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17岁

去食堂的路上,我被要了微信。
眼前的少年一頭紅發,眼眸深邃,皮膚乾淨白皙。
我拒絕的話剛要說出口,只聽他搶先道:「我是你兒子,微信給我。」
我:?
室友:?
這到底是哪來的地獄級搭訕方式。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紅發少年,真的是我兒子。
他傾盡全力,只是為了把我從暗無天日的未來救起。

-1-
被一個聲稱是自己兒子的大帥哥要微信是什麼感覺?
就是一個無語。
原以為這只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沒想到這傢伙來真的。
當他第三次在公開課的間隙坐在我旁邊時,那張人Ŧũ̂⁸神共憤的臉和火紅的頭髮陡然把整個教室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這裡。
我終於頂不住四周眼神的壓力,低聲對他警告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沒想到這小子撥撥手指,漫不經心道:「微信給我,還有電話。」
「我都說了……」
「有喜歡的人了,對吧?」
他懶懶地趴在桌子上,偏頭靠近我:「我知道。」
我一愣,盯著他突然放大的臉,感覺脖子一路燒起來:「你知道什麼?」
說完便心虛地朝右上方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林聽虞冷漠的側臉。
「就他?」少年跟著我的視線向前看去,譏諷地輕笑了一下,「也不怎麼樣。
「臉臭得跟死了媽似的。」
臭小子怎麼說話呢?
沒一個字是我愛聽的!
「誰說是他了?」我憤怒地反駁,通紅的耳根卻出賣了自己。
他沒再跟我爭論,而是伸手拿了我的手機,思考了一下按了密碼,打開了。
臥槽!
我眼睜睜看著他像駭客一樣輕而易舉打開了我的手機,覺得這個世界真的瘋了。
「你怎麼知道我密碼的?」
他勾了勾嘴角:「還是這個,有夠蠢的。」
說完便在我手機裡輸入了一個陌生號碼,加了備註:「應懷。」
應該的應,釋懷的懷。

-2-
應懷這小子是個純瘋子。
頂著一張人神共憤的臉,卻像個變態一樣天天纏著我不放。
我問他要幹嗎,他說我在未來是未婚先孕懷的他,現在他回到這裡是要找他那個不知去向的爸。
我的精神病一觸即發:
「就算你要找你爸,這跟你要我去跟林聽虞表白有什麼關係?」
當他第一百八十回在我耳邊哼哼,要我去向林聽虞表白時,我終於忍不住問:
「難道他就是你爸?」
說完,我自己先紅了臉。
真要這樣,那我真是蛹打呼嚕——繭(撿)著了,嘿嘿嘿。
應懷冷漠地看著我,翻了個白眼:「美不死你。」
我歎口氣:「知道不可能,那你別攛掇我了,我去告白純純白給。」
給林聽虞 139-0-493 的戰績上白添一個人頭。
然而應懷看著ṱų₄我,語氣認真道:「你告白了,也許會失敗。
「但有些事你不做,就永遠不會有結果。
「也許,會成為你一輩子的遺憾。」
好成熟的哲學道理。
我醍醐灌頂似的拍起手:「說得太好了。
「但是我不聽。」
然後我被他一個過肩摔給摔到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3-
我有男朋友這件事傳遍了整個系。
主人公就是應懷這小子。
真是腦袋上潑糞——屎(死)到臨頭啊!
這小子每天雷打不動地在宿舍樓下等我,跟著我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自習。
怎麼甩都甩不掉。
我只要一生氣,他就說:「只要你去表白,我就不纏著你了。」
我嚴重懷疑我是這個世界的 npc,他的新手村任務就是讓我丟臉值滿 100,然後一個技能把我噶了。
人人都覺得我是走了狗屎運,有這麼個大帥哥追。
連我室友也當起了 cp 頭子,天天嗑我跟應懷。
只有我知道,這小子根本對我一點想法都沒有。
看我跟看地上的螞蟻沒什麼兩樣,充滿了嘲諷和不屑。
你他媽到底在不屑什麼?
「你到底還要跟著我到什麼時候?」我終於忍無可忍,在回宿舍的路上停下來,「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不知道你是誰,這麼整我到底有什麼樂趣?就算我求你,別玩了。」
夕陽西下,應懷紅色的頭髮被染得金黃,更淺更淡,更耀眼。
他垂眸看著我,眼中突然閃過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迷茫。
突然,我有點於心不忍。
我抿了抿嘴:「如果是個惡作劇,這麼久也夠了吧。」
而少年卻固執地問:「你喜歡林聽虞,為什麼不跟他表白?
「從高中就喜歡他,憋了整整 6 年,忍者神龜都沒你會忍。」
又來了。
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應懷好像真的知道很多關於我的事,這種隱私被侵犯的感覺太讓人不爽和害怕。
我皺起眉:「關你什麼事?」
他卻並沒有回懟我,認真道:「林聽虞也喜歡你。」
他的眼睛顏色很淺,說話的時候右眼角那顆淚痣若隱若現。
我看得一愣,幾乎快被他蠱惑。
腦子裡突然出現「也許他說的是真的」的錯覺。
暮色將至,橙紅色的夕陽將應懷的側臉照得很柔和。
應懷望著天,不知道在看什麼,只輕輕說:「我們打個賭吧,宿眠。
「我賭他也喜歡你,如果我輸了,我就從你身邊消失。
「怎麼樣?」

-4-
我向林聽虞表白了。
他拒絕了。
我想死。
「你去死啊!」我推開應懷遞來的紙,哭得撕心裂肺,「我是腦子被狗吃了,聽了你的鬼話。
「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表白,我不想活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接歪在桌子上裝死:「你是瘋子。
「而我是傻逼。」
我的眼淚默默流了一桌子,而應懷卻拿起一串烤肉吃得津津有味。
他無所謂道:「被拒絕而已,這下你沒有遺憾了。」
是的,我沒遺憾了,我他媽連唯一的希望都沒了。
我直起身,吸了吸鼻子,冷靜道:「好了。
「你說的,我表白了你就消失。
「現在請你立即,馬上,消失在我面前。」
他點點頭,說了句:「媽媽。」
我:?
沒想到他開始裝瘋賣傻起來,一邊流口水一邊哆嗦著手:「媽媽媽媽,我是瘋子,我說的話信不得。」
我跳起來跟他拼了。
於是我們雙雙進了醫院。
他的臉被我抓花了,而我因為被餐館的凳ṱū́₅子絆倒而摔了個狗吃屎,左手吊了一周石膏。
我活著不如死了,真的。

-5-
因為我的消極抵抗無效,應懷還是跟我的跟屁蟲一樣,成天黏在我身後。
在我一朝表白之後,我又多了個吃裡扒外、三心二意、有了帥哥應懷還要招惹林聽虞的屎盆子。
對此我只能默默忍受,回頭又把應懷掐得青一塊紫一塊。
這幾天他都不敢穿短袖,30 幾度的天氣穿個長袖,看著就是精神不正常的樣子。
然而奇怪的是,在我表白失敗ẗṻₛ後,林聽虞對我的態度更差了。
以前他總把我當空氣。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現在不論是在小組討論還是社團聚會上,我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到我身上。
有好幾次我們的視線相碰,他眼神淩厲,像非常生氣似的。
然後又若無其事地轉頭。
我:?
雖然我表白失敗了,但也不至於讓你受辱吧。
你那副隨時準備暗殺我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宿眠,快過來玩!」
同學招呼我過去,我看了看人群中心的應懷,感歎他可真是個人來瘋。
根本不是我們學校的,現在倒成了風雲人物了!
長得再帥也是個瘋子啊,你們到底有沒有判斷力?
不過因為他,我倒是更受矚目Ţŭₐ了。
下場就是輸了遊戲要才藝表演。
真的謝謝。
全場起哄,我室友也拍手道:「來一個唄,我們宿眠可是前舞蹈社社長,跳個舞,跳個舞!」
本來還一臉半死不活樣子的應懷也坐了起來。
我這一天天的。
被趕鴨子上架,成鴨王了。
在眾人起哄下,我只能臨時配合音樂跳了一段。
我從小學的中國舞,高中都一直還在堅持,只是大學的時候懈怠了,但底子還是在的。
擰身旋轉,托手提腕,跳了幾個基礎的片段,還挺唬人的。
終了,眾人紛紛鼓掌喝彩,我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
然而一轉頭,便看見應懷的雙眼。
他無聲地坐在離我不遠的沙發上,並沒有與我對視,而是看著我的雙腿出神。
在 cp 頭子室友的推搡下,我坐到了他身邊。
很陌生的沉默。
往日吊兒郎當的臭小子,此刻卻低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好像很難過、很無助,像個做了什麼錯事的孩子。
倒是讓我有點手足無措。
「你……」我皺起眉問,「你裝什麼憂鬱呢?」
然而下一秒,少年抬起頭。
應懷火紅色的頭髮在黑夜裡黯淡了許多,那雙眸子卻明亮又溫柔。
他聲音很輕,認真又帶著點不明的複雜。
他說:「你跳得很好看。
「以後要多跳。」
【宿眠。】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在燈光下翩翩起舞。】
【完成你的夢想,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這,才應該是你的人生。】

-6-
一個普通的傍晚,應懷來接我下課。
人群裡,他單薄又孤獨地站在那,在匆忙來往、說說笑笑的人群裡顯得格格不入。
我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好像他孤獨地站立的場景,我已看過許多遍。
回宿舍的路上,路過操場,看著球場上意氣風發的同校生,我突然問道:「應懷。」
「幹什麼?」
「你多少歲?」
「17。」
我猛然一驚:「那你不是還沒高中畢業?天天跟著我,你不讀書啊?」
他卻聳聳肩,毫不在意:「不上。」
「那怎麼行?」我停住腳步,「你別開玩笑,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無論如何,放棄學業是絕對不行的。」
他沉沉地盯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我看不懂的情緒,突然又笑起來:「怎麼,現在就開始管我啦,老媽。」
我叉腰大叫:「你別亂叫!我可是個正經少女!」
「是是是,都 23 了連嘴都沒親過。」他譏諷道:「畢業了直接去寺廟吧,你當尼姑最合適。」
我跳起來想揪他的耳朵,卻被少年輕易躲過。
沒等我發起下一輪攻擊,卻感覺右腿被重擊了一下,失去了平衡,被應懷一把抓住右手才沒摔倒。
一個籃球撞到我,在地上彈了兩下,滾到一邊不動了。
我和應懷同時回頭,看到了迎面走來的一行人。
其中包括林聽虞,以及總是和他形影不離的青梅竹馬——鄒童。
林聽虞的舍友看了他一眼,跑過來把籃球撿起來,對我笑道:「sorry 啊,失手了,沒打到你們吧?」
應懷勾起笑,語氣冰冷:「打沒打到,你狗眼看不見?」
我心下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熟練地伸手一拍,將籃球搶回手中。
下一秒,便向不遠處的林聽虞的小腿狠狠擲去!
「啊!」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離林聽虞最近的鄒童嚇得叫出了聲。
雖然林聽虞眼疾手快接住了,但應懷這一舉動分明是挑釁。
「兄弟,你搞什麼?」
他舍友回頭,臉色不善地上前一步。
應懷站直,自然地把我擋在身後:
「誰犯賤,我搞誰。」
透過他,我看到林聽虞陰沉的臉和鄒童心有餘悸的目光,還有向我們逼近的一群人。
這種感覺,好陌生。
好像我總是和其他人站在對立面,而只有這一次,有人把我護在身後。
這個人不是林聽虞,而是這個我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少年。
他說:「宿眠,你別怕。」
其實算起來,我跟林聽虞說過的話不超過二十句。
他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看著我的眼睛也從來不帶任何情緒。
就連拒絕,都顯得疏離。
以前我覺得沒什麼,但今天躲在應懷身後,我突然委屈起來。
原來我根本不是不需要,我想要被偏愛,想要被義無反顧地選擇。
「宿眠。」林聽虞走近我,伸出手卻被阻攔。
應懷上前一步擋住林聽虞看我的視線:「有事說事。」
他終於正眼看了紅發少年一眼,冷淡道:「我找她有事。」
少年一副無賴的樣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說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她的事就是你的事……」林聽虞輕輕重複了一遍,語氣更加森冷,「你是她什麼人?」
沒想到應懷卻覥著臉大聲叫道:「她是我媽,你說我是她什麼人?」
林聽虞:?
眾人:?
我:……
這個瘋子。

-7-
雖然應懷很不爽,但還是讓我跟林聽虞走到一邊說話了。
離開前我和鄒童對視,瞥見了她目光中隱隱的擔憂和敵意。
我心下苦笑,被鄒童當作敵人,也許還是我的榮幸了。
畢竟,在林聽虞心裡,我只是個連普通朋友都不如的「花癡之一」罷了。
「你想說什麼?」
我直截了當地問,卻一直沒等到他的回答。
一抬頭,便撞進那雙平常沒有任何情緒的眸子裡,此刻林聽虞的眼裡卻含著疑惑和一絲絲的緊張。
我一愣。
「你,」他有些遲疑地問道,「你在和應懷交往嗎?」
一句話問得我莫名其妙,甚至帶了點生氣,我說:「沒有。」
原來他跟其他人一樣,也覺得我是個跟他表白了還和其他人不清不楚的人嗎?
也許是我的錯覺,林聽虞的語氣竟然放鬆起來:「那就好。」
我:?
什麼意思?
突然,他抬起頭:「宿眠,如果你還沒有談戀愛,可以允許我插一下隊嗎?」
我大驚失色:「什麼意思?
「不是我先跟你表白然後你拒絕了嗎?你不是不喜歡我嗎?」
林聽虞卻眉頭一皺:「我沒有拒絕你。
「我說的是,我現在還不想談戀愛。」
他接下來的話讓我更加摸不著頭腦,等理解過來,心裡樂翻天了。
「我從沒談過戀愛,因為家庭原因,對這個一直很抗拒。
「我總是覺得自己沒準備好,所以也不想這麼輕易地向你承認。
「這很不負責。」
林聽虞很高,他低下頭,像解不了題一樣抿了抿嘴道:「但是,我看見你和應懷在一起,我很不開心。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我喜歡你?宿眠。
「如果可以,我們能不能先從朋友做起?
「那些我不會的,請你教我。
「我學得很快的。
「可以嗎?」
臥槽。
我不禁回頭看了眼不遠處頂著一頭火紅雞窩的應懷,心中狂叫:
【臭小子,他可能真是你爸!】

-8-
我終於開始正視應懷是我兒子這個事情的真實性。
因為他給我一種他真的什麼都知道的錯覺。
「切。」他翻了個白眼,「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我倆現在就去做親子鑒定。」
我打了個寒顫:「別!我真的不想承認我是這世界裡一個 npc 的現實。
「那你穿越回來,要完成什麼任務?主角大人。」
我心情頗好地和他插科打諢,沒想到他卻一改往日的吊兒郎當,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應懷低低的聲音傳來:「其實,我也不知道。」
看著他單薄耷拉著的雙肩,不知怎麼,一股陌生的悲傷從我的心底攀爬上來。
我大聲轉移話題:「打賭你贏了,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除了作奸犯科,除了裸奔,除了一天背 500 個單詞,除了……」
我還想抖機靈,卻聽見他輕聲地說:
「我想你陪我去一次公園。
「可以嗎?」
於是我倆現在站在滿是瘋跑的小孩子的人民公園,不知所措。
「你要去滑滑梯嗎?」我指著還沒有他人高的幼兒滑梯問,「還是說你喜歡蹺蹺板?」
他一臉嫌惡地看著那些兒童設施,拉著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好像對公園裡竟然都是這些東西而感到震驚和失望。
「你沒來過公園?」
「來過。」
「那你為什麼要我陪你來?」我的心中充滿疑問,但轉念一想,這小子的行為模式不能用一般邏輯來思考,從來都是精神不正常的狀態。
應懷沒有回答我,只是沉默地看著不遠處。
那是一對母子,小男孩站在棉花糖機面前仰頭看著一圈圈逐漸變大的雲朵般的糖,他的小手被媽媽握在手裡,開心地大叫道:「媽媽,媽媽!你看好大!好像雲飛下來了!
「我在吃雲!」
棉花糖糊了他一臉,年輕母親笑著蹲下身子,用手帕擦拭他圓嘟嘟的臉蛋。
應懷看入了迷。
那種難言的悲傷好像從身體裡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湧進全身,我突然問:「應懷。」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
「那未來,我是一個好媽媽嗎?」
他轉過頭,眼角微垂,眸光裡倒映著我的臉。
良久,他慢慢地點點頭。
認真而鄭重:
「是。」
可是應懷,如果我真的是一個好媽媽,那為什麼你看著那個母親的眼神。
充滿了悲傷和渴望呢?
突然,我猛地拉起他,朝棉花糖攤販跑去。
他吃驚道:「喂!」
老闆笑眯眯地看著我們倆,顯然是把我們當成熱戀中的情侶了。
我沒管他莫名其妙的眼神,說:「老闆,我要一個超大的彩虹棉花糖。
「要最大最大的!」
「好嘞!」
棉花糖在老闆靈巧的手裡漸漸形成了一個雲朵的形狀,越來越大,越來越漂亮。
「媽媽,好大的棉花糖!」吃到一半的小男孩羡慕地看著,「好大的雲!」
在他發亮的眼中,我從老闆手中接過腦袋一樣大的棉花糖,遞給應懷。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沉默著。
「幹什麼?」
「給你的。」我眨眨眼,認真道,「其他小朋友有的,你也要有。」
良久,應懷伸手接過它,像接過一個從來不敢奢求實現的夢。
他輕輕用嘴抿了一口,棉花糖的一角像散開的霧一般,融化在他的嘴邊。
好甜。
原來棉花糖這麼甜。
「媽媽……」一直仰頭看我們的小男孩突然繃不住大哭起來,「他的比我的大!我也要!我也要!」
年輕母親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小手安慰,應懷卻彎著眼挑釁地看了小朋友一眼。
分明在說:【這是我的,你有什麼實力?】
果然,小豆丁哭得更厲害了,尖叫聲響徹雲霄。
我「撲哧」笑出來,嘴上道:「你是小學生啊你。」
心裡那團沉重的情緒隨之散開。
應懷,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但如果是你的媽媽,她也一定會想你開心起來。

-9-
我和林聽虞開始正式接觸,作為朋友。
但也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畢竟他親口承認對我有好感。
這他媽不是有希望結婚了嗎?
然而應懷卻突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對我越來越黏糊了。
只要離開他的視線超過半個小時,他的奪命連環 call 就來了。
尤其是晚上,因為想和林聽虞獨處,我命令他不准再跟著我上下圖書館自習。
他表面點點頭,卻總是尾隨在我們後面。
還義正詞嚴道:「我離你們這麼遠,礙著誰了?」
大哥,你一個一米八幾的火紅雞窩頭,就離我們五米。
誰看不見啊?
而且還有人傳出我們三人行的謠言了,真的想死。
但是這次不管我怎麼抗議,應懷卻鐵了心絲毫不動搖。
我上哪兒他上哪兒,簡直是個甩不掉的瘋子。
就在掛了他第 12 個電話後,我關了機。
學姐湊過來說:「雖然我嗑的 cp 沒結果,但是他心中沒你我不信。」
我無語,她繼續道:「你關機了,人家會傷心的啊!
「而且我等會不回學校,你讓他來接你唄,今天有點晚了。」
我沒放在心上,讓他來接豈不是以後又要蹬鼻子上臉了。
而且這麼近,也沒必要讓他大老遠跑出來。
我靜靜壓下心中的一點不安,看了看黑了螢幕的手機。
卻不知道,我做的這個決定,足以讓我後悔一生。

-10-
我被一個男人尾隨了。
原來人的頭部在受到重擊時會出現呼吸困難。
我雙手想把男人捂在我嘴上的手扒開,卻發現難如登天。
他肥胖的身軀壓在我身上,興奮得開始顫抖。
肺裡的空氣逐漸稀薄,我絕望地望著漆黑的天空,視線已經被眼淚模糊。
只有耳邊響起男人粗重的喘息和衣帛撕裂的聲音。
我在被強姦。
和學姐吃完飯,想著離學校走路只有十五分鐘的距離,我就沒有打車。
路過一片工地,只覺得安靜得可怕。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陌生男人撲倒。
他肥胖的身軀壓得我喘不過氣,發現我拼命掙扎,左右開弓扇得我頭暈眼花。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我流著淚,拼命地想掙脫,卻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在我即將放棄的那一刻,突然男人被一道側邊的力量狠狠掀翻。
「就是你。」
淚水模糊了眼前的光景,我卻聽見了應懷的聲音。
他赤紅著雙眼,掄起拳頭,一拳又一拳地往男人臉上砸去,沒一會兒,便已經血肉模糊。
我撐起身子撲過去:「別打了,應懷,你要把他打死了!」
見他依舊不停手,我慌亂地抓住他的胳膊,卻陡然一怔。
應懷在哭。
他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滴落在染血的拳頭上。
好像憋了很久很久的情緒,終於宣洩出來。
在月光隱沒的黑夜裡,他終於停下拳頭,脫力般站起。
他單薄的身軀顯得那麼孤獨又破碎。
我聽見他帶著哭腔,聲音很輕地說:
「就是你。
「就是你毀了她。」
突然,我的心像跳漏了一拍。
我仰頭怔怔地看著少年,輕聲道:「你是不是……」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他紅色的頭髮在深夜裡映出一點點不同的光來。
然而,我剛想開口,卻被猛然撞翻。
那男人不知何時爬起來,用盡全力向應懷撲去。
那一瞬間,時間的流速好像突然被撥得極慢。
男人抖動的肉體、滴落空中的血,像放慢動作般在我眼前展開。
我看見應懷被他撞得後退,一步,兩步,三步。
第四步時,他踩向建築外的空中。
「應懷!」
我的瞳孔緊縮,撕心裂肺地叫他的名字,應懷聽到了,卻只來得及看向我。
一切又回到了時間原本的速度,男人和少年扭打著,從三層樓高的建築平臺墜落。
黑暗中,發出一聲巨響。

-11-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就已經在心裡承認了這個事實。
應懷說的是真的。
他真的來自于未來,真的和我流著同樣的血。
但同時我也隱隱感覺到,他 17 年的人生也許過得並不好。
雖然他從不透露關於自己的一切,但畢竟只是個還沒成年的孩子。
高中輟學、擅長打架、習慣網吧過夜。
經常吃泡面、沒有朋友、從沒吃過棉花糖。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看著別人的時候,眼裡瞞不住的羡慕和自卑。
他到底在自卑什麼,我一直想不明白。
但是,我現在也許明白了。
也許,是因為我。
或者說,是因為成為他媽媽的那個未來的殘破的我。
「應懷……」我把他艱難地抱在懷裡,少年白皙深邃的臉被血染紅了半邊。
然而他竟笑了一下,喉嚨裡發出咕嚕的怪聲。
我的眼淚不斷滴在他的臉上,伸手胡亂去抹,卻越抹越糟。
「你……」我想說的太多,想問的太多,最後只哆嗦道:「你為什麼?」
我終於明白他來這個世界的目的了。
他從未來穿越而來,從來不是為了找到他的爸爸。
他知道一切,他從來都是。
為了把我從這次滅頂的災難中拯救出來。
他從來都是,為我而來。
別哭。
少年已經說不出話Ŧųₜ,不斷冒出的血堵住了他的喉嚨和胸腔,只能慢慢地做了個嘴型。
「你別說話了……」我顫抖著,「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但我知道,我留不住他。
應懷開始消失。
就像平面世界裡的圖元清除一樣,他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在現實世界裡憑空消失。
他的雙腳,到小腿,到胸膛,完全融入了這漆黑的夜空裡。
「別。」我感受懷中的重量逐漸變輕,哭得不能自已。
「你,跳舞,好好看……」應懷輕輕地看著我,說得很艱難,我卻一字一句地看懂了。
他說,你跳舞真好看。
他說,棉花糖很好吃。
他說,你要笑著去到你一片坦途的未來。
要用跑的。
應懷消失的身體如同點點星光,消散在我眼前,就像那璀璨的星空。
少年示意我靠近點,我俯下身湊近他的嘴,聽到了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少年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
【媽媽。】
【還有。】
【我也愛你。】
說完,他便仰頭看著天空。
好像終於得到了解脫。

-12-
我叫宿眠。
23 歲時,在學校附近的工地上被工人強姦。扭打之中,我和他雙雙從 9 米高的平臺上墜落。
強姦犯當場死亡,而我,半身癱瘓,在輪椅上度過餘生。
我自殺過 3 次,但都失敗了。
最後一次,我看著滿頭白髮的父親,終於接受了現實。
無論如何我都要帶著絕望的心,痛苦地活下去。
25 歲,我嫁給了老家同區的一個男人,他四肢健全,有一個還算固定的工作,是個聾啞人。我們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一年後,我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應淮。
應該的應,淮河的淮。
我不知道怎麼做一個媽媽,我不愛我的丈夫,甚至,我都不愛自己。
可是,我有時候看著抱著應淮喜笑顏開的父母,還有站在旁邊幸福之情溢於言表的丈夫,突然覺得也許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但現實總是那麼殘酷。
應淮的父親中年失業,這幾乎是意料之中的事。聾啞人拋去道德的保護,在勞動市場上沒有任何能和人比拼的能力。
他變得更加沉默,總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有時候會半夜醉醺醺地突然出現,然後強迫我履行夫妻義務。
在一個畸形的家庭裡,應淮不得不擁有一個畸形的童年。
一個殘疾人母親,一個聾啞人父親,都不用做任何事,僅僅是我們的存在,都能讓他成為整個學校最特殊的孩子,也是被欺負得最狠的孩子。
他最討厭運動會,因為其他孩子的父母都會牽著小朋友一起參加,而我從未出現過。
那個男人只去過一次,回到家後沉默了一晚,就再也沒參加過學校的任何活動。
忍著忍著,時間就過去了。
過著過著,應淮就長大了。
他變得敏感、叛逆,充滿攻擊性,學業不用說,幾乎是荒廢了,並且經常混跡網吧Ṫúₚ夜店,還和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這些我還是從父親的嘴裡聽來的。
我想我真是世界上最不稱職的媽媽。
我也曾經想和他談談心,但總是以兩人吵得面紅耳赤結束。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直到他口不擇言的一句:「我知道你討厭我,把我當作垃圾看。
「早知道要過這樣的日子,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
那些痛苦的、地獄般的情緒又死灰復燃般將我燃燒殆盡。
這也是我第一次在應淮面前崩潰痛哭。
對啊,早知道要過這樣的日子,為什麼我要把他帶到這個世上和我一起受苦?
他恨我,恨這個讓他蒙羞的家庭,合情合理。
我虧欠他太多。
所以當那天我和他一起在街上遇到暴徒時,我想也許是老天爺開眼了。
它說:【你這輩子活得太窩囊了,你也讓你的兒子過得太委屈了。】
【不如就在今天,將一切結束吧。】
我推開應淮,用胸膛迎上了那個神經病刺上來的刀。
在應淮驚恐的吼聲中,我知道自己這痛苦的一生終於走到盡頭了。
但是在那一刻,我為什麼會哭?
我為什麼會感到無比悲傷和不舍呢?
我憎恨這世上的一切,我恨我的丈夫,我恨那個強姦犯,我恨給了我一切又收走一切的老天爺。
但我唯一不恨的,就是應淮。
那個從我肚子跑出來的小不點,他什麼都沒做錯,卻承擔了他不應該承受的痛苦。
他長得那麼好看、那麼高,那雙腿奔跑起來能抓住明天的太陽。
他值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別哭。」我伸手撫摸他顫抖的臉,笑著說。
「我一點都不討厭你。」
從你在我懷裡睜開小眼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跟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繫。
即使現實那麼糟,但我還是願意活著,因為我想看著你長大。
看著你從一個小嬰兒逐漸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大人。
但是作為媽媽,我能給你的比其他的媽媽少太多太多。
更多的,是帶給你痛苦和自卑。
如果有下輩子,不要當我的孩子了。
我希望你能出生在一個正常的、健康的家庭裡。
你值得這世界上最好的愛。
應淮,我的孩子。
我討厭所有人,討厭這個世界。
但是。
我唯一愛你。

-13-
我的名字,叫應淮。
應該的應,淮河的淮。
我媽雙腿殘疾,而且,我知道她從來不愛我。
她總是一個人坐在輪椅上,望著遠方,望著天,望著樹,卻從來不會回頭看我。
就算我考試得了滿分,她也只是點點頭。
就算我把犯賤的同學揍得面目全非,她也只會彎腰向老師道歉,然後領著我回家。
她從不生氣,但也從沒真正地開心過。
好像我不是她兒子,而是空氣中的一口二氧化碳一樣透明。
我曾經恨過她,既然那麼討厭我,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
為什麼要把我變成一個沒有任何人愛的可憐蟲?
直到她死的那天。
她死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一個人竟然可以流那麼多血,也沒想到,一個人的眼睛也可以充滿那麼多的悲傷?
而那個人,是我的媽媽。
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摸了摸我的頭,就像很小的時候那樣,臉上充滿了幸福的笑。
原來媽媽是會笑的,即使她的眼睛裡全是淚光。
那一天我終於知道,她並不是在恨我,她是在恨自己,恨這個對她殘忍的世界。
她說:「應淮,對不起。」
她說:「我不是個好媽媽。
「但是我從沒有討厭過你。」
在生命的最後,她說:
「媽媽愛你。」
收拾遺物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媽媽的日記。
一本塵封了很久的、記錄著她原本擁有一切美好未來的日記。
她成績很好,從小就是別人眼中的乖小孩,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學。
她喜歡看書,喜歡畫畫,喜歡爬到山頂去看最美的日出。
她還喜歡一個人,叫林聽虞。
即使這段暗戀最後無疾而終。
因為她是個膽小鬼,她不敢去表白。
還因為,她遭受了生命中無法承受的巨大災難。
她在最美好的年紀被人糟蹋,從高樓上墜下,失去了雙腿。
而那個罪人死得那麼輕易,她卻要活著,日日夜夜面對這種痛苦的現實。
我翻出她大學和室友的合照,照片裡那個女孩笑得燦爛又單純。
她張開雙手,好像在迎接充滿光明的未來。
原來,我的媽媽是會笑的。
她笑起來那麼漂亮。
我曾埋怨她,為什麼我做任何事都不能讓她開心,現在我終於理解了。
我多麼殘忍。
在她失去了一切之後,在她已經用盡全力向現實妥協後,我卻還要她笑著面對這操蛋的人生。
我真不是個東西。
老天爺,你比我還不是個東西。
憑什麼,這個女孩那麼漂亮,那麼開心,笑起來像展翅的小蝴蝶。
你卻那麼殘忍地折斷她的翅膀,讓她跌入泥濘裡再也站不起來?
我草你媽。
也許是聽到了我的咒駡,老天爺終於有了點憐憫之心。
我回到了宿眠 23 歲的時候,這時她還不是我媽媽,只是一個漂亮的正在享受大學生活的普通女孩。
原來媽媽年輕的時候這麼好看,她經常笑,笑起來兩排小牙齒又白又亮。
她還經常生氣,總是喜歡跳起來揪我耳朵,然後笨手笨腳地摔倒。
但她還是那麼溫柔,那Ťų⁰麼善良。
她買給我的棉花糖是我吃過最甜的東西。
她說,其他小朋友有的,我也有。
是的,其他的孩子都有愛他們的媽媽,我也有。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林聽虞配不上她。
沒有人能配得上這麼好的宿眠,但是除了林聽虞,我不認識其他人。況且,我也沒時間了。
那件事發生的具體時間我沒能從日記裡找到。
所以我只能時刻守在媽媽身邊,我不能讓那個畜生再傷害她一次。
還好這次,我做到了。
她看起來笨笨的,卻一下就明白了,她哭著問我為什麼。
為什麼我明明知道,阻止了這件事,我就會完全消失。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應淮的出現。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你, 媽媽。
我的答案也一樣。
即使再讓我選擇一百次,我也要讓你。
奔向本來就屬於你的,光明、幸福的未來。
即使那個未來, 沒有我。
如果有下輩子,媽媽, 我還是要當你的兒子。
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不會像垃圾一樣放棄自己了。
我會比這輩子。
還要愛你。

-14-
距離我的 23 歲,已經過去了 5 年。
那場黑暗裡的事故好像離我很遠很遠, 記憶也模糊起來。
我在大學畢業後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也認識了我現在的老公。
他是隔壁學校的年輕導師,是個開朗外向、喜歡抖機靈的黏人精。
和林聽虞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我和林聽虞,最後也沒有在一起。
畢業後他保研到外校, 後面又讀了博士。後面我們的聯繫逐漸變少, 只是偶爾從老同學的嘴裡聽到他的消息,很牛逼, 但與我無關。
在我研究生畢業的第二年,我和唐越結婚了。
一年後, 我懷孕了。
懷孕後期,唐越總是喜歡用耳朵貼著我的肚子默念:「女兒女兒, 必須要長得像你,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我每次都垂下眼不語。
因為我希望是個兒子。
結果真是個兒子, 我在產房裡痛哭的時候,唐越癱在產房外痛哭。
醫生把我推出來時,我氣息奄奄地問他孩子的性別,他眼淚鼻涕直流道:「什麼孩子?老婆,你千萬不能有事,不然我怎麼辦啊?」
我無語凝噎。
還是我媽過來跟我說:「兒子兒子,你別說話了,省點力氣吧。」
聽到是兒子, 我點了點頭, 累得暈過去了。唐越以為我怎麼了, 當場崩潰。
這些還是孩子出生一個月後婆婆告訴我的。
我看著在學術領域嚴肅認真的丈夫笑得像個傻子一樣逗兒子,低頭也止不住笑了。
「老婆, 你看。」
唐越把兒子抱過來,現寶似的用手指著寶寶的眼角:「這有顆痔誒,跟你一樣。」
我湊上前, 果真看到閉著眼睡得正乖的兒子右眼角下面有一個很小很小的淺色小點。
我的心狂跳起來。
良久, 我輕聲問:「老公, 你給兒子想好名字了嗎?」
「不是還沒有嘛!我爸頭都想破了, 媽也著急死了, 說再不取名戶口上不了。
「怎麼了老婆,你想出什麼好聽的名字了嗎?」
我點頭:「嗯, 別想了,就叫這個。」
唐淮。
淮河的淮。
唐越眨眨眼,想了一會兒, 不知道在想什麼。
慢慢地,他笑起來,眼裡滿是溫柔:
「好,就叫這個。
「老婆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摸了摸兒子白嫩的小臉, 和他右眼角那顆幾乎看不見的淚痣。
低頭湊近他的小耳朵,很輕很輕地說:
「寶貝,歡迎回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