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拂曉時

坐月子的時候,就因為跟外賣小哥說了聲「註意安全」,我就被丈夫打到滿臉是血,像死狗一樣,被拖出電梯。
我和丈夫是相親認識的。
他有體面的工作,家境好、學历好,比我強多了。
我一直覺得我嫁對了人,直到他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臉上。
女兒出生後沒多久,丈夫喝醉了。
我給他泡蜂蜜水,他嫌太燙,劈手就是一巴掌。
我下意識反問你要幹嘛?
然後那杯蜂蜜水全部潑在了我臉上。
酒醒後,他跟我道歉,說是喝多了撒酒瘋。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雷雨天,我跟外賣小哥說了聲「路上註意安全」。
一轉身,看見他陰沉的臉。
他問我:「坐月子你還想著勾引別人,你要不要臉?」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抄起地上的酒瓶子就向我砸過來。
我逃進電梯,可是那個關門鍵太慢了,他一伸手,電梯就感應打開了。
他沖進來打了我兩巴掌,我耳朵嗡嗡作嚮,一下子摔在地上,被他拽著腿拖出了電梯。
電梯糢糊的反光裡,我看見自己好像一條狗。
他酒醒後,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箱,跟他說要離婚。
他求我,說自己是喝多了撒酒瘋,以後絕對絕對不喝了。
他語無倫次地說了很多很多話,我只聽進去了那一句。
「寶寶還小,她不能沒有爸爸。」
爸媽也知道了這件事,憤怒地打電話質問他。
爸爸說:「我們把女兒嫁給你,不是來挨打的!」
他連連保證,說是醉糊塗了,以後不喝了,絕對不會再動我一根指頭。

爸媽問我意見,我說想離婚。
林立紹撲通跪在了地上,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打自己的臉。
「玲玲,求你別。我爸媽丟不起這個人,求你了,我以後絕對不會了,再動你一根手指,你就把我的手剁了,好不好?」
婆婆知道了這件事,過來把林立紹罵了一通。
私底下跟我聊的時候,卻又綿裡藏著針。
「玲玲,這件事是立紹不對,你立個威就夠了,別不依不饒的。你要是真的離婚了,妍妍怎麼辦啊?她還這麼小,不能沒有爸爸。」
見我沉默,她又不動聲色地添了把柴。
「當初立紹跟你談戀愛的時候呢,我們是不太贊成的,門不當戶不對嘛。但立紹不肯啊,他說非你不娶。玲玲,你想一想他對你的好,不要揪著這點兒錯不放了,好不好?」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玲玲,你出去看一看,哪家的夫妻沒有拌過嘴的?他打你是他不對,你要是上綱上線的,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聽媽的,原諒他這一次,以後他再敢犯,我替你撐腰!」
我讓步了。
我也想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快意恩仇,想離婚就離婚。
可是我不能。
妍妍還小,離了婚帶著她,我一時找不到工作,養活不了她。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懊悔過,懊悔曾經不夠努力,以至於現在必須要依附丈夫生活。
最痛苦、絕望的時候,我站在陽臺上,想要跳下去。
我不得不給自己洗腦,洗腦林立紹會改的,實在不行還有婆婆撐腰。
1
可是我錯了,家暴真的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他到了升職的關鍵期,頻繁出去應酬。
「不喝酒」的承諾成了一個笑話。
我開始頻繁地挨打。
夜裡喂奶開錯了燈,我會被打下牀。
寶寶哭了,他抓過臺燈一把砸在我後背,問我怎麼不帶著孩子去死。
清醒後,他又痛哭流涕。
他說他看上去衣食無憂,其實爹不疼、娘不愛,甚麼都沒有,他只有我了。
我站起來要走,他撲通一下跪在我腳邊,抱著我的腿說「老婆我錯了」。

他的眼淚滴在了我的腳背,是燙的。
燙得好像那天他潑在我臉上的蜂蜜水。
我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他。
最無助的時候,我打電話給婆婆。
一開始她安慰我,再後來,她反問:「要是離了婚,你一個人怎麼養活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你已經 32 歲了,不是 18 歲的小姑娘了!」
我死死地握著電話,沒有出聲。
電話那頭還在喋喋不休。
「立紹喜歡兒子,你生了個女兒,他心裡當然有氣。
「你只要看著他,別讓他喝酒,他就不會這樣了。
「你別把整天離婚掛在嘴邊,我聽多了都不高興,何況是他。
「行了行了,我要打麻將去了,你自己註意點。」
……
電話掛斷了。
我望著電話笑啊笑,笑出了滿臉的眼淚。
那一瞬間,我想明白了——
婆婆的話說得再好聽,也全是為了她兒子。
這個夜晚,他帶著酒氣回家,罵罵咧咧,抓起零錢罐就砸向我。
「你給我媽打電話了是不是?我有沒有說過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家務事你懂不懂?」
陶瓷碎了一地,硬幣咕嚕嚕地滾了好遠。
我抱著寶寶躲進客房,那扇木門被砸得哐哐作嚮,寶寶嚇得號啕大哭。
我真的以為我會活不到明天。
打 110 的手都是抖的。
下一秒,房門被撞開——
號碼甚至還沒撥出去,行動電話就被一腳踢遠。
他撿起行動電話,看了一眼。
然後抄起花瓶,狠狠砸我腦門:「你長本事了嘛,敢報警了!你報啊,你報一次,我打你一次;我被關進去又怎樣,出來我就打死你!」
我頭暈眼花,摔在了一地的碎瓷片裡。
他一只手掐住我脖子,一只手扯我的頭髮。

然後,拳頭密密麻麻打在我身上。
耳邊傳來寶寶的大哭聲,但他仿佛沒聽見。
我終於明白,我不該對他抱有任何幻想的。
那拉扯著我讓我下不了決心逃離的,無非是寶寶不能沒有爸爸。
可是,寶寶真的需要一個暴力狂爸爸嗎?
淩晨三點,他睡熟了。
我悄悄下牀,寂靜又快速地收拾了證件和寶寶的東西。
忽然牀上有一聲嚮。
我手心都出了汗,僵硬了許久才回頭去看。
原來他只是翻了個身。
整個夜晚都是安靜的,只有我的心跳得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淩晨三點二十,我抱起寶寶,背著大書包,打開了家門。
是的,我連行李箱都不敢拿,我怕行李箱輪子的聲音吵醒他。
門剛打開,寶寶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要哭了。
那一瞬間,寒意從頭頂躥到腳底。
我不怕她哭,但我怕她爸爸會醒。
路燈透過窗戶照進來,寶寶眨了眨眼睛,伸手摸我的臉頰。
她沒有哭,但她的手上全是淚水。
2
我到哥哥家時,全家人都醒了。
爸爸就坐在客廳抽煙,一根接著一根。
媽媽一指頭戳我腦門:「你個死丫頭,大半夜地跑出來,我一整宿都沒睡好!」
說著說著,她哭了:「後面又挨了多少次打,你怎麼一句也不跟我們提呀?」
我仰起頭,淚流滿面。
不提,是不知道該怎麼提。
我該怎麼說,從前我們都看錯了人,我們都瞎了眼?
哥哥卷起我的袖子,看見那些淤青,憤怒道:「我要去打死他!」
他們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妍妍在我懷裡哭了起來。
我連忙拍拍她的背安撫:「乖乖,我們在舅舅家了,舅舅家很安全,乖乖不哭哦。」

孩子的哭鬧聲和大人的怒吼聲混作一處,嫂子這才從廚房出來:「你有家有口的,要打死誰?玲玲,快進來坐,別傻站著。」
爸爸把煙掐滅,開了口:「你之後,有甚麼打算?」
我說:「我要跟他離婚,等寶寶再大一點兒,我就去找工作。不能大富大貴,但養活我們娘倆兒還是沒問題的。」
嫂子抱著寶寶,幾次看過來,欲言又止的樣子。
哥哥沒看她,說:「玲玲,別的你先別想,你就安心地在我這裡住下。那姓林的要是敢來,我打斷他的腿!」
林立紹的確來了,卻直接跪在了哥哥家門口。
他痛哭流涕:「我錯了,爸媽,都是我不好,我酒喝多了,我不是人。」
他先示弱,爸媽反而不好罵他。
左鄰右舍都探出了頭,哥哥只好讓他先進來再說。
林立紹說:「我早想來接玲玲,前兩天工作忙耽誤了。這幾天麻煩哥和嫂子替我照顧她們娘倆兒了。」
說著,他就上來拉我的手:「玲玲,跟我回去吧。」
他的手一碰到我,我就想到那天他掐住我脖子時的感覺,下意識地甩開。
他皺了皺眉,又很快緩和神色:「玲玲,別鬧,跟我回家吧。」
我說:「我不會跟你回家的,我要跟你離婚!」
林立紹的臉色一僵,隨即笑了笑:「好好好,我不提這個了。」
他把門外帶著的那些禮品拿進來:「爸媽,這是美國買來的保健品,治高血壓有一套。」
爸媽對視了一眼,爸爸淡淡地說:「不用,你帶回去給你爸媽吃。」
林立紹說:「他們特意叮囑讓我帶來給你們吃的,你們就留著吧。」
他又不好意思地說:「兩天沒見妍妍了,怪想她的,是在裡屋睡著嗎?我能進去看看嗎?」
他姿態低到這份兒上,我只好帶他進房間。
門剛關上,林立紹就變了臉。
「你要和我離婚?」他盯著我,「勸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
我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你想幹甚麼?我告訴你,我爸我哥可都在外面,你還想打我嗎?」
林立紹笑了:「我不會打你。但你要是跟我離婚,我發誓會殺了你全家。」

仿佛預感到我要做甚麼,他指著我:「你喊一聲試試看?你爸你哥頂多打我一頓吧?他們敢殺了我嗎?但你要知道,我甚麼都做得出來。」
望著我,他意味深長地笑一笑:「你想散散心,可以。但不許再提離婚,不然,我明天就拿刀過來,一次殺不成,我殺兩次。要乖一點,知道嗎?」
他打開門出去了,我後背全是冷汗,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3
林立紹走了,我拖延著不肯回去,大概又住了一個禮拜。
這天夜裡,哥哥和嫂子在房間裡吵架。
房間隔音不好,他們再小聲,我也能聽見。
「你外甥女天天夜裡哭,你妹妹消毒奶瓶的水聲嘩啦啦的。我根本睡不好,開著會就打瞌睡,都挨批了!領導要扣我績效工資,你給補嗎?」
「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妹妹嗎?換成是你,你心不心寒?」
「我已經很體諒了!不體諒我早讓她回家了。可她也得體諒體諒我吧?我也是要上班,也要養家糊口的啊!」
……
我蹲在衞生間的角落,緊緊攥著奶瓶,連哭也不敢出聲。
嘎吱一聲。
是爸爸推開了虛掩的門。
看見我,他沉默了許久。
那邊,哥哥和嫂子的爭吵猶在繼續。
透過一堵牆,混沌又清晰地回蕩在我和爸爸之間。
真尷尬,不是嗎?
「玲玲。」他喊我名字。
我擦了擦眼淚:「爸。」
他嘆了口氣:「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話,搬出去住吧,爸爸出錢。」
我沒有要他的錢。
我有一筆理財,存的是定期。
之所以厚著臉皮住在哥哥家,也是因為理財還沒到期的緣故。
好在,這筆錢這幾天就可以取出來了,連本帶息應該有四萬多元。
贖回理財的那天,我包了個大紅包給嫂子。
「嫂子,這段時間住你們家,給你們添太多麻煩了。我也打擾夠久了,該回家了。這個紅包你收下,就當我這個做姑姑的給濤濤買點兒東西。」
我故意說是要回家,而不是要出去租房,是不想讓媽媽擔心。
她不比爸爸,她會心疼我,會挽留我。
何必讓她難做呢。
嫂子的表情很複雜,許久,她說:「對不起了玲玲,照理說你想住多久就該住多久,但我們家裡也有難處。」
我笑著把紅包塞給她:「都是一家人,我還沒謝謝你們在我最難的時候收留我呢,說甚麼對不起呀!」
說著,我背起書包,抱起妍妍,起身準備走。
嫂子叫住了我:「你等等,我這兒有個不用的行李箱,你帶上吧。」
這天晚上,我在行李箱的夾層裡,發現了一個紅包。
比我包給嫂子的,多了整整五千塊。
淩亂的出租屋裡,妍妍不知道我為甚麼哭,咿咿呀呀地,伸手摸我的眼睛。
除了嫂子,爸媽和哥哥也悄悄給我打了錢,他們仨還互相瞞著,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
縱使如此,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比我想象的難得多。
為了躲開林立紹,我去了外地。
我給好幾家招工的單位打過電話。
剛開始還聊得好好的,而當得知我是個單親媽媽,女兒還未滿一歲的時候,他們又都婉拒了我。
房東大姐勸我:「你這種情況,帶著孩子出來幹嘛呢?就該把孩子丟給他們家,跟誰姓叫誰管!」
我笑了笑,沒說話。
我沒有告訴她,妍妍的爺爺奶奶,自打知道她是個女孩後,頭也不回地就出了醫院。
也沒有告訴她,妍妍的爸爸費盡周折地找到我的新行動電話號,打來的第一個電話是:不回來的話,我遲早會找到你,弄死你!
這樣的家庭,我怎麼能把妍妍送回去?
大姐又嘆氣:「那你怎麼辦呢?總不能去送外賣吧?跟著一個小拖油瓶,誰敢要你呀!」

4
我開始打零工。
我在小超市找了份工作,工資很低,但可以把妍妍帶在身邊。
從早上七點忙到晚上十點,早出晚歸並不是最大的苦。
最苦的是,我虧欠妍妍太多了。
不知道她是怎麼學會喊爸爸的,我從來沒教過她這個詞語。
有一天,她卻對著來買煙的顧客甜甜地喊「爸爸」。
那大老爺們兒「嘿」了一聲,扭頭笑了:「老板娘,你這孩子怎麼逮誰都喊爸爸哪?」
我勉強地笑一笑:「孩子剛會說話,看誰都像爸爸。」
他笑:「也是,你說這小孩兒真就奇怪,爸爸帶的少,反而跟爸爸親,跟我家那個一糢一樣。」
閑聊完,他拿著煙就走了。
而我站在貨架之間,攥緊了包裝箱,把瓦楞紙都掐出一道道凹痕。
妍妍無知無覺,站在安全椅裡,沖我喊:「爸爸,爸爸。」
我忽然失控:「你沒有爸爸,你不許喊爸爸,你的爸爸是個人渣!」
妍妍嚇了一跳,哇哇大哭。
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厲聲說:「不許哭!你只能喊媽媽,聽明白了嗎?!」
妍妍哭得直打嗝,懵懂又害怕地縮在安全椅裡。
她身後的香煙貨架裡,那明亮的鏡子上,映出我的臉孔。
兇狠又扭曲的,憤怒的臉孔。
極度陌生的臉孔。
我愣住了。
妍妍的哭聲裡,我垂下頭,抬起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然後我抱起她,小聲哄:「不哭了,寶寶,不哭了,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不好……」
我不知道眼淚為甚麼會流下來。
明明林立紹打電話來咒罵我的時候我沒哭;
明明雪天電動車翻倒砸傷腳背的時候我沒哭;
明明鄰居大媽指指點點說我興許是個被趕出來的小三的時候我沒哭。
這世上的惡意與艱難,我咬著牙,一一扛下來。
甚至學著像個潑婦,用力地把憤怒一一奉還。
但這個時候,妍妍軟軟地抱住我脖頸,乖乖地只喊媽媽的時候,我突然淚如雨下。
在被我怒吼之後,她還能全心全意地愛我。
這就是孩子對媽媽的愛嗎?不講條件的、與生俱來的愛嗎?
為甚麼啊?我憑甚麼啊?我配嗎?
我快要號啕大哭,指甲掐進掌心。
對不起,對不起。
我緊緊地抱著她。
對不起,你是可以喊爸爸的,我不該剝奪你喊爸爸的權利。
對不起,你的世界本該百無禁忌,我不該把我的傷疤摁在你的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5
我想,也許人生真有高峰低穀一說。
我已經走到了命運的最低點,摔無可摔,於是,就迎來了向上走的機遇。
那機遇也來自妍妍。
妍妍逐漸長到了可以吃輔食的月份,我另外支了一口小鍋,給她切各式各樣的蔬菜。
普通的一個上午,普通的一個熟客。
她只是隨手拍了一段我切菜、煮飯的視頻傳到了抖音,竟然就莫名其妙地火了。
幾百萬的瀏覽量,幾十萬的點贊,評論區裡還有人催著喊她出續集。
我驚訝:「只是做個飯。」
大姐笑了:「是呀,你刀工好,炒菜又利落,現在可多年輕人愛看做飯視頻了呢!」
在她的建議下,我開了抖音賬號。
也不知道要怎麼運營,就拍一拍切菜、做菜。
漸漸地,賬號的粉絲多了起來,有跟我學做菜的,也有想聽我絮叨的,也有甚麼也不為,就是想來看看我的視頻的。
後來,有人開始問我五香粉、外婆菜的鏈接。
再後來,有商家找上門來,和我談合作。
我開始有了副業,在直播間賣東西。
起初很不熟練,鏈接會上錯,商品特性對不上,退換貨的流程也不熟悉。
後來我去別人的直播間學習,不直播的時候,我就背商品的特質,跟商家來回砍價要優惠……
那本硬質筆記本,很快地就記了大半本。
和感情不一樣,工作這件事,真是下了苦功就能得到回報的。
那些熬的夜、生的病、流的汗、打包發貨割傷的手,化成了一個又一個的訂單。
直播間裡,偶爾也會有老粉絲問:「怎麼從來沒見過孩子的爸爸?」
我無意賣慘,一筆帶過:「我們倆感情破裂了,我帶著孩子出來了。」
老粉又問有沒有離婚。
我如實地回答:「沒有,他還希望我跟他繼續過下去,不肯跟我離。」
沒有說出口的話是,我準備攢點兒錢,跟他起訴離婚。
老粉不再追問,我也沒放在心上,繼續介紹商品。
好幾個月後,我接到林立紹的電話。
「許玲,你回來吧。我很想寶寶,也很想你。這些日子我一到家,看到家裡空蕩蕩的,我就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還在用這套裝可憐的把戲。
我說:「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要不是你死活不肯離婚,我們早就沒瓜葛了。」
「玲玲,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不能想想我對你的那些好嗎?起碼,錢上面從來沒有讓你操過心吧?」
我打斷了他:「你到底想說甚麼?」
他說:「你要是不想回來,可以,妍妍是我們林家的孩子,她必須回家。」
我答:「你做夢。妍妍出生後,你爸媽來看過幾次?現在想起來是你們林家的孩子了?晚了!」
林立紹忽然笑了:「許玲,你現在做直播賺到幾個錢了,硬氣了,敢跟我叫板了是不是?」
我的眼皮重重一跳。
他知道我做抖音直播了。
那麼,他是不是能根據蛛絲馬跡找到我住在哪裡?
他會不會某天夜裡尾隨我,毆打、辱罵、拿刀捅我?
我本不該害怕,但這一刻,這些無稽的猜想瘋狂湧入腦海。
明明置身熟悉的小超市,我卻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狹小的電梯,再一次被他掐住脖子,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下來。
我有片刻的喘不上氣。
見我沉默,他說:「你不是想離婚,想要妍妍的撫養權嗎?可以,給我二十萬,妍妍的撫養權歸你了。」
我氣笑了。
虧我還以為他良心發現,是真心想要妍妍回家。
原來是他算準了我舍不得妍妍,故意挖坑給我跳。
甚麼父女情深,親女兒在他眼裡連二十萬都不值!
我咬著牙,終於罵出了聲:「林立紹,你可真是個人渣。」
他欣然接受,甚至笑了一笑:「這就是人渣了?你可想清楚,現在我們是夫妻,你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夫妻共同財產。我只問你要二十萬,已經很客氣了。真要鬧上法庭,你的所有收入都要分我一半!」
原來他的底牌是這個。
我忽然松了口氣,淡淡道:「哦,那你就去告我啊。」
他厲聲說:「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笑了一笑:「這句話該我對你說。」
掛斷電話後,我快速瀏覽了一遍自己發出的所有視頻。
那些有拍攝到地標、地址的視頻,我都隱藏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我又覺得有些悲哀。
和林立紹的婚姻,給我留下了太多創傷。
除了身體上的那些淤青和傷口,還體現在草木皆兵的敏感上。
退出抖音,我看向牆上的日历。
那裡,6 月 29 號被畫了一個圈。
那是我離開林立紹的兩年整,也是我要起訴離婚的日子。
再堅持兩個月,我就能和這個人渣徹底斷絕關系了!
我喝了一口熱水,小聲安撫自己:「許玲,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6
日子照常地過,直播間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我白天拍攝和妍妍的日常,剪輯好之後推送出去。
平常這種視頻底下,來閑聊的粉絲很多。
跟我嘮家常的、來看妍妍吃飯的、來跟我學做菜的……
忽然有一天,湧進來許多留言,畫風變得奇怪。
「沒人懷疑過她為甚麼沒有老公嗎?」
「我小區裡就有這樣的女的,年輕時跟了有錢人,被大婆發現後就灰溜溜地回家了,你們懂吧?」
這些評論底下又聚集了許多回覆。
「懂。還不是因為生了個女兒啊,如果是個兒子,《甄嬛傳》還有的演呢!」
「還說甚麼感情不和呢,我看她的面相就不是甚麼好人!」
「你說這些女的,年紀輕輕做些甚麼不好,非要這樣作踐自己?」
「我要是她爸媽,能把她腿打斷!」
……
那些老粉絲們開始和他們對線,為我爭辯。
而迎來的是更激烈的咒罵。
「你們喜歡的根本不是甚麼好東西,好人家的姑娘會沒有男人在身邊?」
「她就是個吸血鬼!不讓爺爺奶奶見孫女的喪良心的貨!」
「你們這些小姑娘都被她騙了,她就是想掙你們的錢,她根本不缺錢!」
我一個個點開這些人的主頁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些人居然都是和我以前是一個城市的。
而且他們似乎都認識,一個人的視頻評論區裡,能看見好幾個眼熟的賬號。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翻他們的視頻。
終於,我在一幀畫面裡,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立紹的媽、我的婆婆。
沒過多久,我收到一條私信。
「許玲,是你不?」
我問:「你是?」
「我是徐慧呀,林立紹的高中同學!上次同學聚會,我們見過面的呀。」
我想起來了。
我和林立紹剛結婚不久,他帶我去他的高中同學聚會。
我去衞生間洗手的時候,徐慧和我打過招呼。
當時她還跟我閑聊了幾句,看上去挺和善的。
「你有甚麼事嗎?」
她說:「林立紹他爸媽,看見你在抖音上火了,以為你發財了,想弄壞你名聲讓你沒人敢娶,把你逼回家!」
徐慧說,林立紹的媽媽刷到了我的抖音,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些天,她添油加醋地抹黑我,四處找人來我抖音底下罵我。
說我在家好吃懶做,花錢大手大腳,使喚婆婆如同使喚傭人。
說我婚內出軌,被林立紹捉了個正著,這才被趕出家門。
徐慧的姨媽跟她是老同事,把這件事情八卦似的說給了徐慧媽媽聽。
我問:「你為甚麼信我不信她?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
徐慧笑起來:「他們那一家子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原來,很早以前,徐慧和林立紹談過一段戀愛。
乍一接觸林立紹,會覺得他挺斯文,交往久了,就發現他的情緒控制能力有問題。
很小的一個事情,他就會動手打人。
徐慧跟他提分手,他就跪下來求徐慧。
他一個人求還不算,爸爸媽媽也跟著送禮物求情。
徐慧說:「那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他家兒子是有多談不成對象,才需要父母這樣拉下臉來求我一個小姑娘?」
我攥緊了衣袖。
怪不得,怪不得當年我和林立紹新婚燕爾時,徐慧卻讓我多學學女子防身術。
我當時還覺得奇怪,現在想,那也許是個隱晦的提醒。
徐慧經历的事情,在我身上又重演了一次,甚至程度更深!
我和林立紹結婚之前,他爸媽對我格外好。
噓寒問暖,幫我哥哥解決工作。
明明兩家家境相差很大,卻生怕我不嫁給他。
現在想來,大概是家境相當的女孩都知根知底,他們沒法誆騙。
於是只好降維打擊,找到我這種出身小縣城的女孩做兒媳。
他們把我誇得天花亂墜,可跟林立紹從前的對象相比,恐怕我唯一的優點就是「好拿捏」。
正因如此,林立紹打我、我向他們求援時,婆婆不僅不幫我,還說都怪我生了個女兒。
誰讓你工資少,誰讓你生了個女兒,誰讓你學历、家境都沒有我們家立紹好!
那無窮的言語暗示,一度讓我懷疑其實錯的是我不是林立紹,其實我就活該挨打。
有幾次,我站在 13 樓的陽臺上,心裡的那個念頭瘋狂地叫囂——
跳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跳下去,跳下去啊!
幸好我沒有做傻事,而是醒悟了過來,最終逃出了他們家。
此刻,看著視頻裡嗑著瓜子、曬著太陽的老太婆,怒火從我心裡燒了起來。
好啊,真好。
我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他們這一家子還不放過我。
我不會再忍讓了!
我點開錄屏功能,把這幾條誹謗評論都錄進去,然後點開發表這些言論的用戶主頁,把他們的個人資訊和發布的作品也都錄下來。
既然決定撕逼,就要打有準備之仗。
趁妍妍還在幼兒園裡不需要我操心,我又上網查詢了一下起訴離婚的要件。
逃出來的這一年多,林立紹和他爸媽只在頭兩個月聯繫過我。
後來我在異鄉立足,打電話給林立紹,要求離婚。
他一直不同意,還各種要挾說「我不可能跟你扯離婚證的,你死了這條心吧」雲雲。
現在我不想跟他們家有半分瓜葛,協商離婚不成,那我就要起訴離婚!

7
與此同時,新的一期視頻裡,我對那些評論一一地做了回應。
「在此之前呢,我不想賣慘,很多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然後我發現,忍讓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反撲。
「昨天我發的那個視頻底下,突然湧來了很多罵我的人。他們其實是誰呢?是我的婆婆找來的人。
「我沒給大家講過,我和丈夫感情破裂,其實是因為他一直打我。扇我巴掌,拿煙灰缸拿花瓶砸我,把我摁在地板上掐我脖子。
「那麼,我的婆婆又做了甚麼呢?她沒有制止兒子的暴行,反而給我洗腦,說她兒子打我是我罪有應得。
「有段時間我真的自我懷疑了,如果不是因為妍妍,我可能已經跳樓了。但還好我逃了出來。
「可是現在,我的婆婆刷到了我的抖音,有預謀地找人潑我髒水。時隔一年半,再一次試圖把我拖進深淵。
「老太太,你肯定在看這個視頻吧,那麼我要跟你普個法:
「《刑法》第 246 條規定,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
「你可能會說,不就是幾條評論嗎,算甚麼情節嚴重?那我就要再教教你了。
「依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利用資訊網路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解釋》規定,利用資訊網路誹謗他人,同一誹謗資訊實際被點擊、瀏覽次數達到 5000 次以上,或者被轉發次數達到 500 次以上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 246 條第 1 款規定的『情節嚴重』,可構成誹謗罪。
「你猜,你再這樣逼我,我會不會去報警,會不會送你蹲大牢?
「給你一個機會,跟我道歉,否則,你就進高牆裡去踩縫紉機吧!」
配上的文案裡,我果斷@了婆婆,還有幾個罵我罵得最兇的賬號。
這個視頻,雖然全程都在回應婆婆的污衊,但我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出口惡氣。
如果只是想罵她,我可以直接打電話過去臭罵她一頓。
但這對我沒有好處。
她特意在抖音上污衊我,為的是敗壞我的名聲。
不是讓老街坊來我評論區罵我嗎?
好啊,那我就大大方方地回應,讓他們看清楚你們這一家子衣冠禽獸的真面目!
這個視頻發出去後,我就沒再看行動電話,一直在打包發貨。
我必須承認的是,我在用工作麻痹自己。
我不是一個性格強硬的人,否則也不會忍讓林立紹那麼久。
剛才那個視頻,無異於向林家下戰書。
雖然我看上去很勝券在握,但我心裡不是不害怕的。
林立紹是個會家暴的男人,是個禽獸不如的人。
他媽媽溺愛兒子,已經到了不分青紅皂白、喪心病狂,要潑我髒水的地步。
這個視頻發出去後,到底會有怎樣的後果?
還有,還有那些無比信任我的粉絲朋友們。
她們喜歡的是妍妍的笑臉,是我做出的一道道好菜。
她們誇我的生活充滿煙火氣,令她們從疲倦的現實中逃脫。
那麼,發現我其實是一個被家暴的可憐女人,她們會覺得被欺騙嗎?
她們會看不起我,繼而去喜歡新的博主嗎?
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敢看行動電話。
所有的貨都已經打包好了,快遞小哥全部都取走了。
出租屋從淩亂變得空蕩蕩,我沒有不看行動電話的理由了。
我深呼吸幾個來回,打開了抖音——
點贊量和評論量都比我往常的視頻高出不少。
點開評論區,熱評第一並非想象中的污言穢語,而是:妍妍媽媽,我是看著你和妍妍一路走過來的老粉了。不用理會那些人的污言穢語,我們老粉都知道你是甚麼樣的人。加油,未來會更好!
我無法描述這一剎那我的心情。
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地鼻酸,又莫名其妙地掉了眼淚。
謝謝你們,網路另一端素未謀面的姐妹們。
謝謝你們,讓深陷自我懷疑久久未愈的我,如獲新生。
這天地還很遼闊,溫暖友善的人比惡毒自私的人多得多。
謝謝你們,謝謝。
我擦幹了眼淚,繼續往下翻。
大部分都是支持我、心疼我的,還有的姐妹了和我一樣的經历。
昨天罵我的那些賬號齊齊縮了頭,連一句話也不敢說。
至於被我@的婆婆,壓根沒有露面,平常每天都要發好幾條的抖音視頻,也突然停更了。
看完這一切後,我給徐慧打了個電話。
「慧姐,我想請教你一件事兒。」

8
上次的髒水潑得太突然,我一心在考慮如何反擊,卻遺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林立紹明明是想要從我這裡弄到二十萬的,為甚麼幾個月後,他媽媽會突然轉變態度?
如果仍然是想要錢的話,我名聲越好,賺得越多,林立紹能分到的夫妻共同財產不就會更多嗎?
是出了甚麼事,導致他們的態度急轉直下?
電話那頭,徐慧說:「哦,你問這個呀,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林立紹他媽以為你要再婚了呀!」
徐慧點到為止,我卻恍然大悟。
他們是想我一旦再婚,以後再想從我這裡拿錢就難了。
所以他們要毀了我的姻緣,讓我變成他們的專屬提款機!
但荒謬的是——
「再婚?我連熟悉的同齡人都沒有,我跟誰再婚啊?」
徐慧也疑惑了:「你沒對象?那林立紹他媽怎麼說你出軌要再嫁呢?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街坊這才被她當槍使去潑你髒水的嘛!」
我冷笑:「她可真夠不要臉的,我都被逼成這樣了,她還要踩我一腳。」
徐慧猶豫了一會兒:「她好像不是為了污衊你,我感覺,她真的是這樣以為的。」
徐慧聽她姨媽說,林立紹一家人很早就刷到我抖音了。
起初,他們一直在圍觀。
林立紹沒有給我打電話,他媽更沒有給我潑髒水。
那時候,他們的確是抱著讓我多賺錢,好拿出二十萬給他們的念頭的。
但後來,他們看到了我的視頻裡出現了一個男人,經常逗妍妍玩。
那男人看上去跟我年齡相仿,妍妍在他面前又不認生,於是他們就認定了這是我的新對象。
我奇道:「還有這個男人?我怎麼不知道?」
我翻了翻以往的視頻。
80% 的視頻只有我和妍妍兩個人出鏡,剩下的也比較單一。
經常來買東西的熟客、隔壁福彩店的大姐,還有……
「她說的這個男人,不會是我表舅吧?!」
我快氣笑了。
當初為了躲避林立紹爸媽的騷擾,我直接離開了老家。
孤兒寡母背井離鄉,爸媽幫我找了表舅,讓他多照顧。
租的房子、超市的老板娘,都是表舅給介紹的。
呵呵,結婚以後,林立紹一直不太愛搭理我娘家的親戚,統共就沒見過我表舅幾次,還好意思跟街坊裝深情。
我呸!
終於弄明白林立紹一家人癲狂的原因了,我心裡有數,向徐慧道謝。
「謝謝慧姐,明天給你郵一個美容儀,去眼紋特別管用,你拿到就試試。」
徐慧愣了愣,笑了:「哎呀玲兒,這叫我怎麼謝你呢!對了,我還聽說,林立紹他爸媽的廠子今年好像虧了不少錢。不知道這個資訊對你有沒有用,反正你自己留個心眼哈。」
……
我做足了準備,一直在心裡倒數著 6 月 29 號。
期間,我找好了律師,在他的指導下,把有利於起訴成功的證據都收集齊了。
但是沒想到,林立紹的動作比我更快。
這天下午,我有事兒去遲了,到了幼兒園才發現妍妍不在班裡。
老師奇怪地看我:「妍妍被她爸爸接走了呀,不是你讓他來的嗎?」
我一下子就慌了:「我沒有!去翻監控,看看那人是誰!你怎麼能把孩子交給一個陌生人啊?」
孩子丟了是大事,園長也趕了出來,陪我一起看監控。
老師還在嘟噥:「他們父女倆長得就是一個糢子刻出來的,誰會以為是陌生人啊。」
我沒有理會她,爭分奪秒地在畫面裡找妍妍。
園長把她罵了一通:「平常的安全規範都是怎麼教的?這種情況必須和家長確認。你連電話都不打一個,出了事誰負責?」
終於找到那一幀畫面!
林立紹彎腰,跟妍妍說了甚麼。
妍妍一開始是不理他的,直到……他從包裡拿出一個洋娃娃。
看著畫面裡林立紹抱著妍妍消失的背影,我後背冒了一層又一層的汗。
我掏出行動電話,打給林立紹。
他不接。
我再打,他仍然不接。
最後,他的行動電話關機了。
我感覺我快瘋了。
打開通訊錄,打給林立紹媽媽,打給林立紹爸爸……
統統沒有人接。
保安室裡所有人都沉默不語,連一直在辯解的老師也不知道甚麼時候閉了嘴。
唯一的聲嚮是反複的機械電子音: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園長遞了張紙巾給我,小聲說:「妍妍媽媽,你冷靜一下。」
我才發現自己不知道甚麼時候哭了。
我胡亂抹了把眼淚,直接打了 110。
「喂,警察同志,我孩子弄丟了!」9
再一次走進這個我住了兩年多的「家」時,一切恍如隔世。
妍妍一看見我就跑過來抱我,哇哇大哭。
林立紹瞪了我一眼,跟警察解釋:「誤會啊,真是誤會,我是孩子爸爸。」
他還試圖喊妍妍:「寶寶,我是爸爸呀,昨天還給你買洋娃娃了。」
妍妍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壓根不看他,緊緊抱住我的脖頸。
林立紹有些尷尬,一時沉默下來。
他媽劉素琴幫腔:「警察同志你們看,這不是戶口本嘛,這兒還有我孫女出生時候的照片。」
警察看向我:「你們是夫妻?」
我答:「目前還是。」
警察皺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甚麼叫目前還是?」
見林立紹偷偷看我,我冷笑:「因為馬上我們就會離婚了。」
劉素琴大喊:「警察同志,你們來評評理,我孫女還沒滿一歲,她就抱著我孫女走了。我們想見孫女一面她都不讓!我們之所以這樣,不都是被她逼的嗎!」
我反唇相譏:「是嗎?那你在抖音上污衊我也是被我逼的了?」
我把行動電話相冊打開,視頻裡滾動的赫然是她和老姐妹在評論區的「英姿」。
「沒有去告你,已經是給你留面子了吧。劉素琴,你怎麼還不知死活,要往我槍口上撞啊?」
真可笑,警察就站在這兒呢,劉素琴居然要來搶行動電話。
是我從前太忍讓,讓她覺得我是個軟柿子。
可惜,我進化了,現在是會借力打力的軟柿子!
抱著妍妍,我往警察身後躲。
她來抓行動電話的手一下子拍到了警察的肩膀,被後者反手摁住。
「說話就說話,鬧甚麼呢?!」
劉素琴說:「警察同志,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們回去吧。我們找了電視臺的金牌調解員,他們已經到樓下了。」

他們家是不是腦殘啊?
這種事兒還要上電視臺?
調節?圖甚麼?
忽然,一個聲音嚮在我耳邊,那是徐慧掛斷電話前說的最後一句——
「對了,我還聽說,林立紹他爸媽的廠子今年好像虧了不少錢。不知道這個資訊對你有沒有用,反正你自己留個心眼哈。」
這個資訊當時看不出甚麼,現在卻讓我恍然大悟。
原來林家想讓我回家,做下金蛋的老母雞!
我冷笑著看向劉素琴,一句「誰跟你家務事」就要罵出口。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另一位出警的女警察慢悠悠地開了口。
「家務事?我看未必吧。」
她看了一眼哇哇大哭的妍妍,又看了一眼面有不忿的林立紹,若有所思的視線落在了我身上。
「聽你剛才的意思,以前沒少挨打?」
我點點頭:「從坐月子起就挨打,被打得沒辦法了,我才逃出去的。」
林立紹高聲說:「你別聽她胡說!明明是她外頭有人了才走的!」
這時,從門口走進來幾個人,攝像機已經架好了。
一個拿著簡易麥克風的大姐邊走邊說:「那麼現在呢,我們就到了劉阿姨的家裡,她的兒媳小許也終於回家了。」
……
我和女警察面面相覷。
我清晰地看見她皺起了眉頭。
從她的口型上看,她說的應該是——
「這都甚麼亂七八糟的?」
場面極度混亂,攝像大哥和另外兩個不知道幹啥的工作人員擠了進來,客廳裡頓時滿滿當當。
調解員終於說完了開場白,轉過來找人。
警察身上的制服太顯眼,調解員卡了一秒,說:「這裡還有兩位警察,警察同志,你們這是?」
女警察淡淡地說:「我們接到了群眾的報警,說她的女兒走失了,最後追到了這裡,發現帶走她女兒的是她的丈夫。」
面對鏡頭,她淡淡一笑,又補充了一句:「目前考慮,報案人可能有被家暴史。」
此言一出,林立紹先炸了鍋:「我沒有!是她胡說!」
女警察意味不明地望了我一眼。
電光石火間,我覺得我讀懂了她的意思。
是的,她的話說得圓滑,是「考慮到」,是「可能」,但這給了我一個在輿論場上先發制人的機會!
幾乎是瞬間,我就做了決定——
那些蒙塵在我行動電話裡、本來要交上法院的證據,此刻要先在鏡頭前亮相!
調解員大姐左右為難:「那,警察同志,你們現在要辦案嗎?如果要辦的話,允許我們拍攝嗎?」
女警察看向我。
我笑了笑:「孩子走丟的確算是家務事,不勞煩警察同志了,我們關上門,內部解決。」
劉素琴以為我乖乖聽話了,得意道:「就是嘛,這都是家務事,還麻煩警察跑一趟。我送您二位下樓——」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女警察打斷了:「沒事,我到下班的點了,留下來陪你們錄個節目吧。」
劉素琴還想勸她離開:「這可是要上電視的呀,要不要跟領導打個審批?」
女警察笑了:「沒事的,我們現在提倡引導社會輿論、促進警民和諧的工作建設。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借助電視臺的鏡頭給大家普普法,也挺好的。」
她壓根不給劉素琴說話的機會,看向調解員:「我在這裡,不耽誤你們工作吧?」
多一個警察入鏡,電視臺求之不得呢。
調解員笑道:「不耽誤不耽誤,我們也很願意為警民和諧工作出一份力。」
鏡頭繼續朝向了劉素琴。
只見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微笑地看向鏡頭。
「大家好,我就是這次的當事人劉素琴,我今年五十七歲,和我愛人經營一個小廠子,廠子主要做的呢是塑料耗材,質量特別好,歡迎大家找我……」
我簡直要聽笑了。
是我小看了劉素琴啊,她這是想一箭雙彫,順便給她的廠子打廣告呢。
調解員尬笑著打斷了她。
「您之前在電話裡是說,想讓我們調解兒子和兒媳婦之間的矛盾,可以具體說說嗎?」
劉素琴擺出一副悽慘的表情:「我這個兒媳婦啊,真的很過分。我孫女才幾個月大,她就把孫女帶去外地了。還好我們家不計較,換成別人家,怎麼可能容她到現在嘛!」
對著鏡頭,劉素琴格外來勁。
「今天請調解員過來,也是想和我兒媳婦好好談談,看在女兒的面子上,趕緊回家吧。都兩年了,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呀。」
調解員點了點頭,看向我:「小許啊,你是怎麼想的呢?」
他們這對話的時間,已經足夠我打開 QQ 信箱裡的壓縮包。
那是當時發送給律師的證據集錦,包括合同、照片、診斷書、監控視頻。
劉素琴啊劉素琴,你設了個圈套讓我跳,試圖用輿論壓力逼迫我回家。
今天我就要讓你知道,甚麼叫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10
我把妍妍交給女警察抱著,對著鏡頭平靜開口。
「我是怎麼想的不重要,不如讓事實來說話。」
點開那段監控視頻,特意移到攝像機面前。
行動電話裡傳來女人的尖叫和痛哭,然後是一段噪音,充斥著怒罵、耳光聲,持續了幾十秒,歸於無聲。
調解員的臉色都變了。
視頻是循環播放的,於是那哭聲再一次嚮了起來。
悽厲的、熟悉的、我的哭聲。
我面無表情地解說:「這段監控拍攝於 20XX 年,我生完妍妍後的第一個月。就因為跟外賣小哥說了聲『路上註意安全』,我被林立紹從家裡打出家外。最後他從電梯裡把我拽回去,哦,準確地說是拖回去,就像拖一條死狗。」
這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與痛哭聲持續從我行動電話裡傳出,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我自虐般地聽了一遍又一遍,每一聲絕望的哭喊,都在剝開陳年的傷疤。
我的心裡,再一次血肉糢糊。
女警察近乎嘆息地說:「關掉吧。」
我沒有動彈。
調解員大姐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伸手過來按了暫停鍵。
我說:「這只是公共區域的監控記錄下來的一小段錄像,我遭受的更多暴力,就發生在你們站立的這個地方。」
米黃色的布藝沙發,曾經被我的血浸濕。
鐵質花架,被他舉起來砸向我的後背。
茶幾玻璃的裂紋,是他抓著我頭髮砸出來的。
接過調解員遞來的紙巾,我抹了把眼淚。
真沒出息。
故地重游,我以為我已經變得堅強,卻還是淚流滿面。
為了當初的我自己,那樣委屈、那樣絕望的我自己。
林立紹陰鷙地盯著我:「小區監控一個月就覆蓋了,你那時候就去調監控了?許玲,我媽果然沒說錯,你這種女人蛇蠍心腸,城府太深!」
這甚麼狗屁邏輯?
此言一出,連攝像大哥都皺了眉,費解地看向林立紹。
我自嘲地笑了笑:「當時你威脅我,要是敢跟你離婚,你就殺了我全家。我那時太懦弱,真的怕了你,也不敢拿出這個監控去起訴你。早知如此,我兩年前就該讓大家知道你的真面目。」
他咆哮:「我是妍妍的爸爸!你想讓孩子的直系親屬背案子嗎?!你是孩子的媽媽,不考慮她以後能不能考公務員嗎?!」
居然用妍妍來威脅我。
但他不知道,離開他的這兩年,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任他拿捏的家庭主婦了。
我冷笑:「你要不要臉啊林立紹?你要是坐牢了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妍妍真要恨,也是恨你!」
我喝了口水,火力全開。
「還有,你怎麼有臉說自己是孩子的爸爸?孩子出生起,你有給她換過一張尿布,沖過一次奶粉嗎?你給她帶來的只有驚恐,現在還要用她做籌碼要挾我。你可真不是個男人!」
林立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半天語塞。
是劉素琴接過了話頭,大喊:「許玲你也不是甚麼好東西!如果不是你出軌,我們家立紹能這麼對你?」
我被氣笑了。
又來這一套,蕩婦羞辱、受害者有罪論。
施以暴力者從不反省自己,而是想方設法地甩鍋。
我冷笑:「哦,是嗎?我出軌?妍妍出生後你就沒來過這兒,這麼言之鑿鑿,你是長了第三只眼睛嗎?」
林立紹拿出行動電話,激動地把視頻拿給調解員看:「這個男人,從她離開家後半年起就出現在她抖音裡了。夏天、冬天,一年四季都有他!」
呵呵。
我抱過妍妍,讓她認人臉。
「寶寶,這是誰?」
妍妍指著屏幕:「舅公。」
林立紹都愣了一秒鐘。
超市臨街,車來車往,聲音太嘈雜。
我的視頻裡一直是消了原聲,添加了音樂作為背景音。
所以林立紹沒在視頻裡聽見妍妍喊舅公、我喊表舅。
當然了,那時候純粹只是為了讓視頻觀感更好,沒想到陰差陽錯,反將了林立紹一軍。
可能這就是天助自助者吧。
妍妍那聲「舅公」一出來,林立紹和劉素琴的臉都黑了。
劉素琴還要掙紮:「讓妍妍管姦夫叫舅公,可真有你的,許……」
我不客氣地打斷了她:「聊聊你的事吧劉素琴!」

11
感謝這兩年經历的磨難,把我淬煉成了一個潑婦。
來超市小偷小摸的大媽、違規停車不成怒罵我的顧客、出租屋樓上半夜蹦迪的小年輕……
柔弱的單親媽媽是會被欺負的,可聲音洪亮、語速夠快且懂一點法律的潑婦,就會讓惡人繞道走。
吵架的要義是甚麼?
是時刻抓住自己的訴求,而不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上個月你來我的抖音評論區造謠,我警告過你一次。是不是不發火就把人當傻子啊?」
聽到我提「造謠」,劉素琴的臉色明顯一僵。
但她垂死掙紮:「誰造謠了?你不能平白污衊我!」
我冷笑:「你以為你把評論刪掉就夠了?知不知道數據是可以溯源的,知不知道做過的事都是有痕跡的?」
相冊往下滑,翻出當時留存的證據。
「非要我再當面給你普一次法是吧?《刑法》第 246 條規定,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利用資訊網路誹謗他人,同一誹謗資訊實際被點擊、瀏覽次數達到 5000 次以上,應當被認定為『情節嚴重』,可構成誹謗罪。」
劉素琴明顯慌了陣腳:「就那麼幾條消息,哪有瀏覽 5000 次以上,你胡說!」
我冷笑:「你不知道那個視頻的播放量在 80 萬嗎?胡不胡說你自己心裡有數!警察也在這裡,不妨請她普普法!」
攝像機的鏡頭轉向沙發一角的女警察。
她看向鏡頭,神情嚴肅而專業:「的確是這樣。補充一條,雖然誹謗罪屬於自訴案件,但如果取證有困難,可以請求公安機關提供協助。」
她沖我一點頭:「比如小許這個情況,完全可以讓我們協助你查證那幾條評論的瀏覽量。」
警察這樣說,劉素琴就慌了,態度明顯軟了。
「小玲,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妍妍以後還要考公務員呢,你不會那麼狠心讓她奶奶背案底吧?」
一個兩個都用這招。
我冷冷道:「當時給過你臉了,是你自己不要。妍妍以後可以不考公務員,我賺錢給她買房子、車子,但是你們必須進去坐牢!」
劉素琴撒潑大哭:「哎呀,全國的觀眾都做個見證呀,我這兒媳婦要逼死我老太婆呀!」
連調解員都看不下去了,說:「劉阿姨,這我就要說你了。你們不能把孫女當成籌碼去道德綁架她媽媽呀!」
劉素琴把炮火對準調解員:「你怎麼幫她說話?是我請你來調解的呀!」
我冷笑:「調解員調解的是一個理,你們自己不占理,為難調解員做甚麼?」
調解員有些尷尬:「其實你們家這個事情,基本不需要調解了。小許的態度很堅決,已經是涉及法律的事情了。我看今天的調解要不先到這裡?」
林立紹和劉素琴丟臉已經丟得夠多了,自然求之不得。
我也沒有甚麼異議。畢竟警察就坐在這裡,我現在就可以把妍妍接回家。
回到家中,我的第一件事是聯繫律師。
「喂,黃律師,我已經把妍妍接回家了,麻煩您挑個最快的日子,我要起訴離婚並拿到妍妍的撫養權!」

12
法院要走流程,在開庭審理之前會啓動調解程序。
本著拍攝到大結局的原則,節目組徵得了法院的同意,也來到了調解現場。
這一次,林立紹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他說:「你想要妍妍的撫養權是吧,我可以讓給你,只要你給我二十萬。」
我冷笑:「法律會判斷誰更適合撫養妍妍,用不著我花錢買。」
林立紹皺眉:「你別不識好歹。你做抖音直播這麼久,掙得何止這些,那些可都是夫妻共同財產。我現在只要二十萬,要是法院分割,屬於我的只多不少!」
終於等到這一刻!
我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啊,我賺的那些錢大部分都拿去給妍妍買教育險和成長險了,還剩兩萬塊。你想平分?沒問題啊!和你的工資一起平分一下吧。」
幾個月前,林立紹打電話給我要求用二十萬買走妍妍的撫養權,那時我就留了個心眼。
我沒有和林立紹離婚,所以抖音直播間賺到的錢都屬於夫妻共同財產。
我不能轉移或者隱藏,否則違法的就變成了我。
但我也半點兒都不想便宜林立紹這個人渣!
在律師的建議下,我給妍妍買了許多份保險。
這樣一來,錢花在了女兒身上,誰也挑不出錯!
林立紹霍然起身,憤怒道:「你撒謊!」
我淡定地聳了聳肩:「我是不是撒謊,法院分割的時候會做判斷。倒是你,你這種二十萬就能賣女兒的人,也配跟我爭撫養權?」
我壓根懶得理他,徑直去找工作人員:「調解不下去了,直接走流程吧。」
法院的審理講究的是證據。
我有離開林立紹後獨居的房屋租賃合同,有林立紹毆打我的電梯監控。
這些足以證明夫妻感情已經破裂到不能再破裂的地步了。
妍妍不到三歲,又是我帶大的。相比於一個暴力狂爸爸,法院自然更傾向於把監護權留給我。13
不久後,法院的判決下來了。
第一條,準予原告許某與被告林某離婚。
第二條,婚生女林妍由原告許某撫養,被告林某於本判決生效後每月月底前支付撫養費 1200 元至林妍年滿十八周歲時止。
第三條,自本判決生效之日起,被告每月探望孩子兩次,探望方式為:被告於每月第一、三周的周六 9 時至孩子住處將孩子接走,次日 14 時至原告處將孩子送回,原告負有協助被告探望孩子的義務。
第四條規定了財產分割,林立紹不僅得不到二十萬,還要分我七萬。
如果他不給,《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規定了,他得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
真想知道他收到判決書時是怎樣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吧。
調解節目播出時已是深秋。
黃金時間播出,標題奪人眼球。
《三十歲富家子竟是暴力狂?向前妻索要財產為哪般?》
我靜靜坐在電腦前,觀看重播。
我驚訝地意識到,再看到屏幕裡林立紹和劉素琴的臉,我已經沒甚麼感覺了。
不憤怒,也不痛苦,只是平靜地看著屏幕裡的人爭吵。
節目的最後,是一段節目組對我的電話採訪。
「小許啊,聽說法院的判決已經下來了?」
「是的,準予離婚了,女兒的撫養權也歸我。」
「你前婆婆造謠的事情,解決了嗎?」
「(笑)暫時不準備起訴她,如果之後她影嚮到我和妍妍的正常生活,再起訴也不遲。」
「你上次說,想借助我們節目組的平臺再跟大家說點兒甚麼,是想說甚麼呢?」
「是這樣的:我在網上看到一組數據,說中國有三分之一的家庭存在家庭暴力,其中有九成施暴者是男性。在這裡想對曾經或者正在經受暴力的姐妹說些心裡話。
我們是人,不是物件。首先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才能意識到對方的貶低是別有用心。我們不是生來就要挨打的,絕對、絕對不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曾經覺得我這一輩子都要在拳腳下卑微地討生活。但我逃出來了,不僅逃了出來,還活得很好。姐妹們,這個世界是有公平正義的,這個時代也給了女性很大的機遇。
勇敢點,姐妹們,我都從家暴中逃出來了,你們也一定能。」
電話採訪結束了,主持人在做總結。
行動電話震動,我接起了電話。
徐慧快人快語:「喂,玲兒啊,哎喲我跟你說,可笑死我了……」
幾天前,那檔調解類節目一經播出,鄰裡們都炸了鍋。
劉素琴從前愛擺富太太的譜,打麻將、逛商場,動不動就炫富。
年後對各種邀約突然百般推脫,宣稱自己要養生,深居簡出。
鄰居們以為她真的修身養性,她卻在攝像機面前暴露了圖謀兒媳財產的一面。
喲,不是說一個月花三四萬,在跟養生大師學氣功嗎?
怎麼,學氣功學到要盤剝自己那個看不上的兒媳的地步啦?
劉素琴高高在上慣了,現在聽不得半點兒閑話,連買菜都是偷偷摸摸地趁下午人少的時候去的菜市場。
別問,問就是她從前做人太差勁,現在風水輪流轉了,怕人家落井下石。
還有林立紹。
怪不得他從來沒來探望過妍妍呢。
原來,和我離婚之後,他火速相了幾波親。
在中間人面前,他把自己塑造成被辜負的傷心人,離婚的原因全在於我自私。
他這個人嘛,善於偽裝,當年騙過了我,如今也騙過了兩三個小姑娘。
據說有一個家境殷實的外地姑娘,還真的看上了他。
林立紹把她帶出來和朋友一起聚會,言語之間頗有自滿之意,誇燿女孩家庭背景的同時還不忘拉踩我。
兩家人正在談婚論嫁之際,這檔節目橫空出世。
姑娘不看這種家長裡短的節目,但她爸媽可是忠實粉絲。
節目裡林立紹不僅默認了家暴的事實,還有一個一言不合就污衊兒媳出軌的親媽。
姑娘爸媽立刻要女兒跟林立紹分手,女兒不依,被老兩口摁到電腦前看了一遍重播。
這下不用爸媽建議,姑娘自己就去找了林立紹。
據說鬧得很大,姑娘當街把林立紹痛罵了一通,幹脆利落地提了分手。
至於他們家那個廠子,本來指望這岳父一家幫忙疏通銀行的關系,再放點兒貸款,這下也全黃了,工人上個月的工資都遲了三天才發。
林家上上下下整整齊齊地丟了人,完全夾著尾巴做人,再也翻不起甚麼風浪。
徐慧在電話裡八卦夠了,問我有甚麼想法。
我想了想,說:「覺得很慶幸。」
徐慧疑惑:「慶幸?慶幸甚麼?」
我拉開窗簾,微笑不語。
妍妍拿著奧特曼在奔跑,身後跟著三個月大的小土狗。
一人一狗奔跑在陽光下,甜甜的笑聲回蕩在小院裡。
慶幸再聽到那家人事情的時候,我已經是個旁觀者。
慶幸我曾經選錯了成長的路,卻仍然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要是再說大一點兒的話,我值得慶幸的事情還有許多……
慶幸長在這個時代,普通人也能再有機遇。
慶幸長在這個時代,女人也可以不被定義。
而這些都不必說出口,就像院子裡那一簇綠草,無需任何矚目,早已自在蓬勃。
春天會來的,無論多晚,總會來的。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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