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同事突然黑氣纏身,她背後升起一道黑影,陰森地盯著我。
「終於,找到你了。」
我僵立在原地,看他一步步朝我走來。
就在我快要被他抓住時,一對渾身是血的中年男女出現,將我向後推去。
「他們來了,快走!」
下一刻,我猛然驚醒,坐在牀上大口喘氣。
1
早上來到公司時,我心裡隱約不安。
那對夫妻經常出現在我的夢裡,但像昨晚那麼近,還是第一次。
剛踏進公司大門,下一瞬,黑氣襲來,空間出現裂隙,一股力量將我向裡拉去。
這是發生了甚麼?
我拼命掙紮,好在背後突然出現一道人影,將我從裂隙中拉回,同時抬手,打出一道金光。
「兇穢消散,道炁常存!」
黑氣消失,我借他的胸膛站穩,驚魂未定地回頭。
身後的男人眉眼銳利,目光落在黑氣消散處,又轉到我身上。
不等我謝他,就見他抬起手來,幹脆利索地把我敲暈了。
???
「葉攸安,快醒醒!大早上的怎麼還睡著了?」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趴在辦公桌上,旁邊的同事正在推我。
「剛才那個很兇的帥哥呢?」
同事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你都做了些甚麼夢啊?快點快點,大老板來了,馬上開會。」
原來又在做夢啊,我松了口氣,想起昨晚夢裡出現的桑妍,順便看了眼對面。
「桑妍呢,怎麼還沒來?」
同事愣了下,驚訝地看我。
「桑妍昨天辭職了啊,晚上還一塊吃了散夥飯,你今天早上怎麼了?」
有這麼回事嗎?
我小心問道:「在哪兒吃的,我怎麼沒印象了?」
同事甩出吃飯的合照給我看。
背景是我們常去的大排檔,桑妍坐在中間,隔兩個人坐著的是我。
照片上的我們笑得都很燦爛,可一股涼意卻從我腳底升起。
我很確定,昨天那個時間,我在家裡。
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那照片上的我,又是誰?
難不成,我穿越到了平行時空?
來到會議室裡,我正絞盡腦汁回憶著昨晚到底有沒有吃過散夥飯,周圍卻突然安靜下來。
抬頭一看,門外走進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可是……這不就是夢裡救我的那個男人嗎?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悄悄問旁邊的同事:「這人是誰?」
同事趴在我耳邊,小聲說道:「老板啊!他最近忙得很,都不來公司,也不知道這次誰要遭殃了。」
我大驚失色,這就是他們說的活閻王羿江寒?
奇了個怪了。
先夢見同事,又夢見老板,我是不是該找個算命的看看?
這麼想著,我一抬頭,不慎撞上了羿江寒的目光。
他的目光裡有幾分探究,我趕緊低頭,沒過多久,他的視線就移開了。
還沒等我松出一口氣,早會開完,我被叫去了老板辦公室。
同事一臉憐憫地看著我:「你完了,肯定是你睡覺被他發現了。」
是嗎?
我揉揉後頸,那裡莫名有點疼。
2
羿江寒叫我來,是因為他懷疑桑妍失蹤了。
有人故意抹掉了她失蹤的痕跡,用離職作為借口,正常化她的消失。
尤其是問起她辭職這件事,公司裡的人眾口一詞,連細節都分毫不差,更令他覺得古怪。
而我,是唯一一個不記得桑妍已經離職的人。
他想聽聽我最近有沒有留意到甚麼異常。
我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原來不是我有問題。
至於異常……
我首先想到了昨晚的噩夢,又趕緊晃了晃腦袋,怕他以為我神經病。
又想了想,我想起來一件事。
差不多一周前,桑妍的視頻中開始出現一個特別的圖案,據說是公司做的水印。
因為其他人都沒有,我就特別留意了一下。
可當我打開視頻給羿江寒看的時候,水印卻消失了。
這欲蓋彌彰的手法,更讓我覺得它有問題。
羿江寒顯然也這麼覺得,他反複查看了那些視頻,皺眉道:「你還記得是甚麼樣的圖案嗎?」
我努力地回憶著,大致畫了下來。
他拿過去看了會兒,拿起一支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了好久,突然在旁邊寫下一長串圖案,臉色也隨之沉了下來。
「這是篡改記憶的符文。」
把它放在桑妍的視頻和直播背景中,凡是看到的人,都在無意識中被影嚮了。
時間一到,符文被觸發,他們的記憶也隨之被篡改。
聽上去有點像整個公司的人都被催眠了。
可我也看到了這個圖案,為甚麼記憶沒有改變呢?
他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道:「有些人天生對圖案中的資訊不敏感,也是可能的。」
「或者說……」
他看著我,眸色幽深起來。
「符文只對凡人生效,你——不是凡人?」
「失禮了!」
他目光中隱約出現了殺氣,雙手結印,一道金光沒入我眉間。
等等,金光?
我猛地睜大了眼,一把抓住他還沒收回的手,振聲道:「就是你!」
他愣了,甚至有點茫然,甩著胳膊試圖把手抽回去。
我卻抓得更緊,直視著他的眼睛逼問道:「我沒有做夢對不對?」
「甚麼做夢?」
「今天早上,公司門口,有黑氣襲擊我。」
「你救了我,又把我打暈了,你打我幹甚麼?」
我問得氣勢洶洶。
救我就救我,為甚麼還要打暈我?
他的眼睛緩緩睜大,滿臉不敢置信。
「不可能,你一介凡人,清除記憶的法術怎麼會對你沒有用?」
法術?
我眯了眯眼。
好啊!你個妖精!
3
呃,不是妖精,是神仙。
他跟桑妍都是神仙,屬於蓮花峰明齋真人座下。
兩個月前,蓮花峰負責看守的青蓮燈失竊。
為了避免天庭降罰,明齋真人把事情瞞下,出動全峰弟子尋找,想在天庭發現之前把青蓮燈找回來。
所以聽到桑妍在傳音符中說她準備閉關時,羿江寒立即懷疑她出事了。
作為蓮花峰弟子,桑妍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閉關。
起了疑心後,羿江寒再一調查,發現在過去一個多月中,下凡的神仙竟有十二位宣布閉關。
他懷疑有人正在對下凡的神仙下手,這才趕回公司,想找找跟桑妍失蹤有關的線索。
沒想到一到公司,就遇到了襲擊,我因為運氣不好在他附近,險些喪命。
我揉著後頸,嘀咕道:「嘶,怪不得脖子疼,我還以為睡落枕了呢。」
「不過那個黑氣,我昨晚夢見過,還夢到了桑妍!」
他立刻被我吸引了註意力。
「你夢到過?還記得夢到了些甚麼嗎?」
說來也奇怪,一般的夢早上醒來就忘了,可昨天那個夢我卻記得清清楚楚,現在想起來後背還一陣發涼。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將那個奇怪的夢境講給羿江寒聽。
「我夢見桑妍被一團黑氣纏住,黑氣後面站著個黑影,好像在笑。」
「有人說,終於找到你了。」
「然後那個黑影朝我走過來,我被人一推,就醒了。」
我又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道:「那個黑影在朝我這邊看,我不知道他在看我,還是在看夢裡的甚麼。」
講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隱瞞了那對中年男女的存在。
雖然我沒有接觸過他們,可從一直以來的夢境看,他們對我沒有惡意,甚至還會保護我。
而羿江寒出現得突兀,雖然他救過我一次,可在摸清楚他的底細之前,我不能全然信他。
好在羿江寒並沒有註意到我的隱瞞,他神色嚴峻,告訴我桑妍是夢靈一族的後人。
他們這一族會在有危險的時候,托夢求救或者示警。
夢裡的黑影說,終於找到你了,不是找她,而是找我。
他又踱了幾步,在我面前站定。
「我收回之前的說法,你不是被我連累的,他們的目標本就是你,只不過沒算到我恰好在你附近。」
是那對中年男女說的「他們」來了嗎?
可是「他們」是誰呢?
我的手心沁出一層薄汗,夢裡那種驚惶不安的感覺忽然又回來了。
4
為了弄清楚桑妍為甚麼給我托夢,羿江寒要了我的生辰八字,開始用八卦盤推演。
據他說,八卦推演等於叩問天道,要不是事情緊急,又太過蹊蹺,他也不會用這種方法。
可是連推三遍,卦盤上都是一片空白。
連我這個看不懂的人,都知道情況不對。
羿江寒面色凝重。
「有人封鎖了你的存在,連天道都不能回答。」
為甚麼要封鎖我的存在?
他比我還要不解。
要完全封鎖一個人的存在,就算是在天庭,也少有幾位神仙能夠做到。
可如果是那幾位,又怎麼會註意一個區區凡人?
除非,我的存在,觸及了甚麼隱祕。
他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把我牽扯到更複雜的事情裡來。
我卻很堅定。
「查啊,為甚麼不查。」
我距離真相一步之遙,怎麼可能還讓自己繼續蒙在鼓裡。
總有人說難得糊塗,可我就喜歡活個明白。
他低聲笑了,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簪,在我食指上刺了一下,幾滴血落在八卦盤上。
「那就查,我也喜歡活個明白。」
八卦盤中迸發出一道強烈的金光,開始運轉。
幾乎是在金光迸發的瞬間,羿江寒的臉色沉了下來,透出一股嚴峻。
他盯著卦盤看了許久,最後抬頭看我,眼中竟有悲憫。
「原來你是古神泰逢的後裔,看來,是免不了這一場幹戈了。」
泰逢,是上古一位能動搖天地之氣的善神。
可他的後裔,卻被整個天界聯手,趕盡殺絕,不得善終。
從他口中,我聽到泰逢一脈幾百年被不斷追殺的緣由。
事情起源於幾百年前。
那時天庭有一派神仙認為,凡人越來越不敬神明,應當做出改變。
他們希望利用青蓮燈逆轉乾坤的神力,按一定的周期,將人間和地府對調。
每次對調之後,地府中的魂靈複活,重新擁有不滅的生命。
人間淪為地獄,生靈在無盡黑暗中等待下一次輪回。
掌控青蓮燈的人,就掌控了世間萬物的生死輪回,他們將擺脫天道束縛,成為超脫於三界的至高神。
為了避免人間生靈塗炭,善神泰逢帶走了青蓮燈中的鴻蒙聖火,將其融入自己的血脈,為人間延續了幾百年生機。
可隨著泰逢隕落,想要顛覆人間的神仙重新出世。
為了追尋鴻蒙聖火,他們不斷追蹤泰逢後人。
而反對這個計劃的神仙,發現只要斬殺泰逢後裔,就等於阻止了人間覆滅,有大功德。
所以他們也開始追殺泰逢後裔,阻止青蓮燈重燃。
那是一場針對鴻蒙聖火的屠戮,以護佑蒼生為旗號,後果卻是泰逢血脈終於絕跡。
可如今,八卦盤顯示,最後一個泰逢後裔再度出世。
要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就會傳遍三界,到時候會有無數神仙找上門來。
有的要殺我祭天,奪取我血脈中的鴻蒙聖火,重燃青蓮燈。
有的要斷絕泰逢血脈,救人間於危難,成就大功德。
總之,都想殺了我。
5
「如果你現在自殺,功德會算在你身上,下一世說不定能投個好胎。」
「或者說……」
羿江寒定定地看著我,眼中帶著他自己都未必覺察的蠱惑。
「你想活下去嗎?」
我回望進他的眼睛,那裡閃著我看不懂的希冀。
他好像很希望我活下去。
可我沒有告訴他,卦象初顯時,我腦中解封了一段記憶。
一段由我父母親手封印的記憶。
他們抱著幼小的我,因為血脈中的鴻蒙聖火,被重重黑影追殺至絕境。
危難之時,為了保住我的性命,父親親手剖出了自己的古神血脈,以此獻祭天道。
母親自盡於祭臺之上,祈求天道之力庇護,讓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幼女,能像普通人一樣平安長大。
古神血脈,生死契約。
我的存在被天道隱瞞下來,泰逢一脈由此絕跡。
記憶的最後,那對經常出現在我夢中的夫妻渾身是血,眼中帶著濃濃的不舍。
「攸安,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嗎?
可我的身份已經暴露在諸多視線之下,他們都想取我性命。
天已經黑了下來,空中隱約可見流光閃過,羿江寒告訴我,那都是禦劍而來的仙人。
他們循著那個占出異象的八卦盤而來,只要拿到八卦盤,就能找到泰逢後裔的蹤跡。
羿江寒卻篤定地說道:「他們會為了八卦盤內鬥一場的,我們可以趁那時逃走。」
他神色專註地註意著那邊的動靜,我卻覺得奇怪。
「羿江寒,你不想殺我嗎?」
眼前這偌大功德,唾手可得。
可他非但不殺我,反而冒著風險,瞞過眾神,將我藏了起來。
我看不清他圖謀甚麼。
他沒看我,反而抬頭看向天上。
「你知道我當初為甚麼執意下凡嗎?」
仔細一回想,他只說過桑妍是受蓮花峰之命下凡,卻並沒有提過他自己。
他握住我的手腕,放到他的心口上。
「小師叔隕落那年,我生了心魔。」
他不明白,師父為甚麼讓小師叔以身封印兇獸,明明再等一下,就能等到眾仙聯手。
明齋真人告訴他,這是為了三界太平必要的犧牲。
可他卻偷聽到明齋真人對別人說:「還好他死得快,這一死,可為蓮花峰進賬了十萬功德。」
從那天起,他打死都不肯再留在天庭,他看著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覺得惡心。
可他又害怕,怕自己跟他們,其實是一樣的人。
久而久之,就成了心魔。
「可你看,它不見了。」
我手掌下的心跳,平緩而有力。
他笑著看我,眼裡帶著釋然。
「你讓我知道了,我不是。」
「即使天大的功德擺在我面前,我仍覺得他們惡心。」
是啊,他們要庇護他們的蒼生,成就他們的功德,要成為至高無上的神明,卻總要別人來犧牲。
我也覺得,他們惡心。
6
「咚咚咚。」
安靜的房間裡,門突然被敲嚮了。
下一刻,門上的禁制散發出璀璨的光芒,接著破碎消失。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站在門前,手裡握著一柄拂塵。
羿江寒下意識將我護在身後。
「師父。」
老人踏進門來,破碎的大門在他身後修複如初,他嘆了口氣,像一個慈愛的長輩一樣,看向羿江寒。
「闖出如此滔天大禍,躲躲藏藏有甚麼用,還不是遲早會被發現?」
來者就是羿江寒的師父,明齋真人。
他對自己的徒弟最為了解,所以能最快找到我們的藏身之處。
然後他朝我看來。
「這位葉姑娘,應該就是人間最後的泰逢後人吧?原來是被天道隱瞞,怪不得二十年來無人發現。」
羿江寒將我遮得更加嚴實,聲音清朗:「所以,師父是來殺她的嗎?」
明齋真人嘆了口氣,搖搖頭。
泰逢血脈現世,那個顛覆人間的計劃再次走到人前,此時有無數目光正落在青蓮燈上。
一旦被他們發現青蓮燈已經失竊,蓮花峰瞞而不報,罪責重大,他們承擔不起。
所以明齋真人趕在被發現之前來到這裡,想讓我被那些黑影抓走,好讓蓮花峰的人順籐摸瓜,找到青蓮燈所在。
羿江寒猛地抬頭,聲音都高了起來:
「您這還不是讓她去送死!落到那些人手裡,哪有那麼容易活下來?」
明齋真人不贊成地看著他,微微眯起了眼。
「為師自然會保護她的安全,再說了,你師妹也在他們手裡,為了一個凡人,你連同門情誼都不顧了嗎?」
羿江寒剛想反駁,卻怔住了。
「您怎麼知道師妹在他們手裡?」
明齋真人哼了聲,負手道:「為師者,自然要操心徒弟的安危。」
「你先下去吧,我跟葉姑娘單獨聊聊。」
羿江寒站在原地不動。
眼看氣氛就要變得劍拔弩張,我拍拍他的肩膀:「沒關系,我有分寸。」
他皺眉看我,我再度點頭。
他塞給我一個平安符,終於離開了。
明齋真人設下結界,開門見山道:「葉姑娘,一旦青蓮燈失竊的事被天庭知曉,整個蓮花峰都會被牽連,江寒既然如此相護,你忍心看他受雷劫厲刑?」
我誠懇地跟他對視:「您言重了,我跟他剛剛認識,談不上甚麼忍不忍心的。」
他被我噎了一下,生氣笑了。
「那小子資質奇佳,卻生了一身反骨,如今看來,你倒是與他相像。」
「只是這肯與不肯,你以為,真能由得你?」
我也笑了。
父母留下的記憶裡,那個率領無數黑影,將他們追殺至絕境的人,正是面前這個面目慈祥的明齋真人。
如今他端著一副長輩糢樣來找我,是生怕我被殺掉,讓他不能重燃青蓮燈吧?
我抬頭看向他,笑得越發真摯。
「您又言重了,找回青蓮燈,救人間於危難,這等大功德,我怎麼會不肯呢?」
我可以赴死,卻想再看一眼浩瀚星空。
他有些顧慮,可他又不想強行擄走我,鬧出動靜,被聚集來的神仙發現。
我凝望著夜空,喃喃道:「真多啊。」
來殺我的神仙,真多啊!
那一定是一筆很大的功德。
看著看著,我突然毫無徵兆地推開窗,大聲喊道:「泰逢後裔在……唔唔!」
不等我喊完,他立即出手將我禁言,低聲怒道:「你瘋了?!」
手腕上的傷口在金光中愈合,卻早有血液滴落在夜色中,留下漫天神明追尋的線索。
來吧!
我等著追殺我的人匯聚一堂,兩敗俱傷。
瘋了又怎樣?
難道要做一個不瘋的好人,被追殺,被獻祭,被他們分而食之,然後一哄而散嗎?
我彎起眼眸,無聲大笑。
明齋真人面色鐵青,他知道很快就會有神仙註意到這裡,顧不得再虛與委蛇,一甩拂塵,連串裂帛聲嚮起,結界中憑空撕開一條黑氣彌漫的通道。
他正要把我扔進去,身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我心中一驚。
剛才的聲音還是驚動了羿江寒,他強行打破了結界,提劍追了上來。
我拼命朝他搖頭,讓他快跑。
他已經幫了我許多,我不想把他牽連進來。
明齋真人不想橫生枝節,對他拍出一掌,就將我推進通道之中,迅速帶我離開了。
通道關閉前,我看見羿江寒吐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7
再次醒來,我躺在一堆稻草上,雙手被縛在身後,旁邊是同樣被綁住的桑妍。
這裡應該是一座山的內部,我們在半山腰的山洞裡,外面有石階可以通向洞底。
我動了動身後的手,發現藏在袖子裡的平安符不見了。
桑妍看著我,面露疑惑。
「攸安?你怎麼會在這裡?明明你不是……」
接著她不知想到了甚麼,臉色一變。
「難道你就是他們在找的泰逢後裔?」
她滿臉懊惱,露出憤怒自責的神色,狠狠砸了一下地面。
「都怪我,要不是我,他們也不會找到你。」
我之前一直疑惑,既然桑妍閉關會讓羿江寒警覺,明齋真人為甚麼一定要抓她,而不是換一個人?
原來是因為天道隱瞞了我的存在,他需要夢靈一族的特殊能力來找到我。
夢靈一族的托夢,並不針對指定的一個人,只要給出篩選條件,夢境會自行尋找入夢的對象。
桑妍知道了他們的計劃,為了保護人間,會選擇托夢給泰逢後裔示警。
他只需要跟隨入夢,進入了誰的夢境,誰就是他要找的人。
不過這個方法畢竟違背天道,很難成功。
如果羿江寒仔細調查那十二個失蹤的神仙,就會發現,他們或多或少都有夢靈一族的血脈。
我想通之後朝她笑笑,讓她不必內疚。
只要我還在,就算沒有她,他們也會用其他辦法找到我。
她不過是因為旁人的野心,無辜受累罷了。
桑妍勉強坐了起來,堅定地握住我的手。
「你不能死在這裡,這整座山都是祭壇,你死了,青蓮燈就會重燃,到時候人間就危險了。」
「我把我的法力傳給你,你想辦法逃吧!」
我怔住了。
她也身在危險之中,沒有法力,如何自保?
可還沒等我反對,一股陌生的力量就流入了我的經脈之中。
隨著我身體裡的力量越來越強,她本就蒼白的臉色幾乎透明起來,我的經脈也幾欲炸裂。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時,她消耗過大,暈了過去。
我忍著眼淚坐在她旁邊,熟悉著體內洶湧的法力,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
很快,兩個黑影朝這邊走來,將我們帶到洞底。
8
我被扔在祭臺上,明齋真人站在中間,抬頭仰望。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那裡只有一片黑暗。
我看了會兒,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快死了?」
不是為了激怒他,只是單純好奇。
二十年前的記憶裡,他的樣貌要更加年輕。
若是放在凡人身上,當時看上去不過中年,遠不是現在須發皆白的糢樣。
對於神仙那漫長的生命而言,二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他會這麼迅速而明顯地老去,我思索良久,只有一個解釋。
他大限將至,快要隕落了。
如此一來,倒是能解釋他為甚麼執著於擺脫天道控制,成為不老不死的至高神。
擁有過太多的人,怎麼會甘心失去呢?
他的背影顯出怒氣,卻不回答。
於是我又問:「你猜是你更快,還是想殺我的神仙來得更快?」
他終於回過頭,朝我露出一個冷笑。
「你真以為憑你留下的那點線索,他們就能找到這裡?」
「豎子無知!」
我做出虛心求教的糢樣,問道:「他們那麼多人,怎麼會找不到我呢?」
「青蓮燈失竊這麼久,為甚麼沒有人發現?因為我用法力,隔絕了整座山裡所有的消息!就算他們找過來,也發現不了你在這裡!」
他一揮拂塵,就見密密麻麻的陣法從山壁中顯現出來,真是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我心下一嘆,這倒是有些棘手。
這麼想著,我嘴上還是沒停:
「隱藏整座山的消息,很耗費法力吧?你準備如何催動青蓮燈?」
「難不成你抓這些神仙,是為了利用他們的法力?」
他卻只是冷笑一聲,銳利的眼神像是看透了我。
「廢話這麼多,不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
「別耍甚麼花招了,只要你現在乖乖配合,等我超脫三界,可以賜你永生不死。」
我也笑了。
去你的永生不死!
我確實在等,卻不是在等誰救我。
而是因為,我需要一點時間,來完成我想做的事。
他的胡須正在微微顫動,桑妍也抬起頭來,不解地望向天空。
「起風了?」
是啊,起風了!
我看向高高在上的明齋真人,他似乎忘了,我血脈中不止有那點鴻蒙聖火,還有承自古神泰逢的,動搖天地之氣的能力。
或者說,這點微薄血脈,他不放在眼裡。
我割開了背後的繩索,乘風高高躍起,握住一把虛空之劍。
一把由天地之氣匯聚而成的——超高壓空氣劍。
明齋真人看著半空中的我,終於察覺到了不對。
「她在幹甚麼?!攔住她!」
我體內的法力正在逐漸枯竭,控制不住的氣刃刮破了雙手,只一瞬間,手上就多了幾百道細小的口子。
為甚麼所有的解法都是我死,而不是讓青蓮燈消失呢?
因為在他們眼裡,青蓮燈是天地至寶,毀之可惜。
而我,區區凡人。
我揮劍,朝下斬去!
劍身斬在青蓮燈上那一瞬,巨大的沖擊向周圍一波波蕩開,沖上來的黑影被震得東倒西歪,不能上前。
我咽下喉頭那口血,勉力舉劍,再次斬在青蓮燈上!
這次,青蓮燈終於被劈開了一絲裂隙。
那一絲裂隙以驚人的速度擴大,眨眼之間,燈盞就裂成了兩半。
轟隆一聲,金光四起。
天地至寶隕落的威能,即將遍傳三界。
我仰面墜落,看見金光沖破了洞頂的封印,直抵雲霄。
然後我重重摔在地上,滲血的嘴角勾出一絲挑釁的笑容。
這下,他們總該來了吧?
9
「殺了她!」
明齋真人怒不可遏,舉劍朝我砍來。
我有心想要躲開,渾身經脈卻像被碾過一樣,連根小指都抬不起來。
可惜了,看不到他們狗咬狗的糢樣了。
我正要閉上眼,卻有一團烈火,擋在了我面前。
是桑妍。
她整個人被火光籠罩,卻將我牢牢護在身下。
「別怕,我焚了仙骨。」
「再堅持一會兒,青蓮燈被毀,天地震動,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將我抱在懷中,仙人焚骨形成的不滅赤燄,阻隔了所有的攻擊。
我聽見明齋真人在狂怒,他手下萬千黑影,發出嘈雜難聽的怒吼。
烈火之中,桑妍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可她的眼睛還是亮著的,甚至望著上面笑了起來。
「你看,大師兄來了。」
我也抬頭朝上看,可眼淚太多了,怎麼擦也看不清楚。
好在羿江寒確實來了。
他身後跟著無數神仙,卻與那些神仙涇渭分明。
他按下雲頭,徑直朝我和桑妍俯沖下來。
桑妍身上的火燄漸漸熄滅了,她慢慢閉上了眼,聲音越來越輕:
「沒事了,大師兄會救你的,還好你沒事,你死了,我得內疚一輩子……」
我想過我死,想過明齋真人死,想過哪位踏著流光的神仙死。
可我不能看著桑妍替我去死。
我緊緊抱住她,在羿江寒設下的屏障之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桑妍你別睡,你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有救了!」
眨眼工夫,羿江寒已經沖了下來,他渾身浴血,伸手把我們拉到雲上。
沒了那隔絕一切的火燄,我看到已然癲狂的明齋真人,還有他身旁的無數黑影。
羿江寒卻仿佛看不到其他任何人。
他駕雲穿過接踵而至的天兵天將,在漫天法術的光芒中,調轉雲頭朝洞頂飛去。
我們身後,兩派神仙打得天昏地暗。
而我跪坐在雲上,一手抱住桑妍,一手拉著羿江寒的衣擺。
「你快點,快點救救她,她燒了仙骨,她是不是要死了?」
我看不清羿江寒的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十分輕緩:
「她不會死的,我保證,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微涼的手撫過我的頭頂,一股昏昏沉沉的感覺隨之而至。
我閉上眼,睡意席卷而來。
睡過去之前,我好像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巨嚮,甚麼東西爆炸了嗎?
然後我沉入夢鄉,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有好多人圍著我,笑著朝我揮手,最前面的夫妻令我感覺很熟悉。
他們說我做得好,比他們所有人都好。
再睜開眼,我躺在公司休息室裡。
身體還是十分疲憊,手上卻沒有了氣刃劃破的傷口。
我恍惚地坐起來,揉揉有些疼痛的腦袋,身上沒有絲毫經历過一場生死的痕跡。
總不能……又是我做夢吧?
正準備拿出行動電話來看看時間,就看見桑妍推門進來,見我醒了,立馬興奮地跑過來。
「你終於醒了!師兄說你的經脈承受不住那麼多法力,受損嚴重,要好好調養,對不起啊,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記得我抱著暈過去的桑妍,看見羿江寒駕雲朝我們沖來。
當時不曾註意,回想起來才發現,他沖下來時,披了一身金光,好像踏著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
10
我睡了一天一夜,聽桑妍說,差點就醒不過來了。
於是接下來幾天,我一直被按著調養,順便聽桑妍補上我錯過的部分。
我被明齋真人抓走後,羿江寒醒了過來。
他順著給我的平安符,一路追蹤,卻發現平安符被扔在半路,而我不知所終。
接著他看到了那束直沖天際的金光。
那時候他以為儀式結束了,我們都死了。
至於我為甚麼會睡這麼久,桑妍很是不好意思。
她給的法力實在是太多了,修煉幾百年的法力全給了我。
我一個凡人,自然承受不住。
更別說我不但接下了那麼多法力,還迅速地、用不正確的辦法,用了出去,更傷經脈。
我知道之後,十分遺憾。
要是當時用對了方法,是不是說,就有餘力把明齋真人一塊砍了呢?
桑妍啃著個鴨脖,朝我翻白眼,讓我不想活了就直說。
她自焚仙骨,雖然性命無虞,卻成了凡人。
可她沒有絲毫惋惜,反倒一臉慶幸。
「做神仙有甚麼好的,天上規矩又多,又沒吃的玩的,還是做凡人舒服。」
還拍著我的肩膀讓我不要放在心上,就算不救我,他們也要被明齋真人吸幹法力,用來催動青蓮燈,還不如救我。
明齋真人見事情無法挽回,爆體而亡了。
我睡過去時聽到的那聲巨嚮,就是他自爆的聲音。
當時我們離得遠,不曾被波及,據說沖在最前面的那幾位,都躺在自己仙府裡養傷呢!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他們狗咬狗的盛況,但至少聽見了,好歹彌補了一點遺憾。
事情好像都在往好處發展,唯一令我不安的就是,我一直沒有見到羿江寒。
也一直沒有人因為青蓮燈被毀,問責於我。
我不信他們會這麼寬容。
桑妍先是告訴我,羿江寒回天庭處理蓮花峰的事情了。
後來我起了疑心,她終於跟我說了實話。
羿江寒擔下了所有罪責,先受雷刑,再剔仙骨。
他怕我知道了生氣,才一直沒有告訴我。
我確實生氣,明明是我做的事,憑甚麼他要替我受過。
可當他蒼白地站在我面前,我又不忍心生他的氣了。
「你也知道,那幫神仙最不做人了,總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再說,沒了一根仙骨,換我脫離天庭,還挺劃算的,你說是不是?」
他擦擦我湧出的眼淚,見我不肯看他,又嘆出口氣來。
「都說了不要告訴她,她心地善良,若是知道了這些,必然是想對我負責的,可我又怕委屈了她,這可如何是好。」
這話好像是對桑妍說的,可我一抬頭,卻直直撞進他含笑的眼裡。
我歪頭看他,直看得他耳尖泛紅。
好奇怪啊!
為甚麼有些人說話,乍一聽一身正氣,細品品又茶裡茶氣。
不行,我得收了他,好好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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