穩,身子明顯晃了一下。
「小心!」我下意識叫出口。
宋流兒面無表情地從我身邊經過,隨後在一間防盜門前停下,他敲了敲門。
屋主打開門,是一個高大精壯的男人。
「顧客,您的魚湯不小心撒出來一點,如果您介意的話……」
還未等宋流兒說完,男人就不耐煩地打斷他。
「有病啊,等了這麼久,還給我撒了,這還怎麼喫?」
宋流兒垂下眼眸,盯着外賣袋上的訂單看了片刻。
我飄過去一看,這份外賣要 78 元。
「那我賠給你吧。」
男人打量起宋流兒,他的目光不善且露骨。
「進屋坐會兒?就不讓你賠。」
宋流兒沒理他,自顧自掏出手機:「我把錢轉給你。」
男人一臉晦氣地收了錢,他關門的時候故意推了宋流兒一把,宋流兒沒站穩,手上的外賣「啪」地掉在地上。
「你怎麼欺負人!」我衝屋內的男人喊。
宋流兒蹲下身去收拾,湯水撒了他一手,手背瞬時被燙得殷紅一片。
我嘆了口氣,想說些什麼,可他對於我來說,實在有些陌生,哪怕他聽不見看不到,我都無話跟他講。
他把地上的油漬擦乾淨,魚湯也沒扔,出了居民樓後,他挑了個石階坐下,捧着那隻剩一半的外賣開始喫。
我坐在他身旁,有些驚訝。
「你不是不愛喫魚嗎?」
這是我爲數不多記得的關於他的喜好,而如今他風捲殘雲地喫着一份別人不要的魚湯。
我的心,似乎被刺痛了一下。
深夜,宋流兒下了班,他把電瓶車停在我生前買的房子樓下。
我死得突然,沒留下遺囑,但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應該繼承我的房子和存款。
可如果真的繼承了,他爲什麼沒上學,反而跑去送外賣?
他上了樓,卻沒有進屋。
只是靠在門口緩緩坐下,似乎是累極了,很快便響起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他在門外睡着了。
我仔細端詳着他熟睡的面容,我死的時候他才 15 歲,現在已經 19 了。
-2-
四年前,他也是這樣睡在我家門口的。
那天夜裏,我剛跨出電梯,餘光就瞥見家門口蜷着一個身影,我頓住了腳步。
宋流兒曲膝坐在地上,腦袋歪在牆角睡得正熟。
他穿着黑衣黑褲,扣着頂黑帽子,露出來的皮膚卻白得晃眼,還不忘拽着一旁的行李箱。
少年人長身體正是快,長手長腳地蜷在角落,顯得格外可憐。
我輕步上前蹲下,想摸摸他有些亂的黑髮,手舉到一半,又驀然清醒般縮了回去。
太過陌生,以至於這樣親暱的動作顯得太違和。
我沒有給他打過視頻,他從出生起,就被我丟給了鄉下的哥哥宋亮,我也幾乎沒回老家看過他,只逢年過節給宋亮打一筆錢。
對於他的模樣,我只留下點淺薄的印象。
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鬼使神差地,我拿出手機給他拍了幾張照片,然後伸手推了推他。
宋流兒睜眼,臉上因爲剛睡醒帶着些潮溼的睏意,他發了會兒懵,啞聲叫道:「媽。」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去?」
我邊說邊用指紋解了鎖,「你上次來過,不是知道密碼,給忘了?」
「沒有忘,怕……不方便。」
我開門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向他,少年已經比穿着高跟鞋的我還要高出一個頭,我不得不抬着下巴仰視。
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解釋,又好像無話可說,好一會兒我才丟下一句:「這是你的家。」
宋流Ṱù⁾兒不置可否。
「你一個人來的?大舅知道嗎?」
「嗯,我給他留了信。」
進了屋,我低頭給他找鞋,我獨居慣了,家裏沒有男士拖鞋,只好拆了雙女士拖鞋放在他腳下。
「穿這個吧。」
宋流兒換上鞋,半截腳後跟都露在外面。
「有點小。」宋流兒蜷了蜷腳趾。
「明天給你買雙新的。」
宋流兒含糊地應了一聲。
家裏沒有專門留給他的房間,我安排他睡客臥,鋪牀的功夫我斜了他一眼:「怎麼……想着過來了?」
宋流兒蹲在我腳邊整理行李箱,「您最近,很少回我信息。」
我一噎,胡亂找了個藉口:「忙忘了,以爲回了。」
宋流兒有些自嘲地點了點頭。
「我想也是。」
我覺得尷尬,想緩和點氣氛,「這兩天帶你好好逛一逛,開學的時候我再送你回……」
「媽。」
宋流兒打斷我,他挑高了點帽檐,「我不想回去了。」
我一怔,有些不解:「爲什麼不回去?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
宋流兒搖頭,黑白分明的雙眼帶着些孤注一擲的期盼。
「媽,我想跟你待在一塊兒,成嗎?」
我愣了半晌,一直以來,我覺得跟宋流兒最合適的距離就是保持現狀,不必過多地見面和聯繫,知道他健康平安就好,再多的我也給不了。
宋流兒在長久的沉默中,明白了我的不情願,他艱難地滾了滾喉嚨。
「也不是非要待在這裏,我……都行。」
我強裝鎮定:「牀鋪好了,你先住着,有什麼需要跟我說。」
我轉身離開,宋流兒叫住我:「媽。」
我偏頭看他。
「沒事,」宋流兒笑了笑,「叫叫您。」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3-
宋流兒來了後,我每天都借工作忙的由頭早出晚歸。
其實沒有那麼忙,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我們母子就像是有血緣的陌生人,哪怕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也生不出多少情分。
一週後,我照舊深夜回家,開了玄關燈,抬眼就看見宋流兒坐在餐桌前等我。
這幾天,他約摸也知道我在躲他,所以每晚我回家的時候,他都睡了,今天卻沒有。
他沒有開燈,就這麼孤零零地坐在餐廳,面前還放了一盒小蛋糕。
宋流兒見我回來,臉上罕見地蕩起一絲笑意。
他很少笑,我們見面不多,我每次面對他都是一副漠然的模樣,他自然也笑不出來。
他把桌上的蛋糕往我這兒推了推,眼睛亮晶晶的。
「媽,今天是我生日。」
我的身形頓了頓,我不記得他的生日,也不想記得,他是在罪惡和謾罵聲中出生的。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什麼好刻意記着的。
我揉了揉眉心,生硬地說了句:「生日快樂。」
不知道是不是餐廳沒開燈的緣故,他的面容顯得有些落寞。
「媽,你可不可以,滿足我一個生日願望?」
我皺眉,因爲他的出現,我的思緒和生活完全被打亂,只ẗū́ₛ要看到他,我就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個禽獸,往日溫馨的家因爲他在,我也不想回。
我有時候會想,他是知道自己出身的,知道自己是一個強姦犯的孩子,爲什麼不能再懂事一點,爲什麼不能離我遠遠的,難道指望我一個受害者去給他微薄的母愛嗎?
我當時身體太差,連流產都做不到,不然我絕不會把他生下來,對我對他,都是一種折磨。
我知道他一定也不好過。
一個連親生母親都不喜歡、都不護佑的小孩,又有誰會看重他。
所以他出生時,我給他取名爲流兒。
流兒,本該流掉的孩子。
他在爛泥裏出生長大,居然會奢想我陪他過生日,滿足他的生日願望,真是可笑。
多日來的心神不寧讓我有些煩躁,「你想要什麼自己去買,我給你報銷。」
我沒看他反應,說完便轉身進了浴室。
在浴缸泡了一個多小時,水溫逐漸變涼,我的大腦也冷靜下來。
我對他是不是太刻薄了?他從小沒有父母在身邊,寄人籬下,他只是想跟媽媽待在一起過個生日。
他沒有做錯什麼。
可當年我被秦大貴強姦的時候又做錯了什麼,我甚至還沒有成年。
體內有兩個小人在不停地爭論,一個讓我試着親近他,接納他,一個教唆我恨他、厭惡他。
我煩悶地把自己扎進浴缸裏,又磨蹭了半個小時才起身。
我只希望宋流兒快些回房睡覺,這種時候,我更不想面對他。
剛開門,有一道黑影朝我壓過來,我來不及反應,就被人輕輕地抱住。
陌生的氣息充斥着我的鼻尖,我的大腦一片混沌。
宋流兒把腦袋埋在我肩上,他的擁抱生澀又潮溼,我的身體整個僵硬起來。
他沒有說話,我也沉默着,一動不動任由他抱着。
好一會兒,他才啞着嗓音開口:「媽,我明天就回去了。」
我「嗯」了一聲。
他鬆開我時,動作停頓了片刻,似乎有些眷戀,最終還是理智地鬆了手。
他老氣橫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嘴脣翕動,又什麼也沒說。
他回了房,關門的那一刻,他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的生日願望,就是能抱一抱您。」
那晚,我在浴室前站了許久。
-4-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宋流兒已經走了。
半小時之前,他給我發了條信息:【媽,不用送我,你多睡會兒,到家給你報平安。】
我盯着這兩行字看了好一會兒,我不知道宋流兒發這條信息的時候是什麼心情,總之,我不太好受。
心亂如麻,最後我還是抓起車鑰匙衝出了門。
到高鐵站後停了車,我不停地往前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我想再見見他。
可等真的找到他時,我幾乎肝膽俱裂。
他正坐在一家快餐店內,而他的對面,是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倆人在說着什麼。
而那個人的模樣,我死都不會忘記。
是秦大貴。
算算時間,他當年因爲侵犯多名未成年少女被判了十五年,如今已經出獄。
我只覺天旋地轉,宋流兒爲什麼跟他有聯繫?他又怎麼會來到我所在的城市?
一定是宋流兒告訴他的,他們又在密謀什麼呢?
我居然還對宋流兒心存愧疚,果然,他基因裏就帶着惡,惡ƭű̂₅魔的孩子又會是什麼好人。
他們也看到了我,宋流兒一把推開想要上前的秦大貴,慌亂地向我走來。
「媽,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我失控地衝他喊:
「別叫我媽,你跟他一樣令我感到噁心。」
宋流兒的眼眶瞬間紅了,他哀求地看着我,似乎說了些什麼,但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轉身決然地離開。
就是在這次回家的路上,我出了車禍,當場身亡。
死前最後一刻,我還在想,早知道我會這麼死掉,還不如跟秦大貴那個畜生同歸於盡。
門哐噹一聲被拉開,打斷了我對生前的回憶,也吵醒了熟睡的宋流兒。
哥哥宋亮和嫂子曾慧穎站在門口,滿臉不耐地看着宋流兒,指着他破口大罵:
「小畜生,你怎麼又來了,要不是物業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在門口,說了多少次,這裏不歡迎你。」
「你媽都死了,你個殺人犯裝可憐給誰看……」
我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
宋流兒是殺人犯?
-5-
我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宋流兒:「你……你殺了誰,你怎麼能殺人呢?」
宋流兒對舅舅舅媽的叫罵似乎已經習以爲常,他把帽檐往下拉,一聲不吭地離開。
「這是你家,你要去哪裏?」
我衝他喊,身後的曾慧穎還在罵罵咧咧,我有些錯愕。
我一直以爲哥嫂是和善體貼的人,宋流兒是他們一手帶大的,就算比不過他們的親生孩子,也不該對他說這麼難聽刻薄的話。
難道宋流兒是跟堂妹堂弟們發生衝突,失手殺了人?我一驚,急忙飄進屋內。
我把房子裏裏外外查看了一遍,哥嫂有兩女一男三個孩子,都比宋流兒小。
侄子大福睡在次臥,大女兒小花睡在雜物間,而二女兒小草,則睡在主臥的衛生間。
還有一間客臥,我以爲是留給宋流兒的,結果那間房被改成了茶室。
這是我的房子,但我的兒子連廁所都沒得睡,我氣笑了。
嫂子砰地把門關上,還在喋喋不休。
「晦氣,當初跟他說宋宛恨他噁心他,任何東西都不會留給他。」
「好了嘛,房子他倒是沒臉住了,可死活不肯過戶給我們,真是白眼狼。」
宋亮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就算他以後想住,我們佔着房子,他也趕不走我們,難不成他還想跟我們打官司?」
聽罷,我的魂體有些不穩,這將近二十年來,他們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麼善待宋流兒。
我偶爾回老家,或者他們帶着宋流兒來看我,他們都表現得和宋流兒很親近……
原來那只是當着我的面做做樣子,方便他們拿到更高的撫養費。
可捫心自問,我難道不清楚這些麼,只是我沒有那麼在乎宋流兒,所以自欺欺人,懶得去深究他們是不是真的待他好。
我渾渾噩噩地飄下樓,宋流兒還沒走,正坐在車上發呆。
湊近了些,看到他的電動車電錶提示即將沒電。
小區的充電樁早已經滿了,宋流兒剛開出小區沒多久,電動車就徹底擰不動了。
宋流兒呼出一口氣,他摘下頭盔,只能推着車走。
深夜的街道沒什麼人,我們一人一鬼一車靜靜地走在路上,內心是難得的安寧。
我盯着宋流兒的背影有些出神,他比四年前還要高出一截,身形單薄得厲害,凸出的肩胛骨隔着薄薄的衣服,看得我眼睛生疼。
我還有八十多萬存款,車房讓哥嫂佔了,存款也一分沒給他留麼。
他怎麼會過成這樣?
宋流兒走了很久,我是鬼感覺不到累,他彷彿也不知道疲憊,悶頭走了兩個小時。
「你到底要去哪裏啊?你住的地方很遠嗎?要不要歇一歇?」
我絮絮叨叨,直到走進城中村,宋流兒才放慢腳步。
「你住這裏?怎麼會住這麼偏的地方?」
這片地方魚龍混雜,治安不太好,加上建築物密集,環境髒亂差,住在這裏的大部分是收入低下的外地人。
左拐右彎地走了十分鐘,他在一家洗腳店門口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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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顯然不是正經的洗腳店,店內還在營業,開着曖昧的紅燈,屋裏時不時有不堪入耳的聲音傳出。
這種握手樓,都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狹窄潮溼,隔音非常差。
那豪放的叫喊聲聽得我老臉一紅,宋流兒倒是沒什麼反應。
三樓側面的窗口垂下來一根長長的插板線,插板剛好落在離地面半人高的位置。
宋流兒把車充上電,準備往樓上走,剛好店內有人開門,端着一盆洗腳水,好巧不巧地全潑在了宋流兒身上。
那肥碩的女人沒有絲毫歉意,她指間夾着一根菸,向宋流兒吐出一口煙霧。
「聽說你又找房東Ţṻ₆投訴我,小雜種你沒事吧,別以爲你坐過牢,老孃就怕你。」
「嫌吵你還住在這裏?老孃做的就是晚上生意,睡不着你也來光顧下啊,讓姐姐我給你開開葷。」
宋流兒甩了甩頭髮上的水,他目露嫌惡:「我不喜歡喫豬肉。」
胖女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什麼意思,當下氣得把洗腳盆往旁邊一扔,叉腰罵道:
「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畜生,你在跟老孃裝什麼正經,聽說你從小就沒了爸,你媽在外亂搞纔有的你吧,搞不好就是染了什麼髒病才死的……」
胖女人話還沒說完,就被宋流兒一腳踹翻在地。
「宋流兒!」
我嚇了一跳,別看宋流兒瘦,他這一腳踹得可不輕,胖女人體ţṻ₀重又大,倒下去的瞬間地面都跟着震動了。
宋流兒雙眼猩紅,他死死摁着地上的胖女人,掄起拳頭朝她臉上砸去。
「我警告過你,說我什麼都行,不準說我媽,信不信我殺了你。」
「救命啊,來人啊,快來人……」
胖女人慘叫連連,屋裏聽到動靜,很快衝出來四個大漢,還有個只提着條內褲就跑了出來。
幾人把宋流兒撕了下來,對着他一頓拳打腳踢。
宋流兒招架不住這麼多人,他被圍困在牆角,單方面捱揍。
「別打了,別打了,我要報警了,你們別打了!沒人管管嗎!」我嘶吼。
可他們越打越兇,宋流兒身上流了好多血,他一句求饒的話都沒說,甚至沒有哼一句。
我急得跺腳,卻什麼也做不了。
「宋流兒,你道句歉啊,讓他們別打了,你說話!」
幾個大漢見宋流兒骨頭這麼硬,打得越發賣力,朝他的腹部和腦袋狠狠踢去。
「行了行了,別把人打死了。」
胖女人朝着地上的宋流兒啐了一口:「狗孃養的,敢跟老孃動手,老孃能做這種生意,還會沒點人手?」
她狠狠踩了一腳宋流兒,幾人又把停在一邊的電動車砸爛才罷休。
「宋流兒,流兒,你還好嗎?」
我顫抖着手,想扶起他,卻只穿過他的身體。
-7-
宋流兒在地上緩了許久才爬起來,血水已經乾涸,混着塵土掛在他腫脹已經辨不清五官的臉上。
「叫救護車啊,你手機呢?趕緊去醫院。」
然而他沒有去醫院,而是捂着肚子緩緩爬向三樓。
他顫顫巍巍地開了門,那是一間十來平的小房間,很簡陋,連張牀都沒有,只是靠牆的角落放了一塊墊子。
「小乖,我回來了……」
說話間牽動了嘴角的傷口,他疼得倒抽一口涼氣,語氣卻是輕鬆,神色也不似剛纔那樣狠戾。
他開了燈,靠窗的小方桌上,躺着一隻狸花貓。
他自己這麼瘦,倒是把貓養得圓滾滾。
「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沉……」
宋流兒皺了皺眉,他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狸花貓,卻猛地愣住。
見狀,我有股不詳的預感:「是你養的貓嗎,它怎麼了?」
他愕然地盯着桌上的小貓,小心翼翼地把貓托起。
但那隻貓一動不動,身體已經僵硬。
宋流兒顫抖着手,下脣已經被他咬出了血,他急急地環顧四周,在桌上那條喫剩的魚乾上面停住了目光。
而窗臺上,還卡着幾隻魚乾。
很顯然,是有人從窗口投毒,目的就是毒死小貓。
爲了方便給電動車充電,宋流兒把窗戶開了條縫用來吊插線板,這縫很小,貓是鑽不出去的,宋流兒還細心地用鐵絲把窗戶固定住,防止貓把窗戶扒開。
在有限的環境中,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可沒想到,有人從這條縫裏扔了毒魚乾進來。
宋流兒抱着狸花貓,痛苦地嗚咽起來。
「小乖,你眼光不好,挑了我這樣一個主人。」
「你當初流浪也比跟着我好,是我害了你。」
「對不起……我糟糕透了,我連自己都活成這樣,我沒照顧好你。」
……
我從來沒見過宋流兒這幅模樣,隨着貓咪的離世,他似乎最後的信念和牽掛都蕩然無存,悲痛過後,只剩絕望的麻木。
狸花貓被他輕輕放在墊上,他蜷縮在角落,昏黃的燈光和窗外一束光亮斜斜落在宋流兒身上,也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生機。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泣不成聲。
我從來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也沒想去了解過,我每個月給宋亮打那麼多錢,就自以爲盡到了一位特殊母親的責任。
哪怕宋流兒體會不到父母親的疼愛,應該也是衣食無憂喫住不愁的。
事實上,舅舅舅媽咒罵他,像流浪狗一樣驅趕他,他的親生母親厭惡他不願意見到他,死前都在用惡毒的語言刺向他。
他的成長曆程該有多灰暗,也許他曾無數次想要抓緊我,都被我漠然推開。
而他現在Ṫṻ⁾窩在這樣一個狹小不見天日的地方,把一隻同樣可憐的小貓當成了唯一的慰藉。
我哭了許久,沒人看得見我,所以我哭得格外放肆。
哭得我有些頭昏腦漲,我站了起來,黑夜已經消退,窗外投來一絲微亮。
我想去外面看看有沒有早餐攤,宋流兒已經好久沒進食了。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一道沙啞又有些急切的呼喚:「你……要走了嗎?」
我僵在原地。
-8-
我不可置信地回頭,宋流兒確實是在看向我,他的目光帶着些哀求,剛哭了太久,他的鼻頭和眼尾都泛着紅。
就好像一條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大狗,因爲太懂事,亦或者是知道主人並沒有那麼在意他,所以不敢纏着,只能卑微地望向對方,祈求對方能看在他太可憐的份上不要再丟棄他。
「你能看見我?」
宋流兒的眼眶蓄了眼淚,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我怕……說出來,你會走。」
堅硬的心一點點融化,直到漾起一片漣漪,我來到他跟前蹲下,在他的頭上虛虛地拍了一下。
「我們流兒,這麼多年辛苦了。」
下一瞬間,他不可抑制地慟哭起來,他在顫抖,在流血,在一個說不上很親近的鬼魂面前,卸下了脆弱的防線,哭得隱忍又痛不欲生。
在遭遇的惡意和欺凌面前,他尚且可以面無表情,可以無動於衷,但在一句輕飄飄的安慰面前,他的委屈無處遁形。
我活着的時候太恨了,恨秦大貴,恨宋流兒這條無法流掉的生命,所以不能平靜地看待很多事情。
宋流兒生來就不被我待見,他說什麼做什麼我總是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他。
死後怨恨不再,當我重新審視宋流兒時,卻覺得他這樣可憐。
我無法觸碰他,只能陪在他身邊,看着他哭到力竭。
「媽,你會走嗎?」
他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眸,定定地看着我,彷彿我點頭,那雙眼就會黯淡下去。
人鬼殊途,我不想騙他。
「我中了大獎,可以在人間待三天。」
宋流兒垂眸:「只有兩天了。」
他又強撐起精神:「你有什麼心願嗎?我都幫你實現,無論什麼……」
我打斷他:「你先告訴我,舅媽說的話是真的嗎,你是殺人犯?」
宋流兒囁嚅着雙脣,好半天才回答:「我……殺了秦大貴。」
我一愣,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我依然爲此感到意外。
宋流兒把自己隱在黑暗處,跟我講述這一切。
「他出獄後,就找到大舅家,想把我帶走給他養老,他威脅我如果不跟他走,他就去找你。」
「我怕你有危險,我很擔心你,所以趁夜坐車去找你。」
「我……我想待在你身邊,至少可以保護你,但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
「回大舅家的路上,我在高鐵站被那個人攔住了,他知道你在大城市有房有車,他想用我來拿捏你,好給自己找個庇護所。」
宋流兒掀起眼皮看我:「我沒有背叛你,我是你一個人的孩子,我恨他,永遠都不會接納他。」
他又垂下眼瞼,艱難地開口:「媽,我沒想到,你會出事。」
他慘然一笑:「死的人應該是我纔對。」
-9-
「所以在我死後,你就殺了……他?」
宋流兒點點頭,語氣釋然:「他早就該死了,是他毀了你,我被判了三年,半年前剛出來。」
我嗓音發顫:「我已經不在了,你這麼做……又是何苦。」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那個人去大舅家找我的時候,我一定會殺了他,這樣後來你就不會……不會出意外。」
我的心臟傳來細細密密如針扎般的疼痛,原來鬼也會心痛。
「你……不恨我嗎?」
宋流兒伸手穿過我的魂體,落在我的眼角處,我的眼淚不是實體,他擦不掉。
「十五歲之前,我所想的,都是你能親近我一點,一點就好,我從來沒怨過你。」
我久久地凝望着他,我的孩子,他在如此境地下,沒有絲毫長歪,只不斷地苛責自己。
「舅舅舅媽,是不是對你不好?」
宋流兒輕輕地「嗯」了一聲:「不太好。」
至於如何不好,他卻不肯說。
「房子他們住着,存款呢?存款在我死後是由你繼承的。」
「舅舅舅媽說,爲我打官司花了很多錢。」
「那花費明細呢?給你看了嗎?」
宋流兒搖頭:「他們騙我的,我知道。」
我有些恨鐵不成鋼:「那是你的錢和房子!你住在這個破地方,他們倒是霸佔着我全款買的大房子,用着我辛辛苦苦攢下的存款。」
宋流兒有些意外:「我……」
我瞪他:「你什麼?」
「我以爲,你會更希望這些東西落在他們手裏,畢竟我……」
他話未說盡,我卻明白是什麼意思。
情感層面,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視爲累贅的兒子,他覺得我必然會更偏向宋亮。
只是法律層面,這些資產不得不由他繼承。
既然舅舅舅媽不願意給他,他自然也不會去要。
我有些啞然,無奈地嘆了口氣:「宋流兒,我每個月給宋亮打一萬塊錢,不是爲了便宜他,是生怕他虧待了你。」
宋流兒的神情有些呆滯,繼而恢復了些神采。
「我……我知道。」
誤會了我,他又巴巴地喊了我一聲:「媽……」
「你剛纔不是問我有什麼心願嗎?我的心願就是:奪回我的房子和存款!」
宋流兒重重點頭。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先替小乖報個仇。」
-10-
報仇前,我逼着宋流兒去醫院,原本我還想讓他報警,但畢竟是他動手在先,這種互毆不好定性,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
他連醫院也不肯去,覺得浪費時間。
我板着臉:「哦,不去是吧,那我現在回地府。」
宋流兒只得依了我,他傷得不輕,不過好在沒傷到骨頭,上藥包紮過後,我們從醫院回到城中村。
「知道是誰害的小乖麼?」
宋流兒沉吟片刻:「是樓下洗腳店的老闆梅姐,我只跟她有過過節。」
「那個叫人揍你的死胖子?」
「嗯。」
經過宋流兒的描述,我捋清了梅姐的身世背景。
這女的結了四次婚,也離了四次,還都是小三上位。
被前夫拋棄後,梅姐分了點財產,不過她好喫懶做,沉迷賭博,很快就敗光了。
沒了錢,她又年紀大了,很難再生育,沒人看得上她,她做不了小三,只好做起了皮肉生意。
後來就乾脆開了個洗腳店,這塊地方多的是又窮又重欲的底層男性。
這種女人沒皮沒臉,唯一能重傷她的,就是沒錢花。
我很快有了主意。
城中村中心位置,有個破舊的廣播站,平時有什麼事,轄區的工作人員會用廣播通知居民。
這裏管得也松,蹲守了半個鐘頭,見廣播站的老大爺出了門,宋流兒僱的兩個演員趁機溜了進去。
「什麼?梅姐得了艾滋?她居然得了艾滋!你是說艾滋嗎?那個治不了的傳染病!」
演員很給力,聲情並茂地吼了好幾遍,確保不會有人漏聽。
「可不是,剛查出來,這個殺千刀的肥豬還想瞞着村裏人繼續做生意呢。」
「真是造孽啊,誰再ẗů¹去她店裏尋歡豈不是找死。」
「我要是她顧客,非得往死裏揍她一頓不可……反正她做這種生意也不敢報警。」
本就不太平的城中村,頓時一陣劇烈的騷動。
我跟宋流兒躲在暗處,很快就有一幫包裹嚴實的居民殺氣騰騰地來到洗腳店。
他們抄起傢伙二話不說就開始砸店,劈里嘭啷一陣巨響,一樓被砸得稀巴爛,一夥人又衝上二樓。
梅姐一般是晚上做生意,白天睡覺,她聽到動靜正要下樓查看,就被人敲暈了。
那羣人不敢跟她直接接觸,就用手上的道具把她打了個半死,還把她屋內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搜刮得乾乾淨淨。
目睹這一切,我出了口惡氣,滿意地拍了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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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結了仇事,又把小乖送去火化,宋流兒抱着小小的骨灰瓶回家。
晚上,他堅持要給我做頓飯:「你喫不到,看看也好。」
他做菜的動作十分熟練,沒一會兒功夫,就端上來三菜一湯,看着讓人食指大動。
想到他會做菜,但沒想到他做得這麼好,他在每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都在竭盡所能地自我成長。
「這都是我愛喫的菜,你怎麼知道的?」
宋流兒眼神微微閃躲:「我觀察的。」
我有些失神,我攏共一年都見不到他一次,他居然還能觀察出我的喜好。
飯後他躺在墊子上,他頭天晚上沒閤眼,此刻身體超出負荷,已經是睏倦不堪。
就在我以爲他睡着的時候,他突然睜開眼,看見我還坐在他身旁之後又安心閉上眼,接着沒幾分鐘,他又睜眼找我。
沒辦法,我只好給他講故事,他聽着我的聲音才終於睡着。
早上Ŧù⁻六點剛過,宋流兒就醒了,他牽掛我的心願,睡得也不安穩。
要想搶回房子和存款,如果選擇報警打官司,一天之內肯定解決不了。
來到生前的房子門口,我湊在宋流兒耳邊低語了幾句,宋流兒抿了抿脣。
「這樣……好嗎?」
我斜了一眼他:「那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宋流兒嘆了口氣,他調整了下狀態,原本清冷的少年瞬時變得凶神惡煞。
他用力拍門,宋亮爲了防備他,早就把大門密碼改了。
我在一旁指導:「再用力點,不夠氣勢。」
開門的是小草,她見宋流兒滿身的傷嚇了一跳。
「大哥你……」
宋流兒跟我說過,小草是這個家唯一會給他好臉色的人,宋亮夫妻對這個女兒也十分不上心,她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夾在中間最可憐。
「你傻愣着幹嘛?誰啊?」
曾慧穎把小草扒拉開,瞅見來人是宋流兒便氣不打一處來。
「怎麼又來了?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皮癢?」
我在旁邊給宋流兒打氣:「揍她,她小時候打過你是不是,你打回來。」
宋流兒有些爲難,最後也沒打人,只是用力把曾慧穎推開,徑自朝屋裏走去。
一家人正在喫早飯,看到宋流兒都露出厭煩的表情,嚷嚷着讓他滾出去。
宋流兒無視他們,快步走到廚房,拎起一把刀架在大福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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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胖成了個球。宋流兒差點都沒找到他的脖子。
曾慧穎爆發出一陣尖叫:「你個小雜種要幹嗎?放開我兒子!」
小花見狀,偷偷在桌底下摸起手機想報警。
我趕緊提醒宋流兒。
「誰敢報警?看警察來的快還是我的刀快。」
說罷,宋流兒把刀往肉裏送了送,馬上有血滲了出來,大福嚇得鬼哭狼嚎。
「別報別報!」曾慧穎對着小花怒喝,她急得涕泗橫流。
「流兒,有什麼事咱們好好商量,你可千萬別做傻事。」
宋亮也在一旁極力安撫宋流兒的情緒:「好流兒,殺人是要坐牢的,你才剛出來,而且你已經成年了,情節嚴重你是會被槍斃的,不值當,聽大舅的,把刀放下,聽話。」
宋流兒冷冷地看向他們:「我媽留給我的存款呢,還給我。」
宋亮跟老婆對視了一眼,隨後揚起一抹假笑:「流兒,不是跟你說過當年你殺了人,大舅爲了給你打點關係……」
「閉嘴吧。」
宋流兒神色漠然:「真把我當傻子了,這麼多年,你們怎麼對我的,真以爲我無知無覺麼。」
「我媽每年給你們打那麼多錢,有多少用在我身上,你們心知肚明,不然就你們這倆廢物,還能在老家做生意,用的不都是我的撫養費麼。」
宋亮臉上閃過一絲被揭穿的惱怒,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
「這樣吧,大舅給你三萬,三萬成嗎?我們手上只有這麼多了,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我們也要活啊……」
這麼拉扯下去不是辦法,我有些着急:「你耍狠啊,再磨下去,他們就知道你在嚇唬人。」
宋流兒手中的刀轉了個方向,他發了狠,手起刀落,直直地插入餐桌上,碗筷都被震得叮啷響。
一家五口齊齊嚇得噤了聲。
「我的實木桌子!」我哀嚎。
宋流兒眼皮跳了跳,面上的兇狠差點沒維持住。
「我殺過人,你們知道的,別惹我。」
他把額頭上纏的紗布扯下來,他扯得粗魯,傷口又往外冒血。
他眼不眨臉不紅地胡謅:「看見沒?前兩天又殺了個人,警察也拿我沒辦法,我有精神病,身上人命太多,不差你們兒子一條。」
夫妻倆比誰都清楚宋流兒殺了秦大貴,那是他生理學上的父親,爸爸都敢殺,更何況是從小欺凌他的堂弟。
曾慧穎嚇得哆嗦,急忙進屋把存摺拿了出來, 她丟在桌上。
「這裏這裏,這是你媽的存款,我們一分錢都沒動, 現在可以放了大福嗎?」
我看了看,確認是我留下的財產。
宋流兒收了存摺, 依舊一副精神狀態不穩定隨時會暴起殺人的模樣。
「現在, 立刻從我的房子裏搬出去。」
「什麼?」曾慧穎破了音, 「你不要欺人太甚!」
宋流兒冷笑:「需不需要我再強調一遍, 這是我的房子,如果你們堅持不搬走, 我在道上也認識幾個兄弟,他們可沒有我這麼好說話。」
夫妻兩人自然是不捨得這套價值五六百萬的房子, 一時間沒有動作。
小草弱弱地說了一句:「爸媽,我聽說有那種專門催人搬家的打手, 天天來鬧事, 報警也沒用, 我們沒有房產證……」
宋亮抬手惡狠狠把小草扇倒在地:「住口,顯擺你了, 你個賠錢貨。」
宋流兒見小草捱了打, 他有些急,反手把大福一隻手摁在桌上。
「不搬是吧,你們猶豫一分鐘, 我就剁掉他一根手指。」
「爸媽!你們快搬啊, 真要看着我死嗎?」大福嗚嗚慘叫,褲襠流出了黃色的液體。
我捏了捏鼻子:「咦, 居然嚇尿了。」
宋流兒揚起刀, 作勢要切下去, 大福聲嘶力竭, 跟殺豬一樣。
「我們搬!我們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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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宋亮夫妻把最後一袋行李搬下樓, 宋流兒把大福一腳踢出門外, 重重關上門。
「你個神經病, 老天遲早收了你……」
屋外傳來曾慧穎惡毒的咒罵聲,宋流兒提刀打開門,幾人嚇得落荒而逃。
「先把密碼換了,再讓物業把他們一家人的面容指紋信息都刪掉。」
宋流兒一一照做, 等一切塵埃落定, 時間已經很晚了。
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這個城市的萬家燈火,我有些悵然若失。
我在這裏紮根了十五年, 前兩年才把房貸還清,還沒開始享受這個世界, 人就沒了。
沒有停歇過一天, 也沒有跟我的孩子好好相處過,連遺憾都這麼後知後覺。
離開的時間正在逼近,我突覺不捨。
「媽。」
流兒走到我跟前:「你還有心願嗎?」
我想了想:「還有一個。」
宋流兒看了看牆上的鐘表, 故作輕鬆地道:「你說, 我們……還有一點時間。」
「今天來不及,但我要你答應我。」
我轉過頭看着我的孩子:「你明天去改名字。」
「改名字……」宋流兒喃喃自語。
「流兒這個名字不好,媽媽當時取得太隨意了。」
「從今往後, 你叫宋念一。」
「媽媽心心念念,唯一的孩子。」
宋念一眼中閃動着淚花,看着我漸漸消退的魂魄用力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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