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的男人,是個不婚主義者,他討厭被束縛。
我做好了一輩子陪著他玩不結婚的打算,但是我沒想到,有一天他拉著一個溫靜漂亮的女孩子對我說,他要上岸了。
1
數不清這是第多少回了,第一次是那年秦朗 23 歲生日,我是清醒的,秦朗似乎醉得不輕,那次……算不得甚麼好體驗。
秦朗總愛事後抱著我睡,緊緊的那種。
可今天完事兒秦朗坐了起來,靠在牀頭點著了煙。
我伸手去奪秦朗手裡的煙。
「別在我臥室抽煙。」
我說。
秦朗脾氣其實不小,但似乎沒怎麼在我面前發過。
別人這樣奪他的煙,他必定是要發火的。
可在我面前,他從來都是任由我。
很多人都說,雖然我們沒有確立男女朋友關系,秦朗更是個不婚主義者,但真正能走進他心裡的可能也只有我了。
這話我從不敢深究,怕到頭來又是一場空。
我光著身子下地,準備將煙熄滅往垃圾桶裡扔。
「簡言。」
秦朗很少這樣用這樣沉的語氣叫我全名。
我停在原地,手裡的煙燃著。
「怎麼了?」
他的眸子隱在昏暗的燈光裡,發暗發沉。
「今天是最後一回,以後咱們別再約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但面上還是維持著笑。
「怎麼,剛才沒伺候好你?」
「不是。」
秦朗理了理前面被汗打濕的幾縷碎發。
「我準備結婚了。」
猶如一悶棍狠狠地打在我後腦勺,我手一抖,煙頭掉在了腳上,傳來針刺一般的痛楚。
「多大的人了,扔個煙也能燙著?」
秦朗的臉色不太好。
他三兩步過來將我抱了起來放在牀上,轉身去我抽屜裡找燙傷膏。
看著秦朗熟悉的在我屋裡穿梭,我甚至覺得剛才他說的話就像個夢一般。
「秦公子,回頭是岸了?」
秦朗俯身給我擦藥膏,動作很仔細,但仍是鑽心的疼。
「你不是不婚主義者麼?」
他只是給我擦藥膏,沒有回話。
「你愛她麼?秦朗?」
秦朗給我擦完藥了,方才抬起頭來,他單膝跪在地板上,這姿勢,像極了我夢寐以求的——求婚。
「愛。」
從剛才一直緊繃的弦,啪的一聲在我腦海裡炸裂開來,短時間的,我的大腦有一片空白。
「真稀奇呀。」
我找了找自己的聲音。
「秦公子也有說愛這個字的時候。」
跟在秦朗身邊這些年,我早就練就了心裡翻江倒海,面上卻雲淡風輕的本事了。
秦朗一言不發的收拾東西。
我看著抹上藥膏的腳面,不知是心裡太痛了,還是藥膏好使,竟絲毫沒有感覺了。
我忽然心裡悲痛的厲害,拉著他的脖子,湊近了秦朗,笑道:「我也很愛你的,要不你別和她好了,你想結婚,我陪你結,怎麼樣?」
秦朗有半分鐘就這麼看著我,沒聲音。
再說話的時候,秦朗眼角眉梢都是凜冽的冷意。
「你想甚麼呢?簡言。」
良久的沉默,他再度開口。
「咱們睡了三年,認識十年了,我想娶你早娶了。」
瞧瞧,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別人說出來驗證了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一記嚮亮的巴掌,打在我臉上。
我手上的力道忽然就不由自主的松了。
「我逗你玩呢。」
我笑著順頭髮。
「這天底下男人多的是,秦公子想上岸就上,我就願意溺死在水裡,有的是想下岸的人。」
下巴突然被秦朗修長的手指撥了過來,他眯著狹長的眼,仰頭看著我。
「你倒挺幹脆。」
秦朗說著來吻我的唇角。
我竟有些貪戀這樣的短暫的還在我身邊的秦朗。
「你們睡了麼?」
我突然停下問他。
秦朗似乎不太愛我問這樣的問題,眼裡的火漸漸熄了。
但他還是回答我了。
「沒有,我們還沒結婚,我不碰她。」
瞧瞧,清醒如秦朗,拎的比誰都清。
我是甚麼,她是甚麼,在他心裡一清二楚,涇渭分明。
秦朗不屬於我,秦朗的愛也不屬於我。
三年來頭一次,秦朗來了之後沒有留宿。
不知是門聲還是雷聲,那聲音極具放大在我耳膜,驚的我神經都跟著震顫。
外面還沒下雨,可我的眼裡卻已瓢潑了。
我像一只失了提線的木偶,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為這早已了然於胸卻仍舊感到猝不及防的——秦朗的離開。
2
林庭過生日,那是我和秦朗散了三天以後的事兒。
都是一個圈子裡從高中就一起玩的,林庭方從國外回來,大家夥兒都來了,一給他接風,二為他生日。
我知秦朗會來。
我太想他了,忍不住的想。
哪怕是能見一面,我想,也算飲鴆止渴。
好久沒見林庭,他似乎不再是那個三年前的毛頭小子,更落拓沉穩了些。
「好久不見了林庭。」
林庭應聲回頭,緩緩放下手裡的香檳,目光如墨。
「好久不見,這陣子過得好麼?」
林庭是秦朗的小姪子,差著輩份,年齡說到底也就差一歲,那時候我天天圍在秦朗身邊,而他也總是天天小叔長小叔短,老是同我們一起。
林庭也是比我小兩個月的。
但他從不喚我其他,只是言言言言的叫,秦朗還因此嫌他差了輩分。
「快活得很。」
我伸手遞了一杯新的香檳給他。
「洋墨水倒是把你喝帥了。」
我和林庭關系算是極好的。
林庭微笑,剛欲開口就被包廂裡突然的喧鬧蓋住了。
「臥槽,秦朗,秦朗來了啊。」
「秦公子啊…」
「這誰啊,秦朗。」
「臥槽,真行,秦朗,帶人了?」
我猛的頓住手上的動作。
朝門口望去。
秦朗和他的人就十指相扣站在那。
我死性不改的仍覺得他眉眼都驚心動魄,如果不是他旁邊有人,我依舊覺得前幾天夜裡不過是一場夢,夜裡我還會感受到秦朗的心跳,溫度。
可是——
那是個皮膚皙白,眉眼生動的姑娘。身上的氣質很溫柔,很幹淨。
秦朗的目光過來的時候我像個跳梁小醜一般慌忙閉眼灌了一大口香檳。
真夠刺眼的,我說的不是燈光。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未婚妻,譚瑟。」
我心猛地一墜,四分五裂。
秦朗和他帶來的人就坐在我和林庭對面。
大部分人都在起哄。
多的是人誇秦朗的未婚妻漂亮可人,溫柔恬靜。
這些詞和我一點都不搭邊,聽在耳朵裡,更像赤裸裸的諷刺,我努力告訴自己沒甚麼的,也故作輕松。
「恭喜啊秦朗,對象夠漂亮的。」
我在幾個朋友的註視下率先朝秦朗舉杯。
秦朗盯著我的眼睛,有一瞬。
他舉起杯。
「謝謝。」
「這是簡言,我們朋友,比你大兩歲。」
他側頭朝身邊的人說。
「簡言姐。」
譚瑟甜甜的笑了一下。
「我時常聽阿朗說起你,我還想著有機會能見見你,請你做我的伴娘呢,我在臨城的朋友不太多,只好從阿朗身邊挖人了。」
我盡力的讓手握緊了杯子,不至於在這麼多人面前失態。
我看向秦朗,心頭劇痛,可面上還是萬分得體。
「你真想我去呀?秦公子?」
我佯裝打趣。
「再去這一回,我就滿三回了,得嫁人了。」
秦朗沒說話。
「阿朗~」
譚瑟搖了搖他手臂,軟著嗓子。
秦朗目光含笑,轉過頭看我。
「這麼多年朋友,幫我個忙,簡言。」
我腳下一晃,不知是高跟鞋踩空了還是怎麼的,林庭扶住我才堪堪穩住身形。
忍著心裡的翻江倒海,我面上帶笑。
「你們看看,秦大公子一求我,把我嚇著了。」
除了我那兩個知情的姐妹,其他人都在跟著笑。
「行。」
我直直地看進秦朗眼底。
「你開了口,我自然去。」
我怎麼拒絕得了你呢,秦朗,我那麼愛你,只要是你給的,不論是刀子,是蜜糖,我照單全收就是了。
酒過三巡,大家都高興,譚瑟不僅人長得人畜無害,說起話來也是圓潤有道,滴水不漏,沒下桌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大家人多熱鬧,就玩上了。
第一把就抽中了譚瑟。
譚瑟有些驚訝,一頭紮進了秦朗懷裡。
「阿朗,我今天真應該買彩票的。」
秦朗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眸中帶笑。
「都別為難我媳婦。」
我心頭針刺一般,看著秦朗將她護在懷裡。
譚瑟選的真心話。
「瑟瑟,你和秦朗……那個了沒有?」
3
一個朋友率先發問。
「哎呀……」
譚瑟直往秦朗懷裡鑽,周圍催著問,只有我,緊緊地摳著手心。
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呢,抓心撓肝,我想聽到,又怕聽到。
「要不要臉。」
秦朗調笑扔了一個酒瓶子過去。
「到底有沒有?」
周圍人還在起哄。
「瑟瑟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秦朗一錘定音。
香檳驀地脫了手,清脆的碎裂聲吸引了不少註意。
其中一道,目光如炬,我知道那是秦朗。
「瞧瞧,聽個八卦我激動的杯都拿不住了。」
我低下頭去撿碎的玻璃,林庭伸手來攔,始終是晚了一步。
看著接連冒出的血珠子,感受手指尖傳來的刺痛,我竟有些莫名的解脫感。
「你們先玩,我帶言言去包紮一下。」
林庭拉著我往外走。
我被林庭突然的緊張搞得有些發懵,只能感覺他牽著我的手發熱發燙。
「呦,瞅給林庭緊張的。」
這一下子,幾乎屋裡的人都看過來了。
「林庭,就破點兒皮兒,你別大驚小怪。」
我有些尷尬,拉著他往回坐。
「都流血了,跟我去包紮一下。」
林庭的力氣挺大,我掙紮,但掙紮無效被拖走。
路過秦朗的時候,我看見秦朗也正好放眼過來,不知為何,眼神有些發冷。
再看的時候我卻只看見他伸手去捋譚瑟的頭髮。
也許是酒精上頭了吧?我想。
林庭拖著我出來,徑直去了前臺,拿過醫療箱他一言不發的給我處理傷口。
「嗐,你其實沒必要大驚小怪的,出點血而已。」
「你這三年過得快樂麼?言言?」
林庭停了手上的動作,忽然就抬頭望向我。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笑笑。
「吃好喝好,有甚麼不好的?倒是你,外國不都流行吃生菜,怎麼倒把你吃成熟……」
「你騙不過我,言言。」
林庭簡短數語讓我猛地呼吸一窒。
是了,以前我沒少央求林庭,從他那打探秦朗的消息。
論這些人,林庭是最知道我愛秦朗的。
「你瞞誰都瞞不過我的,言言。」
林庭修長的手收著醫藥盒。
「咱們回去吧。」
被人戳穿心事,我有些無地自容。
「我知道你難受,咱們玩了這麼多年,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假裝堅強,當年我小叔談戀愛,你抱著我哭了好幾天你忘了?」
林庭一把扣過我的頭,這樣的姿勢安慰和疼惜的意味太過明目張膽。
我瞬間鼻子有些發酸。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點。」
林庭溫熱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背,那些我拼命壓下去的酸澀、傷心、痛苦……傾巢而出。
我任眼淚流的更兇了點。
約摸有幾分鐘,我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這時,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阿朗,他們在這兒。」
條件反射一般,我猛地抬起頭,看向秦朗,就像做了甚麼虧心事。
秦朗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冷哼了一聲。
「完事兒了就趕緊回去,大家都等著呢。」
我連忙坐直了身體,和林庭拉開距離,可秦朗摟在譚瑟腰上的手卻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哎呀,阿朗,你讓人家兩個多待會兒嘛。」
譚瑟嬌笑道:「不好意思啊言言,打擾你們啦。」
這是誤會我和林庭了?也是,一般人說不準都會誤會的,可實際上我和林庭的關系太熟了,他就像我的弟弟。
秦朗的面色仍是不太好,瞥了我一眼摟著譚瑟走了。
我再和林庭回到包廂的時候,林庭的兄弟起了哄,那是和林庭玩的最好那個。
「呦,阿庭和簡言回來了,正好叫他倆大冒險,親一個。」
我愣住了。
我瞪大眼睛看了林庭一眼。
「別管他們,瞎起哄。」
林庭好說歹說壓下去了。
游戲繼續,沒想到,下一輪就轉到了我。
這下炸鍋炸的更厲害了。
「親一個親一個。」
「親一個。」
我有些無措,可是下意識得還是想去看秦朗的反應。
秦朗,他會有反應麼?
他沒有。
他正和譚瑟小聲說著甚麼,他們那麼開心,耳鬢廝磨,仿佛聽不到周圍發生的一切。
我錯開眼把視線挪到了林庭這裡,這頭,林庭也正好望向我。
周圍的起哄聲越來越大,下一個瞬間我和林庭像是約好似的同時回頭。
不知是誰在背後推了我們一把,我和林庭的唇就這麼毫無預兆地碰在了一起。
包廂裡一下子沸騰了起來。
我倒是沒有甚麼感覺,但眼瞧著林庭的耳根子紅了。
還真是個小孩子,我想。
「阿朗,你捏疼我了。」
潭瑟嬌笑的聲音本該淹沒在人聲鼎沸中,可不知為何卻清晰的傳入我的耳蝸。
我頓時覺得這聚會索然無味,坐了沒多一會兒就走了,林庭是東道主不好跟出來,剛出門我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抱歉,言言,我朋友有些不知輕重。」
「沒事。」
我快速編輯回去幾個字。
「咱倆誰跟誰。」
走著走著到了樓梯拐角,一只大手突然將我拉了過去。
我心提到了頂,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人是秦朗。
說話之前我先將手從秦朗的手裡抽了出來,想起他和譚瑟的那些糾纏,我膈應不已。
秦朗似乎是對我的動作不太滿意。
「睡了多少回也不見你不爽,怎麼,找到下一春就開始迫不及地撇清關系了?」
我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秦朗用來形容瑟瑟的話。
是,她不是個隨便的姑娘,她冰清玉潔。
而我,我就是睡了多少回也沒關系。
我心如刀絞,不由得紅了眼眶,我顫著聲音說:「秦朗,這些年你當我是甚麼?」
秦朗似乎是有點不屑,松了我的手,唇邊是星星點點嘲諷的笑。
「你甚麼樣兒你自己心裡沒數?」
「林庭回來了,下一春正好,我瞅著你挺高興。」
「啪!」
我打過秦朗的手還在顫顫發抖。
秦朗似乎也沒想到,轉過來頭他死死的盯著我,那目光幾乎是要將我焚燒了。
可我比秦朗還氣,氣得幾乎要窒息。
「你沒有心,秦朗。」我幾乎是從胸腔裡硬生生地掏出了這幾個字,鮮血淋灕。
秦朗就這麼保持著被我打的姿勢側臉看著我,須臾之間倒是笑了。
「你又是甚麼好德行?咱們半斤八兩的,少往自己臉上貼金,簡言,我不過是來告訴你,別把手伸到林庭身上,炮友進一家門,你不嫌尷尬我覺得別扭。」
就好像有一只手將我的心掏了出來,劇痛襲來,無以複加。
「話說完了,滾吧。」
秦朗的話,未免太過傷人。
他的溫柔和狠戾都這麼不留餘地。
而我在他面前永遠沒有還手的機會。
我踩著高跟鞋繞過秦朗慌慌張張往外走,到了下一層樓梯的時候,我突然停住了腳步。
我回頭,望著這個我深愛著的男人,認真地說:「祝你和你清清白白的瑟瑟白頭到老,秦朗,我唯一所求的就是,你別想起我,任何時候都是。」
我看不清秦朗是甚麼表情,只是聽到他縹緲涼薄的話音伴隨著打火機點燃的動靜一道飄進我耳朵裡。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簡言。」
4
那天之後我在沒見過秦朗。
我想,我們已撕破臉,大概是徹底玩完了吧。
直到一天下午我突然收到了秦朗的資訊。
我心頭狂跳,下意識地直接回了一個好字。
回完看著行動電話頁面,我又覺得自己可笑至極,我第一瞬間竟覺得是開心的,因為能見到他。
但我沒想到在咖啡廳裡見到的是譚瑟。
我的心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這是你的鑰匙。」
譚瑟打破沉寂。
我有些無措,不知道該說甚麼。
「我知道你和秦朗的關系,那天你們在樓梯間的話我都聽見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才抬起來頭看向譚瑟。
「我們已經斷了,你不用擔心。」
「我知道。」
譚瑟整個人不似那天那樣嬌軟。
「這鑰匙是阿朗給我的,他讓我來還給你而不是自己找你,就已經說明一切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有甚麼妄想了簡言。」
我攥緊了手掌中的鑰匙,刺得生疼,卻終究不及心疼半分。
秦朗親手將我置於了這樣一個境地。
恬不知恥,糾纏不休,而譚瑟冰清玉潔居高臨下地來警告我,不要妄想。
我如鯁在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譚瑟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咖啡,笑了出聲。
「男人自始至終都很清楚,在外面玩玩的女人和要娶回家的是兩碼事,就算你再糾纏他也沒有甚麼意義了。」
「她沒有糾纏,你與其花心思來說這些有的沒得,還不如回去看好秦朗。」
我尋著聲一抬頭,發現林庭立在我們桌旁。
「林庭,你怎麼在……」
還沒等我說完,林庭一把牽起了我的手。
「管好你自己的人就好,別再讓我知道你再來找她麻煩,不然就算秦朗相中了你,我也有一千種方法讓你進不了秦家的大門。」
譚瑟的臉色不大好了,當即就將杯子摔在了桌子上。
林庭再沒管她,拉著我的手出了咖啡廳。
「你怎麼會在這兒?」
林庭似乎看起來比我還生氣,只是往前走。
我停下腳步,用力拽,才將他拽回了頭。
「你不用生這麼大氣。」
我擠出一抹笑。
「我沒事兒。」
林庭欲言又止。
「我真的沒事兒,我沒事的,真的,我只是…我只是…我…」
「言言……」
林庭有些慌亂地擦我的眼淚。
我努力控制,可我覺得怎麼止都止不住,它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斷了線的珠子,如同我對秦朗的愛意,生生不息,不能自已。
我死死地揪著心口的衣服。
滿腦子都是牀笫之間,秦朗起起伏伏的時候說:簡言,陪著我,就這樣陪著我。
那時我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
我和秦朗的開端就是不堪的。
三年前秦朗交了女朋友,我和秦朗大鬧一場,那時候的我雖然愛秦朗,卻仍有了斷的勇氣。
本來我和林庭準備一起出國留學,可是就前一天晚上,秦朗醉著將我拖上了牀。我哭喊我打鬧,我說秦朗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秦朗打了個電話單方面分手。
那樣的他我從未見過,似乎要破釜沉舟。
我哭喊我打鬧,可秦朗還是成功了。
我想我最大的錯就是成全了他。任由他開端了這混沌的三年。
那晚是秦朗第一次要我留下來陪他。
第二天一早我坐在賓館的牀上渾身淩亂,秦朗窸窸窣窣的穿衣服。
他被分手的女朋友闖門進來哭著質問秦朗為甚麼要和她分手。
她指著渾身赤裸卻布滿吻痕的我問秦朗愛我麼。
我永遠記得。
前一刻我明明還生了和秦朗天荒地老的決心。
下一刻秦朗「不愛」兩個字便讓我的決心徹徹底底地變成了個笑話。
秦朗怎麼說的?
我不愛你,也不愛她。
秦朗走的瀟灑,只有那個同樣被拋棄的女孩子哭喊著問我,有廉恥麼?
我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可「對不起」三個字卻如鯁在喉。
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沒辦法拒絕秦朗,恨我自己將他口中陪我二字奉為金科玉律,也恨即便如此,我仍然得不到秦朗一個愛字。
是以我之後再不在秦朗面前提愛。
秦朗玩世不恭,我就玩世不恭,秦朗浪蕩不羈,我就將所有都視為過眼雲煙。
只要我變得比秦朗更冷心冷血,秦朗是不是就怕了呢?
可是今天,故事又重演,又有人叫我不要糾纏秦朗了。
我委屈的要死了一般。
秦朗屬於她,屬於她,屬於無數個她,就是不屬於我。
你瞧,再來三年,我和秦朗,終究還是形同陌路了。
我只是冷了自己的心。
5
秋日的天氣似乎太冷了。
我在外面哭了很久,林庭將我送回家,我昏昏沉沉睡下,覺得忽冷忽熱,夢裡走馬觀花一般略過我和秦朗這這些許年的糾葛。
某一個瞬間,那些纏綿繾倦,那些音容笑貌,全部都變成一把鋒利帶著倒刺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胸膛,闖過肋骨,深深地穿透我的心髒,我痛到窒息,猛地睜開眼坐起來渾身是汗。
旁邊有熟悉的氣息,我扭頭。
秦朗隱在月色裡,靜靜地坐在我牀邊,吐著一個又一個煙圈。
我不知道他怎麼進來的。
就著月色,我看到秦朗的臉上掛了彩。
「醒了?」
秦朗的嗓音浸著尼古丁,有些啞。
我沒做聲,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林庭打的。」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自顧自地說。
「這小子長大了,三年前還只會灰溜溜的自己逃到美國去,如今都敢和我動手了。」
我依舊沒回答秦朗。
「你剛才做夢叫我名字,叫我放過你。」
秦朗唇邊帶著笑意,手指間湮滅了煙頭的火星。
「林庭也說我欺負你,他那麼喜歡你,所以心疼了。」
男人還是笑。
「你知道吧,三年前他就喜歡你,要不是看見咱倆滾到一張牀上,他也不至於連夜就逃到美國去了,如今他回來了,能給你撐腰了。」
我胸前的被子已被滴下來的淚水濕了一大塊了,我就這麼看著秦朗到視線漸漸被淚水糢糊,到我忍不住急促地抽噎,胸口窒息。
我旁邊的人反倒笑了,伸手來拂我臉上的淚水。
他手上的溫度跟他說話的語氣一樣溫和,但我卻感受不到一點溫暖,「你看,你哭成這樣,也覺得我欺負你是不是?」
我抬眼望去,他近在咫尺,眉眼驚心動魄,下頜稜角分明,卻……太過涼薄了。
「可明明是你自己要愛我的,簡言。」
秦朗的語調忽然變了,溫和蕩然無存,我的夢成真,他將利刃插進了我的胸膛。
我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
我死死揪著他淩亂的領口,做垂死之前的最後掙紮。
「你為甚麼要這樣對我?秦朗?」
「我不過愛你,我罪大惡極麼?你為甚麼?你為甚麼偏偏這麼對我?」
「就因為你愛我。」
秦朗雲淡風輕地笑著。
「你不該愛我,簡言,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我,我這種人,愛對我來說一文不值你知道麼?」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爸每天都往家裡領不同的人,我媽出去玩到天明才回家。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來愛我,簡言。」
「別說我不放過你,三年前那個晚上之後你就該離開我,是你非得留在我身邊,簡言。」
我已是泣不成聲了,他卻不停地溫柔地擦我的眼淚。
「你太愛我了,可我甚麼都有,就是不會愛人,你問我要愛,那還不如要我的命,我爸我媽也說愛我,他們領回去的每一個人也都拿愛為借口,可愛情不過徒有虛名的玩意兒,一無是處是不是?」
我不能再將他的衣服抓的再緊了,我呼吸不順,唯獨手上用盡了力氣,秦朗卻開始一根一根地掰我的手指,我急迫的嗓音和劇烈的呼吸交雜出歇斯底裡到粗陋的聲線。
「可我愛你,可我……愛你,我……愛你啊……我愛你……愛不是一無是處……不是……」
我語無倫次,可秦朗面無表情,手上的動作不留半點餘地。
「我承認我被你吸引,但我永遠不會愛你,簡言,你想我愛你,純粹是在做夢。」
我用力撕扯,狼狽不堪,秦朗泰然自若地甩開我的手。
到最後我的手還是被迫脫離了秦朗的衣襟。
就像他生生將我的心掏走一般,急速的空洞襲來,我每根神經都在發狠。
秦朗走了。
我從牀上跌下來,又爬起來光著腳跑著去追秦朗,泥沙刺痛腳底,而秦朗踩著他名貴的皮鞋大步流星,瀟灑向前。
「我愛你,我愛你啊,秦朗……我愛你……我愛你啊……」
「秦朗,我愛你……我愛你……」
「秦朗……我愛你……」
深更半夜,寒意四起,我不知疲倦,就想快點,再快點,能夠抓住他,緊緊地抓住他,哪怕甚麼都不要,天荒地老,我也要他同我共沉淪。
足足上百米後,只差一步,一分一毫,我就要抓住秦朗。
可我猛地跌倒。
眼看著他漸進又漸遠,沒有絲毫停頓。
像是被抽幹了最後的力氣,我突然渾身發軟,泣不成聲,卻仍舊不知饜足的用盡聲帶的極限,嗚咽著愛這個字,不肯停歇,像對這段感情做最後的哭喪。
幾步遠,秦朗驀地停下了。
他沒有回頭,唯有月光將他的側臉凸顯得更加涼薄矜漠,而他的聲音也同這十月夜裡刺骨的寒意一道侵入我溫熱的耳膜。
「簡言,於我而言,世間本就渾濁,愛和罪都一個樣兒,所以別白費力氣,我不想犯罪,不想下地獄。」
我忽然像失去了所有其他的感官知覺,唯可見眼前漸行漸遠的人影漸漸糢糊。
他繼續向前,踩過我感情的屍體,絲毫沒有猶豫和仁慈。
而那最後匯聚成一個點,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點,緊接著,我墮入無邊的漆黑。
我們為愛歇斯底裡,聲嘶力竭,到頭來,全都變成面目醜陋狼狽不堪的孤魂野鬼。
6
後來我已經記不起那天後來是怎樣了。
再醒來,是林庭守在我牀邊。
陽光順著窗簾的縫隙打進來,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寂靜無聲。
唯有手心和腳心的刺痛提醒著我,這不是地獄,還是人間。
短短三天像是人間久別,我又想起了秦朗,想起他說世間本就渾濁,愛和罪不過殊途同歸,我不知怎麼覺得好笑,笑出了聲音。
林庭應聲而醒。
「言言……」
他的聲音沙啞而疲倦,而我卻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心疼他。
「秦朗甚麼時候結婚?」
我笑著問他。
林庭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又繼續笑,雖然唇角扯著心髒,但我控制不住。
「甚麼時候?」
「一個月以後。」
一個月以後,寒冬凜至,我剛做完一個小手術,身子仍是虛的,但我還是畫了個很精致的妝,奔赴這場愛的葬禮,哦不,是婚禮。
不能給秦朗掉面兒啊,我想。
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他即將離開我遠去,我覺得秦朗今天是無法形容的帥氣。
我想將他的眉眼印刻在腦海裡,可怎麼都徒勞無功。
我像往常一般面帶微笑舉著香檳來到秦朗面前。
這讓我想起第一次認識秦朗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場合,我的生日會,朋友將他拖過來,秦朗舉杯說,你好,簡言,生日快樂。
誰知道那時候他是不是情願來我的生日會呢?
而今主角一變,我也成了敬酒人了。
「你好,秦朗,新婚快樂。」
我說。
秦朗笑得很坦然。
像我們不曾日日夜夜糾纏不休,像我們不曾為分離拼盡全力,像我們只是停留在初見我的生日會上。
他和我碰杯,卻不置一詞。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是那句我願意。
我也願意的,秦朗。
我在心裡默默地想。
我也曾無名無分,在你生病,在你失落,在你任何需要我的時候都在陪在你身旁,毫不動搖,心甘情願,甚至甘之如飴。
我是願意的。
因為我愛你啊,秦朗。
鐘聲敲嚮,禮廳裡掌聲雷動。
這一場風月無疾而終,葬送在滿堂賓客的歡聲笑語裡。
可是秦朗,我還是想說那句我一直不曾出口的話。
世間雖然混沌,但也唯有愛才是罪的救贖。
番外
我愛上一個人,我虧欠一個人,卻永遠都沒有彌補的機會。
——秦朗
新婚夜當晚我做了個夢。
我夢見一個小孩子,粉彫玉琢,很可愛,她在叫我爸爸。
眾所周知我不稀罕孩子這玩意。
但是在夢裡,我竟控制不住地去握她的小手,想抱抱她,想親親她。
夢猛地驚醒,我竟是一身的汗。
原來是譚瑟將胳膊摟在了我脖子上。
不知從何而來的厭煩席卷了我,我起身到陽臺,迎著風點了一根煙。
我突然想起了簡言。
突然到我自己意識到的時候都覺得無措。
不應該,我想。
她在的時候我也覺得沒甚麼,走了也就那麼回事。
一根煙風抽了大半,直到煙蒂上的火星子觸到手指的肌膚傳來刺痛,我幡然清醒,我一直在想簡言。
淩晨兩點了。
記憶最後定格在簡言今天舉杯和我說新婚快樂。
她說,你好秦朗,新婚快樂。
我驀地想起來我第一次看見簡言的時候,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那張臉很出眾,可我卻先註意到她一身酒紅的禮服。
紅色熱烈,但我討厭,不止討厭紅色,更討厭熱烈。
我親眼見到我爸和祕書搞在一起,急不可耐,他卻告訴我他們只是愛的熱烈。
愛?熱烈?
不荒唐可笑麼?
那天我被她朋友帶過去,可我實在討厭她這身衣服討厭得緊,拉著臉,無比生硬的說了一句:你好,簡言,生日快樂。
我以為這是結束,沒想到只是開端。
今天她和我說了同樣的話,我沒回,是不知道怎麼回。
謝謝?
不知道為甚麼,我說不出口。
「想甚麼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思路。
譚瑟從後面摟上了我的腰,我彈了彈手指尖的煙灰。
接著猛地將她抱起來往屋裡牀上去。
我需要證明些甚麼。
譚瑟被扔到牀上後緊接著手就纏了上來,我急迫地閉著眼睛吻她的脖子。
「阿朗。」
她小小的喚了一聲。
像重重的一錘猛地敲在了我的神經上,我停住動作,倉皇從她身上爬了起來。
「你先睡吧。」
我丟給譚瑟幾個字就出了門。
不應該,我想。
我點煙的手有些顫抖,好幾下才點上,感受著尼古丁從鼻息間再到肺裡極具游走,帶來陣陣快意,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出來。
別太當回事,秦朗,我告訴自己。
不就是個炮友,睡了三年有習慣再正常不過。
我確實一直沒碰譚瑟,家裡催我結婚,我和她不過是都是各自門當戶對的聯姻工具罷了。
各取所需,各玩各的,豪門裡心照不宣。
我在外邊給足她面子,她應付家裡,是我們一早就商量好的。
上岸?
我這樣的臭魚爛蝦也配麼。
這一晚上我抽空了一盒煙,天不明的時候我回到牀上沉沉地睡下,再沒做夢。
再次想起簡言的時候是一周後我陪譚瑟看禮服,她挑了一條紅色的魚尾裙。
「不好看,換了。」我冷著臉說。
譚瑟有些無措,「怎麼了,阿朗?」
「你穿不好看。」
我點了一根煙,最近煙癮越來越大,不知為何,有些難以自控。
「可我覺得挺好……」
「我說不好看。」
我突然煩躁得厲害,就像有甚麼東西一直纏繞在胸口呼之欲出,壓抑的要命。
掐滅了煙,這是我抽的第五根。
譚瑟到底還是換了一條裙子,可我卻越來越煩躁,直到我驅車來到簡言家樓下。
那間房子三年裡我上去過無數回,沒有一次是黑著燈的。
可是今天它隱在夜色裡,一點光亮也沒有。
我無聲笑了笑,又抽了一根煙,轉身的時候我仿佛又聽到簡言聲嘶力竭地說愛我,我猛地回頭,發現路燈下空空蕩蕩,只有我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長。
老實說我的確在想她。
我抬頭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兀自笑的更厲害。
這特麼都甚麼事兒。
我結了婚,她不會再與我有任何糾葛,這點分寸她把握的很好。
是以我雖然可以繼續在外面玩,但是我不想再和簡言糾纏了。
不就是個炮友麼,我想。
實在無足輕重。
圈子裡有幾次大大小小的聚會,我都沒再見過簡言。
我讓她滾,她倒滾的挺幹脆。
有時候我會想起簡言,最近這樣的時候越來越多。
當我發現對簡言的思念連煙酒都壓不下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可能出問題了。
我不斷否定,不斷懷疑,然後再否定,再懷疑,直到我沒辦法再次否定。
我想她。
炮友斷了就是斷了,這是圈子裡的規矩。
可我再次出現在簡言家門外的時候,我也由衷地懷疑自己太不是個東西了。
可是我就想見她一面,我想看看,這種日益見長的空虛和思念,這抓心撓肝的感覺,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由來已久?
門敲了三次,沒人應。
幾個三次之後,對面的鄰居開門。
「這裡早就沒人住了,搬走一個月了。」
我猛地眯起了眼睛,嗓音發緊。
「你說甚麼?」
「沒人住了啊,一個小姑娘,早搬家了。」
關門聲急劇在我耳邊放大,我舔了舔後槽牙,只覺得心猛一下子沉到了底,隨後一股難以名狀的怒意霎時間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很好,你真好,簡言。
我問遍了周圍喜歡的朋友,竟沒有一個人知道簡言的蹤跡。
最後我找到了林庭那兒。
彼時林庭在他的別墅裡收拾東西。
我恍然大悟一般,心頭的急迫和慌張竟漸漸平息了下來。
「是你把簡言送出去的?怎麼,準備雙宿雙飛了?」
林庭似有若無的笑了一聲,只抬頭,問我。
「跟你有甚麼關系?」
的確跟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可我就是覺得怒意不知從何而起,一發而不可收拾。
這是第二次,我和林庭動手。
上一次還是結婚之前。
林庭跑來質問我為甚麼任由譚瑟去侮辱簡言。
我笑了。
我當時怎麼說的來著?
「和我有甚麼關系?」
佛說起心動念皆是因,而今所受都是果。
我和林庭臉上都掛了彩。
林庭不肯告訴我簡言的蹤跡,沒關系,我想,她還能逃到哪去,我只要跟著林庭,總會找到她,我只要想找,她就能出現在我眼前。
臨走之前我回頭,林庭的臉色很灰白,是我從未見過的頹敗。
彼時我還不知是因為甚麼。
我只是想起一樁陳年舊事。
三年前我談女朋友的時候,簡言和我大鬧了一場。
這場鬧劇無疾而終,我成了徹頭徹尾的贏家。
可她來跟我告別的的時候,我也像現在一般前所未有的煩躁。
她還是在欲擒故縱,我想。
好心放你一馬的人是不會大張旗鼓的。
那我不如成全她,也成全我自己某些時候莫須有的非分之想。
她哭喊她打鬧,可我一沾上就無法自拔,失控到我自己都覺得無因可循,只是想,便那麼做了。
甚至一度和剛談的女朋友分手。
她當我醉了,我也只當我醉了,不計後果的一晌貪歡。
到後來簡言還是繳械投降。
她沉沉睡去,我卻在黑夜裡睜開了眼。
不應當這樣,秦朗。
就著月色我端詳她酡紅的臉頰。
這算甚麼。
我鬼使神差的竟去吻她的額頭。
唇碰到她額頭那一刻我猶如觸電一般,當即逃離,我無比厭棄這樣的自己。
愛是最虛妄的東西。
如同我現在做的事情,讓人不齒,骯髒不堪。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不過如此,一只跟在你身後窮追不舍的跟屁蟲罷了,你看,還不是欲擒故縱,招招手就回來了。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愛,不過是人類虛假的占有欲和肉欲在作祟。
是以第二天一早我說出那樣的話。
我背對著她,可就是能感受到那一刻她的心四分五裂。
正好,簡言,我想,這開端就是無比不堪的,意料之外的,你應當見好就收,及時止損。
也免得我矛盾不堪。
可是她沒有。
你看,這女人太不知好歹了。
只是從那以後,她像是換了一個人。
我覺得這人無比熟悉,漸漸將本來生動的她漸漸裹繭蠶食,變成另一幅糢樣。
後來我才發現,那是我自己。
這三年,她越發像我,冷心冷血,無情無義。
甚至我提出要斷,她也雲淡風輕地說她寧願溺死在海裡,有的是想下岸的人。
那時候我覺得沒意思極了。
不禁想念從前那個眉眼生動,貪念嗔癡的她。
不能這樣下去了,我想。
可簡言太愛我了,她離不開我的,我想。
後來我才知道以為二字何其荒謬。
林庭出國了,走之前他送了我一份大禮。
那張紙上的字密密麻麻,可我只看清那格外顯眼的兩個:
流產。
說不上甚麼感覺,我只是直觀地感受到全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凝固,脊柱僵硬,溫度流失,我胸口三寸向裡的位置爆裂出尖銳而又讓人窒息的痛楚。
痛到我感覺身體裡所有的神經末梢都在痙攣。
她怎麼敢。
那些難以名狀的痛某一個瞬間全部轉換成濃烈滔天的怒意。
我一定要當面質問她,我想。
我派人打聽林庭的行蹤,連夜趕飛機到費城。
正值費城百年難遇的大雨。
趕到林庭住所的時候我已渾身濕透。
我在屋子裡瘋狂地搜尋簡言的氣息,可一絲一毫都察覺不到。
我心狠狠地沉到了底,我揪著林庭的領子,逼問他。
林庭只是冷眼看著,然後無比淡漠地問我發甚麼瘋。
「她不是同你一起麼?」
我問。
「你把她藏哪了?」
林庭反倒笑了。
笑著笑著眼睛紅了。
我在他漸紅的眼圈裡失了力氣。
怎麼可能。
簡言怎麼可能一聲不吭地逃離我的世界。
連半點痕跡都不可循。
她甚麼人都沒告訴,林庭不是和她很好麼,她為甚麼連林庭都不告訴?
「我總會找到她。」
我發狠地對林庭說。
這不應當,她從來不是這樣的。
她那麼怕冷的人,十月的天氣那麼寒涼,她光著腳追我幾百米遠,跌倒也念念有詞,她那麼愛我,看起來愛到世界都只剩我,她哭的那麼傷心,仿佛失去了我就失去了所有。
她還說要陪我結婚。
她不停地說愛我。
她那麼愛我。
那麼愛我。
原來她……那麼愛我啊。
我站在瓢潑的雨裡,突然間像失去了力氣一般跌坐在地上。
雨水裹著寒意傾盆而下,淩遲著我因為徹骨思念那個人而滾燙的神經。
而後我生了一場重病。
我總是在忽冷忽熱若即若離的夢裡看見簡言。
她煢煢孑立,東走西顧,時而說愛我難抑,時而恨我入骨,時而歡聲笑語,時而又哭的撕心裂肺,反反複複,全部幻化成一個場景,問我為甚麼這樣對她,是否是她罪大惡極。
我從夢裡驚醒。
夜半兩點。
沉靜的夜襯出我慌亂的心跳,孤寂而落寞。
像有人將我的心揉圓搓扁,反複蹂躪,最後棄如敝履,任由它變成不名一文的垃圾。
原來這麼痛。
被拋棄,這麼痛。
她也被我毫不留情毫不手軟地拋棄過。
怪不得她也不要我了。
我們用甚麼衡量愛呢?看分開後的痛苦。
痛不欲生卻仍舊渴望著重蹈覆轍。
原來是罪,也是愛。
上天入地,遍尋不得,時光卻也荏苒。
再次見到簡言,是在三年後的林庭的生日。
我推開 1982 包廂的門,簡言坐在中間,望向我,那一刻我心狂亂地就要跳出胸腔,渾身的血液都叫囂起來,還未開口卻已感到聲音嘶啞。
「秦公子,好久不見。」
她如水的聲音流過來,我手足無措,心卻狠狠的沉了下去。
未免太過平淡。
「這是我愛人。」
她笑著向大家介紹身邊的人,不是林庭,是另一個斯文溫和的人。
我如同當頭棒喝。
三年來遍尋無果的那些夜裡積攢的思念和苦楚一股腦兒的向我湧來,幾乎要吞沒了我,將我活活溺死。
她有了新的家庭。
我被無盡的孤寂席卷,痛不欲生,多麼想拉她一起下這阿鼻地獄,可是我看到她臉上輕松而燦爛的笑,那一瞬間,我丟盔棄甲,折戟沉沙。
那笑太過燿眼和熱烈,一如當初我們初見,她身著紅裙在舞池中央,對我微笑頷首,說:「你好,秦朗,我是簡言。」
我本該生活在地獄,有人將我拉入人間,帶我感受紅塵風月,我本該知足,可我卻妄想她同我一起下地獄,我傷害了一個人,親手殺死了這段情,我犯了此生最大的錯,卻半點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我親手,將自己再次送入更深的地獄。
尾聲
聽林庭說後來秦朗離婚了,再沒有結婚,沒有生子。
他說他找我了找了很久,他說他愛我。
他問我甘心麼,覺得快活麼,覺得大仇得報麼。
我只是笑笑。
我愛秦朗的日子拼盡全力不留餘地,酣暢淋灕,也算盡興而歸。
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愛虛妄,罪虛妄,酸甜苦辣,若長良川,也不過一場體驗,那不如就高歌一曲,盛宴狂歡,放縱愛意和罪業,天亮之後,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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