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遇到真愛,要退婚斷腿、不舉的未婚夫。她既要情愛又想要名聲,貪心得很。
我就比較簡單。
有錢有自由就可以。
這麼好的男子,她眼瞎不要,我笑納了。
-1-
嫡姐出門一趟回來,便跪在父親面前,哭着要與國公府世子爺退婚。
父親氣急敗壞之下,也只是罰她閉門思過,連祠堂都不用去跪。
更絕的是,她那真愛竟跪在家門口,言辭懇切地求父親成全。
父親要讓人打斷那男子的腿,嫡姐拿着匕首橫在自己脖子上,威脅父親敢傷害她的真愛,她就自盡。
嫡母看着她脖子上的血痕,心疼得差點暈厥,說她孃家哥哥最疼這個外甥女。
若嫡姐有個三長兩短……
總而言之,她在威脅父親,也在提醒父親,她孃家大哥又升官,以後還得靠人家提攜的事情。
父親一張臉氣得發紫,最終深深嘆息,把人給請進來。
前腳把嫡姐的真愛喚進來,後腳國公府管事便來退婚。
當着衆人的面,國公府管家狠狠扇了父親兩耳光,沉聲說了兩個字:「退婚。」
摔碎當初訂婚時,特意請匠人雕刻的信物。
國公府管家離開後,父親雙眸赤紅,渾身發抖。
他或許瞬間清醒,得罪國公府的後果,他一個小小的從四品內閣翰林學士承受不住。
那般關係錯綜複雜的龐然大物。
人家前來退婚,扇他兩個耳光,他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嫡母慘白了臉,嫡姐嚇得縮在她身後,她的真愛義正辭嚴:「國公府怎麼可以仗勢欺人。」
父親看着他沒有說話。
掃向嫡母、嫡姐也沒說話。
又看向我和另外幾個庶女,眸光落在我身上時,忽地亮起來。
他似乎恍然間才知道,他還有一個容貌出色、體態婀娜的庶女。
我瞬間讀懂了他的心思和打算。
嫡女不願意,但可以送個庶女去賠罪。
死與活他不在意,只要能讓國公府消氣就行。
無知又無恥。
當初國公府爲什麼會來提親,他們似乎忘記了。
天上掉的餡餅,他們沒接住,還摔進屎坑裏,撿不起來,咽不下去,還嫌臭。
他看向我:「你跟我來書房。」
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實在是可笑。
至於嫡姐和他的真愛,也被他拋之腦後。
胡塗得讓我懷疑,他當初是怎麼考上功名,一步一步升官至從四品。
他並未讓我直接進書房,而是與管家嘀咕幾句才讓我進去。
我聽着好像是問管家我叫什麼?在家中行幾?
「頤兒啊……」
他想了好一會,才誇了句:「你這名字取得好。」
好在哪裏他說不出來。
他的腦子早已被升官發財腐蝕,文韜武略可能已經忘乾淨。
「父親有何吩咐?」
他看着我,腫着的臉格外滑稽,說出口的話更讓人啼笑皆非:
「爲父如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了。」
我沉默不語。
我一點不想管他以及劉家這個爛攤子。
可我偏偏陷在這個泥潭之中甩不掉這一身污垢。
嫁人是我唯一的出路。
嫡姐看不上世子爺斷腿、不舉,我看得上。
只要他能滿足我提的條件,我甚至可以治好他。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會醫術。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鄉下莊子上,我跟人學醫術,女扮男裝出去給人治病。
我見識過不同於後宅的天地,我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如今這個機會來了。
-2-
父親頗爲感慨地說對不起我,卻又忘記了,親生母親死去的庶女不止我一個。
在嚴苛的嫡母手下討生活如履薄冰。
他很多時候也要看嫡母眼色行事,才把嫡姐養得自以爲是。
他以爲國公府上門來退親,這事就完了嗎?
我覺得不是。
尤其是嫡姐與她那真愛的事情,他撒手不管。
他見我很是蠢笨,連阿諛奉承他的話都不會說,更不會如嫡姐那般拉着他撒嬌賣乖,嫌棄地揮揮手,讓我離開。
纔回到小院,如梅靠近我低聲:「已經打聽到了,那位是今年的榜眼,家中還有侯爵,他已當家作主,府中人口單薄……」
如梅想了想,斟酌用詞:「就是外Ťŭ̀¹表光鮮,內裏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我恍然大悟,他爲什麼看上嫡姐。
嫡母的外祖家如今可是皇商,當年嫡姐能得國公府這婚事,也是那邊獻了很多很多銀錢給朝廷。
世子爺龍章鳳姿,嫡姐曾經得意至極。
年前皇上遇刺,世子救駕傷了身子不良於行。
嫡姐的心思就變了。
人家算計她,她也不是什麼乾淨的人。
只能說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小姐,我們要做點什麼嗎?」
我抬眸看向天空,小小的一方,與無邊無際毫不相干:
「暫時什麼都不用做,等一等再說。」
第二日,國公府來人討要當初給的定親禮,並直接敲碎在劉府大門口,街坊四鄰看足笑話。
傍晚時分,父親被人送回府,據說是與友人在畫舫品茶,失足掉落湖中。
我猜想有人想要他的命,最後饒他一命是他運道好,命大。
但這絕對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我本來想等一等,如今這番,我深知不能再等,再等下去,人家把手伸進內宅……
我立即讓如梅把我的手帕、肚兜、貼身衣物全部整理好裝箱死鎖。
「去與另外幾個姐妹說一聲。」
我該做的做了,能不能聽見去是她們的事情。
半夜時分,嫡姐院中忽然吵鬧起來,有人喊着抓賊。
我驚出一身冷汗。
幾個姐妹嚇得臉色發白,瑟瑟發抖。
「是……是國公府嗎?」
我搖搖頭:
「不一定是。」
即便不是,也與國公府脫不了干係。
世子多驚才絕豔的一個人,朋友更是多到數不清,有的是人想要做點什麼去討好賣個巧。
父親翌日沒去當差,上官竟派人來斥語。
又因無故不去當差被停職。
他垂死病中驚坐起,把嫡母罵得狗血淋頭,六神無主地在屋子喃喃自語。
「父親。」
我遞上一封信函:「若國公府願意見我,父親眼前困局可破。」
若是人家不願意見,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當真?」
他如今就缺一塊救命浮木。
不論是誰,不論付出什麼代價,只要不是他自己,他都可以不在乎。
他看過信函後問我:「你認識的神醫是誰?快告訴爲父,爲父立即親自去請他。」
他想把功勞全部佔去,一點點都沒想留給我。
「父親,沒有神醫。」
「沒有神醫,那國公府到時候怪罪起來……」
「由我一力承擔。」
他打量着我,想將我看穿。
更在掂量我價值幾何?
值不值得他去冒這個險。
我靜靜地等着他下決定,不催促不多言。
如果大廈將傾,爲了活着我可以捨棄一切。
他不能。
所以他派人去國公府送信。
國公府管家來得很快,駕駛着國公府標識的馬車和護衛隊。
他恭恭敬敬請我上馬車。
馬車內坐着世子爺秦文鈺。
-3-
如梅被管家攔住。
「小姐。」她瞧見了馬車內的人,急切喊出聲。
我朝她微微搖頭,慢慢落座。
他們勝在有權有勢,勝在底蘊深厚,勝在秦文鈺是男子。
可我也有拿捏他們的資本。
所以這一場較量誰輸誰贏,不到最後誰也不知曉。
「劉六小姐,單名一個頤,生母早逝,年十六,未成定下親事……」
秦文鈺聲音淡淡說着我的過往。
忽地話鋒一轉:「國公府的探衛該好好訓一訓了,竟未查到六小姐會醫術。
「我只是好奇六小姐當初爲什麼不站出來揭皇榜?
「是嫌皇上許諾得不夠多嗎?」
是,也不完全是。
我看着秦文鈺。
即便虎落平陽,風采依舊,甚至比起當初的肆意張揚,多了穩重內斂。
我想他只是斷腿了不舉了,並未意志消沉,怨天尤人。
「那時候你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你未來姐夫也不算?」他挑眉問。
「劉寶姝以欺辱打壓庶女爲樂,她曾大雪天,讓我去池子裏撈她丟下去的手帕,讓人把我丟到枯井裏玩活埋遊戲,故意抓花我的臉,又往藥裏放了爛臉的毒物。」我輕輕歪頭,以平淡又溫和的聲音問他,「您覺得,我可不可以恨她?我該不該記仇?能不能報復她?毀掉她在意的一切。」
「……」
秦文鈺不語。
「你是她未來夫君,是她炫耀的資本。所以我不會出手,更不會讓別人知曉我會醫術。
「即便被你們知曉,我寧願死,也不會出手讓她如願。」
有些怨恨沒有述之出口,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沒有去報復,只因爲我自保的能力不夠。
師父說,若我不能得到強大的靠山,能護我周全,絕ẗŭ̀₄不可以暴露自己會醫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些本事也可能是催命符。
秦文鈺默默地拿起杯子,倒了茶推我面前:
「六小姐喝茶。」
「多謝。」
馬車慢慢悠悠行駛,不知道會去往何方。
我也不知曉自己還能不能回到劉府。
秦文鈺有足夠的本錢將我關起來,從此泯滅於人世間。
無人知道我,無人記得我。
「六小姐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錢,很多很多的錢,我想要自由……」
誰也不能主宰我生死。
不能讓我嫁阿貓不能嫁阿狗。
用道德綁縛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秦文鈺輕笑出聲。
一本正經又問:「還有呢?」
「來劉家提親,給多多的聘禮,爲我要豐厚的嫁妝。等我替你解毒後咱們和離,對外宣稱不許我改嫁,暗中照拂我一二。
「若是你願意,讓劉家、溫家、楚家倒大黴吧。」
以德報怨?那不是我劉頤會做的事情。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一旦有機會,我也可以六親不認。
「六小姐的條件我都可以應下,只是……」
秦文鈺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聲音猶如玉珠落在盤中,清脆卻沒有溫度:「六小姐若不能兌現承諾,醫治好我,又該如何償還我的付出?」
他手指冰涼。
捏得我下巴有些疼。
我忍不住打了顫:「若不能治好世子,屆時任憑世子處置。」
「空口無憑。」
他說着收回手。
手指輕輕摩挲着。
難道是嫌我不乾淨?
我立即補上一句:「白紙黑字簽字,畫押爲證。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秦文鈺笑着頷首:「如此,成交。」
-4-
馬車在京城轉了一圈,我被送回劉府。
如梅眸中都是擔憂。
嫡姐站在二門處,冷嗤着挖苦:
「癩蛤蟆想喫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
「就你這上不得檯面的樣子,給秦文鈺提鞋都不配。
「你吶,只配給人家捧夜壺。」
她見我不言語,又道:「不過是我不要的癱子罷了。」
我很想告訴她。
就她這副嘴臉,即便秦文鈺真的癱瘓,她也配不上人家。
所有人都沒想到,國公府退了婚事,隔了幾日,再次請了病人上門。
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庶出小姐。
父親喜笑顏開地應下,卻在得知要鉅額嫁妝的情況下,看向黑臉如鍋的嫡母。
嫡母當然不願意,但她的孃家——外祖家接連出事,她不給也得給,咬着牙寫了嫁妝單子。
國公府那邊直接回說少了,添添補補剛好是單子的五倍。
嫡母氣到吐血,將我喚過去,準備逞威風,我身邊的丫鬟比她氣勢還足。
一口一個奉太后口諭,奉皇上口諭。
太后是秦文鈺嫡親姑姑。
皇上、秦文鈺穿一條褲子長大,同生又共死過。
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嫡母屁不敢再放一個。
嫁妝溫家、楚家想來是出了大頭。
嫡姐來找了幾次麻煩,都被秦文鈺送來的兩個丫鬟收拾得服服帖帖,沒討到一點便宜。
幾個庶出姐妹羨慕之餘,旁敲側擊試探我能不能爲她們相看相看。
「高門大戶我沒把握,中規中矩的人家你們不嫌棄,我可以爲你們奔走一二。
「只要夫君人品好,又上進,婆母好相處就成。」
我沒有告訴她們。
如果我一直是國公府世子妃,她們的婆母應當不會隨隨便便磋磨她們。
如果我不是了……
那可真難說。
出嫁的日子越來越近。
嫡姐、嫡母想在嫁妝上動手腳不是一次兩次,都被秦文鈺派來的人一一化解。
又逼着嫡母添了些許。
她也曾裝病,國公府的人能幹到有她沒她都無所謂,依然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出嫁那日。
別的出嫁女哭得傷心欲絕,我努力了又努力,硬是沒擠出一滴眼淚。
下人跌跌撞撞跑進來:
「姑爺他來迎親了。
「老爺、夫人,皇上也來迎親了。
「……」
十里紅妝,羨煞旁人。
秦文鈺被人抬着扶着攙着,認認真真跟我走完了禮。
拜天地,掀喜帕,喝交杯酒,屋子裏就我跟秦文鈺兩人,我還沒能回過神來。
皇上已經帶着人鬧洞房,花樣多得簡直是有備而來。
秦文鈺應付自如。
我全程瞪着眼睛,張着嘴,拖他後腿。
平日裏那點機靈,丟個乾乾淨淨。
簡直是震驚他媽給震驚開門,震驚到家了。
「夫人,今日辛苦你了。」
我乾巴巴地搖頭。
「夫人先去梳洗,早些歇息。」
我梳洗好出來,秦文鈺好像也收拾過,斜靠在牀榻內側,黑髮微散,脣紅齒白,眼勾勾地看着我。
「?」
我嚇得往後退兩步。
他剛剛那眼神不對,他想幹什麼?
「夫人,祖母的人就在外頭候着,若知曉我們未能同榻……
「她老人家年紀大了,我委實怕她氣出好歹來。所以委屈夫人……
「這是我給夫人的補償。」
他把一個錦盒推到榻邊。
我掃視了一圈,喜房裏還真沒有能躺下的軟榻。
「行。」
我真不是被補償所吸引。
拿起錦盒打開一看,顆顆圓潤光亮的東珠。
我想,我應該沒有那麼高風亮節。
我是個俗人,我愛錢!
-5-
秦文鈺說他不起夜,睡相也很好,不打呼不磨牙,讓我安心睡。
有那些補償,他一腳把我踢下牀都行。
我說給他把脈,看看怎麼解毒,他拒絕了。
行吧,他是東家他說了算。
第二日拜見父母長輩,我發現他不是姑婆姑母就是姐妹,表舅、表兄弟很多,卻沒有一個兄弟,也沒有堂兄弟。
叔伯也沒有!
老祖母是我見過最好相處的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縫,拉着我的手一口一個頤丫頭喊得親熱。
跟我說哪個姑婆牌風不好,大家都不跟她玩。哪個姑母運氣不好,打一次葉子牌輸一次,要跟她玩,可以贏錢。
老太太有趣得很,我特願意跟她待一處。
國公府除了國公爺冷硬着臉,國公夫人忙了點,我、秦文鈺、老祖母特別閒。
三日回門,在劉府喫了午飯,搬走一些我用慣了的對象,在嫡母、嫡姐憎恨的目光下離開。
上馬車前,我看向門口的人。
從此,她們是劉寶兒,是溫氏。
她們見到我要行禮,說話要斟酌再斟酌。
果然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窮。
我原本想着國公府會很急切地讓我爲秦文鈺解毒治病。
結果我提了兩次,秦文鈺都以藥材還未準備齊全爲由拖延着。
要不是確定他真的中毒,不良於行,皇上對他是真好,我都要懷疑他,國公府爲了打消皇上的猜忌,故意裝的。
看不懂,看不透。
我攆了他幾次都沒能把人給攆出去。
說搬到別的院子,秦文鈺說不方便。
搬到別的屋子他又說會被人看出端倪,那他就真的無顏面對世人了。
我總覺得他有問題,又想不出問題在何處?且他文采斐然,言辭鑿鑿地勸我打消念頭。
與他共處一室,共臥一榻。
我與他說起幾個庶姐妹婚嫁之事,他還尋來不少青年才俊供我挑選。國公夫人百忙之中還邀請各家夫人來挑兒媳,讓庶姐妹與青年才俊見上一見。
「如梅,我覺得事情越發怪異了。Ṫû₎」
Ťů₇我的醫術在國公府裏毫無用處。
說算計我吧,卻從未要求我做任何事,喫穿精細。醫書堆積成山,供我慢慢翻閱。
「難道是怕我醫術尚淺,把人給治死了?」
一定是這樣。
所以我越發刻苦鑽研,務必一擊必中解了秦文鈺身上的毒。
「世子妃,劉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您姐姐與人定親了。」
「是那位跪在大門口的義勇侯?」
「正是他。」
下聘前幾日,劉家派人來請我回去,一是給劉寶兒撐門面,二是讓劉府搭上國公府。
不去又不行,做人真是難。
所以我選擇去晚一些,啥也不幹,喫好席就走。
只是義勇侯府的聘禮實在是少得可憐。
劉寶兒氣到眼紅。
義勇侯小聲哄她,她很快又好了。
我不解,除了那張臉和花言巧語,她圖義勇侯什麼呢?圖他虛有其表,有個青梅竹馬早早私訂終身的表妹,還是入不敷出,快要揭不開鍋。
可能是她享了太多福,想去喫喫苦換個口味吧。
-6-
偏偏她還到我面前來炫耀:
「雖然你嫁去了國公府,可秦文鈺他是個廢人。
「我就不一樣了,我嫁給了愛情。」
我看着面前蠢出天際的劉寶兒,心知但凡與她爭執一句,都會被她的蠢和無知傳染。
所以我無所謂地說:「恭喜你呀,得償所願。」
「……」
劉寶兒愣住。
她以爲我會嫉妒她?
我所嫁之人雖身體有缺,但我沒喫苦遭罪,手裏的私房銀錢好東西越來越多。
偷偷置辦了宅院、田莊、鋪子,買了丫鬟奴僕,即便與秦文鈺和離,我也可以安穩度過餘生。
「總有你哭的那天。」
她沒頭沒腦丟下這麼句話,趾高氣揚離開。
以後我會不會哭不知道,但她今ẗű̂ₑ日就被氣哭了呢。
席後,如梅來說:「世子妃,世子爺來接您了。」
「行,咱們回吧。」
劉寶兒自告奮勇送我,看着大門外那華麗的馬車。
恰巧秦文鈺掀開簾子,露出一張玉面,眉眼含笑地看向我。
「……」
我清晰地聽到身旁傳來劉寶兒咬牙切齒的聲音。
「夫人,爲夫來接你了。」
秦文鈺說着,示意丫鬟們扶我上馬車。
徹底忽視了劉寶兒。
劉寶兒忽然說道:「秦文鈺,你可知曉劉頤她是個小偷,她偷竊我的珠釵首飾,她……」
「啪!」
沒人看清楚秦文鈺身邊的小廝是如何將一巴掌扇在劉寶兒臉上的。
速度之快,只覺得眼前有什麼閃過,然後巴掌聲傳來,劉寶兒喫痛,羞辱地驚呼。
我回過神,看向馬車。
秦文鈺的小廝恭恭敬敬站在馬車邊,彷彿剛剛打人是我的錯覺。
「世子妃,請。」
劉寶兒素來驕橫,哪裏喫過這樣子的虧,她尖叫着朝我撲來,被如梅等人攔住。
「大小姐,請自重。」
「劉頤,我要撕爛你的臉。」
她欺軟怕硬。
又不是我打的她,她不敢去找秦文鈺算賬,把怒氣、怨憤撒我身上。
「住手。」
父親怒喝,溫氏將劉寶兒拉到身邊。
秦文鈺涼薄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來:「岳父,令千金誣衊國公府世子妃偷竊,還請你給我、給國公府一個交代。」
父親揚起手,最終還是沒能打下去。
許是心軟,許是捨不得,也可能是權衡利弊後的選擇。
秦文鈺呵笑一聲,讓如梅扶我上馬車。
在外頭我能繃得住,上馬車後,我忍不住笑出聲。
義勇侯府來下聘,劉寶兒被扇巴掌,以後去了婆家人家會怎麼看她?
她自己把自己挖了一個坑。
「很開心?」
秦文鈺壓根不懂我爲何笑得這般開懷。
我自己卻十分清楚:
「多謝世子爺爲我做主撐腰,更要謝您相信我。」
當年劉寶兒誣衊我偷竊,我被罰在祠堂跪了三天。
她怕我偷懶,派人盯着我,一旦我坐在蒲團上,就用鞭子抽我。
跪得我腿都要斷了,溫氏怕我死在家裏壞了劉寶兒名聲,藉口將我送去莊子養病。
禍兮福所倚,我在莊子上遇到師父。
過了幾年舒坦安逸的日子。
然後心也就野了,再也不願回到後宅囚籠。
「世子爺,您的藥材要準備好了嗎?」
秦文鈺沉默片刻:「快了!」
-7-
他的快了又過兩個月還未有確切消息。
我能自由出國公府,還能在外頭宅子裏住一晚,去莊子上小住幾日。
跟老御醫學習醫術。
秦文鈺很多時候被我拋之腦後。
他也不惱,拿著書在一旁品讀。
我偶爾抬眸看去,男色惑人,都忍不住被勾得心跳加速。
在他看過來時,心虛地挪開視線,假裝自己很努力。
秋去冬來,寒風凜冽。
我已經不太喜歡出府,整日窩在老祖母屋裏,跟她老人家嘮嘮嗑,給她讀讀醫書,一起聽聽戲。
打打絡子,將漂亮的珠子穿成串。
聽老祖母揶揄秦文鈺,也格外好玩。
劉寶兒如願在年前嫁給她的真愛。
添妝禮國公夫人已準備好,比我隨便翻找出來的貴重幾十倍。
真是便宜她Ṭû₍了。
劉寶兒上轎前哭得情真意切,溫ťű̂₋氏諄諄叮囑。
她出嫁後,格外喜歡赴宴。
不管香的臭的,只要有人給她發帖子,她從不拒絕。
還帶着她那幾個小姑子和表妹。
她們穿她的衣裳,戴她的釵飾,用她的銀子。
把她當冤大頭,卻哄得她心花怒放,心甘情願。
真是個傻子。
國公府臘月初十要辦個小宴,國公夫人太忙,讓我幫忙盯着些。
「我不會。」
是真不會。
庶女根本沒機會接觸到中饋,溫氏更不會教我們怎麼管家。
「不會沒關係,讓你母親教。」
老祖母將我攬在懷中,慈愛道:「技多不壓身,聽祖母的。」
我想了想也是這個理。
起身給國公夫人行禮:「麻煩夫人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只要你願意學,我定不藏私。」
我成了國公夫人的小尾巴,學如何管家。
寫請帖的時候,我把劉府、義勇侯府放在最後面。
我一點不想邀請她們,可不請不行。
世人說我不孝可以,連累國公府我過意不去。
劉寶兒帶着義勇侯府女眷來赴宴那天,她扶着婆母。
「……」
她婆母穿着的布料、飾物亦是她Ṱűⁱ的嫁妝。
她對她婆母噓寒問暖,小心妥協,比丫鬟還細緻。
得了誇讚,她一副頗有成就感的樣子。
我錯愕好一會,直呼長見識。
這次小宴,國公夫人讓我全權拿主意,我什麼都不懂,一點一點操持下來,實在累倦。
我歪坐在椅子上休息,喝着人蔘烏雞湯。
「我以爲你嫁到國公府是來享福的,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劉寶兒得意洋洋看着我。
「我在侯府可不用做這些。」
「那你做什麼?」我問她。
「和妹妹們讀書寫字,彈琴作畫,侯爺說管家繁瑣累人,他可捨不得我做這些庶務。」
她以爲我會羨慕、嫉妒?
真是蠢貨啊。
侯府用她的嫁妝養着一家子老小,遲早將她喫幹喝盡。
待她的嫁妝所剩無幾,她離死亡也就不遠了吧。
我在她面前轉了一圈:「看見我身上穿的用得了嗎?祖母、婆母、太后娘娘賞的。」
「我的嫁妝如今一點沒動,還多了許多呢。」
這般暗示她要是不懂。
活該被欺騙,被榨乾。
劉寶兒瞬間雙眸怒紅:「你個蠢東西,你以爲她們爲什麼要給你這些,那是因爲秦文鈺不良於行,還不舉。
「我就不一樣了,侯爺與我夜夜笙歌,我腹中指不定有他的骨血。
「你嘛,怕是要獨守空閨一輩子,老來無依。」
我抹了一把自己的眼。
就不該心生憐憫,她這種人,活該被欺騙矇蔽。
蠢!太蠢了!
-8-
宴席後,國公夫人誇我很有管家天賦。
讓我好好學,等到明年就把國公府給我練練手。
我可不敢接。
忙搖頭,直呼不敢。
她笑着沒說話。
我總覺得她笑得高深莫測,讓我頭皮發麻。
宮中年宴在大年二十八。
太后招我到跟前,笑着誇了又誇,賞賜豐厚,引得不少人眼紅。
大年三十。
我來到國公府第一次過年,收到好多壓歲紅包。也是第一次能上桌喫飯,真真正正過年宴。
回到屋裏,我一個一個慢慢拆,笑得渾身發抖。
發財發財了。
秦文鈺將一個錦盒遞給我。
「?」
「給夫人的壓歲錢。」
我讓他看桌子上厚厚的一沓銀票。
「那些是長輩給的,這是作爲夫君給的,意義不同。再者,藥材都已尋到,明年爲夫這腿就麻煩夫人費心。」
「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守歲的時候,秦文鈺跟我說起他曾經的理想、抱負。
我問他,「當初你想娶劉寶兒嗎?」
「皇上初登基,國庫空虛,我若不站出來,劉寶兒便會進宮,皇上與皇后娘娘情比金堅,豈能讓這種人攪和進去。」
犧牲小我,成全大愛。
我佩服秦文鈺。
也同情他的遭遇。
外頭傳來鞭炮聲。
我看向秦文鈺:「世子爺,新年好。」
「夫人,新年好。」
我笑了笑。
等到給他解毒,他能自由行走,我會離開。
我與他從來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高不可攀,我低到塵埃。
越是相處越想治好他,讓他如曾經那般光芒萬丈。
二月初,我第一次給秦文鈺解毒。
他疼得死去活來。
三月的時候,解毒後的他已能站立片刻。
三月底,義勇侯府才傳出劉寶兒有孕。
我只讓如梅隨便送了點東西過去。
劉寶兒竟一而再再而三給我送請帖,邀我去侯府。
顯擺之心不言而喻。
我將請帖丟在火盆裏燒得乾乾淨淨。
我每天要學習醫術,要陪着秦文鈺走路,瞭解他恢復到什麼程度,更要跟着國公夫人學習中饋,陪老祖母聊天嘮嗑。
忙着呢。
八月底的時候,劉寶兒生了。
是個兒子。
洗三我去看了一眼,孩子挺壯實。
劉寶兒生他應該是喫了大虧。
等我見到劉寶兒時嚇了一跳,她現在肥碩如豬,是曾經的兩倍大。
「……」
能平安生下這孩子,真是她命大。
義勇侯府想要她死,更有可能想一屍兩命。
回到國公府,我與秦文鈺說起這事,他沉默片刻:「這事交給我來辦。」
秦文鈺會讓人把這事透露給溫氏知曉。
她們要怎麼做與我無關。
劉寶兒孩子滿月那日,她抱着兒子到我面前來炫耀:
「世子妃比我還早出嫁幾個月,不知什麼時候能爲國公府開枝散葉?」
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
「侯夫人一個勁地往我心窩子上戳,想來是沒拿我當姐妹。也罷……
「我們就此斷了姐妹情分,往後永不來往。」
我根本不想搭理她。
尤其是今日見她一如既往伺候着她婆母,與義勇侯情比金堅的樣子。
噁心得我想吐。
她自己撞上來,我不趁機斷絕關係,就是我蠢了。
秦文鈺早已能行走自如,慢慢養着明年就能繼續練武。
當初承諾爲他解毒,等他康復後和離。
我也該離開,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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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要和離嗎?」
「我們當初說好的。」
秦文鈺看向我:「就沒有假戲真做的可能?
「我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房中亦無妾室通房。我不能保證以後會如何,但是此刻我是真心想留你。」
我沉默了。
良久說對秦文鈺說:「世子爺,我一直覺得,女子的一生不應該就只是嫁人生子,爲夫君操持打理後宅,教養庶出子女。
「我見過外面的世界,我做過自由自在的人。我割捨不掉那樣的嚮往和期許。
「我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當初會找上你,一是想給自己找個靠山,二也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醫術。
「這一年多來謝謝您的照顧。」
秦文鈺想來是明白我這個人,表面瞧着溫柔似水,其實格外固執。
「祖母那邊呢?你打算怎麼跟她說?」
「實話實說,如今你身子康健,想娶什麼樣的高門貴女都可以,她老人家不是固執之人。」
老祖母得知我要離去時,瞬間紅了眼眶。
她沒有哭着強留我。
只說先不和離,我在外頭去小住些時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更說自由、理想、家其實可以兼顧。
讓秦文鈺寫了和離書,放在她這裏,一年半載後,我還是執意和離,她就把和離書給我。
只一點要常回來看她。
她也會經常去找我。
「好,我聽祖母的。」
搬出國公府,看着堆滿庫房的東西,我捂着嘴笑出聲。
「小姐,您真捨得世子爺嗎?」
如梅問得我一愣。
那般風采絕絕、龍章鳳姿的公子,誰能捨得呢?
且他本身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待我也不錯。
同牀共枕兩載,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但……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劉寶兒的遭遇讓我心生惶恐害怕。
若是他們要對我出手,別說反擊,連自保的資格都沒有。
總得有些屬於自己的人,有自己的底氣。
我給了自己一年,一年後秦文鈺身邊還未有別的女子,依舊對我有情……
但我真的願意爲了情愛,將自己困於內宅,一輩子圍着一個男人轉,爲他爭風喫醋……
我不願意。
既然如此,何必庸人自擾。
京城繁華地段的鋪子一個蘿蔔一個坑,並不好買,我也沒想把藥鋪開在這邊。
貧苦百姓有貧苦百姓的疾苦。
那是我不曾見過也沒有想過的貧寒,我俗氣,愛財。
卻又剩下點良知,想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矛盾得很。
京城素有東貴西富南貧北賤之說,我在南北各開了一間藥鋪,請了坐堂大夫,一文錢看診開藥。
也朝老百姓收購他們採集來的藥材,價格公道合理。
又從善堂挑選了二十個孩子,教他們讀書認字和醫術。
許是私心作祟,挑的女孩居多。
生活忙碌卻又充實。
除了秦文鈺隔三差五來坐一坐,偶爾還歇在我這邊。
他待我與之前並無差別,對於我的任何決定都很支持,也給了不少幫助。
他與我說皇后娘娘生了個小公主。
「皇上、娘娘肯定高興極了。」
已有三個皇子,千盼萬盼,總算有了小公主。
「皇上當場就賜了封號。」
別人的父親,真好!
秦文鈺忽地握住我的手:「頤兒,我們當真沒有可能了嗎?
「即便你是國公府世子妃,依舊可以做你如今的事情,沒有人會將你拘於內宅,你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人會逼你去做。
「管家可以有丫鬟、婆子,孩子可以放在母親身邊。」
「那你呢?秦文鈺,你呢?」我問他。
「若是將來你厭惡了我,我會放你自由。」
天大地大,我沒想過四海爲家。
我只是想要不曾得到過的自由,可真正得到,覺得也不過如此,心空落落的。
這一刻,倒是忽然落了地。
原來我也只是個俗人。
被紅塵情愛牽絆了。
回國公府那天,老祖母與我說:「自由並不是行走在外,更不是說在內宅就被困住了,只有你的心是屬於自己的,快樂的,心中有愛,有家,完完整整纔是自由。
「我們身爲女子,想要在人世間單獨行走,難。
「有時候身份會帶來很多便利,你也能幫助到更多人。
「我就喜歡你這心性,要是年輕個幾十年,咱們約個伴,風風火火去幹一場。」
秦文鈺忙喊:「祖母,孫兒好不容易把人哄回來,您可別又給哄走了。」
「瞧瞧,瞧瞧這急眼的樣子, 真是讓我這老婆子開眼了。」
老祖母又哄我說:「丫頭, 以後你們好好過日子,他要是待你不好,你與我說,我定狠狠罰他。」
回到國公府的日子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婆母給我不少可用之人, 她說不用事事我去做,知道個大概, 掌握大致方向,讓下人去做就行。
也或許是公婆、祖母給了足夠信任、寬容, 丈夫給了足夠的愛、支持,讓我有了底氣。
也逐漸琢磨出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歡喜、快樂、灑脫。
有身孕時,祖母、婆母說不要暴飲暴食,可少食多餐,不要讓自己過於臃腫行走不便,把孩子養得過大難以生產。
御醫把脈, 告知我懷雙胎時,素來不管我如何行事的國公爺開口道:「你外頭那些事, 小事交給可信任之人, 大事讓文鈺去, 派人與我支會一聲也可。
「萬事保重你自己,與腹中孩子爲先。」
懷兩個孩子,很多時候我很餓, 硬是沒有喫撐過一頓。
我知好歹, 更愛惜自己的性命和身體。
生下孩子, 真的又疼又委屈。
我只想好好的飽餐一頓。
秦文鈺餵我喝湯:「你就不想看看倆兒子?」
「有祖母在,還輪不到我稀罕吧。」
「也是,有祖母在,祖母后父親、母親, 姑姑們,一時半會還真輪不到我們。」
他揉揉我的臉, 眼眶微微發紅,「辛苦你了。」
我懂了他不曾言說的愛。
和風細雨,一點一點滋潤我貧瘠的心。
雙月子後, 我慢慢再次走出內宅,走出國公府。
去做我覺得自由的事情。
我的小徒弟從二十個, 漲到了四十個。
不單單是學醫術, 也學刺繡、廚藝、算賬、管家……
我不是所有人的師父, 我教不了她們別的。
即便是醫術, 我也沒有那麼登峯造極,海口誇自己當世第一人。
但我能請來技藝高超的人, 教她們學別的。
有秦文鈺明裏暗裏地支持,保駕護航。
皇后娘娘加入後,越發地如魚得水。
私塾漸漸地只收女子, 從京城到各地, 不再是善堂無家可歸、被拋棄的女娃。
也有那些想要改變命運的女子。
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可以把日子過得好,更好。
有家有愛, 是歸宿。
有理想有遠方,有期許有希望,那應該是自由的一種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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