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和她的小公主呀！

當宮女的第三年，我遇到了一個小孩。
她頭上寫著惡毒女配四個字。
我在想，七歲小孩能有多惡毒？
直到我看到她推倒宮女。
毆打太監。
痛駡教導嬤嬤。
我才發現，打得太對了。
這些人，我也早就想揍了。
這哪兒是惡毒女配，這是我的天使寶寶。
後來，她問，「你不討厭我嗎？」
我說，「不呀，我喜歡你就像天上的星星，沙漠裡的砂礫，海中的水滴一樣多。」
她害羞又傲嬌地將手塞在我手心裡。
「今晚你侍寢。」

01
穿成宮女的第一年。
我見到了皇上，又見到了皇后。
我將【做寵妃】這個選項劃掉了。
皇帝但凡沒落魄，都不能找一個樣貌只算清秀的宮女做寵妃，帶出去都透著一股亡國之相。
做宮女的第二年。
我將【熬到做姑姑】這個選項也劃掉了。
教導我的周姑姑因為宮鬥失敗，被拉到了慎刑司，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還是我求人買了一口薄棺將她安葬。
現在只剩下唯一的選項【熬到二十五歲出宮】。
可這條路也很難走，宮中底層宮女連口熱飯都吃不到。
我懷疑我熬不到二十五歲，就可能死在宮中。
但當宮女的第三年，事情出現了轉機。
我遇見了一個小公主。
她的頭上寫著四個字：惡毒女配。
那一刻，我意識到，我遲到了三年的金手指，它終於來了。

02
我想法子調到了福甯宮，成了六公主的宮女。
我到的第一天，六公主就打人了。
一個宮女被從內殿拖出來，臉上還帶了血。
管事安姑姑目光在我和另一個宮女身上梭巡。
我急忙低下頭去，心裡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然後便聽到安姑姑對另一個宮女秋霜道：「你進去，把裡面收拾了。」
秋霜悄悄瞪我一眼。
我假裝沒看見。
她要是沒被選中，她也高興。
那宮女進去沒多久，便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緊接著，是六公主的尖叫。
「你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秋霜被趕出來，又羞又惱。
安姑姑掃了我一眼，「你進去。」
我：「……」
都耳背了嗎？
公主現在不希望被打擾。
安姑姑冷了臉，「還不快去？」
我低聲應是，輕手輕腳地進去了。
進去轉過彎兒，等別人看不見之後，我便停住腳步，悄悄伸脖子往內室看去。
六公主在發脾氣，她推翻博古架，砸了瓷器，發洩完情緒，又蹲在地上，將一個摔碎的粉色玉兔子撿起來抱在懷裡哭。
她哭得很凶，頭上的惡毒女配四個字更亮了。
我靜靜看著，等她哭累了，睡著了，我才悄悄走上前去。
她醒著的時候張牙舞爪。
睡著了才像個小孩子，柔嫩的小臉哭紅了，看起來分外可憐。
我輕輕從她懷裡拿出玉兔子。
又怕抱她上床的時候，將她驚醒，便從床上拿了一個毯子蓋在她身上。
帶過孩子的親應該都知道，小孩子哄睡不容易，弄醒卻毫不費力。
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動她。
忙完之後，我從地上撿起玉兔子的其餘碎片，去找安姑姑。
安姑姑蹙眉，臉色陰沉下來。
「這是公主最喜歡的東西，是娥妃娘娘留下的。」
娥妃是六公主生母，犯了事兒被打入冷宮，後來死在那裡。
她死得時候，六公主還小，留下的關於她的物件少。
這粉玉兔子就是其中一件。
安姑姑道：「若送到器具房修復，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
器具房優先修復皇帝，皇后，貴妃等貴人的東西，不受寵的六公主的小兔子，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觀察了下碎片，想了想道：「若能弄來魚膠，奴婢可以一試。」
安姑姑深深看我一眼，沒多說什麼，就出去了。
沒多久，她果真弄了一盒魚膠過來。
「若修不好，你也不用待在福甯宮了。」
我懂。
安姑姑容得下我，六公主可容不下。
不過，我還是有信心的。
穿越前，我兼職手工娘。
做黏土手辦，做娃娃，給娃娃做衣服，做工藝品……就為了拍視頻多賺點錢。
但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一不小心來到這裡。
我對安姑姑道：「公主睡了，怕人多吵醒公主，我在裡面伺候就行，等公主醒了，我再叫您。」
我弄來竹簽，魚膠，小心粘兔子。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
我背後驀地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你就讓我睡在地上？」

03
我轉頭看見了六公主。
嚇我一跳。
那一瞬間，我想到了鬼片裡的小女孩兒，往往都是大 BOSS。
年紀越小，怨氣越重。
我拿起小兔子，遞給她。
「六公主，兔子修好了。」
六公主驚愕地接過兔子，驚喜地抱在懷裡，笑容剛揚起，又摁下，冷聲道：「誰許你動我的兔子。」
誒，你個臭小鬼。
我不僅動一次，還要動兩次。
我歎了一口氣。
「奴婢本來打算再做一個保護罩，保護兔子的，公主既然不讓奴婢動，那就算……」
「給你，快去做。」
她遞過來，一臉急切。
我想笑，但努力憋住，輕聲道：「是。」
現在也有玻璃，但透光度一般，除此之外，琥珀、水晶都可以做罩子，但六公主這裡肯定弄不來。
我便用紗做了一個類似宮燈的罩子，找了一塊小圓板做底板，鋪了一層棉花綢緞做了軟軟的墊子，將小兔子放上面，再蓋上罩子，一個精緻的兔子窩就成了。
做的時候，六公主一直圍著我打轉，我試探地讓她幫我遞工具。
她冷了臉，拒絕。
過了一會兒，我故意說找不見竹簽，目光在桌子，地上轉來轉去。
六公主等不及了，翻出竹簽遞給我。
「給你，這都找不到。」
我接過竹簽，認真地道謝。
「公主，你眼睛好厲害，一下子就發現了。」
六公主哼了一聲，很不屑，小臉卻仰了起來，有點驕傲。
我心裡有了一點對六公主的認知：她很少受到表揚，語言攻擊性很強，明明能好好說的話，卻不好好說。
弄完兔子，六公主就乖了很多。
她捧著兔子，看了很久，還是會為兔子上有裂痕而難過，但明顯已經接受了現實。
我趁勢讓人進來收拾了屋子。
安姑姑欣慰道：「公主很久沒有這麼高興了。」
我愣了一下。
腦中響起了一段經典 NPC 語錄：【少爺已經很久沒笑過了。】
下值之後，我回到寢室。
同寢的秋霜冷笑道：「真是厲害啊，才來了一天就得到公主和安姑姑的賞識，比我們這些老人都厲害。」
下班之後，還和同事住一個屋。
這班真是一點兒也不想上。
我從包裡摸出來兩個自己做的發簪，是用碎布做的，但配色漂亮，送人很合適。
我給另外兩個室友一人一個，獨獨略過了秋霜。
秋霜感受到了我的孤立，她很惱怒。
「你什麼意思？」
我嗤笑一聲，沒有回答她，倒頭睡了。
帶了一天孩子，我很累了。
不想去理會另一隻巨嬰，她又不可愛。
但半夜的時候，我還是被一聲尖叫弄醒了。
我看了看另外三人，都沒動彈。
其中一個叫芳草的輕聲道：「睡吧，天天都這樣，以後你就習慣了。」
看樣子，的確是習慣了。
秋霜睡得和死豬一樣。
但我睡不著了。
我披衣出去，看見了同樣披衣而起的安姑姑。
她目光冷冷地盯著公主的寢室，憤怒卻無可奈何的樣子。
安姑姑值白班，另一個宋姑姑值夜班，彼此互不干涉。
在寢殿裡服侍公主睡覺的是宋姑姑。
寢殿裡傳來六公主的哭鬧：「你滾開，我讓你滾開，不要你陪我！」
宋姑姑聲音冰冷：「公主，您七歲了，馬上就是大孩子，該懂規矩，奴婢是為您好。」
「打死你！我打死你！」
這一晚，就在尖叫，吵鬧，安靜，尖叫，吵鬧，安靜的迴圈中度過。
我起床的時候依舊好困。
我在想，怪不得我塞銀子就能來福甯宮，原來都知道這裡不好，沒人願意來。
04
大夏朝，公主跟著皇子們一起讀書。
安姑姑叫六公主起床，被她一腳踢中胸口。
六公主紅著眼，目光如欲噬人。
「我不起，我要睡覺。」
好不容易又哄又騙地叫起來，她又沒興趣吃飯。
安姑姑急壞了，上課遲到，又要被太傅罰，晚上睡不好覺，又耽誤早起，日子仿佛成了惡性循環。
她的臉上已然麻木。
她的目光再次看來。
這一次，秋霜學機靈了，她立刻低下頭去。
我慢了一步，便聽安姑姑道：
「歲安，你來。」
我：「……」
安姑姑冷聲：「愣著幹什麼？」
我走上前，看了看眼前的飯菜，清粥，小菜，蛋羹，看起來就不太有胃口。
我暗歎一聲。
孩子不吃就別逼了，餓了自然就吃了。
但我不敢說。
這是古代，皇子公主一頓飯不吃，宮女太監就可能掉腦袋的時代。
ŧū́⁰我想了想，輕聲對六公主道：「公主，您好好吃飯，奴婢給您雕個小兔子。」
六公主不好騙。
她冷笑：「我不要。」
我不聽她的，「奴婢現在就雕，奴婢雕得可好看。」
我找了一根蠟燭和小刀，就開始一點點雕刻。
透明的蠟在我手裡一點點有了小兔子的形狀。
六公主看呆住。
安姑姑趁機將勺子遞到她手裡，她撇了撇嘴，張開嘴吃了起來，邊吃邊看，竟然一點兒也不抱怨。
這時候的我，就是整個飯桌上最美味的下飯菜。
等我雕刻完，六公主也吃飽了。
我將小兔子遞到她手裡。
她嫌棄道：「嘁，一個蠟燭就敢送我？」
「奴婢知道此物粗鄙，只敢請公主看看，不敢送公主。」我從善如流。
六公主瞪大眼睛，生氣了，「你是用本宮殿裡的蠟燭雕刻的，是本宮的！」
她立刻接住蠟燭小兔子，轉身就走。
芳草和如夏兩個宮女急忙跟上。
安姑姑目送她背影，欣慰道：「第一次見公主這麼著急的去上學。」
我：「……」
安姑姑又道：「你做得很好，以後你進內殿時候公主吧。」
「是！」
我升職了。
進內殿就從二等宮女升成了一等宮女，薪水加一兩。
我好高興。
六公主哪裡是惡毒女配，她分明是我的天使寶寶，我的吉祥物。
但中午放學，六公主是惱怒著回來的。
她一回來就尖叫，發脾氣，砸東西。
沒人敢勸，怕傷到她，也怕她傷到自己。
安姑姑冷聲問芳草和如夏是怎麼回事？
芳草期期艾艾道：「因為那只小兔子。」
在文華館讀書的除了皇帝生的皇子公主，還有皇帝的養女鎮安公主。
鎮安公主父母是戰死沙場的將軍，皇帝感念他們的功勞和忠義，便從他們家中選了一個女兒養在宮中，便是鎮安公主。
鎮安公主由皇后親自撫養。
皇后無女，將她視如己出。
她也冰雪可愛，很討人喜歡。
六公主上課玩那那只小兔子，被鎮安公主瞧見。
二皇子便想借過來給振安公主瞧瞧。
六公主二話不說，就將小兔子毀了。
由此惹哭了鎮安公主，激怒了幾位皇子，大家起了紛爭。
最後太子出面，罰了六公主和帶頭的皇子，轉手送了鎮安公主一堆好東西。
安姑姑臉冷得像冰霜。
她進去安慰公主。
秋霜仿佛找到了攻擊我的關鍵。
「就你能，現在惹事兒了吧，得罪了幾位皇子公主，還得罪了鎮安公主，看你以後怎麼辦？」
我怎麼辦？
我涼拌。
那些皇子公主認識我是誰？
我也不認識他們。
只有六公主認識我。
我趁著安姑姑出來，立刻打小報告。
「姑姑，剛才秋霜說公主不識時務，應該把東西讓給鎮安公主，討好她。」
秋霜慌了，「我，我沒有這樣說。」
安姑姑剛被六公主趕出來，正沒處撒氣。「那你說了什麼。」
秋霜急忙跪下，「我只是說歲安不該雕小兔子……」
「啪」地一聲，安姑姑給了秋霜一耳光，「你不用在福甯宮待了，出去！」
秋霜不忿，「姑姑，我哪裡說錯了，要是歲安不雕刻小兔子，就不會惹出來這麼多的事。」
安姑姑冷冷道：「主辱臣死，你是一點兒骨氣也沒有。」
05
秋霜被趕出福甯宮。
安姑姑行事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我們剩下的幾個宮女各個甯神屏息，生怕被趕出去。
安姑姑讓我進去哄哄六公主。
我想了想，輕聲道：「讓公主哭吧，公主的確受了委屈，哭出來會好受一些。」
安姑姑眼圈紅了。「這種事情發生過很多次，公主不是捨不得，而是讓出去東西就回不來了，她就寧願毀掉，也不會給別人。」
懂！
我今天看到六公主頭頂惡毒女配幾個字更亮了。
我道：「能給我再找點蠟燭，陶泥，顏料，布料，棉花之類的東西嗎？我想再給公主做一些。公主擁有的少，才會捨不得，她有很多很多時，就不會在乎這些東西了，別人要，她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分享。」
安姑姑深深看我一眼，轉身去準備。
很快，我就有了一大堆的蠟燭，陶泥，顏料等物……
我在宮中三年，知道這些東西可是不容易來的，每個宮裡都有份例，也不知道安姑姑是怎麼弄來的。
安姑姑傲然。
「你伺候好公主就行，這些東西我來想辦法。」
後來，我才知道。
在福甯宮，安姑姑從容不迫，萬事不慌。
在宮外，她卑躬屈膝，頭磕到爛，只為求人幫忙。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做陶泥，雕蠟燭，做娃娃。
這些是我做慣了的，覺得很解壓。
芳草和如夏羡慕不已，看熟了，也跟著一起做。
我裁剪，她們縫製和塞棉花，她們針線活兒比我好多了，做的小兔子，又精緻又漂亮。
等六公主醒來時，她擁有了幾十個蠟燭兔子，陶泥兔子，布兔子……
她呆住了。
安姑姑笑道：「公主，這些都是你的。」
六公主撇了撇小嘴，哭了。
她哭得很傷心。
她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忽然問安姑姑：「我真的很小氣嗎？」
芳草說過，太子說六公主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一點兒也不像皇家公主。
安姑姑道：「公主您才不小氣，整個皇宮沒人比您大方。」
我：「……」
誇張了哈，失去了可信度。
但我沒吭氣，讓領導丟面子，我的職場生涯可就完蛋了。
六公主忽然問我：「歲安，你說呢？」
我：「……」
小公主，你可真會問問題。
我溫柔道：「公主，小兔子是您的，您說了算，您維護自己的樣子，又勇敢又有主見，那些占不到您便宜的人，才會故意貶低您。」
安姑姑很欣慰：「歲安說的很對，公主不要聽他們的。」
六公主眼圈紅了。
她吸了吸鼻子，揚起小臉，拿起一個蠟燭兔子送給我。
「這個給你。」
我接過，歡喜地行了禮。「謝謝公主。」
那一天，六公主給在場的所有宮女都送了一隻小兔子，自己只留了幾個。
芳草和如夏大概是第一次收到六公主的禮物，高興壞了。
芳草提議：「不如我們再做一點兒小雞，小豬。」
如夏附和：「對，湊個十二生肖。」
兩人說完，又覺得自己放肆了，不安地看向安姑姑。
安姑姑一貫嚴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那就做吧。」
06
眾人歡呼起來。
六公主也加入其中。
安姑姑不敢讓她碰剪刀和針線，便讓六公主給陶泥塗顏料。
我欣慰地看見六公主頭上的惡毒女配幾個字暗淡了幾分。
我忽然意識到，這可能就是我穿越而來的意義。
我好像有能力改變六公主惡毒女配的命運。
天黑前，我們趕出來了十二生肖，本來打算將布娃娃掛進六公主的床邊掛一排。
安姑姑卻收了起來，歎息道，「等以後有機會再掛吧。」
六公主臉上的笑容迅速垮了下去。
所有人都想到了宋姑姑。
她刻板，嚴厲，是一本行走的宮規。
不會允許六公主的床上多那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兒。
收東西時，我悄悄問安姑姑。
「宋姑姑一貫如此嗎？」
我問得很隱晦。
我其實想問，她大晚上的教導公主，真的沒人管管嗎？
安姑姑神采暗淡了幾分。
「她是娥妃娘娘留給公主的奶嬤嬤，品級比我高。」
我懂了。
奶嬤嬤在宮中地位一向高，又是娥妃留下的，娥妃又已過世。
公主若真的趕走宋姑姑，一個孝字都能壓死公主。
除非宋姑姑犯了死罪，或者被皇帝，皇后發現她真的對公主不利。
不然，尋常人真拿她沒辦法。
我讀歷史時，看到一些公主被身邊的嬤嬤，宮女拿捏的死死的，覺得那公主真得不爭氣。
但身處深宮，才會明白，一個人長期身處規訓的環境中，很難有力量掙脫出來。
「那……她教公主什麼？」
「我進不去。」安姑姑聲音冰冷，「除了喂藥，大概還糾正睡姿，儀態之類的。」
我：「……」
真變態啊！
宋姑姑也不怕娥妃半夜來找她。
到了晚間，又是新一輪的哭鬧，安靜，哭鬧，安靜。
我不知道公主怎麼樣。
我快神經衰弱了。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無精打采。
公主還有起床氣，一張小臉陰沉得要命。
我表演做發簪，公主邊看邊吃飯。
等吃完飯，安姑姑猶豫一下。
「歲安，今天你陪公主去文華館。」
「是！」
我背起書袋。
牽住六公主的小手。
她愣了一下，乖巧地回握我，頭頂惡毒女配幾個字閃了閃，又暗淡了幾分。
我忍不住翹起嘴角。
她好可愛，她真得很容易滿足。
到了宮外，遠遠看見人，我倆便默契的鬆開手。
等到沒人的時候，又悄悄將手牽在一起。
那種感覺像做賊，刺激又好玩。
等到了文華館。
六公主進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沒多久，幾個皇子簇擁著一個雪白漂亮的小女Ṭú⁼孩兒進來，一群人說說笑笑，路過六公主時，還冷哼了一聲，一副不屑的樣子。
我掃了一眼，便低下頭去。
那小女孩兒是鎮安公主。
她頭上也有兩個字：女主。
太子頭上寫著：男二
三皇子頭上寫著：惡毒男配。
好傢伙，重要人物全部登場。
我幾乎可以腦補出一本小說。
太子和鎮安公主一同長大，他喜歡鎮安公主，卻礙于養兄妹的關係只能默默守護她，成為她最有力的靠山。
至於三皇子，愛而不得，前期為振安公主保駕護航，清除障礙，後期男主出現，則可能黑化，站在男主和太子的對立面。
至於六公主。
她只要和鎮安公主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便免不了被比較，被打壓。
長期出在這樣的環境下，最終變成一個合格的惡毒女配。
小說裡，女主總是要贏的。
那麼，我該何去何從？
站隊女主，還是和六公主綁定在一起？

07
我陷入沉思，目光不經意的在幾人身上打轉。
這一堂課，六公主有些坐立不安。
我發現了。
太傅也發現了。
他沉了臉，讓六公主站著聽課。
課堂哄笑起來。
六公主紅了眼圈，卻昂著頭，一點兒也不悔改的樣子。
下了課，二皇子拿起鎮安公主書袋裡的一個玉兔子，得意的對六公主炫耀。
「看見沒？這是父皇賜給鎮安的，沒人稀罕你的破蠟燭。」
鎮安公主有些惶恐，面上焦急，卻不敢反駁二皇子。
六公主生氣了，伸手就要去搶那個玉兔子。
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別上當！
千萬別上當！
驀地，六公主的手拐了個彎兒，伸向書袋，從裡面拿出來一堆布娃娃，站在凳子上，高呼：「我這裡有布娃娃，誰要？」
立刻就有人聚過來。
六公主毫不吝嗇，誰要都給。
除了二皇子。
二皇子被擠出了人堆，他沉著臉，很不高興。
鎮安公主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好奇地看著六公主，眼眸中閃爍著驚歎的光彩。
六公主看了她一眼，也掠過了她，沒給她。
鎮安公主眼睛裡的神采滅了。
一整節課，鎮安公主都紅著眼睛。
下課後，在太子的注視下，陸陸續續有人將布娃娃還給了六公主，一群人圍在鎮安公主身邊，哄她笑，逗她開心。
六公主眼睛裡的神采也滅了。
放學後，她氣呼呼地快步向外走，都不等我們。
如夏去收拾書袋，我急忙追上。
我拉她的小手，她甩開。
我再拉她小手，她又甩開。
我繼續拉……
她忽然停下，生氣地叫：「你去拉她的手啊，你拉我幹嘛，我不如她白淨，不如她討喜，你去拉她啊，你以為我不知道，她一進來，你的Ţû₅眼睛就一直看著她，你想讓她當你的主子，那你就去！我不稀罕你！」
原來如此啊。
她好敏銳。
她發覺了我在看鎮安公主。
所以才會坐立不安，被太傅罰站麼？
我蹲下身子，平視著她的眼睛，認真道：
「公主，您生氣了，奴婢感覺你很憤怒，如果生氣能讓您好受一些，那您就把氣發出來。」
「不過，有幾點要說清楚。」
「第一，奴婢只想拉您的手，別人的手，我都不想拉，您的手又柔軟，又細膩，手指節細長細長的，指甲也長，將來塗丹蔻一定很漂亮。」
「第二，奴婢看鎮安公主是好奇，因為她父母為國捐軀，奴婢很想看看忠良之後長什麼樣。奴婢還偷偷看了太子殿下，二皇子，三公主，五皇子……因為奴婢沒見過，要認認人，免得不小心認錯，丟了我們福甯宮的體面。」
「第三，不是長得漂亮才會被喜歡。奴婢長得就很普通，但奴婢的教導姑姑卻很喜歡奴婢，奴婢也很喜歡您。」
六公主不哭了。
大概被我這樣直白的說法給弄得不好意思，她扭過頭去不看我，卻微微紅了臉。
「可父皇不喜歡我。」
想了想，又補充。
「母后也不喜歡我……」
想了想，繼續補充。
「太子哥哥，二皇兄，三皇姐，四皇姐，五皇兄……他們都不喜歡我。」
她語氣越來越陰沉。
感覺再說下去就要黑化了。
她頭頂的惡毒女配幾個字又濃重了幾分。
08
我忽然有點兒想笑。
她頭頂的那幾個字真得好像一個心情晴雨錶。
她瞪我。
「你笑什麼。」
「咳咳，奴婢只是覺得您好可愛，不過，您誤會三公主了，她喜歡您。」
「你胡說！」六公主不信，但睜著大眼睛，一副又想讓我反駁她的樣子。
「真的，別人都把布娃娃還回來了，只有三公主沒還，還怕太子看見，悄悄藏進了書袋裡，她真得很喜歡您送的布娃娃。」
這時，如夏已經追過來，聽見我們說的話，便遞過書袋，溫聲道：
「奴婢檢查過了，少了一隻小老虎。」
六公主小臉有了一點兒紅。
「三皇姐屬老虎。」
「哇，公主連三公主的屬相都知道，您好厲害。」
六公主高興了幾分，又有一點兒不好意思。
她一會兒偷笑，一會兒沉了臉，顯然內心在反復咀嚼方才發生的事。
我也會這樣。
晚上複盤白天的事情，想到高興的會忍不住傻笑，想到發揮失常的，會後悔得恨不能重來一遍。
片刻後，六公主教訓我。
「以後不許看別人，不然……不然……不然我把你的眼睛挖掉。」
嗐，就不能好好說話。
我一點兒也不怕她。
這段時間相處，我覺得六公主本性不壞。
她只是缺愛，很缺很缺愛。
不過，我不能讓她控制我。
所以，不能答應這種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要求。
我溫柔道：「那可不行啊，奴婢要替公主盯著別的皇子公主都在做什麼，免得他們偷偷對您使壞，到時候我就來不及保護公主了。」
六公主神情很複雜。
「你覺得我好？可太子哥哥總說是我使壞。」
我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小手，邊走邊給她打強心針。
「當然啦！二皇子今天挑釁公主，可是公主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氣，都沒有中計，如果您真的伸手去搶陛下賜的玉兔子，那就上當了。」
「可是您沒有，控制住了情緒，還想出了反擊的好辦法，沒讓自己受委屈，還拉攏了一群人，真得很厲害。」
六公主反駁。
「可是他們都把東西還回來了。」
我笑。
「這樣不是很好嗎？一來幫公主篩選出來誰是真正應該結交的人，以後我們可以試著和三公主做朋友。其餘人則不必了。二來，那些人明明拿了公主的東西又被迫還回來，他們會不會覺得惋惜？會不會難受？損失的是他們，晚上睡不著覺的也是他們，對我們來說，毫無損失。」
六公主疑惑。
「可這只是一個小玩意，根本就不值錢……他們怎麼會念念不忘……」
小朋友的世界，哪是用錢衡量的呢？
我那個時代，小學生們流行過蘿蔔刀，捏捏樂，煙卡……
東西都不貴，但擁有的人都很快樂。
「可是您有，他們沒有。」
六公主高興了。
我繼續誇。
「還有啊，您只針對了二皇子，沒有針對鎮安公主，鎮安公主今天並沒有招惹您，是二皇子無禮，隨意翻鎮安公主的書袋，故意來挑釁。我覺得您好聰明，分得清是非，這點特別棒。」
六公主有點兒心虛。
「我沒給鎮安布娃娃。」
「那有什麼，玩具是您的，您想給誰就給誰，您很有主見，遵從內心，這很好。而且您主動和奴婢說您沒給鎮安公主布娃娃，說明您很坦誠，公主這麼真誠又可愛，奴婢太喜歡您了。」
六公主紅了臉。
我太直白了。
今天一天對她說了很多很多喜歡。
她可能有點兒受不了。
我們繼續偷偷摸摸牽手回宮。
到了宮門口，她忽然對我說。
「歲安，我也喜歡你。」
她跑了進去，一直到吃飯的時候都不敢看我。
直到午歇時，還紅著臉。
09
安姑姑已經從如夏那裡問了今天的情況。
她對我溫和道：「歲安，你做得很好。」
我忍不住心動，眼睛放光地看著她。
有賞賜嗎？
賞我！
快賞我！
安姑姑扭開頭，尷尬地咳嗽了一下。
「繼續保持。」
她轉身走了，逃跑的樣子像極了我那不願意發年終獎的摳門前老闆。
一整個下午，六公主都很乖巧，乖巧又傲嬌的樣子。
她認認真真地寫字，不時地摸摸書袋邊的布娃娃，唇角含笑。
晚上，如夏羡慕道：「歲安，你真的好厲害，你說的那麼多道理，我都不懂。」
我笑道：「你今天很細心，一點兒也不慌亂，你也很棒。」
如夏笑了。
這一天很快過去，直到晚上。
內殿裡並沒有傳來六公主的哭叫，而是厲聲呵斥。
「我是公主還是你是公主，我要去告訴父皇，我要讓他殺了你。」
也不知宋姑姑說了什麼。
六公主尖叫。
「我要殺了你！」
「抓住公主，別讓她胡鬧。」
我穿好衣服起來，便見安姑姑往內殿沖去，我急忙跟上。
我們兩人推開擋門的宮女，便看到三個宮女將六公主按在床上，宋嬤嬤手裡端著一碗藥，正準備給公主灌藥。
她斜睨我們一眼，冷笑道：「安靜蘭，宮裡各司其職，你擅闖進來，犯了宮規，去外面跪足一個時辰。」
又看向我，「你也是。」
六公主氣急敗壞，「不許你罰她們，我喝藥就是。」
「公主心疼她們？」宋姑姑冷笑，「那便跪三個時辰。身為主子，她們都是奴才，不值得您心疼。」
「你不也是奴才，誰許你按著本宮！」
「娥妃娘娘允許的，娘娘臨死之時，讓奴婢好好照顧公主，千萬不要違反宮規，免得鑄成大錯，奴婢都是為了公主，即便陛下來了，奴婢也如此說。」
她說得大義凜然。
但我不信。
這種滿嘴道德的往往慫得最快。
她只是欺負我們沒辦法把陛下請來。
這一夜，公主被灌了藥，又鬧騰了幾次，才終於安靜。
我和安姑姑跪了快一夜，腿都要廢了。
早上，宋姑姑離開時，特意走過來到我們面前，冷笑道：「別教壞了公主，不然，你在這裡也就待到頭了。」
她得意離開。
芳草和如夏將我們攙扶起來。
安姑姑氣得發抖，她喃喃：「不能再如此，不能再讓她如此囂張。」
我問安姑姑，「宋姑姑給公主喝得是什麼藥？」
「公主有風疹，一到晚上就犯病，所以睡前要喝湯藥，半夜也要起來喝一次。」
「……那公主根本就睡不好。」
湯藥喝了晚上就會起很多次夜。
睡眠不足，白天沒力氣上課，沒胃口吃飯。
怪不得她看上去總是氣血不足的樣子，一張小臉格外的暗淡。
安姑姑眼淚簌簌掉了下來。
「歲安，你聰明，你想個法子。」
三個人六隻眼睛看向我。
都為了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公主。
我微微一笑。
「定不辱命。」
10
我們商議如何幫公主。
芳草說去找陛下。
如夏說去找皇后。
安姑姑搖了搖頭。
「沒人相信娥妃留下的奶嬤嬤會害公主，沒有證據，告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那裡也沒用，反而，我們會落下一個誣告的罪名。」
我想了想。
「公主到底對什麼東西忌諱？」
「柳絮！」安姑姑道。
「可炎炎夏日，並無柳絮。那公主為何還會發病？」
安姑姑眼睛亮了。
接下來幾天，我照常送公主去上課，安姑姑帶人將公主寢殿內所有東西都查了一遍。
我又做了許多東西給六公主。
讓她只給三公主送。
三公主很高興，回了六公主一個小包。
「這是我母妃做的，裡面有夾層，可以放帕子，碎銀子，還能放點吃的，餓的時候可以墊一墊。」
回去的路上，六公主很沉默。
她母妃死了。
沒有人會給她縫包包，繡帕子，做鞋子。
更不會有人怕她餓，給她做點心。
而我和安姑姑有心無力，因為福甯宮根本就沒有小廚房。
但可以有別的。
第二天一早起來。
我在六公主的枕頭邊放了一個陶土做的手辦。
那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小公主，我瞄了色，很細緻，很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拿著手辦。
「這是我？」
「是啊！像嗎？」
「我沒有這麼好看。」
「啊，奴婢還覺得自己做醜了，沒有把公主萬分之一的可愛做進去。」
六公主紅了臉，仰起頭，傲嬌道：「我不信你說的。」
哼哼~
我不信你說的……
分明信了個十足。
這一天，她是整個文華館最靚的崽。
許多人都圍著她打轉，問她的手辦哪裡來的，誇她的手辦好看。
二皇子伸手就要來搶。
六公主眼疾手快的將東西護住。
二皇子叫道：「我拿來看看怎麼了？你怎麼這麼小氣？我給鎮安妹妹瞧瞧，讓我宮裡人也做一個。」
鎮安公主滿臉期待，好奇得很。
太子也看著六公主。
我冷眼瞧著，我覺得太子像個昏君。
不過，小說裡的男二普遍都是降智的，無腦寵女主，我不覺得太子例外。
果然，太子道：「小六，拿出來給鎮安看看，不要小氣。」
六公主的眼睛紅了。
我想砸爛太子的頭。
鎮安公主慌忙道：「六姐姐，我不看了，你別哭。」
二皇子不耐煩地嘲諷：「哭哭哭，就知道哭，好像別人又欺負你了一樣，要麼別拿來，拿來就大方一些，畏畏縮縮一股小家子氣。」
六公主吸了吸鼻子，她高高將手辦舉起，似乎又要將手辦砸了。
三公主卻站出來，高聲道：「你們就是在欺負小六，憑什麼搶小六的東西。憑什麼鎮安說要，小六就要給。」
這一次，六公主沒有逃避，她看向鎮安。
「你想看嗎？你想看我可以給你看，不過你要小心一些，不要將東西弄壞了。」
她將手辦遞給鎮安公主。
鎮安公主愣了一下，伸手接過。
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讚歎著，驚呼著，看完又還給六公主，輕聲說謝謝。
六公主的小臉泛著容光。
太子也臉色轉晴。
只有二皇子面色陰沉。
下課的時候，如夏剛收好手辦，二皇子便撞了過來。
如夏身子靈巧的一轉。
二皇子撲空，直接跑了過去。
他回眸恨恨地瞪一眼如夏，不滿地離去。
六公主笑了。
三公主也笑了。
她小聲對六公主道：「你的娃娃真好看，我要是也有一個心靈手巧的宮女就好了。可以讓你的宮女給我也捏一個嗎？」
六公主看看我。
我笑道：「奴婢很樂意，不過，奴婢對公主的長相不熟悉，要是您能在福甯宮住一晚，讓奴婢多瞧幾眼，明兒一早，奴婢就能做一個和您一樣的娃娃了。」
六公主看向她的奶嬤嬤。
奶嬤嬤道：「公主可先去，奴婢會派人告知娘娘，若娘娘允准，自然可以，若娘娘不允，那我們晚一點再回來，這樣您也能到福甯宮轉轉，散散心。」
六公主歡呼。
鎮安公主滿眼羡慕。
太子忽然道：「小六，也給鎮安捏一個。」
鎮安公主忙擺手，「不用，不用給六姐姐添麻煩。」
六公主看了看她，「你想來嗎？」
「想……」鎮安公主的聲音細細的。
六公主笑了一下，「那就來吧。」
11
生平第一次，福甯宮迎來了兩位小客人。
安姑姑使出渾身解數，弄了些好吃好喝的，將三位公主伺候得舒舒服服。
我也早有準備。
帶她們玩挑籤子，跳格子，成語接龍，猜對方頭上的字。
等到天黑快要接班的時候，又給她們講美人魚的故事，但卻講了一半。
三位小公主意猶未盡。
我哄道：「等到第二天醒來了再講，誰睡得越快，我便先講給誰聽。」
等她們睡著，又找藉口說六公主晚上還要吃藥，怕吵到三公主和鎮安公主，將她們挪到了里間。
三公主的奶嬤嬤和皇后娘娘派給鎮安公主的大宮女都深深看了我一眼，卻並沒有說什麼。
沒多久。
宋姑姑進來了。
她蹙眉斥道：「公主還沒喝藥，怎麼就睡下了？沒有規矩。」
我攔了她一下，「公主剛睡下，等睡醒了再吃吧。」
宋姑姑冷笑一聲，一把將我推開。
「你算什麼東西，公主寵你幾天，真將自己當成這福甯宮的主子，趕明兒就將你打發出去。」
她又似炫耀自己的權威一般，一把掀開六公主的被子，將她拉起來。
「公主，您該喝藥了。」
六公主睜開眼。
「我不喝，我沒病。」
宋姑姑凝眉，「有沒有病不是您說了算，是我說了算，來人，喂公主喝藥。」
三個宮女六隻手，熟練地將六公主摁住。
一個宮女又毫不客氣的將我掀出去。
就在這時，一聲怒喝從里間傳來。
「放肆，你們怎敢如此對待公主？」
是三公主的奶嬤嬤。
緊接著鎮安公主的大宮女也站了出來。
再接著是三公主和鎮安公主的哭聲。
「這裡好可怕，我要回宮，我要回去找母妃。」
這一夜的福甯宮很亂。
皇帝來了，皇后來了，三公主的母妃李賢妃也來了。
宋姑姑跪在地上抖成一團。
安姑姑將公主的被子拆開，抖落出一堆柳絮。
皇后面色鐵青。
「怪不得六公主的病總不見好，原來是你這刁奴作怪！」
皇帝一腳將宋姑姑踹翻在地。
「你敢如此對待朕的女兒！！朕要誅你九族。」
宋姑姑被人拖下去，逃不過一個死字，跟著她的四個宮女也都被帶進慎刑司，將她們曾經對六公主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皇帝，皇后安慰了六公主幾句，便帶著鎮安公主離開。
李賢妃帶著三公主走之前，含笑看向安姑姑。
「本宮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該如何謝本宮？」
這是我與安姑姑商議的。
我用手辦勾引三公主來福甯宮，安姑姑求賢妃讓三公主在福甯宮留宿一晚。
她在賢妃宮外磕了好久的頭。
賢妃終於答應了。
只是沒想到，還添了一個鎮安公主。
效果自然更好。
安姑姑跪地，恭敬道：
「除了離開福甯宮，奴婢任憑娘娘差遣。」
「呵，若不離開福甯宮，本宮又如何差遣你？罷了，你忠心護主，其心可鑒，本宮便也可憐六公主一回，讓你留下。不過，你呢？可要跟本宮走？你這小手藝，本宮也很喜歡。」
李賢妃又看向我。
六公主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她跑向我，又停下，一張小臉從緊張變得麻木。
我的心一下子難受起來。
只有失去過很多很多的人，才會對挽留不抱希望。
因為她知道自己留不住。
12
我恭恭敬敬地取過一個小匣子，打開後，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手辦。
「這是娘娘您，這是三公主，這是趙嬤嬤，這是您的大宮女……奴婢謝娘娘抬愛，但奴婢只想陪著六公主，讓她平安長大。」
李賢妃笑了一下。
「娥妃啊娥妃，沒想到你運氣倒挺好。」
她命人接了手辦，帶著已經睡著的三公主雍容離去。
後來，我才知道。
六公主的母妃娥妃，真的是個壞蛋，沒得洗的那種壞蛋。
她壞了一輩子，身邊也養了一些幫兇。
那些幫兇為了在福甯宮做人上人，便合起夥兒來控制她的女兒，讓公主永遠病著，永遠離不開她們。
但萬幸，有兩個很忠義的宮女，願意救她的孩子于水火。
我成了福甯宮新上任的姑姑，負責哄六公主睡覺。
六公主不太想睡。
她年紀雖小，經歷的變故卻很多，對人心有自己的領悟，她有很多話想問我。
「你怎麼不跟著賢妃去呢？賢妃得父皇愛重，跟著她，你會有個更好的前程。」
她小臉緊繃著。
分明不希望我去。
但又怕這不是我的真實想法，很想問個清楚。
真是擰巴。
我捏捏她的小臉蛋，深情表白。
「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啊！一想到要離開你，我的心裡就難過得想哭，只有在你身邊，我才會感覺到開心。」
她垂下眸子。
「為什麼喜歡我呢？你不覺得我很壞嗎？我打宮女，打嬤嬤，還打過太監，他們都說我很壞，父皇……也不願意理我，他寧願寵愛鎮安，也不願意理我。」
她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我的心變得好柔軟，真希望我是一片葉子，可以將她溫柔的包裹起來。
她看見了。
她看見皇帝和皇后緊張鎮安的樣子。
他們只是問了問她如何，便毫不猶豫地奔向了鎮安公主。
這一幕刺痛了她。
我想，帝后當時那樣做的原因很多吧。
鎮安公主那時在哭，她哭起來漂亮，可愛，像一顆染了露珠的鑽石，是屋子裡最亮眼的存在。
也可能她養在皇帝和皇后膝下，帝后對她投入了更多的感情。
還有可能，是因為她是女主，她的光環註定會影響很多人。
原因不能一一分析清楚。
但鎮安可愛，並不意味著六公主不可愛。
她也有值得人憐愛之處，只不過愛她的人身份不是那麼的高貴，只是兩個宮女。
而且，這世上就是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六公主只是其中的一個罷了。
她只是倒楣，不代表她不好。
我輕聲道：
「我才不覺得你壞，我覺得你很勇敢，特別特別勇敢，你敢保護自己，你不怕別人說你的壞話。」
「你富有反抗精神。對這世間的看法很深刻，對我來說，你和別人不一樣，你非常非常特別。」
「特別到我看見你，就忍不住地想靠近你。公主，你是獨特的。」
「但不是每個人都看到你的獨特，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欣賞不了你的獨特。」
「這個人可能剛好是你的親人，僅此而已。」
六公主不說話了。
她看著床頂，或許在思考我說的話。
良久，她輕聲道：「歲安，我母妃叫我容寶兒，你也可以叫我容寶兒。」
我的心好溫暖。
我好想親親她的小臉蛋。
我這樣想，就這樣做了。
「好的，容寶兒，乖乖睡覺了，明早我給你講故事。」
13
六公主睡了。
安姑姑走過來，語氣幾分落寞。
「你雖然講得很好，但你不該讓公主知道，陛下不喜她。她以後的路該多難走。」
「姑姑，六公主需要愛。」
「我知道。」
「不，六公主需要的是偏愛，若註定不能得到，不如儘早看清，自己愛自己。」
安姑姑愣怔住。
半晌，她說：「歲安，你來了真好。」
我笑了笑，看著六公主。
她明明睡著，可頭頂惡毒女配幾個字卻又暗淡了幾分。
這一晚的福甯宮，前所未有的寧靜，所有人都睡了一個好覺。
早起，安姑姑已經給六公主的床帳掛滿了布娃娃。
而我給六公主講了美人魚的後半段。
去上學時，她趁著課間又分享給了鎮安公主和三公主。
三個女孩兒淚眼汪汪。
「王子太壞了，她怎麼能不認識人魚公主呢？」
二皇子很不屑。
「一群愛哭鬼。」
三個女孩兒很生氣，不理二皇子。
二皇子自覺無趣，去和別的皇子玩兒了。
我唇角彎了彎。
好欣慰啊，我的小公主終於可以和別人一起被用上一群這個詞了。
太子趁人不注意，叫住了我。
「你叫歲安？你以後便跟著鎮安，給鎮安做些小玩意兒，你除了拿一份宮中的份例，本宮會額外再給你一份份例。」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
他篤定我一定會見錢眼開，一定會答應。
他在小瞧我。
我垂眸。
「謝太子殿下垂青，不過後宮諸事需皇后娘娘首肯，除非娘娘吩咐，奴婢不能擅自做主，但奴婢在福甯宮待得很好，並不願調動。」
我拒絕了太子，太子有些生氣。
「你不過是一個奴婢，本宮看重你才如此，你可知跟著鎮安，將來才有你的前程。」
我行了一禮，不再言語。
我不喜歡和任何一個深情男二溝通。
世間事，但凡和深情，和情愛沾了邊，就變得不講道理。
一上午，太子都繃著臉。
到了放學。
太子當著所有人的面再次問了我。
「這是本宮給你最後的機會。」
眾目睽睽之下，我若回絕了太子，是真的打太子臉面。
眾人看人下菜，恐怕我和六公主以後得日子不好過。
真可惜，好不容易打開的和諧局面。
我猶豫著措辭，想著如何才能不傷太子的體面，讓這件事情平安解決。
驀地，六公主站出來護在我面前。
「太子哥哥，你搶我宮裡人，問過我了嗎？在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妹妹？」
她說完，不等太子說話，便跑出去。
她帶著我們一路往坤甯宮去，然後便跪在了坤甯宮外，抽抽噎噎地哭泣。
太子追過來，急得要命。
他讓人去拉六公主，只要一動，六公主就哭著喊疼。
太子漲紅了臉。
他這輩子沒有這樣丟人過。
良久，皇后來了。
她看著六公主，淡淡道：
「你的事本宮已經知道了，但本宮不會為了你罰太子，這是你母妃欠本宮的，以後太子和鎮安不會再招惹你，但你以後也不得再來坤甯宮。」
14
後來，我輾轉通過許多人之口，東拼西湊出皇后如此厭惡六公主的真相。
她的母妃娥妃投毒害得皇后流產。
這仇怨，皇后一輩子都放不下。
之所以沒有對六公主下手，不過是不屑於與一個孩童計較。
但她和太子永遠都不可能喜歡六公主。
回去的路上，六公主很平靜。
我很好奇。
「容寶兒，你在想什麼？」
「沒有想什麼。」
「你不難過嗎？」
「嗯？我不難過，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這很公平。」
她是真的不傷心。
我放心了。
她頭上的惡毒女配幾個字又暗淡了一些。
只剩淡淡的一層。
可她的情緒太平靜了，少了孩童應有的活潑。
她太早熟了。
但沒關係，我會帶她做小孩子做的事。
我每天給她講一個童話故事，讓她分享給三公主。
漸漸地，她成了文華館的故事大王，孩子們都圍著她，連太傅都愛聽，有時悄悄站在外面聽她講完才進來上課。
鎮安公主被太子党拉出去玩兒，聽不上，時常悶悶不樂。
六公主察覺了，便每天手寫一份故事，悄悄放在她的書袋裡。
這成了她們之間的小秘密。
兩個小女孩兒，默契的心照不宣。
再後來，安姑姑打著方便給六公主煎藥的名頭，申請了小廚房。
從此，我可以在那裡給六公主做愛心煎蛋，奶茶，小蛋糕，炸薯條，鐵板豆腐。
她借此籠絡了一群小公主，小皇子，不再是被孤立的那個。
有時，我還會弄個靈魂汁子麻辣燙解解饞。
六公主邊吃邊吸溜，明明辣得要命，卻邊喝水邊吃，惹人笑得不行。整個福甯宮的宮女都跟著胖了一圈。
冬天，安姑姑為她縫圍脖，做護手，做帽子。
雖然沒有鎮安公主那樣上好的狐狸皮子，但一樣的漂亮溫暖。
況且，她白天有我縫製的口罩，晚上有我縫製的防止口呼吸的面罩。
這是獨一無二的。
我的小公主就這樣平平安安長大，長成了一個乾淨俐落的大姑娘。
十四歲那年，她的身高徹底超過我，可以低著頭看我了。
而我也已經二十四歲。
距離出宮只有一年。
她還是經常見不到皇帝，只能在宮宴上和其他公主一起排隊等著她的父皇問幾句。
但她已經學會了接受這一切，平靜不怨懟的繼續自己的生活。
她頭上的惡毒女配幾個字早就消失不見。
現在的她就是她自己，不被任何人定義。
皇帝有時會看著她的樣貌，感慨幾句，她長大了。
除此之外，父女之情淡淡如水。
可她並不覺得失望。
她變得成熟，穩重，成了一個值得信賴的姑娘。
十五歲公主及笄那年。
我也二十五歲。
安姑姑問我，作何打算？
是留在宮中，將來隨著公主出嫁待在公主府？
還是出宮去？
她傾向於一直陪在六公主身邊。
她已經快四十歲，宮外的世界對她來說，陌生而令人恐懼。
她說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能跟著公主去公主府是最好的打算。
而我猶豫了。
我想起曾經，我只想熬到二十五歲出宮，但這一天真的到來，反而有許多不舍。
公主的及笄禮，由皇后主持。
她給了六公主體面，讓六公主在外人眼中，不至於成為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將來說親也好說一些。
鎮安公主也來送了禮，她頭頂的女主幾個字也淡了，但並沒有完全消失。
我想，她可能還要有一番情感糾纏，也不知道將來何去何從。
但為她操心的人很多，輪不到我，我也不想操心。
我的心只在我的小公主身上，我只盼著她健康長大，歲歲平安，年年無虞。
15
我們回去拆所有人送的禮物。
安姑姑拆到皇后的禮物時，拿來給六公主看。
便看到那盒子裡除了一些常規的賞賜，還額外有一份地契和一遝書稿。
翻開全是六公主從前寫給鎮安公主的故事冊。
裡面還有皇后娘娘的批註：
【荒唐！】
【駭人聽聞！】
【倒有幾分趣味。】
【奇思妙想，令人稱快。】
我們三人相視莞爾，原來這些故事皇后娘娘也愛讀。
鎮安公主及笄那天。
有一位遠道來的貴公子來參加她的及笄禮。
那貴公子的父親與鎮安公主的父親曾是同僚，後來鎮安公主被選為公主入了宮，兩家多年沒有見面。
這一次，是特地派人來為鎮安公主送上賀禮。
那貴公子風度翩翩，一來就被眾人矚目，成了與太子比肩的風流人物。
我看著他頭上的【男主】兩個字若有所思。
我想，不愧是男主呢，真耀眼。
我看向我的小公主，問她看那貴公子如何？
六公主仔細地看了看，平靜道：「很好。」
但說完，也就算了，沒有任何波瀾。
甚至不如她水壺裡的奶茶引她關注。
她低頭，喝著奶茶，低聲吐槽。
「姐姐，我不愛吃薑，以後別放薑了吧？」
「不是我做的，安姑姑做的，你去和她說，我說不動她。」
「算了，我還是喝吧，我也說不動她。」
我們相視一笑，從熱鬧的人群中退出，回到屬於我們的寂靜。
夜晚的御花園, 星空真明亮。
她拉著我的手, 輕聲道：「姐姐, 你出宮去吧, 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宮, 憑你的本事，也不該留在宮裡。」
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了一種很圓滿的感覺。
好像從某一種枷鎖中掙脫出來。
又好像聽到了泡泡被戳破的聲音，響亮, 清脆，令人喜悅。
我喉嚨有些發漲, 突如其來的情緒讓我高興又酸澀。
「容寶兒……」
「姐姐, 這些年，你辛苦了。你當初為什麼選我呢，那時候皇后想要你，賢妃想要你, 太子哥哥也想要你, 有一段時間，父皇也關注過你, 若你想, 做妃子都是有可能的，可你為什麼選擇我呢？我知道你喜歡我, 但我覺得還有另外一個答案。」
我想了想。
腦海中千頭萬緒，真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可能是因為我們都不被期待吧，但我想給我們一點期待。」
我在現代的名字中帶個娣字, 一個特別潦草的名字。
後來，我成為一個合格的牛馬, 過完疲憊且短暫的一生。
看到六公主和鎮安公主的那一天，我想了很多。
我想，跟著鎮安公主或許必贏。
但我更多的在想，為什麼偏偏六公主是惡毒女配？
因為她不被期待啊。
小說中那些正面的角色，都是精心設計的, 名字，封號，甚至排行都是用了心的。
不像小公主，一個普通的大名, 至今沒有封號, 排行六, 多像作者隨手安排的, 甚至帶著惡意安排的, 因為那些美好統統與她無關。
主角是女媧的畢設。
而我們是柳枝甩下的泥點子，註定是配角。
我跟著主角，或許很好。
但我遇到了另一個狼狽的泥點子, 忽然就想好好的養育她, 就像拉一把那個曾經野蠻生長的自己。
或許，這才是我穿越而來的意義。
二十五歲到來的那天，我出了宮。
我回眸看一眼這深深宮苑，和我偏愛的小公主, 便轉過身去，大步走向一個嶄新的未來。
我的小公主忽然叫我。
「姐姐，我們還會再見嗎？」
我笑了笑。
「當然會啊！」
因為我是你的姐姐！
永遠的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