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象 場鬥:一場校園霸淩裡祕而不宣的心理較量

5. 雙象

張志濤回來上課了。
他臉上淤青未褪,神情也比之前要陰鬱一些,之前坦蕩的笑容不見了。他是在上課鈴聲嚮起來之後進的教室,剛好是姚美華的課。姚美華沒有多說甚麼,讓他直接進來上課。
他坐下來的時候,甚至沒有多看葉安逸一眼。
沒有人會註意到他面色陰鬱,因為有比他回歸更加炸裂的消息,就是黃璃園死了。
班主任在早讀特意強調不要議論此事,但是還是沒有壓住同學們私底下的暗流洶湧。

「是不是……白欣容回來複仇了?」
「同樣都是從樓下跳下來,但是黃璃園那個個性,怎麼可能選擇跳樓,一定都是假的。」
「聽說,她死之前見的人是那個葉真路哎……」
「她們到底談了甚麼?葉真路是白欣容借屍還魂的嗎?」
議論的聲音很小,斷斷續續總有幾句傳到葉安逸耳朵裡。
黃璃園的同桌俞欣然閉口不言,她低頭看著黃璃園的抽屜裡,突然驚叫一聲。同學們尋聲望去,她指黃璃園桌子的抽屜,上面有人用塗改液,寫了幾個字:「6 月 2 日 21:00,398。」
「這些數字是甚麼意思?」坐在俞欣然隔壁桌的龍聰突然湊了個頭去看。
俞欣然大驚,趕緊想用甚麼東西擋住,但是反應還是慢了,周圍的同學已經註意到了,大家紛紛湊頭過去看,更加議論紛紛。
葉安逸位置距離俞欣然的座位不遠,她也湊近了去看,回頭剛好撞上了張志濤。張志濤臉色鐵青看著黃璃園抽屜裡的字,被葉安逸撞上胸膛才回過神。
他看她的眼神突然閃過一絲慌張,他低聲說:「和你沒關系,不要看!」

「上課了上課了!」數學老師走了進來,敲打黑板,讓大家快點回去坐好。
葉安逸偷偷給蘇雲蘿寫紙條,問她「6 月 2 日」是甚麼意思,紙條被推了回來,蘇雲蘿搖頭,沒有回答她。
她註意到蘇雲蘿的神情比之前更冷淡了,也許在學校裡還是要和自己保持距離撇清關系吧。葉安逸也不強求。
一個上午,沒有人和葉安逸說話,課堂罕見的安靜,老師力圖做出波瀾不驚的糢樣,但是眼神接觸到同學的時候,總是飄忽不定。
班上又死了一個學生,之前是轉校之後死的,可以說和學校沒關系,但是現在死的這個,可是正常在校讀書的學生。只是發生的地點在家裡,原因也是和母親之間的矛盾,學校似乎還是可以撇清關系。
但是「6 月 2 日 21:00,398」這句話像是一句詛咒,又像一句遺言,寫在了黃璃園的抽屜裡,刻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張志濤默默地坐在她前面,上完了數學課,又是語文課,他都保持著那個坐姿,一動不動。而葉安逸心思也不在他身上,以他的肩膀作為屏障,擋住了自己上課走神的表情,被姚美華點名了還不自覺。
「叫你呢。」蘇雲蘿輕輕地說。
「葉真路!」
葉安逸趕緊站起來,茫然看著姚美華,她才反應過來現在她是「葉真路」了。

「這段古文,你來斷個句。」姚美華說。
這次講的是練習題上的一段古文,要理解古文的意思,就要先學會斷句。葉安逸看了一眼,硬著頭皮念了一遍,竟然基本都斷對了。
「你給大家說說,為甚麼要這樣斷句呢?」姚美華問。
葉安逸愣了一下,為甚麼這麼斷句她真的不知道,她甚至都沒仔細看原文,只是習慣性就這麼讀出來了。
「它本來就應該這樣念的啊。」她愣愣地說,全班忍不住一陣竊竊私語。
姚美華沒辦法,只能讓她坐下:「你語感不錯,有些基礎好的同學,可以逛憑語感完成這種題目。但是基礎不太好的同學,還是要掌握一下技巧和規律,下面我就來講講這種規律和技巧。」
「語言」。
葉安逸無意識地在課本上寫下這個詞。
日本二次元動漫裡經常有「言靈」的說法。實際上語言的確是有力量的,每個人在說出自己的語言的時候,不但是在傳達自己要表達的資訊,也不知不覺在被語言影嚮著。
白欣容如果長期被「騷」這種話評價,那不知不覺間被這樣的形容詞影嚮很正常。可能她死前說自己是垃圾,也包括接受了「騷」這種話的指控吧。作為一個根本沒有和異性交往經驗的未成年女生,她到底是在甚麼情況下說出要「勾引」全年級不同的男生這種愚蠢至極的話呢?
黃璃園,或者是其他的人,他們又是如何在用這種惡劣刻薄的評價,影嚮著白欣容周圍的社會評價呢?
言語暴力這種方式,是黃璃園從母親身上習得的,然後不自覺用在周圍人身上的嗎?
最先洩露白欣容青春期騷動祕密的那個人,是誰呢?
「6 月 2 號,你不明白是甚麼意思嗎?」
下課之後,張志濤沒有回頭,突然這麼說。他的同桌已經離開了教室準備去做廣播操,蘇雲蘿也離開了旁邊,大家都在慢騰騰往樓下走,只有張志濤沒有動。
葉安逸也沒有動,她身上有傷,已經申請了不用做廣播操或者是上體育課。
她左右看了看,確定他不是在自言自語。
「你真的不知道 6 月 2 號是甚麼意思?」張志濤突然回頭看她。
她搖搖頭:「甚麼意思?」
張志濤仔細看著她,她的臉上沒有一絲陰霾,看起來的確不像受過傷害的樣子。他心裡泛起一陣漣漪。
「你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他說。
想了想,葉安逸問他:「你有沒有收到那封群發的郵件?」
「說你是白欣容借屍還魂那個嗎?」他搖搖頭,苦笑,「我收到了,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為甚麼?」
「如果你是白欣容,不會連 6 月 2 日是自己的生日這件事都不記得。」張志濤說,「你也不會這麼心平氣和問我這件事。」
啊,原來如此!是白欣容的生日。她生日那天,曾經邀請黃璃園去見面,想再一次和她過去的朋友私下談談,可是黃璃園還是沒有見到她。
那個抽屜裡的「6 月 2 日」,是不是暗示著白欣容的恨意和不甘呢?但是白欣容已經死了,誰還會記得這一切呢?誰還會為了她向過去傷害她的人討個公道呢?
「21 點那個很明顯是時間,那 398 是甚麼意思呢?」葉安逸問。
張志濤搖頭:「我也不太清楚。」
這幾個數字不像密碼,也不像生日之類的,是甚麼意思呢?
張志濤緊皺眉頭,似乎若有所思。這個時候有一個念頭,從葉安逸腦子中閃過。
她用一支筆指著他問道:「當初白欣容說要追求的男生裡,是不是也包括你在內?」
張志濤有點惱羞成怒,回頭對她說:「她喜不喜歡我,關我甚麼事?」
大家已經開始往樓下走,教室裡人越來越少了。陳曦和俞欣然兩個人並肩走在人群裡。
「我聽說她身上帶有傷?」陳曦突然問俞欣然。
「是的,」俞欣然說,「聽說都是外傷,還蠻嚴重的,也不知道在之前的學校裡犯了甚麼事,說不定是被開除的。」
「和人打架吧?」陳曦推測。
「也有可能是從高處摔下來摔碎了之後七拼八湊湊起來的。」俞欣然低聲說。
陳曦心中一陣惡寒:「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說到底,那個人的死,和我們沒有關系,又不是我們推她下樓的。」俞欣然咬著她耳根說,「就算是借屍還魂回來複仇,也不要找錯對象,你說是不是?」
陳曦臉色不太好,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起來在想甚麼事。
「有沒有派小六去查她的底細?」俞欣然建議。
「聽說她身邊有人護著,沒敢近身,然後昨天還有警察去她那邊找她,」陳曦皺著眉頭,玩著發梢說,「她一個人來這邊讀書,應該沒甚麼背景才對啊。有背景應該去一中二中這種重點學校啊!」
「是啊,真奇怪。」俞欣然說,「聽說上次英語她拿了幾乎滿分,比蘇雲蘿分數還高了兩分。」
「她不可能是那個人,那個人沒有這麼厲害。」陳曦冷哼,「她絕對不可能是白欣容!」
學生們已經排好隊了,高三(1)班沒有領操員,本來是體育委員張志濤去領操的,但是他受了傷沒有來,理應班長陳曦頂上。
姚美華在隊伍後面嚴厲看了陳曦一眼,她趕緊上到隊伍前面領操。高三(1)班做課間操的地方距離側面圍牆很近。德信高中的側面圍牆是那種通透性的鐵柵欄。俞欣然在隊伍後面幾排,轉身運動的時候,看見了柵欄外面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禁心裡一個咯噔。
——是一個剃著平頭的高高大大的男生,穿著一件醒目的熒光色無袖背心,插著褲袋靠在柵欄對面的樹下,看見俞欣然的時候,沖她打了個手勢。
俞欣然本想回應,班主任姚美華剛好帶著嚴厲的表情走過來,擋住了俞欣然的視線,她趕緊扭頭。
張志濤站在距離葉安逸有一個走道的距離。現在教室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站在那裡,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
葉安逸不知道自己這麼問是否合適,這個男孩子比自己應該小了五六歲,她不清楚在榕城這個歲數的學生之間溝通用這樣直接的方式合不合適。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葉安逸就不太懂得怎麼和周圍的同學溝通。
在某種意義上,這種年紀的孩子很少有那種直接有效的溝通,更多靠的是直覺和猜測。哪怕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覺得對方應該心領神會。但是有些時候,會誤解對方的意思。
葉安逸覺得,未經對方確認的話,絕對不應該默認成是對方的意思。
陽光透過窗口曬進來,桌子上白色的作業本反射著燿眼的光芒,把葉安逸的那雙眼睛映照地更加透亮。
張志濤忍不住走上前幾步說:「你為甚麼會突然問我關於白欣容的事情?」
「聽說白欣容號稱要追求同年級的好幾個男生呢,包括你嗎?」葉安逸望著他再次要確認。
張志濤根本無法拒絕這樣的一雙眼睛,點了點頭。
「她私下和你說過話嗎?」
「很少,都是偶爾的課間交流。」
「傳聞中的男生除了你還有誰?」
「隔壁六班的趙威,還有四班的廖寒吧。」
「她說要追你,有甚麼具體表示嗎?」葉安逸抓緊時間問。
張志濤忍不住又朝著她的座位走了兩步,說:「我不知道,聽說她寫了一封信給趙威,被趙威公開嘲笑了,具體情況我不知道。她沒有私下和我聯繫過,其實我聽說她要追求我這種傳聞之後,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你最早是聽誰說這件事的?」
「是趙威說的,他說白欣容和他表白,同時又從別處聽說她要追求我,就告訴了我。我當時很吃驚,當她面就裝不知情,但是最後傳得全年級都是了。」張志濤突然快步走過來,用一種擔憂又焦慮的神情盯著葉安逸說,「你為甚麼打聽她的事情?不要打聽了,你會跟著倒霉的。」
葉安逸看著他,忍不住問:「你又是因為甚麼原因被打了?」
「這個和白欣容沒關系,」張志濤摸摸自己的眼角淤青,「就是有個人問我點事情,沒有得到滿意答案就打我了。」
「問甚麼事?」葉安逸追問。
張志濤有點難以啓齒,沒有做聲。
「和陳曦有關嗎?」葉安逸又問。
張志濤幾乎要跳起來,說:「你怎麼甚麼都知道?你到底還知道些甚麼?」
原來蘇雲蘿的猜測是真的,葉安逸一想到這件事和自己有關,也有點不好意思。她還是忍不住要再確認:「和我有關系嗎?」
張志濤已經滿臉通紅,他連聲說:「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受了一次打,我說過不會喜歡陳曦了,他們不會找你的。」
高中生的想法真奇怪啊。葉安逸心裡想,因為暗戀一個人,然後被當做理所當然的時候,要單方面脫離暗戀,還要被打一頓。
那對方應該是和陳曦有關咯?她這麼猜測,就這麼很自然的問出來。張志濤因為她的追問滿臉通紅,但是也因為她的坦白和直接感到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和興奮感,他第一次遇見這種甚麼時候都要問清楚的女孩,就連他說自己不再喜歡陳曦的時候,她的表情都是坦然的。
這一點都不像白欣容。她絕對不可能是白欣容。
課間操好不容易到了整理運動結束,隊伍解散。趁著解散的功夫,俞欣然慢慢走到柵欄旁邊,那個男生還在。再看看陳曦,她好像被姚美華叫去談話了。
俞欣然小心穿過人群走到柵欄面前,蹲下來裝作系鞋帶的樣子。
「你來幹甚麼?」她低聲說。
那個平頭男生蹲了下來,趁著人潮洶湧,對她說:「幫我叫陳曦中午放學留下來,我有話想和她說。」
「她肯定不願意見你。」
「所以我想要你幫忙。」他遞過來一封信,俞欣然沒好氣接下:「信?太老土了吧。」
「她把我 QQ 和行動電話全部拉黑了。」男生抹了抹鼻子,「黃璃園死了,你知道吧。」
「行了,我把信給她。」俞欣然趕緊起身,仿佛怕別人看見她和男孩交談似的。
她剛好看見陳曦和姚美華並排走到教學樓下面之後,姚美華轉身去了辦公樓,和陳曦分開了,就趕緊走過去,把信塞給陳曦:「小六剛才來了。」
陳曦接過信,掂量了一下:「他來幹甚麼?」
「說被你拉黑了,只好給你寫信,」俞欣然湊近她問,「張志濤是被他打的吧。」
「他太多事了,真煩,」陳曦收起信,問她,「沒人看見吧?」
「沒人看見,你放心,我註意著呢。」
陳曦拆開信,信很短,只有一頁紙,但是還有一張 A4 紙,皺巴巴的,好像被人揉過的痕跡。
那張紙上打印著幾個黑字:「我知道你 6 月 2 日做了甚麼。」
看到這裡,陳曦本能把那張紙抓成一團,手開始發抖,呼吸急促。她才知道,之前紙被揉過的痕跡,是因為也有人這樣將它抓成一團。
「他說我喜歡你,不再喜歡陳曦了,就把我打了一頓。」張志濤費勁說了這句話。
「你要通過挨打獲得喜歡另一個人的權利嗎?」葉安逸百思不得其解。
「是的。」張志濤看她沒甚麼太大的反應,有點失落,但是也有點松了口氣。
「這是甚麼規矩?」
「不是規矩,因為打我的那個人,也很喜歡陳曦。」他仿佛是理解似地說。
「他喜歡她,所以要你和他一起喜歡?真是奇怪。」葉安逸還是不能理解這裡面的邏輯。她對感情的事情,尤其是男女感情上的事情非常遲鈍,一定要通過反複詢問和確認才能找到重點。
張志濤盯著她看,他忍不住想看她的臉,但是又受不了她那雙黑亮的眸子的直視,扭過了頭摸了一下鼻子,但是又因為舍不得那雙黑亮眸子的直視,他又把視線調轉回來。
「你甚麼事情都要講得這麼透徹的嗎?」
「你越說我越糊塗了,」葉安逸皺了皺眉,「為甚麼一個暗戀陳曦的人要你一起跟著暗戀她?除非陳曦很在意你的暗戀。」
「因為他認為我在暗戀你!我要是暗戀你,就等於說你打敗了陳曦,這一點是他們不能容忍的,知道嗎?」
「知道了,你的暗戀本身就是個戰利品。」葉安逸說。
「靠!」張志濤用力把書拿起來,摔在了課桌上,「我真沒見過你這麼遲鈍又冷淡的女人!他們在說我暗戀你,你一點都不為所動嗎?」
「那不是『他們說』……的嗎?跟我有甚麼關系?這是個事實嗎?不是事實的東西為甚麼要我為之所動?」葉安逸覺得和高中生溝通可費勁了。
「我本來也以為不是事實,但是現在我覺得有點像事實了。」張志濤小聲說。
外面的課間操聲音到了歡快的跳躍運動,黑板上的粉筆字跡還未擦去,陽光下可以看到灰塵飛舞。年輕的男孩子臉龐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淤青下遮擋了他發紅的臉頰。
葉安逸看著他有點恍惚,這種場景她從來沒有遇見過的,她高中時代也沒有。她一直對男女之情特別遲鈍,因為她認為感情這種事情一定要別人親口確認才算是真正有可能存在,但是感情的初期通常是沒有人會去用言語確認的。
尤其是高中階段,大多數時候它都是靠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一個細節完成確認的。
葉安逸有點恍惚,她突然意識到,為甚麼自己總是要通過言語去確認感情上的事情?是甚麼時候留下的習慣?
這個時候,突然有個男生伸出一個頭,打斷了他們:「喂喂!你們在幹嘛!」
這是個陌生的男生,皮膚有點黑,臉上帶著痞痞的笑容,留著時興的南韓歐巴風格的劉海。這個發型其實不太適合他,他長的雖然不錯,但是並不是花樣美男的那種風格。南韓歐巴的長相通常是清秀的臉龐,幹淨的五官,但是這個男孩子是典型的南亞風格的濃眉深目,五官濃墨重彩,總給人一種髒髒的感覺。
他特意伸出腳,給張志濤看他的球鞋:「AJ!看到沒!我買到這雙了!」
「哼。」張志濤冷哼一聲,和葉安逸說:「這個人就是趙威。」
趙威大咧咧走進來,上下打量葉安逸,葉安逸看著他的時候,他卻別過眼神,和張志濤大聲打招呼,但是註意力卻是在葉安逸這邊。
這個男生看起來不夠坦誠甚至有點做作,葉安逸心想:白欣容喜歡這樣的?
她有點難以理解。
「你的傷沒事了吧?」趙威關心地問。
「我沒事,看起來傷勢可怕而已,但是並不疼了。」張志濤說。
趙威好像沒甚麼事說下去了,又看了一眼葉安逸。那邊課間操已經結束了,走廊那邊已經傳來了喧鬧的聲音,是學生做完課間操回來了,他似乎有點不甘心地走了。
「他是隔壁班的體育委員,我們兩個班的男生經常在一起上體育課,因為男生人數少,」張志濤說,「白欣容寫過情書給他,這個是有證據的,那封情書兩個班的男生都傳閱了。」
葉安逸有點疑惑地看著他:「你們這裡高中生談戀愛是多麼不得了的事情嗎?值得這樣興師動眾的批判?」她以前讀高中的時候,班上也有男女生談戀愛的,雖然並不普遍,但是也不是那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兩個學生不過是上課間一起說話,或者是放學一起回家,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果沒有特別影嚮學習,好像也不太管。
難道榕城一個非重點的普通高中對早戀的態度,會比她讀高中那時候更加保守和嚴格?
張志濤有點疑惑地說:「沒有啦……只是……對象是白欣容,她給人感覺比較惡心……所以被她喜歡就顯得很惡心……」
「她怎麼惡心了?」
「女孩子嘛,怎麼能主動寫情書呢,而且還同時要撩好幾個男生……給人感覺就很惡心……」
「這個趙威他是第一次收到情書嗎?這麼受驚嚇?」
「也不是,他平時經常和女孩子玩得比較好的,據說也有過不少女友……」
「那為甚麼他收到一封隔壁班女生給的情書反應這麼大?白欣容就算喜歡幾個男生又怎麼了?他自己也不是喜歡幾個女生嗎?」
「喂,沒有同時,沒有同時嘛……」張志濤趕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而且白欣容是女孩子,怎麼可以這樣?」
「女孩子為甚麼不可以這樣?女孩子不能同時喜歡幾個男生?你們被選出來不應該感到驕傲嗎?至少說明在她眼裡你們比同年級的幾個男生都要優秀?」
話音未落,龍聰第一個沖進教室,指著他們大叫:「哦——新同學和張志濤在教室裡約會!」
接著一群人都沖進來跟著起哄。與此同時,班上討論電視劇的,討論追星的,討論新上市的游戲的,教室裡立刻大呼小叫成一團,葉安逸根本沒把這些小孩子放在心上,所以不置可否,張志濤似乎也並不排斥被人這樣誤會,也許因為對象是他心儀的女生吧。他轉過頭去準備上課資料。
事主的反應讓起哄的人感到乏味,龍聰很不好意思的裝作去寫值日生名字走開了。
被惡心的人喜歡會讓人覺得很惡心?所以喜歡這種事情是分三六九等的嗎?
葉安逸用筆在草稿紙上寫下一行字:被他人喜愛引發的主觀感受和對方所受的社會評價相關?
「你在寫甚麼啊?」龍聰不知何時湊過來,一把搶過她寫的東西看,並且大聲念了出來。
「是不是感覺每個字都看得懂,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葉安逸看著他說。
「這還喜愛呢!是喜愛哦!」龍聰哈哈大笑。
「是個被動用法,被喜愛,」葉安逸冷冷指著上面的的話說,她對這些高中生的理解能力有點不太耐煩了。
龍聰碰了個釘子啞口無言,訕訕退下。張志濤不耐煩地沖朝這邊望的同學說:「你們煩不煩?三姑六婆似的,真是未老先衰!」
「好了,上課了,大家回座位吧!等下有历史隨堂測驗。」陳曦淡淡地在後面說。
這回才總算安靜了。
龍聰經過陳曦身邊,咕噥道:「有些男人啊,移情別戀熱得真快!」
陳曦目光一寒。
历史的隨堂測驗,葉安逸對文科類的題型還不太習慣,所以只是拿了個優秀級別的分數——但是同樣足夠惹眼了。历史老師也對她留了心,特別指出了她做題思路的一些錯誤,說這個是基礎錯誤,像她這種分數的學生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
「你上次高考文綜拿了多少分?」历史老師問她。
她的學籍資料是葉真路的資料,葉真路高中學的是文科,葉安逸自己高中學理科,她應對時候不得不撒了個謊,說不太記得分數了,好在老師也不深究,這節課就這樣過去了。
历史測驗成績,最高分還是蘇雲蘿,葉安逸和陳曦是同樣的分數,兩個人不相上下,看來「高三年級第二名」的寶座,岌岌可危。
陳曦拿著剛才小六給的信,悄悄拆了,放在練習冊裡,假裝在看題目,其實是在看信。
看完之後,她伸手揉成一團,但是又不放心,打開重新看了一遍,這才悄悄在抽屜裡一點一點地撕碎了,用一張紙巾包起來,中午放學之前去一趟廁所,扔進了便池裡。
她拿出行動電話,把那個黑名單的電話放出來,然後再打開 QQ,把黑名單那個叫做「真愛無限」人放回「我的好友」裡。
「你說的是真還是假?」她給那個人發資訊。
那邊很快回覆了:「中午見面談好嗎?」
這些葉安逸都不知情,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放學,拿了個面包就去心理輔導室找朱裡清了。
朱裡清果然在那裡,她看到葉安逸如約前來,便收起自己的盒飯,問她:「這位同學你有甚麼事嗎?」
說這位同學的時候,她的語調幾乎是有點諷刺的。
「白欣容有沒有來你這裡做過心理輔導?」葉安逸問。
「做過。」
「我要看她的記錄。」葉安逸說。
朱裡清說:「不可能,談話記錄不能公開。」
「那你和我說說白欣容的事情,轉述總可以吧?」
「你為甚麼要了解這些?」朱裡清說。
葉安逸坐下來,打開了自己隨身帶的面包,算是開始午飯。她一邊吃一邊慢慢地說:「班上有人群發郵件,說我是白欣容借屍還魂,和我相關,我過來問問總可以吧?」
「借屍還魂?」朱裡清忍不住失笑,「絕對不可能!」
她看著葉安逸又打開了帶來的牛奶,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她只得忍住,讓她在面前吃午飯。
要不要告訴她呢?朱裡清心裡想。她又想起白欣容,想起那個曾經來她辦公室要求咨詢的女生。這個女生身世是很可憐,遭遇也很可憐,但是卻不是一個讓人舒服的人。她甚至覺得對方有人品上的缺陷,所以才導致了後來的種種。
她轉身泡了杯茶,清了清喉嚨,整理了一下思緒,才正式開始和葉安逸講述她所知道的白欣容的事情。
白欣容在高二上學期快期末的時候,和朱裡清有過第一次談話,還是班主任陶桃安排的。
陶桃那時候在班級上和同學們的關系已經略為緊張,她自己也一籌莫展,所以請求朱裡清的幫助。
白欣容來到心理輔導室的時候,樣子十分委屈,她怯生生躲在門後叫老師,然後怯生生地走進來,怯生生地打量朱裡清。
她的態度十分卑微,一直強調自己和同學的關系「可能我也有錯,可能就是我的錯吧,她們其實沒甚麼的」,仿佛甚麼話都說盡了,讓朱裡清一時半會找不到切入點。
她開始說自己的家庭,說媽媽對她的控制欲很強,經常和媽媽吵架,她不喜歡自己的家庭。
接著說到自己和同學的關系,按她的說法,並沒有到「霸淩」這麼嚴重,而且同學們對她的指責是有一定道理的,自己的確是有一些地方言行有失。
再後來說到了陶桃老師,她覺得陶桃老師非常優秀,人也很好,最後試探性地問「陶桃老師是不是不要我了,所以才把我轉到朱老師你這裡。」
朱裡清盡可能平靜地看著她,她一開始就不太喜歡這個學生,因為對方越是謙卑,越是顯得受害者,就會越讓你覺得你可能對她處於一種攻擊的位置。
——「我這樣說,你會不會很難理解。」朱裡清對葉安逸說。
葉安逸點點頭:「我能理解。」
朱裡清來這間學校當心理輔導老師,應該也是心理學專業出身,即使不是,葉安逸猜測她應該是受過相關培訓。
朱裡清提到,白欣容的確承認過自己有和別的同學說過追求男孩子的心。她覺得十六歲應該要談一次戀愛,並且要在她提到的男生裡選一位。
按她的說法,可能也並不知道「喜歡誰」比較合適,長期的單親家庭的生活,她對適合自己的男性並不了解,過去都是停留在對「紙片人」(二次元裡的人物)的單戀上,她很想在十六歲的時候,能夠得到一個現實中的男朋友。
她確定自己表達出去的是這個意思,但是卻不知道怎麼傳出去了,在同學之中掀起軒然大波。
而且她不單單是和一個女性同學提到過這個念頭,所以也無從查證到底是從哪個人的嘴裡傳出去的。這個想法後來被宣告於天下,在傳聞的過程中,性質被描述得十分齷蹉,猥瑣,「令人惡心」。而白欣容和朱裡清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對戀愛本身,看法卻十分夢幻而美好。
她甚至沒有和陶桃老師很詳細地談過這件事,所以陶桃老師一度認為她是被誤會的。
「我的確是想有一個帥帥的男朋友,能拉著他的手一起坐公交車,這樣有錯嗎?」她問朱裡清。
朱裡清說:「你為甚麼會想到和我提這件事呢?」
「因為你是心理老師啊,陶桃老師不是,」她說,「陶桃老師是優等生,畢業於很有名的大學,並且家境很好。她讀書的時候大概有不少追求她的男生,所以一定不能理解為甚麼會有女生想要去主動追求男孩子。說不定,她會覺得我的想法很惡心。」
此言一出,朱裡清有點尷尬,她是普通本科出身,讀的學校是省內的一所二本院校。白欣容這句話,仿佛在提醒她,因為她看起來沒有陶桃老師優秀,沒有陶桃老師美麗,所以她可以肆無忌憚說出自己內心陰暗的小祕密。
——「她有些時候挺討人厭的,」朱裡清對葉安逸說,「雖然出於職業原因,我必須要對她保持公正客觀的態度,但是她說話做事完全缺乏基本的同理心,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很容易得罪別人不自知。她是骨子裡就對這個世界有惡意,落到那個地步不稀奇。」
「你很討厭她?」葉安逸好奇問她。
「我只能說不喜歡她,」朱裡清把白欣容覺得自己畢業院校不如陶桃引起反感的部分按下不表,只是含糊地說,「她本身對陶桃老師也有惡意。她說陶桃老師雖然一心想幫她,但是陶桃老師一看就是那種出身很好,毫無挫折長大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對她的痛苦身同感受。」
葉安逸說:「哦,她是從甚麼行為推論出這個結論呢?」
「你可真有意思,雖然是個高中生,但是口吻和心理學專業出來的學生一樣,」朱裡清冷笑道,「普通人也不難看出來。陶桃老師就是那種理所當然在溫室裡長大的孩子,然後看不得別人遭受風雨摧殘,一心想去幫助別人吧。」
「……」葉安逸沒有接口。她在回想陶桃和她接觸的過程,她並沒有從陶桃那裡感受到對方的優越感,或許是對方已經有了創傷的緣故?
「你要說行為,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朱裡清說,「白欣容有一次和陶桃老師談話,陶桃中途接了個電話,對方是她的朋友,約她去日本聽演唱會的事情。陶桃是日本一個偶像團體的死忠粉絲,當時白欣容就覺得,『雖然老師在很認真聽我說話,也想幫助我,但是她的生活如此豐富多彩,她不可能體會到我的痛苦』。後來我就提醒過陶桃,不要太聽學生的一面之辭,不要對學生的事情涉入過深,可是她不信我的。這孩子,總覺得世界可以憑借她一腔熱血有改變。」
「白欣容對陶桃本來就有敵意?」
「是的,她是在爛泥裡長大的孩子,對人有惡意是當然的。你不知道,她靠近我的時候,那種謙卑的樣子,可以騙得了別人,但是瞞不過我的眼睛。」朱裡清冷笑,「幾個同學不願意和她玩可以理解,全班都孤立她,那不是應該反省她自己的問題嗎?」
葉安逸心想,白欣容這個樣本所處的環境未必能代表大眾標準,在別的地方難道也不允許一個女孩子同時喜歡幾個男生的事情發生嗎?
但是換到她是白欣容同學的位置,她願意和這樣的同學來往嗎?
葉安逸很快推翻了這個問題,因為她讀書的時候從來不主動和任何人來往,就算白欣容這樣的人接近她,可能她也會因為對方談的話題不感興趣而回避吧。
好了,現在可以切入下一個話題了,葉安逸已經吃完了面包,喝光了牛奶。
「你屢次和我提到謝靜嬋,她到底是誰?」葉安逸看著她問。
朱裡清沒想到她會主動問這個問題,臉上閃過一絲驚詫,隨即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她是以前和我住一個大院的人。我母親以前是一名小學教師,她是我母親的學生。」
謝靜嬋,朱裡清第一次認識她的時候,是從她母親的學生作文本裡看到的。
她那篇作文寫的是一個很普通的命題,但是她卻寫得超乎她年紀的深刻和細膩。那時候她已經讀初中了,謝靜嬋才是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學生。
「她寫的作文比你寫的還好。」她的母親,小學語文老師譚興文說道。
朱裡清看了那篇小學生的作文,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是一個事實。有一次她特意去小學找母親,然後如願以償地看到了謝靜嬋。
她正在被一群男生圍著,滿臉通紅,好像在和一個小男生吵架。
「沒有爸爸的野孩子!」男生們取笑她,試圖激怒她。
她拿起一個男生的書包直接朝遠處扔了過去,筆和課本飛在空中。
朱裡清以為沒有老師在,進教室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母親譚興文在教室後面安安靜靜批改著作業。
「外面怎麼回事?」她問媽媽。
譚興文說:「就是那個謝靜嬋,在和男生打架,天天如此,不用理。」
「那個作文寫得很好的?」
「對啊,就是她,前不久全國作文比賽拿了獎,」譚興文說,「如果不是看在她為集體爭得了榮譽,我肯定把她直接開除,真的太多事了。」
她低頭在寫先進教師的總結報告。先進教師需要實在的成果做支撐,她所教班級獲得的榮譽中,最高級別的榮譽就是謝靜嬋的得獎記錄:全國一等獎,省內一等獎,或者市裡面的一等獎,這些都是實打實的成績。
謝靜嬋非常讓人頭疼,和同學關系緊張,經常到處惹事,但是先進教師的評定根本不會看你到底有沒有讓自己班上的每個學生都很聽話。一百個聽話的學生,都比不上一個能全國拿獎的謝靜嬋有價值。
「她實在是很有天分。」譚興文說,「你要是有她的天分就好了。」
「哼,你是她老師,為甚麼不好好教教我?」朱裡清很不平衡,「你知道我爸爸雖然是中學校長,但是全年級第一名都是那個男生拿走了。」
「呵,天分這種東西,是老天給的,不是能教出來的,」譚興文看著外面已經和男生打成一團的謝靜嬋說,「她在那種家庭出生,平時連輔導班都沒有上過,就能得到這樣的成績,這種小孩如果生在大城市,真的不得了。很多遣詞用句,都不知道她上哪裡學的,超過了她這個年齡的水平。」
從教室出來,剛好遇見謝靜嬋被一個男生推倒在地上,她正在努力爬起來要還擊。朱裡清發現,這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已經儼然是一個美人胚子,她滿臉都是氣憤,是真的被激怒了,眼睛裡還有淚花。朱裡清看得出來,那些小男生其實並不是真的想打她,他們只是想激怒她,好給她留下一些深刻的感受。
朱裡清已經讀初一了,知道這是甚麼意思。
這是小孩子對異性朦朧的喜歡,這屬於一種特殊的表達方式。他們激怒自己心儀的女孩子,就會感到快樂,哪怕是被她討厭。但是謝靜嬋顯然不這麼想,她在真實的感受到恐慌和憤怒,她帶著淚花的臉顯得更加漂亮了,這讓她不悅起來。
「你真差勁,」她開口冷冷地對謝靜嬋說,「哪有女孩子和男生打架的?」
天分再高,再聰明又有甚麼用呢?這顯然不是一個「好女孩」。
謝靜嬋有點吃不消她這句,但是不知道怎麼還嘴,只是瞪著她。她發現謝靜嬋有一雙黑得讓人嫉妒的眼睛,她怎麼敢這樣看著比自己年紀大三歲的學姐呢?豈有此理。
「他們先動手的。」謝靜嬋說。
「你要是沒有太招搖,他們怎麼會惹你?要知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嚮,」朱裡清一字一句地說,「你這樣小心長大嫁不出去。」
她終於在這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身上找到了一些優越感。
對方的媽媽是離婚的女人,是別人「不要」的女人,那她自己相比也是。真是的,長得好看有甚麼用?天分再高有甚麼用?她註定不會走上社會的上層。
謝靜嬋沒理她,繞過她進教室拿書包。那些小男生看到一個初中生過來,也不敢沖上來,都躲在一邊。
已經是下午放學最後一節課了,謝靜嬋收拾好書包,往外走。她母親剛好是九中的老師,朱裡清的父親是九中的校長,於是她跟在後面,和她同路。
「喂,謝靜嬋,」她叫她,「你真的不要和男生打架了。」
謝靜嬋沒有做聲。從背後看,她的身材真的很好看,纖細修長的四肢,穿著白色的襯衣和藍色背帶裙校服。襯衣因為剛才和男生打架,弄得有點髒。她背著一個棕色的舊書包,有點破,拉鏈都壞了,旁邊塞著一本字典,看起來挺可笑的,因為字典基本都用不上,小學生卻要成天背在身上。
「你這樣到了中學就知道苦了。」朱裡清追上她,語重心長地說。
「我沒想和他們打,是他們惹我。」謝靜嬋再一次強調說。
朱裡清耐著性子說:「你要是不要理他們,他們欺負你一下就會忘記了。你這樣打打鬧鬧一點都不像女孩子,以後不會有男生喜歡你的,男人最討厭這種女人了。」
謝靜嬋沒做聲,朱裡清覺得自己的說教沒有起到效果,她不禁加重了語氣:
——「你知道就是因為這樣,你爸爸才和你媽媽離婚的。」
謝靜嬋站住,說:「他們離婚是因為我是個女孩子,媽媽說,如果我是個男生就不會離婚了。我爸爸想要個男孩,所以我的個性像男孩子,也許本來就應該是個男孩。」
朱裡清微微一愣,沒想到她會這樣想。
「我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謝靜嬋說。
這樣朱裡清覺得很沒趣,她已經把對方當做雌性競爭的對象,開始有意無意的打壓的時候,對方卻說她想當個男生。
這麼想著,她心裡就平衡點,男生不會喜歡這種小姑娘的,她再聰明,再漂亮,但是卻是個傻瓜,將來就會像她媽媽那樣,被男人拋棄。
謝靜嬋的媽媽和她長得一點都不像,而且因為長期很憤懣,加劇了容貌的醜陋,如果大家不說,朱裡清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個女人是謝靜嬋的媽媽。
她和謝靜嬋一前一後回家,就看見謝靜嬋媽媽楊靜叉腰在門口虎視眈眈盯著她們,朱裡清覺得很不舒服,就先和謝靜嬋告別,轉身往側門那邊走了。
她聽見背後楊靜這麼問女兒:「你怎麼和她走在一起?」
謝靜嬋沒有做聲。
她媽媽又開始怒罵她衣服為甚麼這麼髒。
之後的對話,朱裡清走遠了,就聽不見了。
走著走著,她心裡又平衡了一些:她不但脾氣很壞,而且有個脾氣更壞的媽媽,她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家庭。這樣的女孩將來能幹嘛呢?
朱裡清回到家,看見自己當校長的爸爸在和一個男生講話。那個男生背對著門口,坐在凳子上,雖然面對著校長,但是很放松。他有潔白的脖子,柔軟的短發,肩膀的流線非常好看,即便是穿著普通的九中校服,也很好看。他很放松地坐在凳子上,手很隨意放在腿上,腿甚至有點無聊地在抖動。
朱校長和他說話的樣子特別溫和,謙卑。
「你這次在數奧比賽上的表現真的引起市教育局的重視……」
「他們說會考慮直接保送你去重點高中……」
「你這樣的人才,將來要上清華的……」
朱裡清心裡噗通亂跳,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了,他就是在九中非常有名的那個優等生,隔壁班的學生,她看見過他上樓的側面,令人印象深刻。
「小清,你回來啦?」朱校長註意到了朱裡清回家了,「來,你來看看你學長,那個我和你說過很多次的,九中的希望之光……」
那個男生回頭了。
迎面就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榕城這種小地方不應該有這麼漂亮精致的面容,他的眼光在她身上淡淡掃過去,然後就把臉轉過去了。
還沒等爸爸介紹,朱裡清就趕緊借口要下樓買東西,轉身下樓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這麼快過。
那個男生的名字在她心裡百轉千回很多次,都不能說出口,這仿佛是古老神話裡的祕語,說出口可能就會失望,就會一切成為虛幻。
但是他竟然就坐在自己家裡!活生生的他!
她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路過樓下小商店的時候,玻璃櫥窗上映照出她平凡的臉。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長得很普通,雖然因為自己爸爸是校長的關系,吃穿用度都是周圍同齡人裡最好的,但是她知道她沒有那種和他一樣讓人驚豔的氣質。
那又有甚麼關系呢?
她打聽過,聽說那個男生家裡並不是榕城本地的,因為父親得罪了上頭的一些人,被調來這裡任職,母親又一直身體比較弱,深居簡出。他父親在本地也沒甚麼根基,一直努力在想著怎麼調回省城。
所以,她在他面前應該還是有優勢的吧,只要她再努力一點……
之後,朱校長把她轉到了那個男生的班級,班主任安排她坐在那個男神旁邊的位置。她天天看著那個男生上下課。近距離看,他的側顏也是無懈可擊,一點都看不膩。他上課有些時候在轉筆,有些時候在和同桌聊天,有些時候在偷偷看課外書,可是他的成績永遠領先周圍人,並且是壓倒性的優勢的領先。
「這個世界上,才華是天生的。」班主任由衷的說,「所以沒有才華的人,就需要多多努力。」
後面那句是激勵她這類普通優等生的。
男生是天才,可是她不是。
她把自己鬱鬱不得志的暗戀投射到了謝靜嬋身上。聽說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在同學中不受歡迎,一如既往地讓自己的班主任譚興文很生氣。
譚興文簡直拿她沒有辦法,她將謝靜嬋調到最髒最惡心的男生旁邊坐,這樣也沒有能影嚮她,在她眼裡,和甚麼樣的男生坐似乎都能上課講小話。
後來謝靜嬋的椅子不見了,譚興文就讓她去最後一排站著上課。謝靜嬋就這樣去最後一排站著上課,也不妨礙她拿最高分,她成績就是一點都不受影嚮。
「她的椅子就在我辦公室,我就是不給她知道,我就是要看看她臉皮多厚!」譚老師吃飯的時候,咬牙切齒地對朱校長說。
朱校長提醒她:「你別和孩子慪氣,小心你的病。」
譚興文有白癜風,而且越來越嚴重,聽說和情緒有關系。越是這樣她就越容易生謝靜嬋的氣。
她說她最難忍受的就是謝靜嬋看她的眼神。不過是個孩子,但是完全無法控制她,她對老師沒有敬畏。譚興文咬牙切齒地說,其實學校舞蹈隊選了謝靜嬋,但是她就是不讓她去。她說她不過是個沒爸爸的野孩子,天天不知天高地厚,憑甚麼參加呢?她討厭她的媽媽,她也討厭她本人,她就是不讓她去。
朱校長忍不住說:「你的全市先進教師的材料,還得靠她的成績呢。她是你們小學十年不遇的人才,你看我,對待好學生都得好好伺候,你倒好,和她鬥甚麼氣!」
「吃飯吃飯!」譚興文忍不住說。
朱裡清看著媽媽的脖子已經顯露出來的白色斑點,還有手指上的斑點,不禁對這個謝靜嬋也充滿了怨恨。
後來,謝靜嬋終於被選進了學校的鼓號隊,這次譚興文沒有能阻止她。她本來想讓謝靜嬋參加辯論賽的,按她的水平,隨便拿個冠軍不在話下,但是她沒來上課,是直接逃學回家不上課。譚興文沒辦法,只能厚著臉皮去她家家訪,她媽媽冷冷的說,孩子想去鼓號隊,選上了你不讓她去,她沒心情去參加辯論賽。
譚興文沒辦法,她實在太想要那個第一名了,謝靜嬋是壓倒性的第一名,是只要參加就沒有懸念的第一名,於是她只好退步:只要讓她去參加鼓號隊,她就可以去參加辯論賽。
她其實不懂為甚麼謝靜嬋會想參加鼓號隊,也許是平時沒有人和她玩,她終於有一個集體歸宿了吧。譚興文在班會的時候就提醒過大家不要和壞孩子做朋友,所以班上沒有人願意和謝靜嬋做朋友,平時沒人和她一起玩。
辯論賽之後,譚興文去外地治療她的皮膚病。這大概是謝靜嬋很開心的一段時間,她每周六下午都去鼓號隊那邊排練——就在小學後面的院子裡——朱裡清路過的時候,很容易在一群小學生裡面找到她。
她個子又長高了,梳著馬尾,腿很長,那張臉嬌豔欲滴,她怎麼能這麼出挑呢?她配嗎?
朱裡清一扭頭,就看見了那個男生。
那個男生竟然也來看小學生排練,他百無聊賴地靠在樹下,眼光毫不顧忌地包裹著謝靜嬋。
「嗨,」朱裡清上前打招呼,「你怎麼有興趣來看小孩子排練。」
男生輕輕一笑:「我只是看我的那朵玫瑰而已,對其他小孩子沒有興趣。」
「哪個是你的玫瑰?」朱裡清問他。
他微微一笑,沒有做聲。
朱裡清感覺自己手足冰冷,那群小孩子裡,到底誰是玫瑰,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嗎?
她這才知道謝靜嬋的可怕之處:她的優勢如此明顯,甚至不需要特別點出名字,大家都能知道,玫瑰就是她。
「你說的不會是謝靜嬋吧,她是個奇葩,」她對男生低聲說,「她是我媽媽的學生,天天和男生打架,風評很差。」
「小男生最喜歡招惹自己喜歡又感覺配不上的女孩子了,」男生嘲諷地淡淡地笑著說,「玫瑰帶刺也讓人忍不住想摘她。」
「她沒有爸爸。」
「別人欣賞玫瑰的時候,也不會問這朵玫瑰到底是甚麼肥料養出來的。」男生淡淡地說,「誰會對美人的爸爸是誰感興趣啊。」
這句話徹底地擊垮了朱裡清。
但是男孩對她的反應根本沒在意,他起身徑自朝他的那朵玫瑰走去了。
然後在樹影之下,他成功的搭訕了謝靜嬋。不知道他和她說了甚麼,謝靜嬋露出了笑容,朱裡清一眼看穿那是女性為了取悅男性才會露出的笑容,這種笑容第一次出現在謝靜嬋的臉上。旁邊的小男生們都看獃了,但是沒人敢打擾他們。
因為他們看起來都太美好了。
精致得不像是在榕城生活的男孩子,和一眼就能讓人在人群裡認出的玫瑰。
朱裡清拼命扭著她的手指,決然離開,不讓人看見她眼裡的淚水。
——說到這裡,葉安逸打斷了朱裡清的敘述。
「你說那個謝靜嬋,勾引了你們班上男生的註意力?」葉安逸聽朱裡清提到謝靜嬋和自己班上男生的事情,便問道,「那個男生叫甚麼名字?」

「反正說了你也不認識,和你不相幹,」朱裡清擺擺手,「這個謝靜嬋,缺乏家裡人管教,但是小小年紀就非常擅長運用自己女性的優勢,和我們班那個優等生勾勾搭搭。她上初中之後和我們班那個男生突然去開房被她媽媽抓到了,然後她就離家出走了。」
「之後就沒有她的消息了嗎?」
「沒有。」朱裡清低下頭,似乎有點黯然,「她媽媽去男生家裡鬧事,後來男生也離家出走,一周之後才被找到,轉學到省城讀書,他父母也回省城工作。再後來聽說那個男生高中沒畢業就去美國讀書,就沒有消息了。」
「……」葉安逸微微一怔,但是沒有做聲。
「你不知道,那個謝靜嬋,把她媽媽氣壞了,她媽媽瘋一樣去鬧了男生家,又去我媽媽家去鬧,說我媽媽從小虐待她女兒。我媽媽也氣壞了,她說這個孩子一直不受控制,教了她六年,氣了她六年。後來我媽媽白癜風擴大,整個臉變得很可怕,心情也不好。我爸爸和她的感情受到了傷害,最後我爸爸就出軌離婚了,現在搬出去住了。」

「現在就你和你媽媽一起住嗎?」葉安逸問。
朱裡清註意到了葉安逸留意這個細節,說:「是的,我媽媽很可憐,這一切都和那個謝靜嬋有關系。」
葉安逸問道:「謝靜嬋的媽媽呢?」
「不知道,聽說她改嫁了,再也沒有回來。」朱裡清緊緊盯著葉安逸,「你怎麼對她這麼關心?」
「每個故事的人物的結局都想了解,這不是聽故事的人常規操作嗎?」
「可惜謝靜嬋對她媽媽的結局就毫不關心,已經過去十年了,從來沒有見她回來過。」朱裡清緊緊盯著葉安逸說。
她想從對方臉上讀出一絲怒意。但完全沒有,葉安逸的表情是冷淡的,對謝靜嬋的任何惡劣評價,在她這裡都不起波瀾。
「所以你認為我是那個人?」葉安逸問反問她。
朱裡清拿出了照片,這是一張偷拍的照片,一個穿著藍色背帶裙的小姑娘站在樹下,提著小鼓,失神望著右前方。面容很稚嫩,身材纖細修長,眉目和葉安逸有相似的地方。
她拿著照片對著葉安逸的臉,本來很有自信的她,突然變得有點遲疑:葉安逸摘下眼鏡,用那雙純黑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眼神清澈堅定,即便五官相似,眼前的葉安逸和照片那個敏感自卑的少女是完全不同的。
朱裡清開始遲疑了。
「朱老師,白欣容有沒有和你提起過,她喜歡的男生,或者說她要追求的男生到底是哪幾個?」
「這個嘛,她人都死了,這時候提這個有意思嗎?」
「因為我經常會受到莫名其妙的懷疑,了解一下總可以吧?」葉安逸說。
「有一個是坐在她前面的張志濤,有一個是隔壁班的趙威,還有兩個是理科班的,好像一個是四班的龍全,一個是二班的廖寒。龍全是體育生,在省比賽拿過冠軍的,保送體大沒有懸念,他現在都在省隊訓練,只有會考才回來。他在學校獃的時間不多。廖寒則是要去考戲劇學院的,高三之後中心都在藝考培訓上了。他一放學就要去藝術類的輔導班,上了高三之後還沒回學校,還要全國範圍地跑,目前也不在學校。」
「這兩個人和白欣容接觸得多嗎?」
「其實她和任何一個男生接觸都不多,多半都是自己幻想。她和我說,她覺得廖寒長得像偶像,龍全是運動男兒,張志濤性格陽光更像鄰家大哥哥,趙威則是有一種壞男孩的感覺,她很難取舍,一時間不知道該重點喜歡哪個。」
對於少女的懷春心事,葉安逸聽得一愣一愣的。
「是很無語吧,因為決定不下喜歡哪個,所以只好打算四個都追。龍全和廖寒因為沒有機會接觸,所以只放在了之後的計劃,她還寫了情書給趙威,被貼得全年級都是。」
情書?葉安逸記得這件事,關於白欣容要「追」四個男生的醜聞,會是從這裡傳出去的嗎?但是趙威怎麼知道她想追四個男生呢?她還是認為是從女生群體裡傳出去的,由白欣容和某個女生說悄悄話,趙威洩露的情書應該是火上澆油的一步。
「你看過那封情書嗎?」葉安逸問她。
「看過一些,那些學生有打印出來,還貼在學校的貼吧裡。但是白欣容說網上流傳的版本是改過的,說得比較誇張。她只是表達一個女孩子對一個壞男孩的仰慕而已。」
把趙威定位成壞男孩了?
朱裡清行動電話裡存有那封信的電子版,給葉安逸看。她說:「這個是白欣容修正過的版本,應該比較接近原文。」
那封信的內容是這樣的:「趙威:你好,我是隔壁班的白欣容。上體育課的時候,你總是往我這邊望,我摸不透你眼神裡的意味,所以想主動給你寫信證實一下,請問你是想和我做個朋友嗎?我對你其實印象也很不錯,你給人一種痞痞的壞男孩的感覺,我在我們班級和二班的聯誼上,已經註意到了你。我很喜歡二次元動漫,還有聽歌,不知道你喜歡甚麼呢?如果你願意,請回信給我。如果不願意,就把信件銷毀吧,我可不想成為同學們的笑柄。白欣容,十月二十日。」
開頭寫得有點傲嬌,說是趙威註意到她的,但是信內容本身並沒甚麼太大的問題,為甚麼會被人恥笑到這個地步呢?
「其實女生給男生寫情書這種事,我們學校也有,比如龍全,廖寒也收到過好幾個女生的情書,本校的有,外校的也有,但是沒有人被嘲笑,也不會有情書被貼出來,你知道為甚麼嗎?」朱裡清冷笑。
「你覺得是為甚麼?」
「因為她膽敢號稱同時要追好幾個男生。」朱裡清說,「這個違背了社會道德的常識,所以遭人唾棄。」
葉安逸想了想,把行動電話還給她,說:「不一定是這樣的。」
「那你覺得是甚麼?」
「我看趙威這個人,如果他同時追好幾個女孩子,或者給好幾個女孩子寫情書,恐怕不會被這樣羞辱,」葉安逸說,「只是因為白欣容是個女性,比較容易被蕩婦羞辱。而且,她家庭沒權沒勢,表面倔強,內心卻很自卑,在人際關系中,也沒有主動權,所以才會被恥笑。」
朱裡清睜大眼睛看著她:「不愧是從大城市來的呀,你的見解倒是挺獨特。但是白欣容她自己也有一些行為很不符合常識,惹人討厭而不自知,恐怕也是落到這個地步的原因吧。」
「我相信她應該有禮數不周到的地方,但如果是陳曦做這樣的事情,恐怕不會到這個地步吧,」葉安逸把面包剩下的塑料袋折起來,小心清理了一下周圍散落的面包屑,「她有個不識抬舉的媽媽,家境貧寒,沒有靠山,自己也不會八面玲瓏,所以她性格上的一些小缺陷才會被無限放大。」
朱裡清啞口無言,最後只得說:「你要知道,做女人 ,本來就要學會隱忍低調一些。這一點她媽媽沒有教她,這是她家庭教育的缺失。」
「我回去了。」葉安逸稍稍鞠躬,總算做出了學生對待老師的樣子,「謝謝您和我這些。」
朱裡清目送著她離開,心裡還在想:是謝靜嬋嗎?怎麼可能不是謝靜嬋呢?實在太像了,連這種早慧的氣質都很像。但是如果是謝靜嬋,她為甚麼要否認?為甚麼這麼多年沒有回去看過自己的母親?為甚麼她離開了十年了又要回來?為甚麼還會在這裡讀高中?
好多疑問,試圖推出答案又自相矛盾。朱裡清想了想,拿出行動電話打了一個很少撥打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那邊的聲音是一個略帶蒼老的男生:「清清啊,你怎麼了?」
「爸,」朱裡清笑道,「你還好吧?」
「挺好的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朱裡清拉長音調,問,「靜姨最近怎麼樣?」
朱裡清的父親愣了一下,忍不住幹笑了兩聲:「她,還是老毛病,睡不好,神經衰弱。對了,你媽媽呢?」
「先不要說我媽媽了,我跟你說,我看到了一個和謝靜嬋非常像的孩子,簡直一糢一樣。」
朱裡清的父親微微一愣,趕緊說:「這事情不能亂說,萬一搞錯了,你靜姨可受不了這種打擊。」
朱裡清冷笑:「她受不了這種打擊,還有你照顧。我媽媽病了這麼多年她自己還不是一個人這麼過來了?」
朱裡清父親忍不住賠笑:「啊,她那個病其實不影嚮生活的嘛,是她自己想不開,總是要和周圍人生悶氣……我也是沒辦法,後來才和她分開的……」
「您可真行,我媽當年是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你敢說自己沒錯?你找甚麼小三不行,偏偏要找謝靜嬋的媽,找那個女人?她楊靜竟想當我的繼母,她們母女害我們家還不夠慘的嗎?」
「夠了!」朱裡清父親朱明畢竟是當慣了領導的,哪裡容得自己的女兒對自己這樣橫加指責,「你如果是專門打電話和我吵架的,你現在就可以掛掉了。我當初送你去讀大學,讓你來省城和我一起生活,是你自己不願意!長時間和你那個媽在一起,性格越來越古怪,難怪快三十了還是沒有對象……」
朱裡清氣極,一下子掛了電話。
她才發現她對謝靜嬋的恨,不光是來自於童年記憶,還來自於她的母親。誰也沒想到,那個性格乖戾,把自己女兒逼得離家出走,下落不明的女人楊靜,後來竟然得到了自己父親的重視。
再過了兩年,譚興文的白癜風越發嚴重,害怕被人議論,就經常請假在家,仗著自己丈夫是中學校長,小學裡也沒人敢對她怎麼樣。朱明正值要調掉省城的教育局工作,所以非常註意自己的形象,希望譚興文不要總是請假,要在工作上多上心。譚興文一時不忿,就總是和朱明吵架。朱明實在受不了,就和她分居了。譚興文那時候也是受不了這口氣,提出離婚,朱明就同意了,孩子撫養權歸譚興文。
她本來以為只是一時之氣,孩子又在自己這邊,等朱明調到省城工作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朱明一直很疼愛自己女兒,到時候讓朱裡清做說客,找機會複婚。誰知道朱明調去省城不久,把一直很委頓的楊靜也調了過去。楊靜以前是朱明的校友,朱明看她是單身母親,一直挺照顧她,譚興文也沒有放在心上,最後得知兩個人竟然扯證結婚了,不由勃然大怒,帶著朱裡清上省城大鬧了一場。
朱明很生氣,覺得譚興文敗壞了自己的名聲,就威脅她,說如果再鬧,他將拒絕提供朱裡清上大學的學費以及生活費。
譚興文因為失去了丈夫這座靠山,加上平時工作比較懶散,一下子被小學停職了,勒令在家反省。她思前想後,決定為了自己的生活還是硬著頭皮和領導認錯,繼續工作。只是後來再也分不到學生比較優質的班級,帶的孩子特別鬧心。加上之前因為謝靜嬋,她得了不少榮譽,現在失去了謝靜嬋,她就失去了很多談資,工作成績也平淡無奇起來。
同事們開始大膽嘲諷她:「譚老師真是好運氣,就遇見了謝靜嬋這麼一個十年難得一遇的好苗子呀,謝靜嬋畢業之後,譚老師好像都不懂得教學生了哈哈哈!」
以前她曾經在家裡笑話過楊靜,說她是離了婚的女人,肯定是自己有問題才會被老公甩,現在她到了那個位置上,開始遭受別人的白眼。而朱裡清,也開始感覺到周圍的同學明顯冷淡起來,學校很快把她從升旗手的位置換了下來,班長的職位也換了。她在教室裡再也不能坐那個最好的位置,過生日也沒有如山一樣的小禮物了。而那個優秀的男生,他在謝靜嬋失蹤之後,也出走了一段時間,後來聽說跟隨他父親轉學到省城的中學,再也沒有見過。他倒是被很多人惦記,畢竟長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成績又如此出類拔萃,就算卷入了和女生的緋聞裡,也不能掩飾其光芒。
朱裡清度過了非常鬱悶的中學時光,她高中想去省城讀,畢竟自己父親現在任職的也是重點高中,但是母親不讓她去,說這輩子只剩下她,又說楊靜一定會虐待她。她只好在原先中學的高中部繼續讀高中,成績越來越差,剛開始還有一些同學會奚落她幾句,最後她很悲哀的發現,當她父親離開了之後,她完全就是一個平庸的女孩子,平庸到路人連奚落都不會給。她才明白當初謝靜嬋被男生追著打,被女生背後嚼舌頭是因為她多麼的燿眼,就連自己,都忍不住要對她投擲石頭。
謝靜嬋太燿眼了,燿眼到沒人可以忽略她。這種特點多麼令人羨慕啊!沉悶的高中三年,默默無聞的高中三年,連奚落和孤立都不配有的高中三年,她只能交無趣的朋友,考出平庸的成績,回家就看見自己母親那張長籲短嘆的臉。
譚興文的白癜風越來越嚴重,整張臉都已經變得很奇怪,她越來越不想見人,經常戴著墨鏡。後來被小學生家長投訴形象不好,被調離了教學崗位,去圖書館做管理員去了。畢竟小學的圖書館,根本也沒有甚麼東西可以看,都是老師查閱資料用,偶爾還要幫老師打印一些東西。
有些時候她也想過,是不是自己犯下的罪,當年對那對母女太刻薄導致的。畢竟楊靜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兒,應該比自己慘。
「她可不慘。」朱裡清這麼說。
考上了省城的大學之後,朱裡清去了一次自己父親家,見到了煥然一新的楊靜。她現在生活優越了,五官也漸漸開闊起來,雖然還帶著一些愁容,但是令人生氣的是,這種愁容竟然有了幾分女性的柔美。她對朱明說話輕聲輕氣,十分溫和,對朱裡清的冷嘲熱諷,也表現出逆來順受的悽苦之色,讓朱明十分心疼。
她皮膚比以前好了,身材比以前豐腴了一些,穿著的衣服也比以前的考究。朱裡清很悲憤地發現,因為有愛的滋潤,她變得體面了,而母親,她自己的母親因為缺乏愛的滋潤,變得越來越不體面起來。
「女人……女人離開了男人就是不行啊……」譚興文不知道多少個夜晚在夜裡哭嚎,「我真的太蠢了,聽信他的話離婚,誰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是在大學的時候就勾搭上了……」
離婚明明是你自己提出來的。朱裡清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是你成全了那一對男女,讓我從小公主變成了現在的糢樣。
朱裡清大學雖然在父親所在的城市裡念,大一的時候周末她會回父親那裡,朱明也給她布置了一個房間。她發現還有一個房間也是布置好的,全部都是公主粉的樣子,平時楊靜會在裡面看看書,喝喝茶,但是不在裡面睡。她有次偷偷進去看,竟然看到了謝靜嬋的照片。問起朱明,他很自然地說:「那個是給謝靜嬋準備的房間,如果找到了她,她就住這裡。」
朱裡清瞬間暴怒了,她砸壞了那間房間的所有東西,連同相冊,楊靜聞聲趕來之後,抱著謝靜嬋的相冊泣不成聲。朱明勃然大怒,說:「你英阿姨失去了自己的女兒已經很悲傷,你一點念想都不給人家嗎?再說了,謝靜嬋又沒有得罪過你,你怎麼對她生出這麼大的怨恨!」
「因為她是個蕩婦!婊子!會勾引男人的賤貨!和她媽媽一樣!」她瘋狂地喊著,迎面被她父親打了好幾個耳光:「住口!」
朱明從來沒有打過她,這是他第一次打她。
朱裡清瞪大眼睛看著朱明,發現他臉上的怒氣絲毫未褪,並沒有一點後悔的樣子,他指著門口說:「你給我滾,立刻滾!我沒有你這樣缺乏教養的女兒!」
朱裡清捂著臉跑回學校,哭了好久。下一個周末,她堅決不肯回去了,她以為朱明會求她,結果並沒有。再過了一個周末,也沒有來求她回去。她生活費快沒了,打電話問自己媽媽要,順便哭訴了這件事。
沒想到譚興文劈頭蓋臉把她罵了一頓,說你傻啊,現在你爸爸不管我了,你還不好好看緊他的錢,用他的錢,你想讓那個女人坐享其成嗎?
「可是我再也不想看他了!」她賭氣說。
「我沒你這麼沒出息的女兒!我告訴你,回去和你爸爸道歉,臥薪嘗膽,忍辱負重也要把錢要到手。你別忘了,他就你一個女兒,那個女人這把年紀不可能再生了。你應該感謝他娶了個上年紀的,而不是個小姑娘,不然你以後還得和你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爭家產!」
譚興文惡狠狠掛了電話,朱裡清拿著電話哭得泣不成聲。
整整四年,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她再也不敢隨便在父親家發作,也不敢對楊靜不敬,因為她發現朱明說不管她就不管她,惹急了真的一分錢都不給。
她在學校裡也沒甚麼要好的朋友,先前當校長的千金,驕縱慣了,根本不懂如何和人平等相處。有同學邀請她去參加聯誼,她發現她是全場唯一一個沒有男生搭訕的女孩子,連最醜的男生,都不會和她搭訕。
從那個時候起,她發現她對謝靜嬋的仇恨,簡直與日俱增,她不止一次在心裡詛咒離家出走的她,會自甘墮落,會成為陪酒女淪入風塵,被人販子看中賣到大山裡去,或者因為生活所迫早早進入社會糊口,失去學習的機會,泯然於眾人矣。畢竟她失蹤那時候才十二歲,而且多年來沒有任何消息,證明她一定過得很悽慘。
只有謝靜嬋過得悽慘,她才能原諒她,才能忍受她的媽媽住在自己爸爸的家裡,過得比自己媽媽好。她過得越好,她的女兒就過得越悲慘,這才是報應。而她,至少完成了大學學業,回到家鄉找到了一份正式而體面的工作,比謝靜嬋不知道強多少倍。
正因為她一直懷著這樣的心情,在德信高中遇見了「葉真路」的時候有多震驚就可想而知。
她內心既期待對方是謝靜嬋,又害怕對方是謝靜嬋。經過中午的接觸之後,她不能想象如果對方是謝靜嬋,她將如何面對。因為現在的謝靜嬋,比年少的時候更加美麗,從容,而且身上有一種深不可測的力量,讓她頗為忌憚。她今天中午把白欣容的部分情況告知,其實也是想和她套套近乎,試探一下她的來历,沒想到甚麼都沒有試探出來,反而被套走了不少話。
可能真的是一個北京來的和謝靜嬋長得很像的小姑娘呢?這年齡也對不上啊。
她氣哼哼要泡茶喝,才發現自己還沒有吃中飯,「葉真路」倒是一邊套話一邊當她的面吃了面包喝了牛奶。
這麼一來,她就更生氣了。
葉安逸從校醫室出來之後,往教室那邊走。
今天太陽明晃晃的,萬裡無雲。南方學校午休時間很長,要到下午兩點半才上課,整個校園已經空蕩蕩的,留在學校午休的學生很少,三三兩兩在教室午休,也有去自習教室學習的,整個校園都彌漫著一種懶洋洋的氣氛。
心理輔導室在辦公樓最左側,用廊橋連接著自習教室。葉安逸站在空無一人的廊橋上,感慨地看著遠處學校裡的木棉樹。綠色的樹葉映著清澈的藍天,偶有微風吹過,顯得寧靜而愜意。這種南國風情已經很多年沒有領略過了。她覺得這裡似乎依稀和她前世有關,但是遙遠而縹緲。
突然,她覺得六樓上面好像有誰在盯著她看。
心理輔導室是在二樓,她趴在廊橋上往上看,卻看見六樓那裡有一個人影極快地縮回去了。縮得實在太心虛太急促,反而讓她篤定是在偷窺自己。
她趕緊往教學樓小跑去。二樓是高一的教室,往上是高二,高三(1)班到高三(5)班都在六樓。她很快沖到了六樓,卻發現六樓那裡空空如也。
走廊靠近廊橋的是由以前老師休息室改造的洗手間。因為每層樓的洗手間只有一個,所以男女洗手間是錯層的,六樓的洗手間是男的,洗手間旁邊是高三(5)班,教室裡一個人都沒有。再往前走就是高三(4)班,倒是有兩三個同學,但是基本都趴在桌子上睡覺。葉安逸有點懊惱:剛才在二樓,往上看視野受限,所以也看不到是不是有人從走廊這裡跑過去。
再往前走就是高三(3)班,裡面有幾個女孩子在一起講笑話,看到陌生的女孩出現在班級門口,也都停下來,朝這邊看過。
「你們剛才看到有人走過嗎?」葉安逸問她們。
她們面面相覷,都說沒註意,好像沒人走過。葉安逸估算了一下時間,剛才從樓上跑上來不過用了一分多鐘而已,這幾個女孩子總不見得這麼短的時間內會記錯事情。
再往前走就是高三(2)班,裡面有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在說悄悄話,湊得很近,看起來有點曖昧,女生看見葉安逸走過,有點不好意思,往旁邊躲了躲。那個男生是一個長得特別漂亮的男生,有點陰柔美,看人也有一種斜睨的媚態。他看見葉安逸,問旁邊女生:「她是誰?」
「一班的插班生,北京來的,」那個女生湊近了他,可能是在交代葉安逸的來历,那男生聽得眼睛一亮,忍不住更加玩味地看著她:「你北京來的呀,我廖寒,我也打算考去北京呢。你過來和我聊聊唄!」
這個男生倒是落落大方,但是畢竟年紀小,態度未免有點輕浮。葉安逸看著他說:「剛才有沒有人往這裡走過。」
「哈,你過來和我聊聊,我就告訴你!」廖寒朝她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機會難得,我下午就要坐車去省城了,就中午過來和老同學聊聊天。」
葉安逸走過去,眼睛卻一直留意著窗外:「你們班級中午留下來的學生還有別人嗎?」
「有啊,怎麼了?」廖寒饒有興趣看著她。
「誰?」
「有誰?」廖寒看來根本不了解情況,他問旁邊女生,示意她快點回答。
女生說:「趙威啊!剛剛還在的,有人找他出去他就出去了。」
「趙威?呵,你是來找那小子的啊?」廖寒一聽這個名字頗為不爽的樣子,撇撇嘴說,「那算了,和你我沒甚麼好聊的了。」
葉安逸看了一下左右,打算退出教室,廖寒又不甘心的問了一句:「你和他很熟嗎?」
「我不認識他。」葉安逸懶得和他廢話太多,急急朝自己的班級走去。
高三(1)班竟然空無一人,只有她的書包被翻出來,東西淩亂地被扔了一地。
她做過去看了看,書包裡也沒有甚麼東西,錢包和行動電話都是隨身攜帶,就一些課本和練習冊,還有筆袋。筆袋裡的筆也被倒出來,扔得到處都是,有幾支還被踩壞了。這些都是付家敏給她準備的,看到的話,還是有點心痛。
廖寒竟然緊跟著過來了,看到這個場面不由感嘆:「我滴媽,真是夠狠的,你的書包啊?」
葉安逸點點頭,然後拿出行動電話給現場拍照。
「你還打算破案啊?」廖寒靠在門框冷笑,「算了吧,你們班來來去去就是這一套,挺沒意思的。」
葉安逸拍了照片,然後開始仔細觀察,發現這個人應該動作挺快,書包是被人拎出來提著底兒往下倒的,課本和筆都是被隨意踩了幾腳。
「你到底做了甚麼事啊?」廖寒忍不住問。
「我問你個事兒,」葉安逸說,「你聽說過白欣容嗎?」
廖寒臉上終於正經起來:「她啊,我準備藝考之後很少來學校,她聽說不是轉校到北京,然後自殺了嗎?我剛聽我們班同學說的。一班真是晦氣,聽說昨天還死了個女生。」
「聽說白欣容喜歡過你?」葉安逸問。
廖寒趕緊擺手:「傳聞而已,我和她就沒說過話,我連情書都沒有收到過,聽說趙威還收到過一封她的情書。他挺沒勁的,好不容易收到一封女孩情書還到處貼,我收到過這麼多女孩情書,我說過甚麼嗎?」
葉安逸問:「你真的和她沒接觸?」
「我可以發誓,真的沒有接觸,我甚至都記不住白欣容長甚麼樣。」廖寒聳聳肩,「我準備要轉學去一中了,我可是要準備考中戲或是北影的人,去那邊環境好一些,你要想插班不如和我一起去一中。」
幾乎是直覺,她感覺到,他很不喜歡趙威。原因難道僅僅只是因為他把白欣容的情書公之於眾嗎?
葉安逸收拾好自己的書包,把書本整理好,發現廖寒還是沒有走。
「你還有甚麼事嗎?」葉安逸問他。
「聽我一句勸,妹子,你被這些人盯上,估計很難待下去了,你盡早轉學吧。」廖寒用一種輕松的語調說,「我也是一定要去大城市讀書的,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我相信大城市的空氣會比這裡自由,包容一些。」
葉安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你說得對。」
廖寒有點意外她這樣說,反而露出了一絲羞怯,「你以後不要一個人中午獃在這裡。這破學校連監控都裝得很少。」
監控?葉安逸想起她倒是留意到這所學校的攝像頭,在辦公樓那邊的每層樓的走廊都裝有一個,校門口有一個,教學樓的攝像頭,只有每層樓的樓梯口各有一個。教學樓每層樓都有兩個樓梯口,從洗手間出來,在兩個教室中間有一個樓梯口,剛好位於一個直角處,然後在走廊另一頭,兩間教室中間的樓梯口也有一個攝像頭。高三(1)班位於教學樓最東邊的教室,它和高三(2)班的教室中間剛好有一個樓梯口。
葉安逸的書包很可能就是中午被人動過,那麼攝像頭應該是完全有可能拍下那個人的行蹤。
她看著廖寒很誠懇地問道:「關於白欣容,你還聽說過甚麼嗎?」
廖寒想了想:「好像說她媽媽一個人打工帶她,家庭挺窮的,還不好好讀書,總是想著追男同學,成績一落千丈,和班上同學相處不好。我真沒接觸過她,話都沒說過,長甚麼樣都沒甚麼印象。」
「你們班的趙威呢?」葉安逸問。
廖寒意外看了她一眼,看了看左右,略帶鄙夷地說:「我和他可不是一路人。我可不是那種公眾場合不會給女孩子留面子的人。」
「你的意思是白欣容給你寫情書的話你不會拿出去給人家看的對嗎?」
「對啊,女孩子嘛,你不願意接受就直接拒絕就好了嘛,用得著拿去給一群女的看,擺出一副哭哭啼啼要團團圍住保護他的糢樣嗎?對方不過是個高中女生,能把你怎麼樣?」
葉安逸沒想到在這種五線小城市,這種年紀的男孩子還能有這種見識,不禁肯定他:「你心胸開闊,以後走演藝道路會很有幫助的。」
「哈哈,」廖寒撓撓頭,「其實你別看我們這地方小,好學生的見識還是挺開闊的。我接觸過一中那邊的學生,那些尖子生都是一心要去大城市打拼的,聽說我們這邊三流學校追著一個女孩子窮追猛打,也相當詫異。我呀,去北京學習的時候,看到那邊好多帥哥,我以為我長得已經算美男子了,去了大城市,才知道長得好看的人真的太多了。」
午間的廣播開始了,提醒他們已經兩點了。
龍聰第一個沖進教室,看見他們兩個不由笑道:「喲,新同學今天的男主換成我們校草廖寒了啊!」
廖寒倒也不在乎,交叉雙手看著他:「你嘴巴還是這麼多啊,死肥佬。」
也有女生進來了,看見廖寒和葉安逸占在一起,也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龍聰笑嘻嘻對葉安逸說:「廖寒家裡有礦,平時清高,不愛隨便搭理女生,所以大家看見他和你一見如故,就很稀奇。」
「那也是新同學有手段呀,第一天來就害得張志濤挨打,再過兩天就勾搭上了廖寒。」俞欣然陰陽怪氣地走進來,後面跟著陳曦。陳曦看起來有點委頓,似乎沒休息好,倒是對葉安逸這一舉一動不感興趣,徑直去座位坐好。
廖寒指著葉安逸的書包說:「有些人啊,如果能把亂扔女同學書包的霸淩好好改改,那就算是出息了。」
「你可別亂說,我們中午都不在這裡,她的書包關我們甚麼事。」俞欣然頂嘴。但是她可能也有點怕廖寒,不敢說太大聲。
廖寒冷哼一聲,對葉安逸說:「你多保重。」就走了。
俞欣然幸災樂禍看著葉安逸課桌上攤開的那些被踩髒的課本和踩碎的筆,嘆了口氣,對龍聰說:「你們男生特別喜歡那種可憐兮兮的女生對吧?」
龍聰倒是沒理她,笑嘻嘻對葉安逸說:「廖寒,他爸爸這兩年做地產生意,發了財。本來只能算小富,現在算是首富,有他罩著你,估計沒人敢惹你了。」
「不是說廖寒要轉學到一中了嗎。」俞欣然說。
葉安逸看著俞欣然,她以前總是看見俞欣然和黃璃園兩個人在一起出現,有些時候分不清這兩個人的區別。俞欣然顯然比黃璃園更加圓滑一點,平時只有黃璃園在嘴炮,她基本都是在旁邊敲邊鼓的,現在黃璃園死了,輪到她出場了嗎?她在白欣容的日記裡出現過嗎?
葉安逸沉思著,回憶日記的內容。
她記得在白欣容八月份有一篇日記是這麼寫的:
「方塊 Q 和我聯繫了,她說她知道一切。她知道我遭遇的一切,她不會說出去的。她提醒我,說他們都未成年,不管我說甚麼,不管警察有多麼同情我,他們都不會受到懲罰的。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反正我已經轉學了,以後只要不回榕城,就當做了一場噩夢。
但是我不甘心,我說憑甚麼這樣對我?憑甚麼?
她說如果我想不開,盡管試試。
我瞬間崩潰了,在新學校的衞生間大哭……」
這個方塊 Q,應該是知曉了白欣容某一次可怕遭遇的人,而這次遭遇,可能就是白欣容最後崩潰的點。但是這個方塊 Q,幾乎在之前的日記裡都是隱形的,她不是白欣容以前的好朋友,也並不是屬於中心任務的陳曦。她會不會就是俞欣然呢?
這個俞欣然,每句話都在說給葉安逸聽,故意冷嘲熱諷,但是偏就不對著葉安逸說話,而是對旁邊的人說,你也不好直接懟她。
「廖寒嘛,倒是蠻多女生覬覦的,可惜啊,想和他套近乎的人下場都不太好。」俞欣然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
葉安逸起身看了一眼樓下,剛好看見姚美華從校門外面走進來,她就決定去找她。
行動電話照片擺在姚美華面前的時候,她也愣了一下:「甚麼時候的事情?」
「中午,我就離開了一下,去了一趟外面,回來就變成這樣了。」葉安逸想了想,「大概是十二點四十到一點半之間。」
「你走之前還是好好的嗎?」
「是的。」葉安逸說,她放大照片,「很明顯是被人踩的。」
「東西還在嗎?」姚美華做了個手勢,「我去看看。」
她回到教室看見桌子上被踩得稀爛的筆和書本,十分生氣:「誰幹的?都高三了!就這麼點出息嗎?」
全班安靜了下來。
「班長呢?」姚美華怒道。
陳曦怯生生站起來:「老師,我中午不在這裡。我們班今天中午好像就葉真路留在這裡,別人都不在,所以……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有監控錄像,」葉安逸說,「這種事應該不會在人多的時候做,所以看監控錄像就知道。我離開教室的時候,教室裡已經沒幾個人了。」
姚美華微微一怔,怒氣沖沖地說:「你們先上課,我去調監控錄像出來!」走之前她扔了一句狠話:「誰幹的最好主動承認,如果不說,到時候被查出來,絕對沒好下場!」
全班同學都安靜了一陣子,下午第一節課上課鈴嚮了之後,張志濤才催促:「上課了!第一節體育課!下去上課!」
大家默默下樓,紛紛下意識和葉安逸保持一定的距離。
張志濤走過來,看她收拾自己的東西,低聲說:「你也下去吧,雖然我知道你和體育老師打過招呼,不用上體育課。但是你現在已經得罪了全班,再不去上課,更加會被排斥的。」
「為甚麼我得罪了全班?我做了甚麼事情得罪了全班?難道不是我的書包被人翻了個底朝天,踩得稀爛嗎?」葉安逸冷冰冰地看著他說。
「你和老師告狀了,讓老師懷疑全班同學,就相當於站在了全班的對立面,你說呢?」張志濤說,「你怎麼一點都不懂和人相處的道理啊?」
葉安逸壓低聲音怒道:「我是不懂怎麼和你們這幫蠢貨相處的道理。」
張志濤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強烈,被堵得說不出話,他轉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書包,仿佛忍了很大的氣,回頭耐著性子繼續說:「我是為了你好,你被人扔了書包,心裡有氣對我發洩沒關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激起別人對你的敵對情緒。畢竟黃璃園剛死,大家都覺得和你有關,你又告狀到班主任那裡……」
「我並不是因為書包被扔了才生氣的,」葉安逸寒著臉說,「我是因為你這番愚蠢的論調才生氣。黃璃園是自己跳樓死的,她明顯和她媽媽積怨已深,和我有甚麼關系?再說,我的書包被人翻得亂七八糟,我要求老師調監控查真兇,有甚麼錯?我怎麼就站在全班的對立面?除非我這書包是全班人扔的。」
張志濤沒想到她能這樣看問題,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她。班上同學已經下樓了一大半,剩下的都被他們的爭論吸引,忍不住駐足觀賞。
蘇雲蘿在慢條斯理用抹布擦桌子,葉安逸的桌子顯然被人踩過,她小心地順手擦幹淨葉安逸這邊桌子的部分地區,然後把抹布輕輕放回自己抽屜。
「好了都下去上體育課吧!不舒服的女同學也得在下面坐著,老師說了不能在教室裡獃!」張志濤實在說不過葉安逸,拍了拍手,大聲驅趕著教室裡剩下的同學。
大家這才慢騰騰下去。蘇雲蘿下去之前輕聲對葉安逸說:「口才不錯,但是體育委員的建議你最好聽一聽。」她聲音細聲細氣的,說完之後目不斜視地下樓了。葉安逸收拾好自己的書包,也只好跟著下樓。

一班和二班都是文科班,女多男少,所以女同學都是分開兩個班上體育課,男同學合成一個班上課。一班女生今天扔實心球,二班女生今天立定跳遠,兩個班的男生今天學的是球類。葉安逸事先報備過體育老師,說自己身上有傷,所以不用參加考核,坐在旁邊看她們跑。

老師講解動作的時候,發現有個實心球破了,讓陳曦去拿一個球過來。陳曦指著葉安逸說:「她又不用考核,讓她去拿吧。」
體育用品室在足球場的那邊,特別遠,大概陳曦不想走過去,也不想錯過老師講解動作的機會。體育老師扔了把鑰匙過來,對葉安逸說:「麻煩這位同學去拿一下!」
葉安逸接住鑰匙,就朝足球場走去。她沒有帶拐杖下來,大概體育老師也沒看出她身上有傷。
足球場上男生們已經開始練球了,大家三三兩兩對練著,張志濤看著葉安逸繞過足球場走過去,不禁奇道:「她去那邊幹甚麼?」
「估計是被指使做甚麼事了吧。」龍聰嬉皮笑臉說,「你要不要去幫忙?」
「哼。」張志濤覺得剛才被她當眾反駁有點面子下不來臺,「我才懶得管,這是女生的事情。」
葉安逸走到體育用品室,發現是一個舊房子改造的,上面有一把沉重的鐵鎖,她打開鐵鎖之後,推開那扇沉重的門,發現裡面堆滿了各種跳高用的墊子,跳箱,還有各種球類,呼啦圈等等。她費力地走進去,去找實心球在甚麼地方,發現地上都是排球,還有足球……
她低頭去看的時候,突然被甚麼人捂住了嘴,整個頭都被甚麼蒙起來了。有一只強有力的手勒住她的脖子,把她直接拖進這個體育用品室的深處。這個體育用品室其實是德信高中幾十年前的舊校舍。以前校舍都是平房,後來拆除了不少,只剩下這一棟,由兩個隔間組成。中間有一堵牆,開有一座門,裡面那間堆積的都是極少使用的廢棄用品,窗口已經全部都堵上了,烏黑一片。葉安逸被拉進去之後,感覺自己被扔到一個破舊的碟子上面,厚厚的灰塵立刻飛起來。她的嘴巴被死死捂住,她聞到了上面的煙味。
那人按著她,然後開始撕扯她的衣服。有另外一個人舉著行動電話,開著閃光燈對她拍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安逸用力抓住那只拉扯他衣服的手,只覺得對方力量很大,她身上傷還沒有痊愈,立刻感覺到了遠那本傷口的劇痛。
那個人看她掙紮,一巴掌用力拍向她的臉,打得她眼冒金星。葉安逸一口咬向他的手,他痛得松了手,將她推到一邊。
那個拿行動電話拍照的也慌了神,想去幫忙按住葉安逸,但是沒想到葉安逸做了一個讓他完全想不到的舉動。她突然大聲尖叫起來。
這是人類極限的尖叫,帶著某種悽厲的嘯聲。
她甚至無暇發出一個完整的位元組,像一臺被按下按鈕的報警器。
那個起初拉扯他的男人突然後退了,而那個拿行動電話的男生慌亂地說:「怎麼辦!」
那個男人捂住行動電話男生的嘴,湊近他低聲喝道:「別出聲!」
葉安逸趁機朝門口逃走,那個拿著著行動電話的男生想攔住她,黑暗中卻不能視物。他跌跌撞撞跟了出來,卻迎面被一個堅硬的物體砸了過來。原來被葉安逸舉起一個小槓鈴砸中了頭。
門口那邊傳來了踹門的聲音,是體育老師在怒吼:「誰在裡面!誰反鎖了!開門!」
那個男生被砸中了頭,感覺疼痛難忍,想溜到後門去,卻被葉安逸第二下槓鈴砸中了腳背。
他不該跟著她跑出來,因為外面那間屋子是有窗戶的,雖然窗戶已經被厚厚的跳高墊子擋住,但是還是能露出一點縫隙,他能看見葉安逸坐在地上,舉著槓鈴,狂怒地怒視著他,那種失去理智,無法掩飾的殺意,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想當然,葉安逸也看清了他的臉。
他萬念俱灰,跌跌撞撞推開葉安逸,然後朝裡屋跑去。體育用品是的門口也被一腳踹開。
強烈的光線下,漫天灰塵飛舞,張志濤第一個沖了進來看見衣冠不整的葉安逸,舉著帶血的槓鈴,坐在地上怒視著他。
體育老師也跟著沖進來,順便驅趕其他要 進來看的學生:「都走開!都走開!有突發事件不要圍觀!」
「你受傷了嗎?」張志濤戰戰兢兢要靠近她。她身上 T 恤的領子上的扣子被扯破了,領子被扯地很大,一直到肩膀那裡。幸好校服的布料是十分粗糙的化纖布料,結實而耐磨,那幾下撕扯竟然沒有扯破,只是在她脖子上勒出紅紅的印子。
她臉上也有血印子,褲子也被扯到一半,長長的 T 恤擋到她大腿的位置。
張志濤一下子驚獃了,體育老師拿了一件運動服外套,慢慢走近,將葉安逸裹起來,試著幫助她站起來,但是發現她全身僵硬,根本無法站立。
葉安逸瞪大眼睛怒視著前方,但是眼神很空洞。
她其實已經聽不見周圍人說甚麼了。
上次發生類似的事情是甚麼時候呢?
她努力回想。是甚麼時候呢?也是有人想扯她的衣服,然後她怎麼樣了?她好像在慌亂中,一刀刺向了那個人。血流出來了,世界安靜了。她那個時候還不叫葉安逸。
應激創傷障礙。她呼吸困難,心跳仿佛停止,而且聽不到旁邊人的聲音。她仿佛已經不是她了。
對了,她突然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她還不叫葉安逸。
她叫謝靜嬋。
那是十二歲的事情。
她離開家,然後流浪到了邊境,遇到了歹徒,她殺了歹徒,無意中幫助了一名特工。那名特工收養了她,給了她新的名字。她殺人的時候,就 已經打算放棄自己的所有過往,成為一個嶄新的人。
哈哈哈。
她突然咧開嘴,掛著古怪的笑容。但是剛才叫聲似乎撕裂了她的嗓子,她現在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讓你們班主任過來!其他學生一個都不要放進來!你,不準出去亂說甚麼!」體育老師指著張志濤,用一種憤怒的聲音說。張志濤趕緊飛奔去找姚美華。
另外兩個班的體育老師也走過來了,他們看到這個樣子也獃住了,一個老師沖出去維持秩序,一個老師去叫校醫過來。
陳校醫和朱裡清同時都趕到這裡,而姚美華因為在保衞室找監控錄像,讓張志濤在辦公室撲了個空。
「怎麼回事?」朱裡清看著葉安逸腿上一灘血,「不會是被……」
「沒事,她只是來例假了。前天就來的,你也記得的。」校醫沉聲說,然後把葉安逸的褲子穿好。葉安逸像一具木偶一樣被擺弄著,手裡死死握著的槓鈴,依舊不松開。
「是誰幹的?」
體育老師撿起旁邊遺落的行動電話,看到上面拍了幾張葉安逸在驚慌中被人捂住嘴巴拉扯相機的照片,然後翻了翻相機,怒道:「這是一個學生,我們學校的學生。」
相機裡有自拍,出現最多的那個人就是相機的主人。
而張志濤也找到了姚美華,姚美華正好看到了錄像,她指著錄像咬牙切齒地說:
「是趙威!」
「是趙威!」
兩邊同時給出了答案。
中午鬼鬼祟祟潛入一班教室的,還有剛才對葉安逸拍照的,都是趙威。
「事情挺大的,報警嗎?」校醫問。
「不知道,趕緊聯繫校長。」
「這孩子身上本來就有傷,可能得送醫院。」校醫說,「打電話給 120 吧。」
救護車開進學校,引起了學生的恐慌。體育課中止。他們看見一個女生被抬上了擔架,瞬間內心充滿了各種疑問和猜測。
趙威不知去向,他的書包都還留在學校裡。
這件事校長說太大了,必須報警,不然學校承擔不起責任。
「先鎖起來,別讓人進去了。」校長不在場,在電話裡聽到這個事情很焦慮,「把女生送到醫院,搞清楚到底是同學之間的玩鬧,還是真的有暴力違法的行為。」
他停一下再問在場的體育老師:「當時有呼救嗎?」
「沒有,就是聽到她大叫起來,然後她班上的體育委員就慌了神,沖過去的時候發現門在裡面被反鎖了。」體育老師被這麼一問,突然也猶豫了,那個女孩雖然受傷了,行動電話裡也有現場拍攝的照片,但是僅憑這個就報警,也搞不清楚是故意的還是惡作劇,還是慎重一點比較好。他補充了一下:「那女孩現在都沒開口說話,可能是被嚇到了。要不聯繫一下她的家人怎麼樣?」
「你試著聯繫一下家人,醫藥費學校承擔,讓班主任好好安撫這個女生。」校長嘆了口氣掛了電話。
體育老師也很迷茫,他看了一眼姚美華:「你能聯繫她家人嗎?」
「她家人在北京,之前也沒有留下甚麼聯繫方式,我得去問問。」姚美華嘆了口氣。葉安逸之前入學是靠顧一鳴的私人關系聯繫的學校,姚美華其實也不知道顧一鳴和葉安逸是甚麼關系,回去還得問問那個搭線的親戚。
她揉了揉腦袋:「我得趕緊去醫院看著她,你去找二班班主任,讓她趕緊把趙威揪出來!」
體育用品室被新鎖鎖起來了,接下來的體育課全部改成無器械教學。學生們不敢多議論,老師也閉口不提,一種刻意的寧靜更加彰顯出這件事的詭異。
張志濤和陳曦兩個班幹部跟著葉安逸去了醫院。龍聰緊隨其後,車已經擠不下了,張志濤不耐煩地說:「你跟著上來幹甚麼?」
龍聰不服氣:「我是勞動委員,萬一要端屎端尿,髒活累活,你們幹啊?」
陳曦一聽這個趕緊皺著眉別過了頭。張志濤想也不假,就讓他上車了。
龍聰得意地說:「你還真應該感謝我,我都說讓你進去幫幫新同學了,不然她在裡面慘叫,能這麼快被發現嗎?」
「你少說兩句!」張志濤有點後怕,讓他住嘴。
躺在救護車裡的葉安逸一直睜著眼睛,不回答一聲的話,也不動彈。她之前看起來有點呼吸困難,但是吸了點氧之後就平靜多了。
陳曦的臉色一直很蒼白,張志濤認為是她被嚇到了,也沒有多話。
而在學校裡,高三(1)班的學生都在底下偷偷竊竊私語:「是被強姦了嗎?」「應該只是非禮?」「聽說行動電話裡有照片,可能還被拍照了……」「天啊她以後別想做人了。」「是趙威幹的嗎?他好像沒出現?」
體育課後第二節課改成了自習課,沒人註意到俞欣然偷偷溜了出去。
她特意下樓,從後花園繞到了辦公樓的入口,一樓走過去,沒人註意到她。她便快步走上去,然後在二樓的一間小房間敲了敲門。
「朱老師?」她輕聲叫道,「朱老師您在嗎?」
門口打開,烈燄紅唇的朱裡清老師站在裡面,讓她側身進去。
「你怎麼不打招呼就來了?」朱裡清責怪地看著她,「不是告訴你,在學校裡不要和我說話嗎?」
「不……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嚇死了,」俞欣然一改之前的鎮定,有點語無倫次的低聲說,「趙威捅出這麼大一個簍子,他居然去對新同學……我……我是完全沒想到,他們在學校裡也敢這麼做,也敢……」
「可是和你有甚麼關系呢?」朱裡清將她抵在牆面上,那雙如水的眼睛盯著她,「從頭到尾,這件事你根本沒有參與……」
「但是葉真路不是白欣容,她……她會捅出來的……」
「捅出來之後,和你有甚麼關系?」朱裡清冷冷地說,「那天對白欣容做了那些事的人是你嗎?今天對新同學做出那樣的事情的人是你嗎?不是你對不對?」
俞欣然聞言,突然冷靜了下來,輕聲說:「不是我……」
「這裡面每一件事你都沒有參與,和你有甚麼關系呢?」
「可是黃璃園突然死了……我很害怕……」
「弱者都會被自然法則淘汰的,她和白欣容一樣,都是內心有深淵的人,但是你不是,」朱裡清盯著她說,「所以你可以掌控一切,精準控制住他們每一個人的場力,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角力。」
「我接下來該怎麼辦?」俞欣然看著她,沉著問。
「趙威暴露了,接下來,恐怕我們的黑桃女王也保不住了。」朱裡清沉吟道,「但是那樣就不好玩了。」
「怎麼不好玩?」俞欣然不解。
「時間再長一點,我能看她在地獄裡獃得更久一點,那麼……過去的她,應該會蘇醒吧。」
「『她』是誰?」俞欣然問。
「你該回教室了。」朱裡清突然點點她的額頭,「以後在學校裡,不要和我說話。」
俞欣然了然於胸,點點頭,下樓了之後,才大口呼吸,仿佛如夢初醒。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平複呼吸,回頭看了一眼二樓。卻看見朱裡清匆匆忙忙走向校門,一邊還在打電話。
她甚麼時候到那邊去了?她要重點對付的人是誰?
她有點不明白。
但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剛才忘記和朱裡清說了,就是——她現在真的隱約覺得,「葉真路」就是白欣容。
在醫院裡,葉安逸剛拍完片,被推了出來。
醫生看著片子皺起了眉頭。姚美華和學生們趕緊圍了上去:「怎麼了?」
「這孩子,骨頭之前有過骨折,肋骨部分,手腕,還有腳踝都有骨折。你們看,腳踝上還有鐵板,這次好像被移位了,要動手術。而且她精神遭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拒絕和人說話,動完手術之後,可能還要給她做心理輔導。」
「動手術?她沒有親屬在身邊……怎麼動手術?」姚美華這下著急了,打電話給自己的姐姐,請她盡快聯繫介紹葉安逸過來的那個人。姚美華的姐姐聽到這件事之後,也嚇了一跳,就趕緊去聯繫顧一鳴。
這一時半會的也聯繫不上葉安逸的家人,他們只得在葉安逸的病房裡等著。學生們都在外面,姚美華進去看她。
「葉真路,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你告訴老師好嗎?」姚美華試探性地靠近葉安逸,輕聲問她。不管怎麼說,這個轉校生都太可憐了,中午才被人扔了書包,下午就被人拖進體育用品室猥褻……她一定嚇壞了。
葉安逸突然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發出沙啞的「啊啊」聲,隨即咳嗽起來,姚美華趕緊給她一杯水。
原來這孩子暫時失聲了。
她擺擺手,做了個書寫的動作,姚美華趕緊從包裡拿出行動電話,給她。她伸出食指,點擊鍵盤,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趙威。」
「是趙威?趙威他怎麼了?」
葉安逸繼續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拍照,勒脖子,扯我衣服。」
姚美華突然感覺事態很嚴重:「不是惡作劇嗎?」
「不是。」她打字,「他們攻擊我。」
「他們?不止一個人?」
葉安逸點了點頭。
然後打字:「報警。」
姚美華愣住了。報警?警察介入?要是警察進了學校,那這個事情就很嚴重了。如果警察不進學校,發生了這麼惡劣的事件,學生的家長追究起來,學校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而在外面,學生們在偷聽裡面的對話。由於葉安逸發不出聲音,姚美華的聲音也很輕,甚麼也聽不到,三個人都有點意興闌珊。張志濤十分焦急,而龍聰則有點百無聊賴,陳曦臉色很蒼白,有點失魂落魄。
「她沒有家人在這邊,怎麼簽手術通知書?」
「她有家人的,我是她媽媽。」突然一聲女聲傳來,三個學生抬頭一看,看見了一個令他們都十分意外的人——這個是白欣容的母親陸敏,她抱著自己的一件外套,筆直地站在了走廊上,非常熱切地說:「我是她的媽媽,我來看欣容出了甚麼事。」
「阿……阿姨……」他們都是班委的人,去白欣容家送過花圈,都認得白欣容的媽媽陸敏,不禁瞠目結舌,「您開甚麼玩笑……」
姚美華也被驚動了,出來看到是陸敏,也吃了一驚。
陸敏非常急切地說:「聽說欣容出事了,我過來看看她到底怎麼了……」
「白欣容媽媽,裡面不是你的女兒,是一個插班生,您不要進去打擾她,您過來我們好好說說。」
陸敏突然急了,想往裡面沖:「你們不要攔著我看我女兒啊!你們以前逼她死過一次,她回來了,你們怎麼還要逼死她啊!」
眾人大駭,趕緊七手八腳攔住她,把她往走廊那邊拉:「阿姨你冷靜點。」
陸敏的叫聲回蕩在走廊裡:「我是她的媽媽啊!我家白欣容回來了啊!她回來找某些人算賬了啊!」
這一句,讓每個當事人都心頭一顫。
葉安逸聽見了外面的喧鬧聲,但是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盯著天花板,在回想之前的每一個細節,以及這麼做的企圖。
為甚麼要脫女生的衣服?
如果我是男生,他們會脫我衣服拍照嗎?
女性的身體是羞恥的,一旦裸露在外,就可以達到最大的羞辱她的效果嗎?
她聽見外面傳來了醫生和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您是她家屬嗎?」
「是的,她是我的女兒。」來人不是白欣容的母親,是另外一個女人,一個讓葉安逸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醫生出現在她的視野裡,隨即出現的是一個女人。
她剪著短發,燙著蓬松的發式,臉上已經有淡淡的皺紋,嘴角似乎還帶著昔日的嚴厲。
楊靜,謝靜嬋的母親。
她看見葉安逸,忍不住全身有點顫抖:「朱裡清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不敢相信是你,果然是你……」
葉安逸看見她之後,眼睛睜得很大,腦子嗡嗡作嚮,記憶如黑暗的潮水一般湧過來,她再次出現了應激障礙,呼吸困難,並且全身開始發抖。醫生見勢不妙,趕緊叫來了護士,把楊靜勸了出去。
楊靜顯然早就預料到這個局面,她咬著牙,雙手緊握,對醫生說:「我真的是她的母親。」
「您有戶口本或者甚麼證明嗎?」
「有,這是我們過去的戶口本複印件,她叫謝靜嬋,是我的女兒……」
「對不起,這個不能作為證據,她不叫這個名字……」醫生勸她說,「你必須要拿出證明,證明她是你說的那個人。」
她失落地看著醫生離開,迎面看見了朱裡清。朱裡清站在那裡,直直地望著她:「怎麼樣?是謝靜嬋嗎?」
楊靜眼裡含著淚水,捂著胸口,很努力的平複著情緒,說:「確實很像……但是卻不是她……」
朱裡清懷疑地看著她:「真的不是?」
「不是……我,對不起我離開一下。」楊靜捂著臉朝洗手間走去。朱裡清疑惑地看著她離開,內心十分失望。
真的不是她?真的不是謝靜嬋?
如果是的話,楊靜不會甘心就這樣離開的。
她靠在牆邊呼了口氣,忙了半天,果然只是個長得像的孩子而已?
那邊姚美華把白欣容的媽媽勸下了樓,又怕她沖上來壞事,就讓三個學生看著她。
陳曦,張志濤,還有龍聰都圍住白欣容的媽媽陸敏,三個都是半大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她。但是陸敏倒是冷靜下來了,帶著神祕的表情小聲地對他們說:「那孩子,真的是白欣容。我在北京醫院看到她的時候,欣容剛剛離開,她就出現了。欣容從樓上摔下來,她身上也多處骨折,一糢一樣的……」
陳曦倒吸了一口寒氣,忍不住說:「阿姨你別瞎說……」
「是真的,」陸敏神祕兮兮地對他們說,「不然你說這個孩子怎麼從北京專門來到這裡?」她指著他們幾個人,一個一個指過去:「我知道,欣容十八歲生日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事情……你們心裡有數……6 月 2 日,和你們都有關系……她遲早一個一個把你們揪出來,查清楚是誰害死的她……嘿嘿嘿嘿」
「別說了!」陳曦蒼白著臉,很慌張地對張志濤說:「我受不了這個瘋子了,我要先回去了……你們和姚老師說一聲吧!」說完就跑了。
張志濤卻是充滿疑慮地看著她:「阿姨,你說甚麼?6 月 2 日發生了甚麼?」
陸敏甩開他們的手,跌跌撞撞又朝醫院大樓走去,但是張志濤獃若木雞站在那裡,好像在努力回想一些細節。龍聰想去追,卻怕一個人拉不住她,跑了幾步又跑回來了,他沖著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的張志濤說:「快跟上去啊 ,你想讓她去葉真路那裡鬧嗎?」
張志濤如夢初醒,趕緊跟上去。姚美華果然在樓梯口攔住了陸敏,正在苦口婆心勸說,說葉真路和她女兒沒有半點關系。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有點怕這個瘋瘋癲癲的阿姨,便繞了一圈,躲開她們去樓上找葉真路。
上樓的時候,他們還看見朱裡清從走廊另一邊下樓,不禁竊竊私語:「怎麼朱老師也來了?」
朱裡清一路走過去,嘴裡鼓鼓囊囊說些甚麼,臉色也很難看,看起來不像平時鎮定的心理老師的樣子,張志濤他們死死躲在一邊,就怕被看見。
好不容易等朱裡清走過去,他們去了葉安逸的病房。她已經冷靜下來了,醫生說她的家屬已經來過了,簽了手術同意書,手術已經排上了,準備就去做手術。現在在等手術室的安排。
葉安逸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她。張志濤心裡有點愧疚,因為龍聰曾經催他去幫一下她,他賭氣沒有去。
「告訴我,」葉安逸瞪著他們,用嘶啞的聲音說說,「趙威和白欣容有甚麼關系?6 月 2 號發生了甚麼?」
張志濤全身僵硬,眼睛也變得很茫然,他眼角還帶著之前被打的淤青:「我在想,6 月 2 號……到底是不是那天……」
龍聰看著他,也變得有點緊張:「你說的是我去求你的那天?白欣容在酒吧的那天?」
「對了,那個酒吧有個別名,叫 398……」
6 月 2 日,晚上 9:00。
這間酒吧其實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酒吧,它賣酒,也賣果汁,也賣牛排,甚至還賣燒烤。它叫做「398」,取的是「酒吧」的一個諧音。
它靠近河堤,6 月 2 日,剛好是周末。
龍聰在附近打游戲,完虐了對手,後來聽到有人摔鍵盤,罵龍聰的游戲 ID,他才知道原來被他虐的那個人和他在同一個網吧。
那個人他認得,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理著短短的平頭,手臂上還有紋身。有人叫他別吵,他抄起椅子就朝那個人扔過去了。
全場安靜。
龍聰知道惹了刺頭,便趕緊知趣下線,關機,偷偷離開。
他離開的時候,還聽見有個女孩子沖著那個男生吼道:「小六!你發甚麼神經!」
大家都不敢做聲,就她敢訓斥那個男生,聲音不高,聲線清脆,一聽就是個美人。
那個女孩子他也認得。原來高三期間不敢在家打游戲,跑到網吧來打游戲的人不止一個他。
女孩子是班上的班花陳曦,她是班花,也是班長,沒人敢惹她。她甚至敢吼這個社會小青年。
那個叫小六的立刻慫了。被椅子砸的人想沖過來鬧事,但是忌憚小六的身材,同時他還看見旁邊另外一張座位上,有另一個男生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對方人多,不得不認慫,陳曦上前道了個歉,一切不了了之。
龍聰一看趙威也在,就覺得鬱悶,趕緊偷偷溜出了網吧,想找點吃的,特別想吃肉。
他看到了對面的「398」,甚至還看到了門口一個無助張望的背影。
那不就是白欣容嗎?
白欣容今天打扮得特別漂亮,甚至還化了淡妝。龍聰饒有興趣看了一眼,然後聽到背後陳曦怒氣沖沖跑出來了,背後還跟著安慰她的

小六和趙威。
「都怪你們,輸了游戲又丟人!」陳曦滿心委屈,嘟著嘴不開心。小六急壞了。趙威則滿不在乎在旁邊嚼著口香糖。
龍聰一看這三個人都不太好惹,他趕緊躲到一邊,偷偷溜到 398,想找東西吃,卻被白欣容發現了。
「嗨。」龍聰發現她今天真的好漂亮,所以打破了平時不和她說話的孤立政策,和她打了個招呼。
白欣容看著他,招招手叫他過去,坐在她的雙人小桌子旁邊:「求你幫個忙。」
「甚麼忙?」
「打電話叫張志濤出來好不好?」她問。
龍聰為難地說:「不好吧。」
「求求你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下學期就要轉學離開榕城了。只有高考的時候才會回來。我可能高中時候沒機會和他說話了,今天是我生日,我很想當面和他把話說清楚。」
「你要說甚麼啊!」龍聰不安地說,瞥見她的桌子上的烤肉。白欣容拿了一串遞給他。她笑笑說:「我爸爸要收留我了,給錢給我過生日,但是沒人來和我一起過。」
龍聰猶豫了一下,說:「好的,我打電話給他。」
他掏出了行動電話,打電話給張志濤。張志濤接通了電話,旁邊有點嘈雜:「幹嘛?」
「有個女孩子找你有點事,你河堤這邊來一下好不好,她在等你。」
「你他媽少開我玩笑!」張志濤嘴巴上說得嚴厲,但是卻是帶著笑的,「誰啊!」
「哎,你過來就好了,我騙你我是小狗!我帶你上九段行不行?」
「好的,你說的哈,我馬上過去。你也別走。」張志濤說,「要是沒有女生,你就陪我打游戲,剛才剛贏了好幾把,你怎麼就退組下線了?」
剛才在游戲裡痛扁陳曦他們的不光是龍聰一個,還有張志濤。
「你要是知道剛才你扁的是陳曦,你還笑得出來嗎?」
「甚麼,陳曦?」張志濤立刻緊張起來了,「剛才那個牧師是她?操作是有點像。」
「別提了,她那個隊伍還有趙威和任鎏,任鎏剛才還氣得摔東西了!」
「你不是叫我過去挨打吧?你老實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被他們綁起來了?被綁起來的話你就眨眨眼!」
「去你的!他們已經下線了。你過來吧!」
張志濤應了他,匆忙掛電話,看來要急急忙忙出門了。龍聰有點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你不怕人家再傳你……的話嗎?」
「你不說的話就不會有人傳,再說我都要轉學了。」白欣容聽到剛才他提到陳曦,還是有點失落,「反正我想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甚麼啊?」龍聰問她。
「我沒有像傳聞裡說的那樣,想追好幾個男生。」白欣容鼓起勇氣說。
龍聰點點頭:「這個我信。」
白欣容繼續說:「我從頭到尾,喜歡的只有張志濤一個。」
龍聰臉色突然白了白,他有點手足無措:「等等,你是說,你只喜歡張志濤,那為甚麼你要寫情書給趙威?」
「我害怕被拒絕,我想要是同時追幾個男生的話,張志濤可能就以為我在和他開玩笑的。」
「可是張志濤喜歡的不是陳曦嗎?」龍聰站起來說。
「那和我喜歡他也沒關系。」白欣容堅定地說。
「我真搞不懂你,」龍聰不想待下去了,「反正我話帶到了,我要走了。我不想被別人看見我和你在一起,我在班上也沒甚麼地位,我也怕被孤立。」
說著他就要走,白欣容也沒有挽留,只是獃獃坐著。
「我可告訴你啊,他不知道是你叫他來的,你得站在酒吧門口讓他看見。」龍聰放心不下,又補充了一句。
「知道了。」她有點心不在焉的回答。
6 月 2 日,晚上八點半。
那天龍聰已經覺得整件事和自己沒關系了,又怕被陳曦他們看見,把輸了游戲的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便隨便買了瓶水,下了河堤找到自己停放的電瓶車,晃晃悠悠回家了。
說到這裡,張志濤奇道:「你說甚麼?那天晚上,你說的那個等我的女孩子,不是陳曦嗎?」
「我沒說是陳曦啊,」龍聰提高了聲音看他,「是白欣容過生日,她約了你,在 398 門口等你。」
張志濤獃住:「可是那天晚上,我在 398 下面遇見的是陳曦啊。我還問她了,我說是你叫我來的嗎?她說我怎麼會叫你?我愣了一下,說不是你嗎?那算了我說錯了。我就看了看門口,站在那裡張望了一下,她看見我在張望,她也張望了一下,然後盯著我說,你來這裡幹甚麼?我說我沒幹甚麼,你要沒事我就走了。」
「然後你就走了?」龍聰問。
「是的,然後我就走了,但是我後來路過網吧,心想你會不會在那裡,就去找找,結果沒找到你,倒是找到了另外一個人。」
「誰?」
「俞欣然。」
「她?」
「她一個人躲在窗子的那個位置在聽歌,特別莫名其妙。我看見了她,也就跟著打了個招呼,她就問我要不要和她組隊打一盤游戲。但是她旁邊的位置都坐了人,我只能去裡面的位置找個位置打游戲。然後我坐下了,問她要不要打一盤游戲,她就說接個電話,等下再回來,就出去了。」
「出去了?」
「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鐘,她都沒有回來,我都打了一局了。我以為她不打招呼先走了,就去她的位置看看,結果的確是沒有看見她,你猜我又看到誰了?」
「誰?」
「黃璃園。」
「她來做甚麼?」
「我也不知道,我就想我們班的人今天怎麼這麼多出現在這個網吧?不會是商量好了耍我的吧?她在 398 門口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回頭就看見了我,像是被嚇了一跳,」張志濤說,「我就上去和她打招呼了,我說『嗨,你在這裡做甚麼?』因為之前陳曦否認過在等我,我又怕認錯人,所以不敢問太清楚。」
「她說甚麼?」
「她有點慌張,就說自己只是跑步經過河堤,過來看看而已。然後就很快地走了。然後我覺得自己又碰了個釘子,回網吧之後,看見俞欣然的那個電腦根本沒關,她沒有結賬離開,我就回到座位上再等一下。」張志濤想到這裡有點不太舒服,「後來還遇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社會上的人,唉,總之那晚真倒霉……我後來還看見了一個……」
說到這裡,姚美華突然沖進來說:「你們怎麼回事?你們看到葉真路的家屬了嗎?」
「沒有啊。」兩個男生搖頭。
「嗨,剛才醫生說,她家屬來了,留了錢,我以為你們看到她了。」她之前聯繫自己的妹妹,想讓她聯繫葉真路的家人。但是很巧,顧一鳴剛好昨天出國了,留給姚美華妹妹的行動電話號碼打不通。她心急如焚之下回來,聽說手術同意書已經簽了,便松了口氣。
葉安逸很快被推進手術室,麻醉醫生在給她麻醉的時候,主刀大夫湊近她耳邊說:「葉安逸同學,好好睡一覺,你的手術還是我來負責哦。」
葉安逸突然驚覺,睜開眼睛看見那個醫生口罩之上的眼睛,是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微微笑著,附身低聲對她說:「或者,應該叫你謝靜嬋。」
又是 那雙熟悉的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眼睛裡包含著笑意。
謝靜嬋,我終於找到你了。
張柳岸盯著她笑,葉安逸意識逐漸糢糊,無論怎麼掙紮,也沒有辦法離開。
原本的主治大夫,木然站在一邊,而所有的護士,都在聽從這位醫生的指揮。
她們的動作機械,精確,有序。
張柳岸對她們溫和的說:「好的,我們開始吧。」
畢竟這具身體之前也是我動的手術,該怎麼處理,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這具潔白的,讓他思念了很多年的身體,今天下午被人粗暴的對待,甚至折斷了他當初精心修補的傷口。太可惡了,他搖搖頭,那兩個小子太可惡了。
他站在無影燈下,長長呼出一口氣,輕聲說:「我穿越浩瀚的時光之海,只為了找到你。」
「你還記得,我們走過的林蔭道嗎?」
「你還記得,你敲過的小鼓嗎?」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萵苣少女的故事嗎?」
「唉,你偽裝得太好了,我幾乎都被你騙過了,但是……但是易東平老師是不會被你騙過的,他還是第一時間發現了你。」
「你進化得如此優秀,真的和過去判若兩人了。」
張柳岸喋喋不休地在和葉安逸說著,她平靜地閉著雙眼。
她受的傷主要集中在腳腕和手腕部分,其他都還好。
不知過了多久,張柳岸剪斷了縫合的線頭,呼了口氣,然後拉下口罩,對著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說:「手術已經完成,各位可以醒過來了。」
最先清醒過來的是麻醉師,然後是主刀大夫,接著是護士。
張柳岸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避開了外面的人,將口罩和手術衣脫了下來,手套也扔進了醫療垃圾桶。
他抬頭就看見了楊靜站在走廊的陰影處看著自己。
多年不見,對方反而比以前更加顯得慈眉善目,穿著也更得體優雅了。
她雙目炯炯地盯著張柳岸:「張柳岸,果然是你。」
「好久不見呀,楊老師。」張柳岸微微一怔,隨即微笑。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張柳岸依然是那個漂亮的男孩,目光清澈,看人的時候有一種溫柔的感覺。這是楊靜多年前最厭惡的一張臉,現在她卻幾乎有一瞬間的迷惑,覺得當年應該是冤枉了這個男生。
「你從手術室裡來,你對小嬋做了甚麼?」
「我?」張柳岸攤開手,「我給她做了外科手術,不不,你不必緊張,她之前的手術也是我做的。我保證我的技術比這醫院任何一個外科醫生都要好。而且我了解她之前的情況。你放心,她身體上來說,就是受了點罪,沒事的。」
楊靜死死盯著他:「我聽說你們全家移民到國外去了,沒想到你又回來了。當年是不是你帶走了小嬋?這些年你到底對她做了甚麼?」
「嘖,」張柳岸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的女兒不是我帶走的,是你自己趕走的。」
他走了幾步,回頭對她笑了笑:「你自己好好想一下,是不是這樣。你看她到底願不願意和你相認,如果你想毀了她現在的生活,你大可以現在就動手。」
張柳岸最後這番話讓楊靜的內心仿佛遭受了重擊一般,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她記得看到女兒的時候,她臉上出現的那種難以置信,驚慌,拒絕的表情。
她手裡緊緊攥著幾縷頭髮,努力讓自己平複情緒,然後踉踉蹌蹌地下了樓,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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