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生女儿

我爸是名校導師，我媽是文學博士。
但只有我姐繼承了他們的優秀基因。
至於我，只會瑪卡巴卡，是他們家結的苦瓜。
後來他們離婚了，我姐選擇了跟我爸。
因為：「我不想要一個智障妹妹。」
我：「媽媽，要開心啊，瑪卡巴卡！」
好在我媽聽勸，她開心地辭職去創業了。
長大後，原本智商超群的姐姐差點被我爸逼成神經病。
而我，瑪卡巴卡地成了富二代。
1.
小時候，我一直覺得我爸不太聰明亞子。
平時在家生活不能自理全都靠我媽就算了，出門還經常被人騙。
那時候我考試成績不好，他同事隨口說了一句「這孩子智障吧」。
他當真了。
甚至真的偷偷帶我去檢查。
明明醫生都說了：「這孩子的智商沒問題，還挺活潑樂觀的。」
他就是不信，硬是帶著我碾轉多家醫院，甚至還找了一些什麼神醫偏方。
被人騙了不少錢。
直到被我媽發現，大吵了一架。
「人家背後也說你是腦殘，你怎麼不當真呢？！」
他竟然去找了第一個說我是智障的那個人對峙。
結果人家笑笑說：「我隨口說的啊。」
但是關於我是不是智障這件事，引發了他辦公室的廣泛討論。
茶餘飯後總有人議論，他桃李滿天下，自家結苦瓜。
他們說著玩的。
我爸越來越當真了。
他想把我丟了。
2.
第一次，是一個兒童節。
他開車兩個多小時把我帶到鄰縣郊區的遊樂場，給我買了一瓶水，讓我在原地等。
然後就消失了。
講道理，別人偷偷議論他腦殘，他真的應該反省一下。
我那時候都八歲了，而且我不是智障啊！
等了兩個小時，我跟陌生人借了手機打了電話。
又一直等到天黑，我媽匆匆把我找回家。
我爸說：「這孩子，怎麼到處亂跑呢？」
頓時我就很憤怒：「我一直在原地！也給你打電話，你接一下就掛了！」
他瞪我：「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過電話！」
我媽：「手機拿出來，我看一下通話記錄。」
我爸：「……」
難怪說他腦殘吧！
那之後我媽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火。
她說：「你把她扔了之前，甚至一個項目都沒帶她玩！」
她還說：「你甚至只給她買了一瓶水！不是娃哈哈！」
我爸當然不承認他是要把我扔了。
那次我媽打了我爸一巴掌，我爸打了我媽一拳。
由於我媽傷在臉上，出去被人看到了。
我爸說我媽是瘋子，誣陷他要把女兒扔了。
這下他們學校所有人都知道我爸不但有個智障女兒，他還是個家暴狂。
3.
我爸第二次扔我，還特地做了個計畫。
那年我們回老家，親戚聚會，我媽喝大酒喝懵逼了。
他立刻開車把我帶去扔在了荒郊野外。
我追著他的破車一直跑，還朝車扔石頭。
卻還是無力阻擋那輛破車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據說他回家之後，就到我奶房間一躺，讓我奶給他作證，說他一直沒出去過。
完美。
可惜他一點都不瞭解我。
我腦子是不好使，但我四肢發達啊！
愣是翻山越嶺兩天一夜，找回了家。
走到黎明時看到了我媽慌張找我的身影。
我沖Ṫŭ̀ₖ過去就抱著她大哭。
並控訴：「我爸是個腦殘！我還沒上車他都沒發現！」
回到家，一群親戚圍著罵我。
「小小年紀怎麼還撒謊呢！」
「是你自己貪玩吧！」
我奶奶更是力證我爸一直在他房間裡，沒出去過。
我大叫：「我拿石頭砸了他的車！砸了三下！他車屁股上有三個坑！」
我爸：「……」
我媽跑過去一看，發現那車都是泥，車屁股上確實有三個坑！
她恨死了：「你是寧願酒駕也要把她扔了啊！」
我爸這才認了：「我喝醉了，糊塗了。她一直纏著我出去玩，我也沒辦法，後來稀裡糊塗的……」
我媽氣得發抖，要去報警。
那時候全家都攔著，勸著。
我媽都沒低頭。
直到我姐姐沖過來哭著求她。
我爸說：「你讓我背上案底，文文怎麼辦？文文跟那個智障可不一樣，她可是要有美好的未來的。」
我媽跳起來差點摳了他的眼珠子。
但是報警的事情只能作罷。
4.
我媽怕那個傻波一再把我帶出去扔了，終於選擇跟他離婚。
本來想把我姐也帶走，因為她覺得我爸不配為人父。
但是不行，我姐太優秀了，我爸家的人不肯放手。
非說我姐是隨了他們家的基因，而我是隨了我媽家的基因。
我那時候雖然貪玩，也記得我媽都帶我搬出去了，還一直在和我爸打官司。
到後來我奶帶著三姑六婆天天去我媽單位上鬧。
雖然不影響我媽的工作，可是我媽單位上也有多人議論我是智障了。
我身邊的人也變得神金起來。
那天下課回家，突然來了一群小孩圍著我，拿著石頭，跟我說是糖，讓我咬一大口。
我抄起石頭就打破了那群小孩的頭。
他們人太多我打不過，就只能被他們一路追殺。
剛好我媽終於讓我爸那邊答應讓她帶我姐回來吃頓飯。
領著我姐剛進社區，遠遠地就聽到有人在喊「智障智障」。
她們趕緊跑過來。
就看到一群小孩一邊喊一邊追我。
笑死根本追不上。
我靈活地躥到了社區的老楊梅樹上，並且朝他們身上扔毛毛蟲。
看著他們在底下嚇得尖叫亂躥，我哈哈大笑。
「傻波一……」
當時我姐掉臉就走。
她說：「我忍受不了跟這種智障當親人。還有，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你別折騰了，我不跟你。」
5.
我媽愣在那很久。
抬頭看看我，又看看手上剛買的一大兜子菜。
「下來吧，回家給你燒好吃的去。」
那天她做了烤魚、鹽焗雞、酸湯牛肉、大肘子，還有酸辣土豆絲。
我吃了三碗飯。
她終於笑了。
沒多久我媽就辭職了，帶著我換了個城市生活。
6.
我現在想起來，我媽剛離婚的時候，挺難的。
換了工作，她的工資下降了很多。
奈何我爸離婚以後，就像一頭脫韁的野驢。
說好我們姐妹倆的撫養費，他們倆一人一半。
但他瘋狂給我姐找一對一家教，報興趣班。
什麼寫作、畫畫、奧數、排球、游泳、程式設計之類的就算了。
甚至給我姐報了一個刺繡班，說要她保護非遺。
「我家文文這種天才少女，智商高、責任大。」
我媽說：「沒必要吧？孩子會吃不消的。」
沒多久我姐打電話來，冷冷地問她：「是不是不捨得給我出錢？」
我媽……只能認了。
最起碼在我姐的事情方面，我媽離了婚是血虧。
現在她不但得出錢，還沒話語權。
甚至出了錢，打個電話過去，我姐也對她愛理不理。
那時我媽每天拿著個電腦在那算算算，愁得頭禿。
好在我比較省錢。
今天鋼琴咬我了，明天吃顏料中毒了。
那些破班我一個沒報。
7.
不過我省錢卻不省心。
我媽還是有羞恥心的。
她一個 H 大博士，生出我這麼一個超級苦瓜。
以前還要管我姐的作業，現在只管我。
每天氣到血壓飆升。
我在學校跟人打架，她被叫家長。
來的時候，她如臨大敵。
躲在辦公室門口一偷聽，發現我抱著老師的大腿哭。
「老師！不要這麼對我媽媽！她是一個可憐的單親媽媽啊！」
老師震驚了：「你爸呢？」
我：「我爸死了！他死在一個寒冷的冬天……」
老師：「啊……」
「他是個酒鬼，酒駕出車禍死了……」
老師：「啊，這……」
「老師，我媽只是個小學文化的單身媽媽啊！求求您不要罵她！」
老師尷尬地道：「小迷，是你打了人，不是你媽打了人。」
我媽，一個文學博士，氣得在老師辦公室門口發出了汽笛聲。
但是她沒有氣很久，很快就變成尷尬了。
老師跟她說，我在學校跟人打架，數學二十八分。
老師問：「小迷媽媽，你是小學文化，我知道你教育孩子難……」
我媽面紅耳赤地沒敢反駁。
她沒敢說，我是只配九小的渣渣學生。
而她，一中教導主任。
8.
後來我打架又被叫了幾次家長。
我媽百思不得其解。
「你到底為什麼要跟人打架！」
我說：「因為我是老大！」
我媽：「？」
嗨，這怎麼解釋得清楚？
我就帶我媽從六年級的走廊穿過去。
每個班裡都有人沖出來叫我「老大」。
我媽從震驚，到茫然，到害怕……
她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抓住我的衣領，滿臉絕望。
「小迷，你是不是誤入歧途了……「
我露出胳膊上瑪卡巴卡紋身：「不！媽媽！我只是找到了組織！」
一群孩子沖過來，露出胳膊上的小豆豆、小點點紋身。
我媽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
她憤怒地拉著我的胳膊要離開。
然後就把我胳膊上的紋身給搓毀了。
我媽：「……貼的啊？！」
我：「嗯呐。」
我媽：「……」
9.
後來我媽發現我們學校霸淩成風。
我這個「組織」，就是每個班被欺負過的小學生聯盟。
說來也是巧合，我來這學校第一天就有人圍著我要我的零花錢。
這節奏我熟啊，以前在老家 T 市，整個社區的小孩都圍著我說我是智障，搶我吃的和零花錢。
我揍這些人都揍出條件反射了。
就這麼一揍，我出名了。
全校都知道，六年一班有個「老大」，她能揍初中生。
我一路揍過去，揍成了學校的「老大」。
他們買貼紙孝敬我。
我跟我媽說：「多新鮮，我們這以前被人欺負了都不還手的，直到我從天而降……」
我媽非常生氣，那不是一般的氣。
她反手就把學校投訴到了教育局。
學校都瘋了啊。
九小那是什麼吊車尾學校，誰管這個啊？
突然就被告了。
我媽還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我去學校找了一群小學生受害者去作證。
我們班主任都傻眼了。
沒想通為什麼「小學文化的單親媽媽」，變成了一中教導主任。
10.
事後老師又找我媽談話。
我媽可能以為學校想利用她學生家長的身份給她施壓。
出門之前還罵罵咧咧的。
「反正都要轉學了，我還怕她啊？這種學校就得整治了！」
我：「對！差生也是人！」
我媽：「就是，差生也……」
說到一半她說不下去了。
跑到學校，我媽剛拉開架勢。
班主任：「小迷媽媽。」
我媽：「嗯哼。」
班主任：「您是博士啊？」
我媽：「……」
誰懂啊，有朝一日她的學歷會成為她的難以說出口的污點！
班主任歎氣：「我知道單親媽媽不容易，您工作也忙。但是孩子的學習，您還是得上點心啊。」
我媽的氣焰瞬間萎了。
11.
不過經過這件事，我媽也想通了。
她覺得我班主任，雖然脾氣比較軟，鎮不住學生，但人不錯。
神奇的是，她竟然能在我身上找到學習方面優點!
「體育成績一直都是滿分，作文天馬行空，不離題的時候都能打高分。英語發音學得很快……」
甚至她還教育我媽媽。
「您是名校博士，可能很難理解一些普通孩子對知識的理解節奏。」
就因為這句話，我媽特別感激她。
「你老師誇你是普通孩子。」
我：「？？？」
12.
從那以後我媽就突然想開了。
她自己不輔導我了，找了個普通大學的大學生輔導我。
把我輔導及格了。
後來又能考八十分了。
我媽滿足得都哭了。
她說：「人生怎麼那麼美好，我不用花一點心思，你成績還能變好。」
但是快樂是她的，我爸什麼都沒有。
在我中考完了，我姐快高考了。
我媽緊張得整晚睡不著。
因為我姐不接她電話，說影響複習。
然而，高考那天，我姐自己打過來了。
我媽瘋了：「文文，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考場裡嗎？」
我姐在電話那頭哭著說：「媽媽，你救救爸爸吧，他被員警抓走了！」

據說我爸在學校攻擊了一個學生！
「他一個差生，把我爸氣得不行了我爸才動手的……」
13.
我媽還是決定去一趟。
畢竟誰家正常孩子會錯過高考啊！
她爸又不是死了!
我們連夜坐飛機回了 T 市。
回到原來那個家，發現這裡已經和當年大不一樣。
客廳裡塞滿了我姐的各種獎盃、獎狀，還有和各位學術大拿或者是名人的合影。
怎麼說呢，第一次見這種榮譽如垃圾堆積的場面……
而且很久沒擦灰，進門那個味兒就一言難盡。
至於我姐，她很漂亮，但是很蒼白，眉頭皺著，總有一種不舒展的感覺。
她盯著我，問我媽：「你怎麼把她帶來了？」
我媽愣了一下：「總不能讓妹妹一個人在家。」
我姐很氣：「你知不知道我現在都要崩潰了！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麼！」
我媽也生氣了：「你經歷了什麼，是我，或者你妹造成的嗎？」
她說是！
「沾上這種智障就是不幸！我爸就是被那些智障害的！」
我第一時間來關心我的感受：「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我搖搖頭：「媽媽我沒事的。」
甚至對她有點憐憫。
好慘哦，攤上那麼一個爸爸，小小年紀就已經是個癲婆了。
「媽媽，我去找小敏玩，給我點錢。」
我媽利索轉帳。
我溜了。
臨走的時候還聽見我姐在裡面哭得震天響。
14.
小敏是我小時候的好朋友。
以前我媽忙著上班、打官司搶我姐的撫養權的時候，我經常在她家吃飯。
隔了三四年，一見面我們就認出來了。
隔著老遠她就沖過來找我對暗號：「瑪卡巴卡！」
我：「唔西迪西！」
「哈哈哈！」
然後我們倆就拉著手轉了一會兒圈圈。
小敏推開我：「好了，我現在是正經人了。」
我熟門熟路地跟著她回她家去蹭飯。
小敏媽媽也對我表達了熱烈的歡迎。
她問我：「小迷迷，考得怎麼樣？」
我說：「考得還可以！我上重點了！」
小敏媽媽一臉憐愛：「放心，阿姨知道你不是智障，你不用吹牛。我們小迷可機靈了。」
然後問我要吃大肘子還是烤雞。
15.
等小敏媽媽進了廚房忙碌。
我莫名其妙地問小敏：「為什麼說我吹牛啊，我沒有啊。」
小敏的眼神瞬間瞬間憐憫。
我：「？？？」
她說：「你還記得不，以前他們都說你是智障。」
我當然記得啊，那時候我是著名的智障。
先是我爸單位，然後蔓延到我媽單位，然後是我們社區，然後整條街……
小敏說：「每天睜開眼就聽見你在樓下跟人家吵架，說你不是智障。舉例子你得了三好學生巴拉巴拉。」
用小敏媽媽的話來說：這咋辯，辯不了，就跟好人進了精神病院似的。
我恍然大悟：「哦，所以以為我吹牛呢？」
小敏摸摸我的頭：「都過去了。」
我大怒：「我沒吹！我真的上一中了！」
我比錄取分數線，多考了一分！
小敏都驚呆了：「真的嗎，我不信。」
我倆在客廳裡一頓撕吧。
直到小敏媽媽喊了一聲：「吃飯啦！」
16.
小敏媽媽做了一桌子大菜，還打電話叫小敏爸爸回來喝兩杯。
幾十年鄰居，我爸倒楣了，他們硬是有了一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飯桌上就可勁聊啊。
他們說我爸打斷了學生鼻樑骨，板上釘釘的故意傷害。
法律層面上是這麼說，道德層面更是雪上加霜。
對方出具了抑鬱症的診斷證明，按理來說學習下降也情有可原。
我爸為人師表，動輒言語侮辱攻擊他，說他是垃圾、廢物、智障……
小敏媽媽說：「該！合著全世界就他最聰明了，見誰都說人家智障。」
很明顯小敏也是受害者之一。
說到他可能被停職，那夫妻倆還快樂地幹了一杯。
但是小敏媽媽問我：「小迷迷，你媽這趟回來，不會是來撈他的吧？」
小敏爸爸說：「那不能夠。別說章老師沒這個本事，有這個本事，憑什麼撈他啊。」
說完他們夫妻倆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小迷，是不？」
我這，吃著人家的大肘子，很懂事地點點頭。
「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有消息，馬上來告訴你們。」
小敏爸爸：「誒，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小敏媽媽：「對對對，就是，就是常來吃飯哈，常來，阿姨給你燉大肘子。」
我嘴裡的還沒咽下去呢。
小敏爸爸又道：「那不得膩了？明天給孩子炸全雞！」
托我爸的福。
我有好吃的了。
16.
我說了，我媽是為我姐來的。
她ŧŭₕ總覺得我姐的情緒太不穩定，怎麼能因為這種事錯過高考？
所以她想帶我姐去看一下心理醫生。
誰知道我姐破防了。
她說：「你把我當那種智障，也會得那種所謂的抑鬱症？我爸就從來沒這麼說我！要是沒有我爸，我就不活了！」
我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跟著她一起去派出所跑調解。
不過我媽也明確告訴我了：「你姐是我的煩惱，不是你的。你能自己玩開心就是幫大忙了。」
我心想，那不行，我得去吃瓜啊!
不然我哪有臉去小敏家吃肉？
於是我還是每天樂此不疲地跟著我媽去派出所看我爸那個癲公。
他是真的癲。
甚至還在派出所大放厥詞：「我是他的老師，可能我的方法過激，但是我是幫他認清他自己！」
17.
這些消息被我一股腦地倒回了小敏家。
小敏爸爸笑得錘桌子：「這要不是在派出所，高低得給他打骨折。」
可小敏媽媽問了一句：「他胡說八道的時候，那個學生在不在啊？」
我說在的。
小敏媽媽瞬間開始可憐人家：「哎，就這樣還為人師表呢。」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凝重。
小敏爸爸說：「這種人就該坐牢啊。」
小敏媽媽踢了他一腳，朝我的方向擠擠眼睛。
這小動作也太明顯了。
小敏媽媽試探提出：「這個派出所你也不是非去不可的吧？在家跟小敏玩多好啊，我給你們買大西瓜，吹空調。」
我狂點頭：「嗯嗯，那我不去了！」
其實我對我爸沒什麼感情，也沒什麼心理負擔。
但是西瓜空調有點吸引人。
18.
這個瓜也不是非要到派出所才有的吃。
那天我跟著小敏一家三口在樓上就吃到了。
我媽，和我爸在社區吵起來了。
先是我爸的嗓門把我們吸引了到了窗邊——
「我是他老師，他智商低還不讓我教育了？」
我媽都要瘋了：「人家孩子只是想要你一個道歉！」
他說：「他也配！他什麼東西，一個智障還要我道歉？智商低就是智障低，我連我女兒都照罵不誤……」
我媽吼：「夠了！不要提小迷！」
他還在社區對著我媽破口大駡，說我媽就跟那些溺愛孩子的父母一樣，不肯認清現實，不知道自己孩子的深淺。
當時我和小敏家爸媽，在三樓一人抱著半個西瓜往下看……
我媽突然福至心靈一般，回過頭驚恐地看了過來。
嚇得我一低頭縮到了窗戶底下。
那天，我媽打了我爸一巴掌。
我爸可厲害了，扯著我媽又去了派出所。
硬是訛了我媽兩千，才肯和解。
19.
那天晚上我媽沒來接我。
但是我在小河邊找到了她。
她問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說不新鮮，她剛離婚那陣，每天白天出去戰鬥，晚上她都在這兒。
我媽突然說：「我不是一個好媽媽。」
……啊？
她陷入了瘋狂自我否定中。
「你只是跟我有一點不一樣，我就不會教了，還得請人教你。」
「我情緒也不穩定，像你爸說的，我們搞文學的就比較容易衝動。」
「我還……」
我總算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
肯定是今天她去派出所，不但痛失兩千鉅款，還被我爸給紮心了。
我爸就是這樣，他就喜歡用一些莫名其妙的邏輯把別人說得一無是處。
比如他經常說我媽「文科生沒腦子」。
好慘啊，有這麼一個前夫。
我走過去抱著他：「媽媽，我爸是癲佬。癲佬說的所有話都是屁話。」
我媽愣了一下，然後噗嗤一聲笑了。
我一看，笑了啊！
趕緊再接再厲。
「媽媽，等我們回去就好了，你會高高興興的。」
那時候我還小，沒辦法更精准地表述我的想法。
我只知道，我媽好像又回到了離婚前的狀態，很糟。
但是她又天才又漂亮，每天開開心心的多好啊。
只要別靠近那個顛佬就好了。
就在我急赤白臉地想著怎麼哄她開心的時候。
她突然下定了決心，問了我一個問題。
「小迷，你還記得，你九歲的時候，在你奶奶家的時候嗎？」
我點點頭說記得。
她說……
「ṭū́ₘ那，你爸帶你出去的時候，你姐姐在幹什麼？」
我說：「她在看啊。」
那一瞬間，我媽看起來要碎了。
她垂下眸：「我的基因有問題吧，生出這種女兒。」
我順嘴接了一句：「別鬧，你要說她像你，我爸第一個不同意。」
我媽笑了一下。
低聲道：「小迷，對不起，媽媽不應該因為你比較懂事，就自欺欺人忽略你的感受。不過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會做一個堅強的媽媽。」
20.
我媽決定明天就帶我回去。
當天晚上她就帶著我回酒店去收拾東西了。
「明天得請小敏家吃頓飯，然後再帶你們倆一起去遊樂場玩一玩。」
畢竟我最近在他們家蹭吃蹭喝。
我說：「好啊。」
我們還商量好了去哪個遊樂園玩什麼，吃什麼。
然後大半夜的，房門被人砸響。
我姐來了。
21.
我姐哭得很崩潰：「爸爸去打聽了，八成要被停職了。」
這話說得我媽也懵逼。
「他動手打了抑鬱症學生，應該早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了吧。」
我姐接受不了：「說什麼抑鬱症，就是死裝！」
我媽皺眉：「文文！你要尊重別人！」
她試圖給我姐解釋抑鬱症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挺好笑的。
我姐都多大了？還會不知道這個。
果然，我姐說：「我不需要理解這種又蠢又無能的人，我們以後的生活根本不會有交集。」
我媽頭痛地道：「你真是被你爸教壞了。」
我姐突然提出：「媽媽，你回來帶我吧。」
哦，原來這才是她今天來的目的。
我悄悄豎著耳朵聽。
我媽說：「我和你們爸爸的分歧太大，強行在一起的話，對你們倆都沒有好處。」
可我姐說：「那就把妹妹送去奶奶家。」
那一瞬間我媽沉默了。
我姐自顧自地在那分析：「媽媽，我知道是我不要你，你才帶妹妹的。現在我想好了，我要高考，爸爸要找工作，我需要你。」
我都笑了：「你也太自大了。」
明明我媽超愛我的好不好。
可我姐比我還自信呢，她看著我媽：「媽媽，您說呢？」
我媽的表情，已經肉眼可見的生氣了。
「那你搞錯了，其實我一直比較喜歡的是你妹妹。」
我姐的表情一下就變冷了。
她說：「我爸說我以後一定會拿諾獎，我能改變這個世界。到時候，我的感謝名單裡沒有你，你可不要後悔！」
22.
我媽沒管她，之前定好的計畫照舊。
第二天我們和小敏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了一趟大的。
從早上出來玩到夕陽西下。
飯桌上，小敏媽媽終於信了我終於考上了一中。
她說：「我就說嘛，這孩子打小就聰明，哈哈哈。」
我媽謙虛地說：「優點是抗挫折能力很強。」
家長在一起，難免聊起孩子的未來。
小敏媽驕傲地說：「她說以後要去講相聲，哈哈。」
我媽扭頭問我：「那你呢？」
我說我早就想好了，我以後要考軍校，保衛人民，報效國家！
小敏聽得熱血沸騰，一邊拍桌子一邊道：「考！加油啊瑪卡巴卡！」
「嗯！你考嗎！唔西迪西！」
小敏：「不行，我吃不了那個苦！」
她媽誇：「我們家孩子，多有自知之明啊！」
她爸也誇：「就是，從小就知道自己適合什麼。」
我媽看著那心寬體胖的夫妻倆若有所思。
23.
回去以後我媽問我：「我的瑪卡巴卡什麼時候已經有夢想了？」
我說：「六年級看國慶驗兵的時候。媽媽，每個人都有夢想的。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是當老師嗎？」
她一臉便秘的表情：「呵呵。」
顯然不是。
我說：「不喜歡的話就辭職吧。」
我媽詫異地看著我：「你馬上上高中了，而且你姐姐的撫養費也得給。我是想創業，可如果創業失敗，他們都會笑話我……」
我說：「我從小就被人家笑啊，不可怕的。」
她：「……」
我又給她分析：「現在我跟家教老師相處得挺好，我姐那邊又只要錢。你完全有這個精力啊。」
我媽覺得有道理，可是她還是很猶豫。
「你看你媽，像能開公司的人嗎？」
我大吃一驚：「為什麼不能？媽媽你好厲害，好聰明的！」
於是不久以後我媽就辭職了。
她找了以前的校友，去創業搞傳媒公司了。
24.
我媽去創業，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竟然是我爸。
彼時，因為學校施壓，他道歉賠錢又被停職，正處於找工作的階段。
高不成低不就的，還要管我姐複讀的事情，弄得十分狼狽。
當得知我媽在創業的時候，他打電話來把我媽罵了一頓。
「你一個搞文學的，創什麼業？」
又來了，他神經病一樣的學術鄙視鏈。
好在我媽現在不吃這套了。
她說：「你看不上我們搞文學的，你又研究出什麼大成果來了？」
這話讓我爸大為破防！
「我是為你好!好好的工作不幹，還去創業鬧笑話，連文文的臉也被你丟了！」
我媽毫不留情地懟了回去：「能有你丟臉？人到中年一個科研瓶頸遲遲不能突破，現在連高校工作都丟。科研夢碎了吧？你還能幹點別的嗎？」
說完也沒給我爸罵回來的機會，直接把他拉黑了。
但我爸現在很不爽，他自己一事無成的時候就看不得前妻大展宏圖。
於是他又生了一個奸計，教我姐給我媽打電話。
「媽媽，你能不能不要創業了？現在是我複讀的關鍵時刻，我們一家應該團結起來，一起支持爸爸的工作……」
我媽當然拒絕了。
但我姐的話讓她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本來創業壓力就大，她每天長籲短歎，頭髮一把一把的掉。
25.
夜黑風高。
那天，趁我媽喝大酒喝懵了。
我姐又打了電話來。
被我接了。
我姐的做作的哭聲傳來：「媽媽——」
我：「誒。」
她頓了頓，然後哭聲瞬間消失：「你幹什麼！把電話還給我媽！」
呵，我媽睡得呼嚕震天。
我直接騙她：「恭喜你，我媽決定要帶著我回去了。」
她冷笑一聲：「這是當然的，她對你這個智障只是責任。」
我說：「如果我們真的回去了，你的好日子就來了哦。我會每天都打你。在你學校門口蹲你，在你放學路上等你，還有你最好不要睡覺，你一睡著我也會溜進去打你。」
她說：「你敢！」
「我敢啊。我已經不是八歲的我了，現在我的拳頭跟沙缽一樣大，你要不要試試？」
電話那頭安靜了。
過了一會兒傳來掛斷電話的盲音。
從那天以後我姐很長時間沒打電話來了。
無它，怕我媽真的帶我回去了，影響她複讀。
26.
有時候人生也需要一點運氣。
像我媽的創業搭子金叔叔說的：「你前夫和你大女兒克你的財運。」
那倆安靜以後，我媽原本半死不活的事業就高歌猛進。
她終於，從章老師，變成了章總。
人忙著搞事業的時候，是沒有太多世俗的煩惱的。
比如曾經偷聽到她和金叔叔說——
「有錢之後親子關係也可以變得簡單得多，原來有一些兒女債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可惜我人到中年才明白這些。」
我也不太懂，但我媽容光煥發，開開心心，就很好。
27.
過了幾年，我也高考了，報心儀的軍校。
過程一波三折。
先是文化考試過了，我媽都已經開始選酒店慶祝了。
結果軍檢複檢的時候，被查出扁平足，又被刷了。
我還好，只是有點意外。
但我媽氣哭了。
我媽抓著我的腳表示不能接受：「這怎麼就扁平足了，有足弓啊……」
偏偏這個時候我爸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消息，竟然打電話來嘲笑我媽。
他說：「你不僅僅生了個智障，還是個殘疾！」
這些年情緒越來越穩定的我媽突然就氣瘋了。
她「噌」的一下站起來，開始瘋狂罵我爸。
那一刻文學博士的威力算是發揮出來了，她引經據典，足足罵了我爸十幾分鐘！
我爸把電話掛了，她還打回去罵！
後來我姐接過了電話，她說：「媽媽，你別這樣，我害怕……」
我媽稍微冷靜了一點。
然而我姐下一句就是：「我知道你擔心妹妹，她腦子本來就不靈光，就靠四肢發達，現在連身體也不好……」
當時，我眼睜睜地看著我媽怒髮衝冠。
原來人生氣的時候頭髮真的會豎起來的！！！
我姐還在那說：「媽媽，其實，你不該賭氣去期待妹妹。」
我媽深吸了一口氣：「你，管好你自己。」
說完就把手機砸了。
28.
我媽看看手機，又看看我，有點尷尬。
這幾年我們家章總一直在發誓要做一個情緒穩定的媽媽。
她還在說：「小迷，媽媽一下沒控制住，你別害怕……」
我有點想笑，章總又開始裝模作樣了。
「媽媽，讀不了軍校我可以幹別的。我可以跟小敏搭檔去講相聲。」
然而就這句話，讓她崩潰了。
我媽抱著我大哭：「媽媽相信你不管幹什麼都能幹的很棒，可是媽媽想要你實現夢想。不行，我不信我這麼乖的女兒會這麼倒楣……」
我抬手擦擦她的眼淚：「去講相聲也是我的夢想之一。不然我現在給你講一段。」
我媽終於不哭了，還露出了一點笑容。
她說：「是我這個當老媽的失智了。」
因為她突然想起來，這是複檢。
扁平足這麼明顯的症狀，怎麼可能之前檢查不出來。
29.
第二天她就帶我去體檢，然後又去申訴，再檢。
終於，我們被通知，體檢報告拿錯了。
我，被錄取了。
其實我私心裡也是松了一口氣的。
一回頭，發現我媽瘋了。
她在公司來回奔跑尖叫：「我家小迷考上了！！她不是扁平足！！！」
我看著她笑個不停。
其實她一直是個情緒上會大開大合的人。
小時候我寫的最好的一篇作文，題目就叫《我有一個開心的媽媽》。
就是現在，公司的哥哥姐姐們都說：「章總好熱情，好有活力，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壓抑自己。」
她這個樣子讓我有點想起她當年的樣子了。
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畫面。
30.
我媽終於放飛自我了。
她給我的升學宴上，就搞了好大一個排面！
不但請了全公司、客戶、她所有的親戚朋友，以前的前同事，社區可能熟可能不熟的鄰居。
我從六年級開始的家教、老師，學校領導也單獨安排了一桌。
不誇張地說，路過的狗她都想拉進來吃席。
遇到我小學六年級的班主任，她沖過去拉著人家就聊。
「小黃老師！您改變了我們家小迷的一生啊！教育業有您這樣的神仙老師真是莫大的幸運……」
把我那小班主任說得都茫然了。
「哎？我只是個普通小學老師啊……」
本來我媽挺開心的。
直到我爸帶著我姐高調出場。
31.
眾目睽睽之下。
我姐走向我，對我說：「妹妹，恭喜你。雖然不是 985，但對於你來說，考上本科已經是奇跡了。」
我說：「沒關係的大傻波一，我也不喜歡你。」
她一臉震驚。
我尋思她震驚個什麼勁兒啊。
人都是會長大的，她不會以為我還像小時候一樣笨嘴拙舌只能被她陰陽吧？
她倒是還像小時候那樣，一旦對方露出鋒芒她就不敢正面剛了，跑去找我爸了。
這些年我們和他們差不多處成了網友，所以我媽這邊的人認識他們的不多。
倒是知道我媽有個前夫，還有個大女兒。
現在見上面了，客氣寒暄地打聽了情況。
我爸驕傲地跟人家說：「她讀的是 T 大。雖然學校不算太好，但是國獎已經拿了好幾個了。」
別人還以為他謙虛呢。
「那是章總的母校啊，頂尖學府呢，您真是太謙虛了。」
我爸道：「全國排名第三，算什麼好學校。」
人家哈哈大笑：「您可真幽默啊。」
我歎了口氣，他不是幽默，他是有病啊。
正想著怎麼辦呢。
我媽心情已經肉眼可見的變差了。
她的工作搭子金叔叔還在旁邊拱火——
「我說了這兩個人克你！說不定還克咱小迷呢！」
我媽以前不迷信的，做生意以後越來越吃這套，又更不高興了。
32.
本來以為他們倆就是來當顯眼包。
然而我去上廁所的時候，突然被我爸堵在了廁所門口。
他單刀直入：「小迷，我想跟你媽重婚。」
「……啊？」
我爸逕自暢想：ŧŭ̀ₛ「國內的教育環境不好，我打算帶你姐出國，我在國外當老師也會更好。」
翻譯：你姐在國內混撲了，還有我在國內也混得不好，打算一起潤。
他又說：「你媽這個破公司，掙的錢也夠了，反正沒什麼高度，不用開了。」
翻譯：你媽賺了很多錢，正好我們也沒錢，想來一起花。
他還說：「讓她跟我們出國，一起豐富一下精神世界。」
翻譯已經死了。
最後他看向我：「因為你，你媽離開我和你姐姐七年了，你應該感覺到愧疚吧？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去說服你媽媽。」
我倒抽一口冷氣：「我媽不會跟你重婚的。她說你的靈魂都是滂臭的。」
我爸：「……」
我嫌棄地看著他：「家裡要是沒鏡子，總不至於尿都是啞光的吧？」
他氣壞了：「你說話怎麼這麼粗俗呢？！」
我說：「話糙理不糙，你的智商能聽懂就行。還有，我警告你，別在我升學宴上搞什麼么蛾子。我打你是有倫理壓力，打我姐可沒有。」
他氣跑了。
33.
我是不想攪了我媽的興，不然我今天高低給他一嘴巴子。
然而，我一進宴廳，就聽見金叔叔在跟我媽蛐蛐——
「你前夫把我們小迷堵在廁所門口，說要跟你重婚。」
我：「……」
好傢伙，我媽直接又怒髮衝冠。
眼看我媽連蹦帶跳地進了宴廳。
我趕緊跟了進去。
正好遇見一個叔叔問我爸在哪裡高就。
我爸臉色不好看，說本來在某大科技公司做顧問，最近剛辭職了。
那叔叔愣了一下：「呀，這可是國內頂尖的大公司了，怎麼辭職了？」
我爸說：「培養一個像文文這樣的天才是需要付出很多的。我就不像章總，反正這個小迷也就這樣，她大把的時間投資自己。」
……原來我媽能成功是因為我平庸？
我爸不覺得自己說的不對，可是人家表情明顯不對了，他能看出來。
所以他又補充：「軍校，以後當兵，這都是炮灰基層人物，上不了什麼檯面的。」
我媽直接沖了過去。
我：「！」
難道她要動手了嗎？！
然而她只是沖上了台，搶過了正在表演脫口秀的司儀的話筒。
「今天是我女兒章迷的升學宴，我有幾句話要說。」
我爸很淡定，領著我姐坐下了。
可知母莫若女，我媽現在這個表情，有一種平靜的瘋感。
果然，她激情開噴了。
她下一句就是：「我女兒章迷的成長很艱難，因為她有一個傻逼爸爸。」
我爸猛地站了起來。
然後滿堂賓客哄堂大笑，那是一種吃到瓜的愉悅。
他又手足無措地坐下Ṭų₌了，繃著一臉裝淡定。
34.
我媽說：「我前夫有嚴重的人格缺陷，非常狂妄、自大。」
「遇到科研瓶頸，回家就辱駡、嘲諷我的女兒。」
下麵漸漸不笑了，萬籟俱寂。
我爸和我姐臉色鐵青鐵青。
但我媽在笑。
「智商高有什麼用？一群豬，隔三差五還能測出一兩個智商超群的呢。」
我姐直接氣哭了，在台下沖她大喊：「媽媽！」
然而我媽有話筒。
「可是我的女兒章迷，她依然樂觀開朗，她依然熱情善良！她說她的夢想是保衛人民，報效國家！」
「歹竹出好筍，說的就是我家小迷！」
我站起來給大家鞠躬：「大家好，我就是好筍。」
金叔叔帶頭大笑，一邊狂拍我的肩膀。
我媽又說：「有些人，在羞辱家裡的小孩的時候，不想想你自己是什麼德行嗎？」
「搞個科研，直接死在瓶頸。」
「當老師，對抑鬱症的學生重拳出擊。」
「當丈夫也是一言難盡。」
「當爸爸，更是當到我想報警抓他的地步。」
「到現在進入社會，也一事無成。」
說著她還沖我爸的方向舉了舉酒杯。
眼看我爸跳起來了，被金叔叔沖過去按住。
大庭廣眾之下，只能驚慌失措地聽我媽繼續在臺上羞辱他。
我媽微微一笑：「我是 T 大博士，可章迷小時候我給她輔導作業，她數學都沒有考過三十分。」
說這句的時候她朝老師們那桌舉了舉杯。
那些帶過我的家教老師，還有我小學班主任，一個個都笑眯眯的。
「小時候她被人欺負，也是她自己打跑那些人。」
「差點被她爸扔了，她自己走了兩天一夜找回家。」
「我這個媽媽，不但幫不了她什麼，甚至還經常要她給我提供情緒價值。」
我媽話鋒一轉，又開始內涵。
「我為她做的唯一一件有用的事，就是離婚，帶她離開了她那個無能庸碌又脆弱的爸爸。」
「沒人規定小孩一定要當什麼神童，考多少分。如果你這輩子最高光就是那張學位證書，那你也，太不幸了。」
「總之，章迷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小孩。謝謝這麼優秀的你，來當我的女兒。」
那天我媽罵得酣暢淋漓。
我爸在大家的掌聲中直接氣跑了。
金叔叔不知道為什麼哭得稀裡嘩啦。
35.
那天玩到深夜，金叔叔送我們回家的時候，發現我姐蹲在門口。
她委屈得像一隻被拋棄的小狗。
「媽媽，爸爸先走了……」
金叔叔回頭看著我媽。
我媽甩了甩頭，酒醒了。
「進來吧。」
金叔叔吐槽：「死裝。」
但裝也沒辦法，誰讓她也是我媽的女兒。
36.
我媽再一次鼓起勇氣，試圖跟我姐溝通。
她是不贊成我姐這個階段去留學的。
「T 大是國家頂級學府，你遇到的，大多數都是和你一樣甚至比你更有天賦的孩子。你現在成績不好，只是有了落差感，只要調解一下……」
我姐哭著說：「媽媽，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把我媽說得愣了一下。
「不是，我是客觀分析，你如果過不了你自己心裡那一關，換個環境也不會更好。」
可我姐還是那套：「雖然這些年不是你帶我，可我也是你的女兒啊。」
行吧。
看來還是沒聽進去。
最後我媽給了她一筆錢，她心滿意足地走了。
其實那天我媽是喝多了很累，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有點反應過來了。
她跟金叔叔提起這事兒的時候吐槽：「估計是這些年沒存款，想出國了就想讓女兒來我這裡搞點啟動資金。」
金叔叔說：「你別管，兩百萬而已，對現在的你來說算什麼？」
我媽皺眉說：「不是錢的事……」
金叔叔又開始搞他的封建迷信。
「你跟你大女兒是沒有緣分的，怎麼為她使勁都沒用。你要懂得對親情濾鏡祛魅。」
我媽一愣一愣的：「祛魅這個詞還能用到親情上啊？」
「當然，因為血緣關係本身沒什麼大不了的。」
37.
其實我上Ṭúₔ了大學以後，也遇到了跟我姐一樣的處境。
我上的是海軍指揮學院，一進去又秒變差生。
這也正常啦，我從小就是普通小孩，當差生也挺有經驗的。
好在我不是智障，努力的話就能提升。
真正令人沮喪的是，我引以為傲的體能突然變得平庸了。
不僅僅是比不過學校的男生。
在女生中都不算優秀。
我媽打電話來的時候，我誠實彙報了這個情況。
她說：「哎呀，那你得使勁練啊。」
我說：「嗯，現在每頓吃三碗飯來補充體力，好拼命練習。」
她又問我交到朋友沒有。
我說：「有啊，好多好朋友呢，不對，我們是戰友！」
給我媽聽樂了：「好好好，只要你不像你姐……」
既然她都提了，我就順便問了一下：「最近跟我姐聯繫了？」
我媽的聲音聽起來雲淡風輕：「沒有。」
意料之中。
從此生活很平靜。
38.
我媽還真的做到了「對親情祛魅」，接下來的幾年她都沒提過我姐。
她開始投實業，天南地Ţüₙ北地跑，不但黑了一大圈，還理了個寸頭。
她現在行事作風又變得大開大合的。
本來跟金叔叔約好要一起去爬珠峰。
結果因為金叔叔突然感冒了，就被她扔了，轉而帶著一群小鮮肉隊員走了。
反正沒人能讓她停下腳步。
金叔叔真的，我哭死，他一點點都不生氣，還在山下給我媽和十三個小鮮肉做好了飯。
後來金叔叔試探地給我打電話，問我同不同意他向我媽表白。
「我是說，你能接受我這個繼父嗎？」
我哈哈大笑：「可以可以。不過就一樣，你得等我暑假回來，我要在現場見證你表白。」
金叔叔不好意思地道：「你這個死孩子。」
我才不是什麼小孩了，我今年都二十一了。
而且我懂，看一個人跟你合不合適，就看你們在一起的是什麼樣子。
從小我就看著我媽在我爸的磋磨下變得面目全非。
那後遺症甚至持續到離婚以後好多年。
但這些年，那麼多小鮮肉對章總而言都如同過眼雲煙。
只有金叔叔和她相處的時間是最長的。
他們哪怕只是朋友，我媽也日復一日的開朗，甚至越來越有才華。
那不是靈魂伴侶是什麼？
何況金叔叔性格好，長得帥。
39.
大三暑假，我興沖沖地回家打算見證我媽的人生大事。
可我還在路上，就接到我媽的電話，說她要出國一趟。
「你爸惹了點事，你姐狀態不對，我去看看。回來以後找你金叔叔啊，我讓他都安排好了。」
我說：「好的，媽媽注意安全。」
回到金叔叔家，發現他喝得一塌糊塗。
我說：「金叔叔，你也有點年紀了，喝懵了就不帥了。」
他快碎了：「她不讓我跟著去。」
我納悶呢：「你就不會自己去啊？」
金叔叔：「啊？」
「買不起機票嗎？」
金叔叔支楞了起來：「買得起，兩張都買得起。」
我立刻打消了他的幻想：「叔叔，我有軍籍的，出國需要審批。」
他：「……」
我給他加油打氣：「叔叔，相信自己！」
40.
金叔叔說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
我爸在國外被學生捶進了醫院。
沒錯，之前他捶學生，現在被學生捶。
「你爸仗著學歷和校友人脈，出國混了個高中老師。」
他本來心情低落。
但是說到這句的時候，突然笑出了聲。
其實我懂他狗屎一樣的笑點……
我媽當初離婚，從高校離職，匆匆去當了高中老師，他還對我媽大肆嘲諷。
結果他折騰一大圈，也是去高中當老師嘛——這不是搞笑嗎？
金叔叔見好就收，沒有笑太久。
「那些凡人怎麼配他這個天才教？沒多久又嫌人家蠢了。倒是沒敢動手，只是不停地侮辱人家。」
巧了，那也是個有抑鬱症的學生。
一聽抑鬱症，他這個神仙更煩了，因為他之前就是在這事兒上栽了跟頭。
「但他不知道，人家抑鬱症轉雙相了。」
我：「……」
雙相情感障礙。
顧名思義，兼有心境變高和變低兩極性特點。
低的是當然是抑鬱低落。
高的時候嘛，那就直接狂躁症了。
所以我爸錘斷了三根肋骨，傷及臟腑。
其實這事兒我媽也沒打算管。
但是……
金叔叔憂心忡忡：「你姐，可能也抑鬱症了。我聽你媽的口氣，可能已經有人格分裂的症狀了。」
他提出了一個可笑的可能。
「你媽不會為了你姐，把你爸接回來照顧吧？畢竟，血緣關係在那，沒感情，也有責任啊。」
我：「……」
過了一會兒，他又自圓其說。
「沒關係，你媽說他靈魂滂臭。」
我痛定思痛，提出來一個想法。
「叔叔，你去求婚吧。」
金叔叔嚇死了：「啊？！這麼激進的嗎？」
我說：「去我爸病床前求，搞大一點。如果失敗了，你就說是我讓你去的。」
金叔叔急道：「你叫我去有什麼用啊？這要是搞不好，我跟你媽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我給他分析：「您傻啊，我一直煩我爸，我媽又不是不知道。這我好不容易放假，我媽還跑出國去了。我氣惱啊！」
金叔叔恍然大悟：「所以，我就說，你讓我去求婚，是給他添堵？」
我點點頭：「嗯！」
金叔叔誇我是個詭計多端的好孩子，然後快樂地跑了。
42.
我在家吃喝玩樂幾天，收到我媽電話——
她數落我：「虧你想的出來！」
……哦，求婚失敗了。
我笑道：「媽媽，跟我詳細說說讓我也爽一下。」
我媽噗嗤一聲笑了：「你真是變壞了。」
但她還是滿足了我。
「你姐正鬧我和你爸重婚呢，你金叔叔抱著花就進來了……」
是我期待的那個畫面！
我沒忍住又樂出了聲：「嘎嘎。」
「章迷！還笑！」
我只能轉移話題：「我姐沒事吧？」
我媽心煩地道：「我已經去給她申請精神證明了，她這種情況根本無法自理。等證明下來了我就能把她強制帶回國了。」
這倒是最省事的辦法。
她猶豫著問我：「小迷，你怎麼想？」
嗨，這是她信了金叔叔的話，以為我有意見了。
我說：「媽媽，你知道我的，有仇當場就報了。這次委託了金叔叔，我覺得他幹的不錯，你得獎勵一下他。」
我媽：「行行行，你倆就折騰我了。」
掛了電話，我感慨：老金啊，我就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43.
這個假期我跟小敏出去玩了半個多月。
我媽才焦頭爛額地搞定我姐那些事，帶著我姐回國了。
一回來就給她緊急找了醫生，四個護理, 塞進我家以前的一個房子裡。
但是我媽只會跟醫生溝通, 不會跟她多說什麼。
我姐在家摔摔打打：「我真傻, 還以為你拿錢支持我出國是愛我，可我現在才明白，那點錢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你就是應付我！」
然而過往表現，我媽認為她根本不需要母愛。
我媽也沒信心跟她溝通。
因此，她直接去喊醫生過來調整藥量。
我姐哭著說：「你放棄我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這樣比殺了我還難受,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各種過激的反應, 就變成了醫生病例上的一句話：自殘傾向。
並且會向我媽彙報：會斟酌用藥。
44.
我觀察了一段時間。
發現我媽的生活如舊, 她跟我通電話的時候, 甚至沒有提起我姐。
還是半年後我主動問了一下：「我姐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我媽有點煩躁：「她好不了。」
啊？
我媽說：「你爸之前看病花光了積蓄，去當流浪漢了。」
我：「……」
他這個人, 寧願在國外當流浪漢, 也不肯讓國內的人知道他在國外又沒混出名堂。
我奶奶病重，他也沒回來繳費, 葬禮也沒露面。
但是現在地球是個村啊！
他都被好幾個以前的同事偶遇並拍照發圈了……
我：「牛波一啊！」
她小聲罵了我一句，才繼續吐槽。
「他們父女倆一個德行, 真的Ṭŭ̀₅是一點挫折都受不了的。」
前車之鑒就在那, 導致我媽對我姐非常灰心。
45.
大學畢業之後我正式去海軍報到前，遠遠地看過我姐一次。
不禮貌地說，我被嚇到了。
她吃了一年激素藥, 樣子很可怕。
不但胖到兩百斤, 臉上的毛孔粗大，頭髮還一縷一縷地掛在頭上。
但我媽說好一點了, 發病的時候少了。
再後來, 我出海、升銜、結婚不生子。
海上的生活太波瀾壯闊，過往的一切被我遠遠拋在腦後。
46.
我三十二歲那年, 我爸死在國外了, 屍體在垃圾站被發現, 並且通知了我姐。
而這個時候，我媽已經把我姐趕出去自力更生了。
其實她早就好了, 但她寧願當神經病, 也不肯面對早已脫節平庸的自己。
可惜沒騙過醫生。
她倒也還算爭氣，出去以後沒多久, 找到了一個整理文書的工作。
我休年假回去, 恰好在她工作的地方附近遇見了她。
她迎面出來，一眼認出了我。
我知道我現在, 黑皮大高個兒，即使脫了海魂衫也很顯眼。
而她現在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的模樣，精神氣還是很差。
見了我, 她立刻低頭要走。
我喊了一聲：「姐。」
她的腳步僵住。
47.
那一瞬間我的心情很複雜。
其實, 小時候我爸第一次罵我智障，是她幫我懟回去的。
可她不知道那時候我爸已經為科研瓶頸瘋了。
她被我爸打了一巴掌。
我爸掐著她的脖子告訴她：「你再跟這種智障在一起, 你以後也會變成社會的垃圾, 知道嗎！」
小時候我恨她。
恨她為了取悅我爸, 模仿我爸的樣子欺辱我和我媽。
後來理解了她和我爸一樣懦弱，只是用母親和妹妹做家庭生物鏈的墊腳石。
但我依然非常討厭她。
現在，我爸死了。
我突然釋然了。
好像開過的又敗了的那朵花, 又重新開了。
但我對她的善意，也只有一句——
「沒什麼丟人的，你別像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