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白月光給家中小妾灌下墮胎藥後,丟下一紙休夫書,便住在了我家裏。
她輕蔑地嘲笑我。
「你夫君的存在就是爲了愛我,你爭不過我的。」
我柔順地爲她斟茶,「我從未想過與你爭他的寵愛。」
我所爭的,是家族榮耀,是權柄在手,是我一雙兒女的前程。
可惜,她從來不會懂。
-1-
太子爲了個婢女不要我。
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被奪舍了。
連我也這樣覺得。
他跪在宮門外,求陛下解除婚約。
他臉色蒼白,仰頭望着我,睫毛上的雨水溼潤。
他抓着我撐傘的傘柄,求我。
「崔家小姐,孤是真心喜愛阿苔,你成全我們,可好?」
不好。
我成全他,誰來成全我的名聲,我的體面Ṱṻ⁼,我的家族。
我扶開他抓住我的手,退後一步。
我替他擋下的急風驟雨,再次落在他慘白的面頰上。
寒風凜冽中,我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李長寧,皇嗣身體殘缺做不了太子,若你不是太子,你該知道,沒有人會逼你娶崔家女。
「也不會有人在意你未來的太子妃是誰。
「你若是真的愛她,便爲她斷掉一指,舍了王儲之路,做個閒散王爺,與她一生一世,也是極好。」
他抿脣不語。
我冷笑連連,目光尖銳刻薄,飽含恨意的質問他。
「江山美人你憑什麼都想要,憑什麼你求我我就要爲你放棄本該屬於我的太子妃之位?
「我崔玉姝要嫁的人是太子,從不是你李長寧,你大可不做太子,讓你的其他兄弟來做,我們兩廂和美,可偏偏你捨不得江山,還想要美人。
「李長寧,你做夢。」
他頹唐地垂下了手,一直挺立的脊樑彎了下去。
-2-
回府路上,那個叫薛苔的婢女攔在我的馬前,她笑眯眯地跳上我的馬車。
「你放心好啦,我馬上就要和我未來夫君離開這裏了,至於李長寧,給你吧。
「哈哈,但是人給你了心能不能拿到就看你自己的了,不過你應該拿不到。
「畢竟,李長寧整個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爲了愛我。」
她不向我行禮,亦不懂尊卑,不侍禮節。
連說話也是莫名其妙的冒犯。
我是驚怒的。
也是失望的。
對她失望,也是對李長寧失望。
這樣輕浮張狂的女子,不配做我的對手,更沒有資格贏得我的尊重。
-3-
薛苔未來的夫君,是祁將軍。
祁家父母族人不同意,陛下很快地賜了婚。
避免夜長夢多,賜婚後,祁將軍便接到了鎮守青州的調令。
李長寧因此渾渾噩噩了一段日子。
無論他想還是不想,我都如願嫁給了他,徹底坐穩了太子妃的位置。
大婚當晚,李長寧醉酒踢開我的房門,隨行賀喜的嬤嬤被他大聲地吼開。
他摔了酒壺,雙目猩紅地掐着我的脖子,低吼道。
「是你逼走了她!」
我幾乎不費力氣便敲折了他的手腕。
他匍匐在牀邊,眼眶通紅,難以置信。
我起身卸下這一身的釵環。
「殿下,逼走她的不是我,是你。
「是你不願意放棄江山,她才離開。
「是你搖擺不定模棱兩可畏ţùₖ手畏腳,如今還要將責任推在我身上,這並不君子。」
他捂着手腕,額頭冷汗涔涔,對我怒目而視。
我解開衣衫走向他,他眼神驚慌起來。
「你做什麼!我答應了阿苔,要爲她守Ŧũ̂²身如玉!
「我不會碰你的!」
我笑了笑,挑開他的衣衫,用腳踩在了上面。
他悶聲喘息。
我嘆息地玩弄。
「殿下,你對阿苔姑娘的愛並不堅定呢。」
他氣的紅了眼眶,拳頭攥緊,帶着哭腔吼道。
「崔玉姝,你閉嘴。」
第二日,我起身到隔間梳妝,聽見他嘶啞着聲音問我的嬤嬤。
「做太子妃要學武嗎?」
嬤嬤無比驕傲地答道。
「這是自然,秋狩春獵,太子妃是有出席資格的,殿下娶了太子妃,日後就要與太子妃一同參加了。」
李長寧悶悶不樂。
「嗯,行吧。」
-4-
薛苔在我和李長寧成婚的第九年跑回了京中。
而此時,我已經與李長寧有了一子一女。
太子府幹淨,未有姬妾。
薛苔是在夜半叩地太子府的正門。
管家來通報時,李長寧正埋在我脖頸間睡的香甜。
他迷迷糊糊地應了聲。
「誰?」
管家膽顫心驚地看了我一眼。
「是,是薛苔。」
李長寧瞬間清醒了,幾乎是來不及穿鞋,急急忙忙披了件披風就跑了出去。
奶孃心疼地拍了拍我的手。
「姑娘,你別傷心。」
我自是不傷心的。
早在兩個月前,我就收到了兄長的信,知道薛苔要回京了。
她嫁給祁寒山後不久,便嚷着要遊歷天下。
祁寒山奉命鎮守青州,未得皇命調遣,豈敢輕易離開。
薛苔鬧了幾次後,祁寒山都沒有允諾。
她一怒之下,不告而別,獨自一人遊歷四方。
她在遊歷途中結識了許多人,有男有女,有老又少,皆以兄弟相稱,甚至不避男女大妨。
有時爲了節省銀錢,甚至許多人同居一室。
祁寒山得知後,氣怒不已,派人將她尋回。
哪知,她不僅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與軍中士兵,稱兄道弟,勾肩搭背。
他們成婚的第六年,祁寒山忍受不了,納了小妾。
任憑薛苔如何哭鬧,祁寒山也不退讓。
而這一次,薛苔回京,便是因爲她趁祁寒山帶兵出征,灌祁寒山已經有孕的小妾喝下墮胎藥,一屍兩命。
她害怕,這纔回京投奔李長寧,尋求庇佑。
之所以這一路上,路程如此平安,全是因我交代打點。
我朝奶孃笑了笑。
「總算是把人盼來了。」
奶孃擔憂地看着我。
「姑娘說什麼胡話呢,她來了,殿下又要犯胡塗了,這幾年你與殿下夫妻恩愛,如此難得,這——」
我搖了搖頭,目光冷靜清明。
「這個月,皇后已經提了三次,要讓她的侄女做側妃了。
「這些年裏,往太子府裏塞女人的不少,李長寧一個都不要,陛下皇后已經對我很不滿了,外頭也都在傳我善妒。
「他不是爲我守身如玉,而是爲了薛苔。
「比起讓皇后塞一個有家室有地位的貴女來做側妃,和我斗的兩敗俱傷,不如讓薛苔和她鬥,我也好坐收漁翁之利。
「何況,這些年李長寧一直惦記她,他雖沒有納妾,可他帶回府中的婢女,哪個不是有着和薛苔相似的點。
「與其,讓這根刺紮在我心裏,讓我日夜難安,擔驚受怕她哪日回來生了李長寧的孩子,奪了我孩子未來的儲君之位,不如就讓她現在回來,在我眼皮子下面待著。
「我倒要看看,月光落在他的手裏,日日與他爲伴,他可還會珍惜。」
我的眼神落在隔間睡着的兒女身上。
任何人,都休想威脅我孩子日後的前程。
-5-
我收拾好出來的時候,薛苔已經哭倒在了李長寧的懷裏。
「祁寒山負我,殿下,你要爲我討回公道。」
李長寧看見我,鬆開了扶住薛苔的手,朝我義憤填膺道。
「這祁寒山,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我目光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笑着對薛苔說。
「祁夫人,本宮已經命人收拾了文芳閣,一會兒會有丫鬟帶你過去,現下太晚了,明日你再回將軍府吧。」
祁寒山鎮守青州,可他父母卻都是在京中的將軍府里居住。
她不滿地瞪着我。
「我已經不是什麼祁夫人了,我和祁寒山已經和離了。」
她抽泣地對李長寧說。
「殿下,我無路可去。」
我無視李長寧看過來的目光,言笑晏晏。
「既然如此,那便在太子府裏住下吧。」
說罷,我轉身離去。
李長寧焦急地喊了一聲,「玉姝。」
便追了上來。
薛苔摔在了地山,哭着喊了他好幾聲。
他頓了頓腳步,還是追了出來。
李長寧往前跑了好幾步,才攔在了我身前。
「玉姝,你幹什麼不理我。」
他委屈極了,過來拉我的手。
「我只是把她當作妹妹現在,你幹什麼讓她住在文芳閣。」
我扶開他的手。
「李長寧,你可以娶她做側妃。」
他眉目一冷,嗓音也冰冷了起來。
「崔玉姝,你瘋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沒有穿鞋的赤腳。
他很嬌貴,也很麻煩,一直都很難伺候。
照顧他的婢女換了一批又一批,現在留下的都是機敏的。
我從他身側離開,冷冷道。
「李長寧,穿雙鞋吧。」
-6-
第二日一早,宮裏來人,皇后宣我覲見。
自從去年,我父親致仕後,皇后待我便冷淡下來。
往常,她還是旁敲側擊,要讓自己的侄女做側妃。
後來,見我不應答後,便不再給我好臉色。
每次宣我入宮,不是跪着抄寫佛經,便是爲她捶腿按摩。
往日,李長寧都會陪我去,擋下他母后的磋磨。
可今天,他在一邊冷漠的看着我,卻一句話也不說。
我不以爲意,跟着宮女進了宮。
皇后問我。
「你可想清楚了。」
我恭敬道。
「周家姑娘敦敏聰慧,是做太子側妃的不二人選。」
皇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提醒道。
「太子身邊雖然沒有幾個女人,可也不是什麼樣的女人都要的,你是太子妃,打殺一兩個婢女,是你的權力。」
我表面應諾,實則心裏冷笑。
想要借我的手,讓我打殺了薛苔,好給她的侄女周錦蘭掃平障礙。
做夢。
我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焦急跑來的李長寧。
他拽着我的手,盯着我的臉,左看右看,手在我身上來回的摸。
「母后又罰你了是不是?」
我揮開他的手,退後兩步。
「沒有。」
「崔玉姝!」他惱羞成怒的喊我的名字。
我神色淡漠的看着他。
他嘆了口氣,眼尾泛紅,敗下陣來。
「是你早上不和我說話的,我本來就是要和你一起來的——」
不等他說完,皇后身邊的嬤嬤見到他,連忙過來說。
「殿下來了,皇后娘娘已經讓人去接你表妹了,你們許久未見,定然想的厲害。」
李長寧皺眉,不知道是哪個字眼戳到了他。
他突然生氣起來。
「表妹,什麼表妹,我想什麼表妹,嬤嬤,你別胡說!」
嬤嬤笑嘻嘻的看着他。
「瞧你,還在太子妃跟前不好意思呢,這有什麼的,你和錦蘭自小感情甚篤,可不是誰都能比的。」
她一面激動的說一面不屑掃視我。
真是牆倒衆人推,連皇后的嬤嬤都敢對我蹬鼻子上眼了。
李長寧怒氣衝衝。
「嬤嬤,我敬你是我母后的貼心人給你三分薄面,你別再得寸進尺了!」
嬤嬤提高聲音。
「殿下,你怕什麼,讓錦蘭小姐做側妃的事情,可是太子妃同意了的!你現在可以放心大膽的親近錦蘭小姐了!」
話音剛落,李長寧就一巴掌扇了過去。
「我打死你個老虔婆!胡說八道!」
把嬤嬤打跑後,李長寧紅着眼睛顫抖着聲音問我。
「你真給我納妾了?」
我點了點頭,安慰他。
「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薛苔,你今晚就宿在薛苔的文芳閣裏,等你們有了夫妻之實,我便好讓她也做側妃。」
「崔玉姝!」他忽然吼了我一聲,把我嚇得差點摔倒。
我拍着心口,皺眉看着他。
「你做什麼!李長寧,你是太子,你現在真是越發的控制不了情緒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未來的儲君,你要喜怒不形於色。」
他氣的發抖,死死地瞪着我。
-7-
李長寧一怒之下去了軍營視察,好幾日都不回來。
府中只有我和薛苔兩人。
皇后身邊被李長寧打的嬤嬤不敢生李長寧的氣。
反而跑去皇后面前添油加醋的污衊我。
皇后派人送來教導女子要大度賢德的書籍,讓我抄錄百遍,才能出府。
在我被禁足的時候,周錦蘭得了皇后的授意,帶着精心做好的糕點去軍營看李長寧。
奶孃無比憂心。
「這兩個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那邊那個還是貴女呢,還未出閣的姑娘打扮的如此勾人,往男人堆裏去獻殷情。
「家裏這個也不省心,一天到晚旁敲側擊的問殿下的行蹤。」
我全心全意的抄寫書籍,捻起桌上的糕點,滿ƭű̂ₗ足的喫着。
奶孃恨鐵不成鋼打在我的手上。
「姑娘,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急!」
我滿眼委屈的看着她。
「可是,我急也急不來啊。」
「那你也要去想辦法牢牢抓住殿下的心啊,也好過這樣坐以待斃,看着別人搶你夫君的寵愛。」
我笑的冷淡。
「男人的心,太飄渺,是抓不住的。」
「可殿下分明現在心裏只有你,你何必把他往外面推呢!」
是嗎?
不見得吧。
外頭傳來薛苔落水的聲音,我伸了個懶腰,看着奶孃。
「好戲要開場了。」
-8-
李長寧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命人給薛苔煎藥。
已經深秋,池塘的水寒涼。
薛苔這一掉下去,傷了身子,沒有半個月好不利落。
李長寧原本只是想壓着脾氣說我兩句。
可在看見薛苔慘白着小臉,可憐的昏死在被衾裏時,他便壓不下去了。
「你便這樣容不得她是嗎?我纔出去幾天,你就迫不及待動手了!
「當初你逼她離開京城,她這才所嫁非人,如今她來投奔我,我是不是和你說了,我只是把她當妹妹!
「崔玉姝,你爲什麼不信我?我都和你說了,我只是把她當妹妹!
「你裝着大度要納她做我的側妃,現在卻要她的性命,你蛇蠍心腸,心口不一!我早該知道的。」
他滿眼失望地看着我,安靜的坐在薛苔牀榻邊的小几上,心疼的握住了薛苔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奶孃在一邊傻了眼。
我卻早有預料。
他心裏其實一直對當年薛苔離京一事耿耿於懷,他不把這件事情捅出來,他心裏會一直不舒服。
我轉身離去,奶孃卻拉住了我,義憤填膺道。
「殿下可以問問陪着薛姑娘的婢女,薛姑娘到底是怎麼掉下去的!薛姑娘落水時,太子妃正在抄寫皇后要的書籍,哪有時間害你的心肝寶貝!」
李長寧臉上有些掛不住。
「整個太子府的內宅都是你掌管,他們自然聽太子妃的話!」
奶孃氣了個倒仰。
薛苔在晚間才悠悠轉醒。
她眨着眼睛看着李長寧。
「殿下,是你嗎?」
李長寧憂心道。
「是我。」
薛苔立即撲在他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還以爲我這輩子都見不到殿下了,殿下,我後悔了,我當初不該離開。
「可我若是留下,你一定會被陛下懲罰的。」
李長寧拍着她的背,哄道。
「好了好了,太醫說,你現在身體很差,要注意身體,不能大悲大喜。」
薛苔滿目柔țũ̂¹情地點了點頭。
李長寧問道。
「你是怎麼好端端掉下去的。」
薛苔眼神躲閃,「岸邊青苔溼滑,不慎落下。」
李長寧囑咐薛苔要好好休息,他又審問了當時陪着薛苔的婢女們。
是薛苔自己要去河邊逛,沒有任何人引誘她前去。
而我,正在書房裏幾日抄寫書籍。
這個答案李長寧並不滿意,他甚至對陪着薛苔的婢女用了刑。
婢女奄奄一息,求他放過。
我看不下去,攔下了他。
「李長寧,你想證明什麼呢?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對嗎?」
我紅着眼睛。
「你既然覺得我就是這樣的人,又何必要審他們,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忍着淚水轉身離開,李長寧來拉住了我的手。
「玉姝,我一時情急,我——」
「無妨的,你去好好照料薛姑娘吧。」我落寞的說,灑下兩滴淚離開。
回房後,我有些好笑的看着暗自生氣的奶孃。
「你有什麼好生氣的,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不是今天才這樣。」
奶孃氣忿道。
「這之前他明明裝出一副只要姑娘的樣子,就連姑娘答應皇后爲他納側妃,他還生氣。」
我笑了笑。
「我和他夫妻九年,雖說,以往是因爲他心裏念念不忘薛苔還有顧及我父親,這纔沒有納妾,可也因此,他得了不少美名。
「人人都說他對我忠貞,待我情深,他受盡讚譽,我卻被人說是妒婦。
「如今,他納側妃,還是納兩個,再怎麼樣,他也不能主動去納啊。
「他得裝出不得已的樣子,必須得是硬塞給他的,才能顧全他的名聲。」
看着奶孃再次聽傻了眼,我笑的肚子疼。
「你們都不瞭解他,可我和他一起長大,一起聽課,卻是再瞭解不過他的。」
我倒在榻上,有些恍然。
我不可遏制的想起我年少時的自己。
我是定國公嫡長女。
我出生的第二天,宮內便來了聖旨,爲我和太子李長寧定下婚約。
我並不是按照李長寧的喜好,培養長大。
而是一言一行,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是按照未來國母的標準去學習。
父親說,你未來的夫婿不是李長寧,而是太子。
是那個位置,而不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
我深諳父親的教導,以家族爲重,以利益爲重。
我曾以爲,李長寧也是如此。
在我學習太子妃禮儀的時候,他與我一扇屏風的間隔,學習儲君之道。
我們就着一扇紅木鑲嵌四君子的四條屏,各自走向自己應走的道路。
我們是朋友,是夥伴,是盟友。
或許也會在不久之後,成爲愛人。
直到他爲了薛苔離經叛道。
我那時多驕傲啊。
我生來就是太子妃,我有着顯赫的出身家世,我順風順水了許多年。
我從未想過,我這個京中貴女裏最尊貴的女子,有朝一日,會頂着一個未嫁女的身份,肅清未來夫君的後院。
我承認,我對這個叫薛苔的婢女很好奇。
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能讓李長寧這樣多年端方沉穩的儲君,爲她拋卻身上肩負的重擔,爲她對抗皇命,得罪權臣,也要娶她做太子妃。
平心而論,我做不到。
即使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也不能讓我拋卻家族,放下如今的尊榮。
可當我見到薛苔時,我是失望的。
連帶着我對李長寧,都失望透頂。
我所視爲對手盟友的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9-
兄長收到了我的信,第二日便套了車來接我。
剛好碰上太后的嬤嬤來收我抄寫百遍的書籍。
我自然是沒有寫完的。
甚至一個字都沒有動。
我抄的是孫子兵法,嘿嘿。
兄長不客氣的質問嬤嬤。
「我妹妹是做錯了什麼讓抄這些東西,還是百遍,嫁到太子府這些年她盡心盡力照顧太子,ṭū́₄便是我爹在戰場上受了傷,也不敢告訴她,怕她分心。
「她爲太子做的你們李家母子看不見嗎?!」
嬤嬤陰陽怪氣。
「誰嫁給太子不都得做這些,崔將軍何必咄咄逼人呢?」
兄長拽着她的手,冷笑。
「走,你和我上御書房,我去找陛下理論理論,我崔家女兒做了什麼對不起你們李家的事情,還是我崔家對不起你李家了!
「讓陛下下旨和離,我帶我妹妹走!」
嬤嬤慌了,忙扯自己的手,賠笑道。
「崔將軍莫怪,莫怪,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
「哼!」兄長甩開她的手,「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阿爹病了,要女兒盡孝牀頭!」
說完,就帶着我走了。
孩子知道我回定國公府後,每日上完課後,也都回定國公府休息。
整個太子府,只剩下李長寧和薛苔。
我不急,現在急的是皇后了。
周錦蘭給李長寧在軍營送了幾日的糕點,都沒能送出來名分。
如今看着太子和一個出身婢女且嫁過人的女子蜜裏調油,可不該急嗎?
李長寧來定國公府看過我幾次,想接我回去,可見我阿爹的確是病了,便又走了。
等人一走,阿爹便嘿嘿地抱着外孫女騎大馬。
那叫一個生龍活虎。
我回定國公府的第二天,薛苔便爬上了我往日睡的牀塌上。
李長寧裝作迷迷糊糊,喊了幾聲我的名字。
「玉姝,是你嗎?」
薛苔嬌羞的應下,「是我殿下。」
兩人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爲何物。
李長寧去軍營那幾天,府裏只有我和薛苔,她每日都來找我的不痛快。
或挑釁或鄙夷。
見都無法激怒我。
她輕蔑地嘲笑我。
「殿下的存在就是爲了愛我,你爭不過我的。」
我柔順地爲她斟茶,「我從未想過與你爭他的寵愛。」
我所爭的,是家族榮耀,是權柄在手,是我一雙兒女的前程。
可惜,她從來不會懂。
她得意的告訴我。
我所在的世界,是造物主專門爲她創造的。
她是書中的女主角,而祁寒山是書中的男主角,至於李長寧則是一直深愛她的男二。
我好奇的問她。
「那我呢?」
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平日裏,見到的奇聞異事也不少。
她冷哼道,不屑地睥睨我。
「你,你是被五馬分屍的惡毒女配!不得好死那種!」
我,「……」
如果真按照她所說的那樣,祁寒山是這個世界的男主角,那不該是一直圍着她轉嗎?
Ṭüₓ又怎麼會納別的小妾,甚至現在不遺餘力的追殺她。
她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她早就死在了祁寒山的劍下。
真是的,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10-
周錦蘭不甘示弱,也去了太子府看李長寧。
剛去沒多久,她就端着自己皇后侄女高門貴女的架子,羞辱薛苔。
「你這樣不守婦地道位卑下的女人,也敢和我爭側妃之位。」
薛苔冷嗆回去。
「你高貴,你高貴給李長寧送了這麼久的糕點,他理都不理你。」
在周錦蘭難看的臉色中,她故意將自己脖子上的痕跡露出來。
這下徹底激怒了周錦蘭,兩個人廝打起來。
都是一臉的傷。
李長寧一回來,便見府上雞飛狗跳。
薛苔披頭散髮哭唧唧的撲倒他懷裏要他主持公道。
周錦蘭亦是拖着被撕破的衣羣哭着求他做主。
李長寧還沒說話,皇后就來給周錦蘭主持公道了。
不僅立了周錦蘭做側妃,還打了薛苔二十板子。
我知曉後,連聲稱奇。
看來,這女主角也不怎麼樣嘛!
李長寧沒有辦法,只能來找我。
真是可笑,不想得罪周家,失去周家這個助力,就想把我當替死鬼了。
可我最終還是去了,爲薛苔求來了太子良娣的位置。
代價是,皇后震怒,險些用杯子砸傷了我的頭。
李長寧內疚的抱着我。
「玉姝,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自然都是他的錯。
水性楊花,不守夫道的賤男人。
可我依舊端莊賢慧的同他真摯的說。
「這是我該做的,李長寧,我和你是夫妻,是一條船上的盟友,我永遠都會以你的利益爲重,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因爲背叛你就是背叛我自己。」
他愣了愣,我上了回定國公府的馬車,任由他的目光追隨着我。
-11-
溫柔鄉,銷魂窟,男人畢生的享受。
可當兩所溫柔鄉擠在一起,就未必是享受了。
李長寧的確是過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薛苔討他的歡心,周錦蘭便更加的討好他。
可這樣的日子沒過上兩天,他便成了衙門裏的縣令,一天到晚被抓着斷案。
薛苔中毒,說是周錦蘭下的藥。
周錦蘭掉入河裏,說是薛苔推的她。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後,李長寧再也受不了了,跑來了定國公府。
他來的時候,阿兄正在教我的兒子練劍,女兒正跟着嫂嫂學寫字。
而我坐在廊下正在給李長寧繡過冬的大氅。
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
李長寧呆呆立着。
我笑着朝他招手。
「你來的正好,這是阿兄新獵的貂,我給你做了件大氅,你來試試。」
兄長冷哼。
「就一隻,還給他了,就你想着他,他心裏可沒你。」
李長寧白着臉,有些羞愧地反駁,卻沒有什麼底氣。
「不,不是的!
「玉姝是我的髮妻,我待她也是真心的!」
我瞪了兄長一眼,他這才住嘴。
我相信李長寧所說的話不會假。
我們九載夫妻,每日朝夕相對,除了剛成婚的那一個月有些拌嘴以外,此後越發熟稔恩愛。
關係破冰,是因爲剛好成婚的第二月是春狩,我作爲太子妃要和他一起參加。
他雖是太子,但六皇子野心勃勃,盯着這個皇位爭搶,明裏暗裏沒少給他使絆子。
六皇子的母家是武將,自小就跟隨父親在軍營長大。
幾場比試下來,李長寧都輸了。
他氣忿的策馬離去,山林繁茂,不一會兒就沒了人影。
一直到彷晚,還不見他的人。
我只能前去尋他。
我本是不想去的。
夜裏山間寒涼,帳篷裏奶孃和丫鬟正給我烤着上午獵殺的獵物。
生肉炙烤在火上,撒上椒鹽,油滋滋的響。
而現在,我卻要放下美食,去找李長寧這個不省心的。
他掉下了獵人捕獵挖的山洞,腳骨還被撲獸夾夾傷。
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起來,心裏直罵娘,面上還得寬慰他。
「沒事,別怕,我帶你出去。」
結果剛出去,又碰到了刺殺。
真是背極了。
我簡直要把畢生的髒話全部都罵出來。
可最後,我還是爲他擋了箭。
李長寧哭的樣子很好看。
我還挺喜歡看他哭的。
嬌的很。
我若是太子,憑他的相貌,怎麼着也要讓他給我做個通房丫鬟。
他因我爲他擋箭,感動的不得了。
那段日子幾乎是在我牀前寸步不離,也不和我對嗆了,什麼都順着我。
我沒想到他這樣好得到,脾氣也能這樣的好。
其實他不用感動。
我爲他擋箭,只是因爲我和他是一個陣營的人。
他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靠山,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是太子,我是太子妃。
他是皇帝,我就是皇后。
他若是出事被貶成庶人,那我也會變成布衣。
他死了,對我沒有一點好處,全是壞處。
此後九年,我與他扶危濟困,共舟共濟,直到將六皇子逼到封地,徹底坐穩太子之位。
我從不擔心我的太子妃之位,李長寧雖不忠於我,可他的心是軟的。
他知道我這些年對他的付出,是以從未吝嗇過回饋我的家族。
可我要爲我的孩子鋪路。
他年李長寧登機,後宮充盈,父親致仕,我兒的太子之位無人保駕護航。
周家作爲外戚,周錦蘭風華正茂,會是我以後最強勁的對手。
薛苔又佔了他心裏一大半的位置。
他數詞在夢中呼喊薛苔的名字,我徹夜難眠。
這兩人,任何一個誕下皇子,對我的孩子來說,都是極大的威脅。
我不可能讓這兩個威脅,一路陪我到皇宮。
我必須在太子府,就把她們解決掉。
-12-
李長寧爲圖清靜,開始常往定國公府跑,薛苔哭鬧過幾次,甚至尋死覓活,他都無動於衷。
薛苔一氣之下,燒了太子府。
大火雖然被撲滅,可他書房裏的收藏已經付之一炬。
裏面有他尋了三年,爲給父皇賀壽準備的收禮,珍貴難得的一枚丹藥。
他幾乎氣死。
薛苔不管不顧的哭着和他質問。
「我還不如這些死物是嗎?!你爲什麼躲着我不肯見我!」
「你閉嘴!」李長寧幾欲吐血。
薛苔怔了一秒,開始喊了起來。
「李長寧,你不愛我了是嗎?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她哭的傷心,到後面可憐的嗚咽,眼睛瞟着李長寧。
李長寧無動於衷的離開。
薛苔徹底變了臉色。
李長寧一身狼狽的來尋我,他一塵不染的衣袍蹭到燒焦的木頭上,多處痕跡。
我爲他換了衣服,又給他倒了茶。
「不必憂心,阿爹將他那柄佩戴多年的寶劍給了我,讓我給你作爲父皇的壽禮。
「比起丹藥,父皇恐怕更想要這個。」
這把劍代表着崔家的忠誠,也代表着崔家徹底上交了權力。
李長寧握着杯子的手越捏越緊。
他垂下了眸,艱澀道。
「玉姝,多謝你,你總是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我。
「可我卻什麼都沒能給你。」
我笑了笑。
「你我是夫妻,不必說這些。」
他喃喃自語。
「也不知怎的,如今她近在咫尺,我卻不想要了。」
我只當是沒聽見的。
我想到這一日會來到,卻沒預想裏來的這麼早。
他尚且年少時,遇見天真爛漫的薛苔,她與被權力規訓下的女子終究不同。
猶如一滴甘露活水掉入東宮這座沉悶的死寂之地。
少年的李長寧爲之動心,再正常不過。
但如今的他,已經而立之年,這些年各色美人,州郡下屬送上來的數不勝數。
人生已過了小半,經歷不再是王城裏的一箭之地。
他簪花折柳,枕過花樓娘子的香肩,也與第一才女鬥過詩。
梁園月,東京酒,洛陽花,章臺柳,這些旁人眼裏豔羨的繁華,不過是他的消遣。
他猶嫌不夠。
他惦記少年時的那片月光,純潔無瑕,透亮明晰。
他日思夜想,不斷美化,把遇見過的女子身上的美好,提取出現加在記憶裏那片月光上。
他愛的愈深,想的愈緊,唸的愈狠。
可真當這個人活生生水靈靈的出現在他面前時,那便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如今舊愛面目全非,與他念了九年的模樣判若兩日。
回憶坍塌,無法重塑。
他自然是失望的。
也是茫然的。
這其中自然是也有我的功勞,薛苔孤身一人來到太子府,她爲了防止我安排眼線,身邊的丫鬟都是讓牙婆帶着人來讓她挑的。
可她怎知,連牙婆都是我的人。
如今她身邊伺候她的丫鬟,個個都是丫鬟裏的翹楚,能說會道,哄的她心發怒放。
實則整日裏挑撥她和周錦蘭的關係,煽風點火的讓她去找李長寧鬧。
周錦蘭忽然被皇后接進宮中侍疾。
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周錦蘭有了身孕。
如今皇后親自照料她,整個周家都心繫這一胎。
因爲肚子裏的孩子還沒有三個月,並沒有對外宣揚。
皇后對外說的也是自己身體不適,讓周錦蘭來侍疾。
元宵佳節這天,按照慣例,太子偕太子妃前去參加宮中的家宴。
薛苔軟磨硬泡想去,被李長寧不留情面的呵斥。
「這樣的場所,孤帶你去,你讓太子妃的臉往哪裏放?!
「你未免太不懂事了,罰你抄書百遍。」
你們老李家的人,真的很愛讓別人抄書。
我和李長寧到場的時候,周錦蘭坐在了屬於太子妃的位置上。
她有些歉疚的朝我笑了笑,目光卻挑釁。
「妾身有了身孕,不易挪動,太子妃向來大度,會理解的吧。」
我倒是不介意,可她卻小看了李長寧。
他雖花心了點,可卻是最重這些表面的禮儀尊卑的。
「起來。」
周錦蘭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長寧。
李長寧不耐煩的說。
「你真當你懷了一個金疙瘩,還是我東宮沒人懷過孕,這是你能坐的位置嗎?
「今日的家宴,父皇恩賜,朝中三品以上大員都要前來,你別作死。」
周錦蘭委屈地起身。
明明是李長寧罵的她,她卻瞪着我。
瞪我有什麼用。
宴席進行到一半,李長寧忽然倒地不起。
我斂去眼中精光,大喊道。
「酒裏有毒!」
四周頓時亂了起來ŧŭ̀ₒ,我抱着李長寧哭了起來。
「太醫,快宣太醫!」
太醫說,李長寧時日無多。
太子府一片蕭條,再也不見當初的繁盛。
周家找來相師,爲周錦蘭測腹中胎兒的性別。
相師不僅說是男, 還說此子日後定然會問鼎天下。
皇后喜不自勝,可若她知曉,相師祖母姓崔,只怕是笑不出來了。
她雖然也爲李長寧時日無多悲慼,可終究這顆棋子已經廢了。
周錦蘭腹中的孩子纔是她未來的依仗。
皇后更加小心的看護周錦蘭, 以至於,自從李長寧中毒後, 她便一次都沒有來太子府過。
可我又怎麼會讓她如願。
太醫爲薛苔把脈,告訴薛苔此生再也無法有孕。
薛苔的「丫鬟」在屋裏找出摻了麝香的枕頭。
一路審下去, 證據直指周錦蘭。
要不怎麼說, 人不作死就不會死。
周錦蘭隔三差五召薛苔入宮, 打着皇后的名號,教她宮規,實際上,死勁折磨。
薛苔無力反抗, 越來越恨。
每日去之前,身上所穿所戴,皆是被麝香薰染浸泡。
若是周錦蘭不折磨她,也就不用每天見她。
可偏偏, 周錦蘭非要作死。
周錦蘭流產了,原本只是換季一個小小的風寒,卻流產了。
太醫說她體內有麝香,可卻找不到來源。
而與此同時,在病中嚐盡世間冷暖, 唯有我不離不棄,日日守在病牀上的李長寧有救了。
太醫院的小太醫翻遍古籍,對我和李長寧說。
「唯有和殿下殿下至親之人換血, 方纔可行。」
陛下自然是不可能。
我的一雙兒女哭着跪在李長寧跟前。
「爹爹,我願意。
「爹爹, 我也願意!
「爹爹。」
一片嗚嗚之聲,李長寧眼淚落下,竟癲狂大笑起來。
「兒啊!
「兒啊!」
小太醫的話半真半假,自然是我讓他誑李長寧的。
可我卻真的給了兒子一刀。
我安慰他。
「這不是傷口,這是你權力的象徵,這是你光明的未來。」
這道疤痕越深, 李長寧便會越發深刻的記得今天。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李長寧病好那日, 周家也把周錦蘭送了過來。
她慘白着臉,喊李長寧。
「表哥。」
李長寧漠然以對。
自此,她和薛苔再無威脅。
-13-
李長寧登基那日, 冊了我兒爲太子, 我女爲長公主。
而周錦蘭的位分卻遲遲不定,太后所居住的宮殿更是沒有修繕,周家的門生接連被貶官。
周錦蘭是病死的。
這死裏有幾分李長寧的報復不得而知。
她死那天, 我去看她了。
她不甘的問我。
她出身高貴,爲何會有如此結局。
我沒說話。
轉身離去。
爲何?
因爲她不該爲了做太子側妃,三番四次的對我兒子下手。
想要提前爲她肚子裏還沒有出現的孩子掃清障礙。
她不該惹一個母親。
她死不足惜。
周錦蘭已死,薛苔再無價值。
兄長沒有再壓着祁寒山, 任由他告上上京。
薛苔最終被關入大牢。
第三年,她瘋了。
整天嘴裏念着她是女主角。
她是天命所定。
有些可笑。
天命是什麼東西。
自己的命,當然是自己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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