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安 春閨夢:我寄人間雪滿頭

他帶著鐵騎進宮那天,我以為是我的死期。
可是他不但不殺我,還要立我為後。
祝桉來大淵的時候才十歲左右,他身邊還跟一個被剜了眼的老伯。
二哥帶著我去看他,說敵國戰敗,送來質子以表誠意。
「聽說他父母都已經戰死,北臨換了新主,他是唯一活著的擁有北臨皇室血脈的人。」
二哥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像在說家常話一樣。
我二哥是個實打實的草包,整天就知道喝酒作樂。
他牽著我的手告訴我,以後可以盡情欺負祝桉,把他當奴隸也好,玩意兒也罷,就是別讓他好過。
他笑盈盈地對我說:「柳棉,以後大哥有欺負的對象了,我終於要脫離苦海了,我們攻打北臨死了那麼多人,欺負一下他不算甚麼。聽說他是北臨帝的第九個孩子,叫祝……那名字挺難記的,就叫他祝小九吧,就跟你叫柳三三一樣。」
說完他呵呵地傻笑起來,我掄起拳頭就砸到他臉上去了。
他們老是不叫我名字,也不叫我「三公主」,就叫我「柳三三」。
我好奇地打量著祝桉,他穿著黑色的衣袍,臉色陰沉,還有一雙空洞洞的漂亮眼睛。

我那時候年紀小,覺得父皇對他如同皇子一般。
祝桉雖然離開了北臨,但是他在大淵也過得好。
那時候,我根本不懂戰敗是甚麼意思。
大哥、二哥果真不放過任何欺負祝桉的機會。
他們讓他光腳走石子路,伸手進火盆拿東西……
這要是我,肯定把火盆扣他們腦袋上了,可是祝桉他真能忍啊,都不生氣。
我實在看不下去,被氣極了。
抱著哥哥的腳,就去脫他們的鞋,叫他們也試試石子路。
他們要祝桉伸手到火盆時,我端起火盆就往湖裡倒,然後拉著祝桉就走。
我原本以為我們會成為好朋友,至少不是敵人,可是他似乎很討厭我。
他每次都甩開我的手,叫我少管閑事。
我實在不知道他為甚麼討厭我,而不是去反抗欺負他的大哥、二哥。
果真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
直到哥哥們去捉弄那個瞎眼老伯,他們用棍子戳他、打他。
老伯看不見,似乎也說不了話,嘴裡只能「嗚嗚」地叫著。
被祝桉撞見了,本以為他會像平常一樣忍過去,誰知他拿起棍子就朝他們的頭上招呼去。
二哥被打得跪地求饒,哭泣著捂住腦袋。
當時我貓在樹上看他,忍不住大聲吆喝道:「對,祝小九,就是這麼打。」
我高興得在樹上手舞足蹈,他轉頭冷冷地看著我,然後丟掉手裡的木棍,去扶那老伯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攙扶著走了。
那年,我十四歲,才知道這老伯是北臨丞相,祝桉的師傅。
他是最後守著北臨的人。
當時,大淵將領準備帶走祝桉,恰好在屍堆裡發現了他。
祝桉年紀尚小,可是當下城中又找不出一個活人來照顧他,正發愁的時候,覺得這個丞相合適,就把他剜眼毒啞,一並帶走了。
等到我十五歲的時候,祝桉十七歲了。
他越來越俊俏,也越來越陰鷙,總是喜歡獨來獨往。
自從了解到他的身世之後,我就覺得大淵愧對於他,所以我就變著法想對他好。

他生病我噓寒問暖,他被大哥、二哥欺負,我拿著棍子幫他欺負回去。他不開心了,我還去學雜耍,結果從高蹺上摔下來,躺了半個月才能下牀。
能做到這樣,我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可是他依舊冷著臉讓我滾遠一點。
皇宮裡流言四起,說我傾慕於他。
為了他要死要活,說為了能嫁給他,我跳了井,結果沒死成,躺了半個月。
父皇將我召去,有意無意地敲打我,「棉兒,父皇將來定會給你擇個好夫婿。莫急!」
他讓我別去招惹祝桉,可是我覺得祝小九一個人孤零零在大淵太可憐了。
他走到哪裡都死氣沉沉的,周遭沒有一點生氣,連帶跟著他的老伯也是,兩個人像是從閻王殿飄出來的孤魂野鬼一樣。
我沒有聽父皇的話,依舊每天去找祝桉。
我去練武場上給他送吃的,是丫鬟偷偷從宮外帶的炊餅,宮裡沒有的新鮮玩意。
祝桉正在上騎射課,大哥、二哥練完二十支箭就瀟灑走了,卻讓祝小九練完一百支箭才能離開。
我站旁邊替他不平,「你們是師傅嗎?憑甚麼聽你們的。」
大哥輕衊一笑,「他是奴隸,他的北臨現在也是我們的奴隸,讓他練就得練。」
二哥也腆著臉附和:「就是,就是!柳三三,你管不著。」
看著他們那副可惡的嘴臉,我恨不得上去扇一巴掌。
但他倆是皇後的心頭肉,就算她再寵愛我,也永遠比不上她兩個親骨肉。
祝小九一言不發,繼續拉著手裡的弓,而那兩個草包大搖大擺地走了。
祝小九依舊面不改色,拉弓,放箭,拉弓,放箭。
我氣得站在他面前,「你倒是反駁他們啊,你跟父皇說……」
祝桉的眼神逐漸狠戾,我話還沒說完,一支箭就擦著我臉頰過去。
我獃愣在原地,因為害怕,手裡的炊餅散落一地。
他剛剛會不會真想殺了我吧?
祝桉輕輕瞟我一眼,又繼續搭著箭,他淡淡道:「他們說的對,我是奴隸,公主也別太把我當人了。」
說罷他又對著我拉開了弓,我腳重如千斤,血氣不斷上湧。
又一支箭擦著我腦袋邊過去,帶走了我鬢邊的春鵑花。
我努力忍著眼淚,那是我第一次對祝小九感到生氣。
我扔掉了手裡還捏著的一張炊餅,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身後利箭打靶的聲音,更加急切地嚮起。
果然他還是很討厭我…
那天我哆哆嗦嗦地走了回去。
我自小就長在皇宮,時刻都被愛護著,而剛剛祝桉他想殺了我。
他的心像死了,怎麼捂都捂不熱。
練武場之後我真的怕他了,這幾日都刻意躲著他。
以前想遇見他的時候,再刻意都不會遇到,可如今想躲著他,卻無論如何都躲不掉……
我穿著二哥送我的新衣服,想去鹿苑看看小鹿。
在路上碰見了祝桉,還有一個女子與他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貴女。
她媚眼如絲,時不時地瞄著祝桉,雖然喜歡他的女子不少,可是很少有跟他走在一起的。
他們走在我前面,祝桉突然停住了腳步,陰沉的聲音嚮起:「你的眼睛要是管不好,倒不如挖了去。」
說罷他輕飄飄地看旁邊的女人一眼。
就這一眼的威懾,把那女子唬住了,她低下了頭,緋紅從脖子躥到了臉頰。
祝桉收回了他刀人的視線,那姑娘哭著跑開了。
他又撇過頭來看我。
我慌張地停住了腳步,左看、右看都找不到一個能藏身的地方,只能轉過身去,拉著路旁的花枝,假裝賞花。
可是腳步聲越來越近,嚇得我幾乎屏住呼吸,不敢抬頭。
那日利箭劃過臉頰的感覺,又一次出現了。
那人明顯在我旁邊站定了。
我頭都不敢抬,此刻有一雙獵人的眼睛正在盯著我,而我捏著手裡的花枝,像是隨時能被一擊斃命的獵物。
良久,頭頂涼颼颼的聲音嚮起:「這花有這麼好看嗎?」
看來是避無可避。
我松開了花枝,小心翼翼地抬頭,正好撞上了祝桉質疑的視線。
我捏著手指故作輕松。
我也是公主,怕他做甚麼,「是啊。」
「大晚上賞花?」他冷嘲熱諷的語氣又加重了。
我心虛地看著他。
我可不是像以前那樣跟著他的,我是不小心撞見,這有甚麼辦法,去鹿苑也只有這一條路。
我不想再與他糾纏,小心地繞過他想溜走,無奈他輕輕移步就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疑惑地看向他,只好小聲說道:「我不是故意跟著你的。」
他眼色一亮,側目看著剛剛被我捏著的花。
他稍稍用力就折了下來,那朵花在他黑袍的映襯下分外妖豔。
他慢慢靠近,那壓抑的氣息,讓我步步後退。
丫鬟們也都去鹿苑打點了,現在這小道上只有我們兩個人。
要麼死在這裡,要麼是被丟到旁邊的湖裡。
我越發害怕,睜著眼睛看著他……
下一刻,他就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怯生生地開口,聲音因為害怕變得有些奇怪,「你……你幹嘛。」
從他墨色的瞳孔裡看不見一絲感情。
他勾起嘴角,另一只手拿起花枝,粗糲的花枝緩慢劃過我的臉頰,這像是一種淩遲。
我顫抖著望著他,害怕得腳發軟。
最後那手在我鬢邊停下,然後花插進了我的發髻裡。
良久他輕聲道:「公主,我以前養了條小狗,它被你們大淵士兵剝皮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瞪著濕漉漉的眼睛,無助地看著那些人剝掉自己的皮。」
他描繪得太過真實,我感覺他馬上就能從懷裡掏出一把刀,剝掉我的皮。
一瞬間,我看著他停留在我臉頰的手。
也許是獵物最後求生的本能,我張口就咬住了他的手。
他吃痛捏著我的後頸,把我生生提開了。
看著滲血的牙印,他皺起了眉頭,「你還真是只狗啊。」
他幾乎要把我整個人捏碎了。
雖然他只比我大兩歲,可是個子卻比我高不少。且因為長年習武,練就了一身力氣。
我在他手上撲稜著,「祝小……九,你放開我。」
他嫌惡地將我摔在了草地上,我被摔得四仰八叉地躺著。
他沒再多看我一眼,只留下一句「花是賠給你的」就走開了。
等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鹿苑的時候,大哥、二哥也在。
二哥看我穿上他買的衣服,屁顛屁顛就過來了,「柳三三,給你買新衣服把你高興瘸啦。」
我白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大哥不耐煩地推開了面前討食的小鹿,瞟了我幾眼問道:「你這幾日怎麼不跟著祝小九跑了?」
他這問得倒是時候,我撣了撣身上的土,不想回答。
二哥見氣氛尷尬,便又躥了出來,「柳三三,你到底沒見過世面。過幾日,父皇讓我們出去辦點事兒,可想一同出去?」
我看著他得意的樣子,看來他有辦法帶我出去。
我試探著問道:「辦甚麼事?連你也跟著去。」
他剛開口,大哥便使了個眼色,他立馬乖乖閉嘴了。
看來這個事情還不小。
巧了,我就喜歡湊熱鬧!
我裝作不信的樣子,揶揄他:「就你,衣服都穿不明白,話都說不利索,還能帶我出宮?」
二哥慌張地低頭,看著自己翻出來的裡衣,他又胡亂塞進去,漲紅了臉,「你別不信,到時候我把你帶出去了怎麼說?」
我也立馬站起來提高了聲音:「好,我等著!你要是把我帶出去了,你就是我的好哥哥。」
「好。」他爽快答應了,又撓著頭覺得有甚麼不對勁。
大哥白了他一眼,低聲罵了句:「蠢貨。」
我的激將法看來很成功啊。
就二哥那個木魚腦袋,帶他繞幾個彎子,腦子就轉不動了。
不過,也不怪他說我沒見過世面,我長到十五歲,還不知道宮外是甚麼樣子呢。
二哥去求了皇後,讓皇後幫忙掩護,把我悄悄帶出了宮。
外面的世界,看得我眼花繚亂,新奇的東西應接不暇。
二哥跟在我身邊,一臉驕傲地介紹小攤上的糖果,奇裝異服的人從哪裡來,漂亮的舞女身價幾何……
他口若懸河地講著,這是我第一次打心眼裡羨慕他,可以出宮。
我牽著他的袖子,在糖畫攤子面前停了下來。
我看著那些畫入了迷,嘴巴就沒合上過。
二哥在一旁打量著我,然後熟練地對攤販說:「給我妹妹來個兔子,她屬兔子的。」
我驚喜地抬頭,用手肘碰了碰他,「謝謝二哥!」
他眯著眼睛笑著,獻寶似的問大哥,「哥,要不要也來一個!」
大哥不耐煩地看了看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哄她就算了,對我來這一套,我抽你。」說著揚了揚手。
二哥立馬洩氣,沒了剛剛的興奮頭。
大哥給二哥使了個眼色,二哥從懷裡掏出了銀子,放在老板攤位上,「再多要幾個兔子。」
然後對我說:「你在這兒等著別亂跑,等兔子做好,我和大哥就回來,莫要跟其他人走。」
二哥像個老娘似的囑咐我,大哥又不耐煩了,扯著他的脖領子就把他拽走了。
我看著他們消失在人潮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害怕。
我慌張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攤主見我拿著糖畫不吃,提醒我道:「姑娘,這是可以吃的。」
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小心地咬著糖畫,甜滋滋的味道把我心中的顧慮打消了。
反正我就在這兒等著,他們總會回來的。
我吃了兩個糖畫,就吃不動了。
攤主還在不停地做,我手裡也已經拿了很多兔子,可是他們還沒有回來。
一個髒兮兮的小孩,不知道甚麼時候站在了我旁邊。
他花貓似的臉上有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看起來有些狡猾,直勾勾地盯著我手裡的糖畫,眼睛一刻也不曾從我的糖畫上離開。
[冗餘]我拿出一個遞給他,他眼睛瞬間有了亮光,毫不猶豫地接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兔子就消失在他嘴裡了。
我也很大方,又給了他一個,這次他猶豫起來,眼裡有了些淚。
他朝路邊的巷子口張望了一下,又看向我。
或許他還有家人也想嘗嘗?
我便把手中拿著的兔子全遞給他了。
他蓄滿了眼淚的眼睛,輕輕一眨,就有大顆的眼淚滾了下來。
這一下我也慌了,「怎麼了這是,怎麼就哭了?」
他抹了一把眼淚,眼珠滴溜溜地轉,「弟弟、妹妹生了病,我沒錢帶他們去看大夫,姐姐你是個好人,救救我弟弟、妹妹吧。」
這也太可憐了,我在宮中長大,還從未聽過生病看不了郎中的事情。
作為大淵的公主,實在慚愧。
我趕緊拉他起來。
他起身時,盯了一眼我手上的玉鐲子,然後繼續哭喪著臉,「姐姐幫幫我吧,我弟妹就在那邊。」
我看著攤主還未做完的糖畫,又朝人海中望了望,料想大哥、二哥還不會這麼快回來,而最近的醫館就在前面,帶他們去看病沒有甚麼不妥。
他見我猶豫,又牽起我的手,流起了眼淚。
我覺得實在可憐,便答應了下來。
他一下就帶著笑了,熱情地牽著我往小巷子走……
喧嘩的聲音褪去,只剩下我們的腳步聲。
他拉著我越走越快,我回頭望望漸漸消失的人群,心裡有些慌張。
我們走到一個漆紅的木門前,他高聲喊道:「三眼,來客人了。」
剛剛一路走來,那些人家的門都沒有上漆。
即便我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這一戶比那些人家有錢,又怎麼會看不了病呢?
我疑惑地看著小孩,只見他詭異一笑,松開了手,那些糖畫頃刻間碎了一地。
還不等我反應,他就躥過來拔我手上的鐲子,與此同時,有人從身後用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孩子一溜煙消失在巷子口,身子一軟,陷入了黑暗。
再醒來時,周圍是難聞的脂粉味,還有一陣一陣的喧鬧聲。
我睜開眼,便發現自己被關在了籠子裡。手腳都被綁住了,一動籠子就一陣晃。
我起抬頭,這才發現,籠子被懸在半空中。
我慌張地看著四周,這裡大多是男人,少數女人則是踡縮在男人懷裡。
也許是因為我醒了,臺下的議論聲漸漸嘈雜,那一道一道的目光像利劍一樣落在我身上。
我像個籠中寵物,供他們觀賞。
捆綁我的繩子已經陷入肉裡,我每動一下,都牽扯著血肉。
籠下的看臺上,高壯的男人正扯著女人的頭髮逼她跪下,女人嘴角已經血肉糢糊,在顫抖著求饒。
男人並不不理她,依然扯著她頭髮,把她拽來拽去,時不時向那些看客展示她完整的手腳,像是在販賣牲口一樣。
也許是因為沒有要到理想的價錢,他氣急敗壞地抽出匕首,嘴裡罵罵咧咧地說道:「那麼幾個錢,還不如留在這兒做奴隸,虧老子費那些功夫把你弄回來。」
說罷他毫不猶豫地在那女孩臉上劃了幾刀。
女孩悽厲的尖叫惹得周圍人大笑,那高壯漢子氣急敗壞地把女人丟下看臺。
看臺起碼有二十餘尺高,那女人跌下之後就不動了,只是時不時地抽搐。
我倚靠在籠子裡絕望地流淚,期望哥哥們能找到我。
漢子隨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然後抬起了頭。
我正好對上他混濁的眼睛。
他邪惡地咧嘴一笑,按下手邊的開關,籠子開始緩緩下落。
他高聲對臺下喊道:「各位,今天的極品來了,我胡三眼做生意這麼多年,還未見過這樣的上等貨。」
我顫抖著,心跳得又急又快,可是在這逼仄的籠子裡面,沒有我的逃生之路。
突然一抹熟悉的黑色出現在對面樓梯上,正緩緩下樓。
雖然不知道祝桉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裡,可是他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但還有一種絕望的可能性,是我喊了他,他不會救我,還會把我交給這些人。

籠子就要接觸地面了。
樓梯盡頭就是一道門,等他走出門,我就沒有一點活路。
我努力地挪動身體,撕心裂肺地喊道:「祝桉,救我!」
這一聲,讓臺下靜了下來,那高壯的人也有些慌了。
他快速地拉下籠子,我直接在籠子裡騰空又重重摔下。
或許我骨頭碎了,但我顧不得渾身的疼,又撞到籠子前面使勁喊道:「祝桉!」
那黑色的身影怔了怔,可是依舊沒有挪動腳步,接著一塊巨大的紅布蓋在了籠子上,把整個籠子裹了起來。
旁邊壯漢的聲音嚮起:「這好貨大家看了,回去準備銀子就行了,看上的明天帶上銀子,價高者得!」
我在黑暗裡聽見外面掃興的聲音,渾身劇烈的疼痛在這一刻爆發。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撞籠子了。
臉上的汗水混著淚水流向我的脖子,我微弱地呼吸著,想到祝桉不會來救我了。
其實我也沒抱多大希望,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裡,或許他沒聽見吧。
籠子被人搖搖晃晃地抬起來。
一想到會得到跟那個姑娘一樣的下場,我就無聲地哭了起來。
「等等。」熟悉的聲音嚮起。
我處在昏迷的邊緣,聽到這聲音,想開口,卻怎麼都說不出話。
胡三眼諂媚的聲音嚮起:「祝九爺,有何貴幹。」
「籠子裡是?」
「是奴隸。」胡三眼毫不猶豫地答道。
接著就是一陣沉默。
我使勁掙紮著,籠子也只是輕輕晃動,或許他已經離開了。
祝桉是個不願多管閑事的人,這些年他早知道了該如何獨善其身。
當我再度絕望的時候,有一絲光亮透了進來,接著更多光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
祝桉的臉在逆光中,格外好看。
我努力地抬眼看著他,眼角滑落欣喜的淚水。
他眼底的怒氣也在這一刻爆發,一腳踹翻了旁邊的胡三眼。
抬籠子的人見狀也把我放下。
胡三眼見情況不妙,哆嗦著手要來開籠子。
可祝桉拔出了匕首,一刀切掉了鎖鏈。
他打開門把我撈了出來,看見我綁著繩子,我一時間以為他又要用刀砍繩子。
誰知他讓我靠在他懷裡,耐心地解起了繩子。
那幹掉的血肉又扯開了,我疼得倒吸一口氣。
他停住了手,可這繩子不得不解,只好輕聲道:「忍著。」
然後快速地解開了我手腳的束縛。
他陰冷眼睛裡的怒氣依然沒有消散。
此刻胡三眼已經抖成了篩子,他不停地擦著頭上的汗,「九爺,是手底下的人沒長眼睛,不知道怎麼就綁了你的人。」
祝桉將我輕輕靠在籠子上,然後搭著胡三眼的肩,往臺下走去,接著傳來一身悶哼。
他回來的時候,手上的匕首不見了,但臉上多了幾滴血跡。
祝桉輕而易舉地就把我打橫抱了起來,我撐著扯出了一個微笑。
他厲聲道:「還笑得出來?」
聽他這樣說,我立馬收起笑。
等我們出去的時候,正好撞見迎面奔來的大哥、二哥。
二哥看見我們,張牙舞爪地就過來了,「祝小九,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你把柳三三怎麼啦,你把我妹妹怎麼啦?」
祝桉冷哼一聲:「你們還真是兩個好哥哥,帶人出來玩,帶青樓去了。」
說罷,他直接把我丟給了二哥。
我二哥那細胳膊細腿,根本抱不動我,但他悶哼一聲,還是把我接著了。
大哥眼尖看到了我手上的傷,盯著祝桉,「誰幹的?」
「綁她的人,我已經殺了,若你們還嫌不夠,那邊是正門,盡管去。」祝桉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身後的門。
他一副不關他事的樣子就要走,大哥又攔住了他,「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祝桉對上他審視的目光,「都是男人,你說我為甚麼會在。」
他漆黑的眸子裡面沒有一絲波瀾,可是大哥依然緊盯著他,「宮裡那麼多美人,你都瞧不上,你來這裡?」
這話裡話外都透露著懷疑。
祝桉與大哥對視了一會兒道:「我就喜歡野的。」
大哥還想問甚麼,我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拽住了他,氣若游絲道:「能,能不能……先……給我找,找醫館。」
他們這才停止了爭吵,把我送回宮去。
我一回去就渾身發燙,陷入昏迷,也不知道昏睡了幾天幾夜。
迷糊中,有人輕輕撫摸著我手腕上的傷痕,一遍又一遍,然後在我手上套了一個東西。
等醒來的時候,我發現鐲子又帶在了手上。
我分明記得那小孩把鐲子搶走了,我摸著鐲子問丫鬟:「這是誰送來的?」
丫鬟也不知道,「這幾日就只有皇上和皇後,除此之外就沒有人來了。」
「祝小九來過嗎?」我直接問道。
丫鬟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我有些失落地摸著鐲子。
可能是大哥、二哥送回來的吧,聽說他們帶人把那個青樓給拆了。
這次他們兩個也都挨了罰,聽說二哥現在還在牀上躺著呢。
但他們都沒有怨我,並沒說是我自己跑開的。
祝桉也沒有說。
我本來想好好謝謝他,可是他都不願意見我。
我送去的東西他也退了回來,可能他還有一些討厭我,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是我們大淵愧對於他,即便他討厭我一輩子,我也會好好對他。
二哥為了賠罪,送了我一幅北臨的山水圖。
祝桉離家多年,可能都忘記北臨長甚麼樣了,要是能看見這圖,說不定會很高興。
我興高採烈地帶著圖去找他,他依然閉門不見。
丫鬟說他不在,可我明明聞到了茶香。
他只要在,就一定會煮茶。
看來那丫鬟是鐵了心不讓我進去了。
我佯裝離開,然後圍著他的宮牆轉了一圈,找了一處矮牆爬了上去。

我剛攀上牆頭,就看見祝桉坐在院子裡喝茶。
他聽見動靜回頭,我立馬朝他招了招手,「祝小九,你騙人,你明明在。」
他眼裡閃過一絲不耐煩,「對,我就是不想見你。」
我就知道他會這樣說,我也已經習慣了。
我小心翼翼地在牆頭坐下,「可是我想見你啊,我還帶了好東西。」
說著我揚了揚手裡的畫,他依然穩穩坐著,沒有要過來接的意思。
上牆容易下牆難。
我記得這牆根下面明明有棵樹的,但現在只看見一個光禿禿的樹樁。
他做事可真絕情,為了不讓我翻牆,把樹都砍了。
我抱著畫軸,想著直接跳下去也沒事。
他緩緩起身,臉色陰沉,「你一天到晚很閑啊,既然從正門進不來,就別來了,為甚麼要大家都為難。」
我站在牆頭上,假裝沒聽出他語氣裡的厭煩,「不為難,你就站那兒,不用動,我馬上就跳下來。這點高,不為難的。」
我心跳得很快,其實心裡還是害怕的。
他一瞬間氣紅了臉,扔了手裡的茶,快步走到面前的樹樁,把蹲在牆頭的我扯了下去,我嚇得驚叫他要殺人滅口。
我落在他面前,他穩穩扶住我,眼底神色複雜。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已經比我高出很多,我才堪堪到他肩膀。
我抽出護在懷裡的畫,沖他眨了眨眼小聲道:「送給你。」
此刻,我們站在一個樹樁上,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溫熱的氣息。
他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後就走開去,留我一個人站在樹樁上。
我依然舉著手裡的畫,他看了一眼我,接過畫。
我輕快地跳下樹樁,「這畫,我可是費了好大勁兒。我求了二哥好久……」
我話音未落,他就把畫扔進了煮茶的火爐裡。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想笑著化解,可是怎麼都笑不出來。
他背對著我低啞道:「這下你可以滾了嗎?」
我眼眶一熱,不知道說甚麼好,轉身跑了。
以後想起來,我這一生都在走向他,即便隔著血海深仇。
等到又一年春鵑花開的時候,我十六歲了。
原本說要給我選駙馬的,可是大淵邊境又起戰事,父皇忙得焦頭爛額。
我本以為這事擱置了,還挺高興,可是宮裡連我成婚的喜服都準備好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嫁給誰。
當然,我也沒得選。
皇後字裡行間都透露著大淵現在很難,我雖然只是個公主,也應該想著為父皇分憂。
必要的時候,我可能會被送出去和親。
那天她提及這事,大哥氣極,他說大淵不是沒有人了,還用不著用我去換和平。
二哥也說,他會親自帶兵上陣,絕不會讓我嫁到那地方去。
我心底很感激他們,只是大淵現在就像倒下的巨獸。
邊關戰亂不休,朝廷內鬥不止,去邊關的將士,走的時候是活生生的人,回來的時候就是血肉糢糊的屍骨。
我身為大淵公主,從小在他們的庇佑下長大,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卻沒為大淵做過一件事,實在慚愧。
我站在城牆上,牆根下的小卒正大聲念著戰死士兵的名字。
他們的家人來領銀子,也來認領他們的遺物。
那些名字從下午開始念,直到晚上。
我聽從邊關回來的將士們說,那裡現在已經是白骨蔽野。
我無聲地流著眼淚,祝桉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
我慌亂地擦了擦眼淚,打算走開,反正他看我也礙眼。
誰知道他拉住了我。
他第一次臉上出現笑容。他這一笑,讓人心慌意亂,我疑惑地看著他。
良久他才開口:「大淵當初作的惡,終於報應到自己頭上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心中複雜,不知如何作答。
我使勁抽回了手,轉身就走,祝桉在身後大聲吆喝道:「真是報應不爽啊。」
果然他心裡的恨從未消失,反而與日俱增。
這樣的仇恨深入骨髓,我竟然還妄圖改變他,想想也是可笑。
和親的旨意很快就下來了,嫁的是鄰國大皇子,聽聞他已經年近四十。
他們說,只要我嫁過去,大淵這場仗就贏了。
聖旨下來的時候,我正與二哥哥下棋。
他還未聽完旨,就氣得跳腳,「荒唐,荒唐,荒唐啊,不能嫁,不能嫁。」
他拿著聖旨去找父皇,被父皇打了出來。
他幹脆坐在門外,像小孩子似的哭起來,甚至還在地上撒潑打滾。
父皇頒旨之後,就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不見任何人。
我知道,他若還有一點辦法,也斷不會送我去和親。
我捧著聖旨讀了一遍又一遍,覺得這真是一個萬全之策。
舍我一個,就能保住整個大淵,唯一遺憾的是,這樣嫁出去之後,我這輩子再不能踏足大淵了。
很快皇後就把我的嫁妝準備好了。
火紅的婚服穿在十六歲的我身上,與熱烈的年紀相得益彰。
我拜別了父皇和皇後,由大哥和二哥攙扶著上轎攆。
我不停朝身後看去,只看見滿宮的紅布隨風搖擺,那烏泱泱的人群裡,沒有我想見的人。
大哥看出了我的心思,「祝桉不會來的,那個畜牲可沒有這個心。」
我攥緊手裡的扇子回道:「我沒有等他,我知道他不會來。」
送嫁隊伍浩浩湯湯地走到城門口,我撩起帷幔,心中非常不安。
此刻天空出現火燒雲的異像,玫瑰色的雲大片大片的,引得隊伍一陣騷亂。
我心中愈發不安,手中的扇子也拿不穩,不小心掉落到外面。
二哥彎腰撿扇子時,遠處突然傳來雷鳴似的聲音,城門外卷起一層樓高的塵土。
「破城啦!」有人在遠處撕心裂肺地叫喊著,接著就是一陣廝殺聲。
很快破城門的聲音嚮了起來,一聲一聲撞得人心驚膽戰,送親的隊伍徹底散了,大家都慌亂地四處逃竄。
突然「轟」地一聲巨嚮,城門倒了下來。
外面是無數北臨士兵,他們的鐵蹄踏過城門,直奔我來。
大哥、二哥立馬拔劍,擋在了前面,我顫顫巍巍地從轎子裡走了出來。
領頭的人帶著面具。
即便他帶著面具,我也認出了他。
祝桉在離我們不遠處勒停了馬,他的士兵沖了上來對送親的人展開屠殺。
大哥和二哥廝殺其中。
他安靜地坐在馬上,看著那些人一個個倒下,然後他拉開了弓,對準了大哥。
一支箭出去,大哥倒下了,我絕望地嘶喊著,見沒有士兵上來控制我,我便沖到他面前。
他勒著馬往後退了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跪了下來哭訴著喊道:「祝小九,求求你,不要這樣,你快喊停啊,你喊停啊!」
他像是麻木了一樣,眼中沒有任何感情。
他對著我拉開了弓。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他原來這樣恨我。
我慢慢站起來,泣不成聲,「你殺我吧,只殺我一人,別再殺下去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淩厲,手裡的箭放了出去。
我直面那只箭,以為它就這樣穿過我的身體,要了我的命,可是那支箭擦過我鬢邊的發飾,朝身後去。
箭射中了身後的二哥,他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對我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我驚叫一聲,拖著長長的裙子跑到他身邊。
他不住地抽搐著,我站不住腳,倒在地上,又掙紮著爬起,剛邁出腳步,又不知道踩到了誰的屍體,被絆倒在地。
等我披頭散發地爬到二哥身邊時,他已經死了,眼裡血紅一片,倒映著通紅的天。
火紅的天光傾瀉下來,像是在潑血一樣。
我摟著他,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樣,疼得我喘不上氣,疼得我哭不出來,只能無淚地嘶吼著。
宮裡的禁軍來了。
我癱坐在地上,他們穿過我,拿著兵器迎了上去,就那樣不斷地沖刺,不斷地倒下。
祝桉始終坐在馬上,安靜地看著這一場廝殺,像是在看戲。
最後,沒有人再上了,只有遍地的屍體曡得像小山一樣。

他抓著韁繩,踏著那些屍體到我身邊,翻身下馬。
我木訥地看著他,想來是輪到我了。
我隨手抓起一把刀,就往脖子上放,刀刃快要接觸到脖子的時候,被他握住了。
鮮血從指縫滴落,但他依然緊握著不放開。
那雙漆黑的眼睛有了幾分神採,我盯著他,用另一只手去摘他的面具。
旁邊的人呵斥我,他輕聲說了句「滾開」,那人就退下了。
他任由我摘下他的面具。
冰冷的面具下,是一張更冷的臉。
我們就這樣看著彼此,原本無淚的眼睛,竟然又湧出眼淚,他在我面前變得糢糊不清起來。
我看著他,泣不成聲,他隨即掰開我的手,丟掉我手裡的刀。
那一刻,他似乎愛意洶湧,輕輕地把我拉進他懷裡,語氣溫柔:「柳棉,一切都結束了,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皇後。」
我任由他抱著,自嘲地笑了。
當初我追著他的時候,他厭我;如今我甚麼都沒有了,他又突然愛我。
我疲憊地靠著他,手依然想去抓那把刀。
他鉗住我的手,力道很大,可是語氣依然平靜:「這裡將插上北臨的旗幟,你會成為北臨的皇後,我要你永遠在我身邊。」
我掙紮了一番,終於無力了,暈倒在他懷裡。
那天,父皇和皇後都死於他箭下。
大淵沒了,哥哥也沒了,我的婚事也不存在了。
祝桉忍辱負重,謀求算計多年,終於成為了新主。
哥哥們以前都說我命好,生來是公主,天天被人捧著、愛著,就是做神仙都沒有這樣好的事了。
可天下事事哪有這麼容易,我擁有的一切,都在一天之內變成過眼雲煙。
而我自己始終沒有走出那一片燒得通紅的天,肉身尚且活著,靈魂卻早已經破爛不堪。
我沒有做祝桉的皇後。
畢竟有滿朝文武在,不會讓他們的新主娶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我總是覺得大哥、二哥在城門口等我。
所以我常常穿一身紅衣,去城門口尋他們,可是總有人攔著我。
他們把我關起來,給我灌各種各樣的藥,然後綁著我,讓我睡覺。
我一閉眼,就能看見那通紅的天,天下面站著我的送親隊伍,站著我的哥哥們,可是我們永遠都走不出那道門……
番外
城中明遠候府中突然多了一個癡傻女兒。
她糢樣可愛,心智與七歲小孩無異,明遠候對這個女兒十分疼愛。
他常常背著女兒去後山玩,女孩只要叫一句「阿爹」,他就甚麼都給。
還有一個俊朗的年輕人,常常出入明遠候府。
那年輕人玄衣墨發,戴一支白玉簪子,整個人看起來陰沉沉的。
唯有看見那女孩,他才展露一絲笑容。
女孩怕他,每次都怯生生地躲在明遠候身後。
明遠候恭敬地向他行禮,「王上,來接柳棉去玩兒嗎?」
女孩扯著明遠候的衣角,眼淚都要急出來了。
年輕人思忖片刻,妥協地搖了搖頭,「算了,她很喜歡跟著你。」
明遠候輕瞟一眼少年,冷聲道:「我畢竟是親舅舅,是血親。您也還是少來吧,小棉她不喜歡你,每次你來,她都會夢魘好一陣子。」
年輕人眼神逐漸狠戾,「明遠候有些健忘,你該知道這位置怎麼來的。當初要不是你叛變,說不定現在這裡還叫大淵呢!」
明遠候怎麼也不會知道,他以前當作棋子的年輕人,如今變成了不可控的猛獸。
他一直對柳棉母親的死懷恨在心,他就這麼一個姐姐,偏偏被選進了皇宮,做了貴妃,死的時候不過二十六歲。
那時候他遠在邊關,回來的時候,連屍首都沒有看到,只有一個尚在繈褓的女嬰。
他一回來,皇帝就削了他的職。直到祝桉的出現,他才有了盤算。
兩個人在皇城裡打下多個暗樁,甚至安插了北臨探子。
柳棉被賣去的那個青樓,也是他們的一個暗樁。
就這樣兩個人裡應外合,不斷拔掉大淵的爪牙,這樣才能在破城之時不費力氣。
明遠候在柳棉落難那天,就知道祝桉喜歡柳棉,這也是他手裡最後的籌碼。
他不怕祝桉過河拆橋,因為柳棉不會讓自己的親舅舅死。
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柳棉瘋了,他害慘了他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脈。
祝桉一開始想要柳棉做皇後,可是文武百官竭力反對,他與那些人僵持了好一段時間。
最終,他娶了一個世家女,把柳棉送到了明遠候那裡。
祝桉後宮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但他一次都沒去過。
倒是每月會出宮去一次明遠候府,宮中女人也漸漸發現了柳棉的存在。
她們派人想去刺殺柳棉,可是派去的人一個個都沒了音信。
她們哪裡知道守著明遠候府的人,是祝桉。
只要明遠候府出事,周圍立馬會有增援,那些人把明遠候府守得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當然,裡面的人也不能輕易出來。
除非柳棉想出去玩兒,她想去哪裡都可以。
祝桉知道柳棉怕他,他每次來就只是遠遠坐著,看著柳棉和一群小孩撒歡,看她把花插得滿頭都是。
還記得第一次見柳棉,她就帶著滿頭珠翠,在燿眼的光下,祝桉被閃得睜不開眼。
他剛來大淵的時候就討厭這裡的一切,唯有柳棉,他不知道該不該討厭。
他有很長時間不能好好睡覺,一閉眼就是父母慘死的樣子。
可那天見過柳棉之後,他能稍稍睡一會兒了,夢中那個珠光寶氣的女孩,明豔無方。
他常常在想,要是當初大淵沒有攻打北臨就好了,等他長到十七歲,他就會出使北臨,自此兩國交好,結友誼之邦。
他會遇見十五歲的三公主,他肯定會喜歡上那個天真愛笑的女孩。
他會回去稟明父母,然後帶著北臨的接親隊伍,在一個清晨出發,去大淵娶她。
可是天命薄他,不讓他如意,如今丞相也已經去世,他身邊再沒有熟悉的人了。
他想得出神,忽然一只髒兮兮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柳棉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問道:「哥哥,你不開心嗎?」
祝桉慌亂地低下頭,擠出一個笑容,「沒有。」
柳棉笑眯眯地看著他,像是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你騙人,你都哭鼻子了,我看見了。你是大人,你還要哭鼻子嗎?」
祝桉仔細地拿下她頭上的雜草,柔聲道:「是啊,哥哥太沒出息了……」
柳棉很滿意祝桉的誠實,她四下看了看,偷偷地在袖子裡摸出一顆糖。
她警惕地把糖放在祝桉手裡,讓他偷偷吃,別被她阿爹發現了。
祝桉剝開糖紙,放進嘴裡,女孩又笑著跑開了。
甜味在他嘴裡蔓延,只是那一絲甜化不開他一生的苦。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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