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紅眼航班飛過去給病人做手術。
進手術室前,我沒收飛刀費,對方家屬反而向我索要紅包。
「我爸得的是全國沒有第二例的罕見病吧?」
「這場手術成功你就可以評職稱升職?」
「既然如此,這場手術我們不能讓你白做——」
「十萬塊?我爸爸開膛破肚,換你當主任,怎麼樣?」
既然家屬死活不同意讓我給病人開刀,那我也沒辦法。
當場脫下手術服離開。
他爸是罕見病不假,但我也是全國唯一研究出治療方案的醫生!
01
做飛刀手術這天,我一大早就到醫院準備,偏偏病人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醫院病牀緊張,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盡早來辦住院,可這都快中午了,一大家子人愣是連個電話都不接。
今天做手術的時間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要是錯過,不知道病人還能不能堅持住。
通宵手術再加上紅眼航班,我現在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往外跳。
終於,大兒子曹德旺一路小跑出現在了醫院大廳。
「秦醫生,我爸聽說手術的成功率只有 85%,說甚麼也不肯來。我們勸了半天才願意出發,現在他們已經在路上了,我先來給您道個歉。」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安慰自己雖然過程不順利,但起碼這趟沒白來。
可現在住院部早就沒有空牀位了,人來了又有甚麼用呢?
揉了揉太陽穴,我只得去詢問還剩下甚麼類型的病房。
「單人病房還剩下兩間,一天八百。」
手術後住院觀察的時間一周也夠了,我直接掃碼轉了六千塊錢。
曹德旺看見我二話不說就轉賬,眼珠子都瞪大了。
「秦醫生,單人病房太貴了,醫保能報銷嗎?不能報我們就不住了。」
我告訴他:「醫保範圍內只有普通病房和病重病房,這種單人病房當然不能報銷。」
「不過現在普通病房沒有了,錯過今天我的手術已經排到一個月以後了,為了大家方便,這個錢就不用你們出了。」
病人曹大水一家只是普通農民,是萬萬舍不得住單人病房的。
可我人都來了,曹大水的情況也不能等,自己搭一點就搭一點。
一切都以病人的生命為重。
02
交完錢,我帶路,一行人推著曹大水往住院大樓走。
沒想到剛進單人病房,曹大水的女兒曹金秀就皺起了眉。
「這屋子怎麼就一張牀啊,那我們睡哪?」
我指了指角落裡的折曡牀:「醫院可以租,很便宜,你們就湊合一下。」
曹金秀仍舊不滿:「這還不如原來的普通病房呢,我們還能在空牀上睡。」
她扒拉著折曡牀,眼裡滿是嫌棄。
「就這麼個破玩意兒,誰睡得著,屋裡這麼大地方,不能給我們加幾張牀嗎?」
我第一次見曹金秀,沒想到這麼樸實的家庭裡能養出這麼嬌氣的孩子。
我倒貼錢讓她爸爸住單間她就該謝天謝地了,竟然還挑剔起來了。
還加牀,她當這是哪裡,酒店嗎?
沉下了臉,我告訴她:「你來醫院是照顧你父親,不是來享受、住賓館的。」
「這間單人病房是我出的錢,你要是不滿意,可以自己花錢住更好的地方去。」
眼見我動了氣,曹德旺趕緊打圓場。
「金秀就是個小孩脾氣,秦醫生你別跟她ƭű̂₃計較。」
「折曡牀怎麼不能睡,之前我們在地板上鋪報紙不也睡過嗎,這就不錯了。」
醫生這行幹久了,甚麼奇葩的病人和家屬都見過。
幸好這個曹德旺是明事理的,他把曹大水扶上牀,立馬就勸我去休息。
「秦醫生,你看你眼都紅了,現在沒別的事,您就先去睡一會兒吧。」
整整二十個小時沒睡一個整覺,我也實在扛不住了。
又囑咐了一遍術前註意事項,找醫院蹭了個休息室,我準備好好眯一覺,養精蓄銳。
可才睡了兩個小時,曹德旺就打電話叫我。
「秦醫生,隔壁病房的人要轟我們走,怎麼辦啊。」
我睡得迷迷糊糊,頭昏腦漲地趕過去。
隔壁病房的人的確是要趕他們走不假,但前提是曹大水的老婆竟然在病房裡跳大神!
七零八落的符紙、大鼓,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帶進來的。
「憑甚麼他讓我們搬我們就得搬,這不是欺負農民嗎!」
「可是現在單人病房也沒有了,怎麼辦啊。」
「我聽說醫院還有家庭套房,有兩間房三張牀呢。」
03
曹金秀和她媽媽一唱一和,曹德旺也幫腔道:「秦醫生,休息不好肯定會影嚮手術效果,你說對吧。」
我被病房裡超大聲的音嚮吵得更加頭疼,曹德旺還在勸我。
「秦醫生,你看你也累了,咱們趕緊換病房,你就能休息了。」
見我沒反應,曹德旺又談起了條件。
「這樣吧,我們就在家庭套房住一天,做完手術後立馬轉到普通病房,不用你花很多錢的。」
現在距離手術時間只剩下六個小時,我想著不能前功盡棄,最終還是點了頭。
雖然曹德旺信誓旦旦地說他明天一早就去搶普通病房的牀位,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付了三天家庭套房的錢。
七天單人病房六千,三天家庭套房還要補一千的差價。
曹家人踏進套房的門,一個個眼都亮了。
「哇塞,這比剛才那間屋子大多了。」
「媽你快看,我還沒睡過這種彈簧牀墊呢。」
「秦醫生,實在是太感謝你了,我們一定做個錦旗給您!」
我擺擺手:「客套話就別說了,現在你們的首要任務是照顧病人,保證手術的順利開始。」
曹德旺點頭如搗蒜,表面十分順從,但眼神卻偷偷瞄著我,不知道在想甚麼。
說完我準備回去休息,沒想到醫院的朋友找了過來,要給我接風。
曹金秀一聽就拉住了我。
「秦醫生你們要去吃飯啊,正好我也餓了。」
我和朋友面面相覷,曹德旺趕緊說。
「那咱們一塊下去,我們去醫院食堂打飯。」
可曹金秀卻撅起了嘴:「我不吃那破食堂,做的飯都沒滋沒味。」
「秦醫生你們不是說要去吃海鮮嗎,我還沒吃過海鮮呢。」
難怪都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被曹金秀這麼一說,我和朋友算是被架起來了。
朋友臉皮薄,只好答應下來。
我想著倆人也吃不了多少,等會兒這兩兄妹點的部分,就由我來結賬算了。
04
等到了飯店,曹金秀只顧埋頭吃,倒是曹德旺十分關註我和朋友的對話,時不時插一句嘴。
「原來秦醫生是留學回來的,好厲害啊。」
「你們說我爸爸的病例很特殊,那等手術做完秦醫生應該很有成就感吧。」
「秦醫生你資历可真豐富,難怪馬上就能升職了。」
一頓飯吃得還算和諧,可等服務生把賬單拿過來,老好人的朋友居然忍不住摔了筷子。
「甚麼意思,把我當冤大頭呢!」
朋友直接摔門而去,壓根沒給我挽留的機會。
我拿起那張長長的賬單,大幾千的總額讓我眼都睜大了。
仔細核對一番,上面除了最開始我們點的菜外,還有許多貴價海鮮,都是曹金秀偷偷ƭů₈找服務生下的單。
曹德旺看著賬單也臉紅,可他絲毫沒有要結賬的意思。
「好貴啊,這次真是讓秦醫生你破費了。」
曹金秀一言不發,只顧著打包剩菜,這對兄妹分明是吃上我了。
見我臉色陰沉,曹德旺惴惴不安地試探:「秦醫生,這點錢對你來說不算甚麼吧。」
我差點吐出一口老血:「我有錢就活該被宰嗎?曹德旺,平時看你挺懂禮貌,你妹妹點的東西,憑甚麼讓我付錢!」
服務生眼看出了事,立即叫領班報警。
曹德旺趕緊攔著服務生,繼續對我討好道:「秦醫生,我妹妹不懂事,我替她向你道歉。」
「可您不也說現在給我爸爸做手術最重要嘛,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動氣。」
「要不這樣,我打個借條,您先把賬結了吧。」
曹德旺揪著曹金秀的領子向我彎腰道歉,說的是人話,可做的卻不是人事。
如果不是曹大水的病癥太特殊,正好符合我的研究方向,說甚麼我也不肯做這個冤大頭。
結完賬,曹德旺的欠條也寫好了。
他還想說甚麼,可我是一點好脾氣都沒了,只想趕緊回去安安穩穩地睡一覺。
於是再次囑咐他們:「我的時間只有今天這一天,不管有甚麼問題,也等手術完成之後再說。」
「畢竟再大的事情也沒有你們父親的生命重要,對不對?」
兩人紛紛點頭,保證不會再出問題,我這才放心去睡覺。
直到下午四點,我去做術前檢查,可問題還是發生了。
05
手術前 12 個小時需要禁食,但我卻從病房的垃圾桶裡看到了蟹殼。
我的臉一下就垮了。
「說了不讓吃飯喝水,為甚麼還給他吃東西,難道你們要害死他嗎?!」
曹德旺一臉懵:「沒有啊,秦醫生你的話我都告訴他們了,不可能讓我爸吃東西的。」
看到垃圾桶裡的東西,這下他也急了。
「怎麼回事啊你們,答應得我好好的,我就出去一會兒你們就給爸吃東西。」
「人家醫生說了,不能吃飯、不能吃飯,你們怎麼就是不聽呢!」
曹德旺他媽振振有辭:「沒吃飯,就給吃了點螃蟹肉,一粒米都沒敢讓他吃啊。」
我徹底驚獃了,合著這文字游戲還能這麼玩?
曹大水老婆大字不識幾個,沒文化沒常識就算了。
可曹金秀是上了大學的Ťũ⁾,這螃蟹也是她剛才打包回來的。
她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自己父親違背醫囑,到底是蠢還是壞?
曹金秀見我瞪著她,滿臉的不屑。
「你看我幹甚麼,Ţű¹我告訴你,我可是上了大學的,你休想騙我。」
「我早就打聽過了,凡是不讓手術前吃東西的都是庸醫,你們就是不想看到肚子裡的食物殘渣,嫌惡心!」
「我們來做手術是花了錢的,你必須得服務好我們。」
我終於氣笑了。
「花錢?我飛過來做手術給你們免了飛刀費,沒有病房是我出錢租的單人間,就連現在這間套房也是我出的錢,請問你們花甚麼錢了?」
「既然你說我是庸醫,那行,你們另找醫生去吧,這手術我不做了!」
一直沉默的曹德旺立馬去堵住門不讓我走。
「秦醫生,這件事是我們錯了,我們認錯,求求你別生氣。」
「我爸爸人都在這兒了,租病房和飛機票您也花了很多錢,總不能都打了水漂吧。」
見我不為所動,曹德旺一咬牙,直接往曹金秀的臉上啪啪抽了兩個大耳刮子。
屋裡頓時嚮起曹金秀殺豬般的嚎叫聲。
「秦醫生,要是這兩巴掌還不能讓您解氣,我就接著打!」
看著曹德旺擼胳膊挽袖子的架勢,我還能說甚麼,再較勁真就得理不饒人了。
06
可事已至此,做手術的時間必須得往後推遲。
沒辦法,我只好聯繫了醫院的同事,好說歹說,終於有兩個人同意跟我換班。
按照規矩,調班得發八百的紅包,一下又兩千塊錢出去了。
饒是我從小家境富裕沒為錢發過愁,今天左幾千右幾千的,也是紮紮實實讓我體會到了何為肉疼。
曹德旺看著我為他們一家的錯誤買單,忙不迭地拍著胸脯跟我做保證。
「我把我媽和妹妹都鎖到裡面那間屋子去,我親自盯著我爸,絕對不讓他吃一口飯、喝一口水!」
我又加了一句:「不只是飯和水,只要是東西,就絕對不能讓你爸進嘴,明白了嗎?」
曹德旺猛點頭。
我下了最後通牒:「明天的手術就是最後機會,要是再有麼蛾子,我立馬就走,你說甚麼都沒用。」
曹德旺保證再三,最終的結果也沒讓我失望。
第二天做術前檢查時,曹大水的一切指徵都符合手術要求。
這下我終於松了口氣,誰能想到一次平平無奇的飛刀手術,竟然能生出這麼多波折來呢。
可曹德旺他們的臉色卻和我完全不同,一個個眼圈烏青,好像整晚都沒睡的樣子。
我以為他們是擔心手術能否順利完成,這在病人家屬身上很常見。
畢竟即將被開膛破肚的可是自己的至親,而曹大水的生命能不能得到延續,也全看這場手術的結果了。
「放心吧,醫生永遠把病人的生命排在第一位,我會全力以赴的。」
許是因為我沒有打包票的原因,三人對我的安慰反應不大。
接下來,曹大水被護士推去手術室做準備,我也離開了病房。
等到做完全身消毒,換好手術服,跨進手術室大門的那一刻,曹德旺卻突然叫住了我。
「秦醫生,我……」
他語氣很是猶豫,似乎想要說的話很難為情。
曹金秀捅了他胳膊兩下,低聲說了兩句家鄉話,我沒聽懂。
接著,曹德旺就像下定了甚麼決心似的。
「秦醫生,你昨天說我爸爸的病例很特殊,這對你的研究很重要,對吧?」
「那既然如此,這場手術我們不能讓你白做。」
07
我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原來是想給我紅包啊。
以前醫院風氣不好,做手術私下裡給醫生送禮幾乎是不成文的規定。
我這些年也沒少被病人塞過紅包,每次推拒都跟打了一架一樣累。
向病人解釋現在醫院不讓私下收禮,也成了術前的必備流程。
我笑著告訴他:「行了,這兩天我花的錢還少嗎,不差你這點。」
「再者說,我要是沒真本事,你就是給了我紅包,我也做不好手術啊。」
曹德旺愣了一下,轉而露出一個極為嘲諷的表情。
「秦醫生,你搞錯了。不是我們要給你紅包,是你要給我們紅包才對。」
我呼吸一滯,獃愣了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是甚麼意思。
曹德旺繼續講:「本來我們還蒙在鼓裡呢,怎麼你一個首都的醫生,願意免費到我們這小縣城來做手術。」
「昨天吃飯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我爸爸的病很特殊,你需要他的手術數據。」
曹金秀接過話來:「秦醫生,天下沒有白吃的餡餅,你想靠我爸爸升職可以,但是得拿出點表示。」
「我們也不多要,我爸爸開膛破肚,換你當主任,十萬塊錢很劃算了。」
這對兄妹在我面前一唱一和,嘴巴一張一合。
不像人,倒像是披著人皮的畜生。
我做這場手術的初衷是為了自己的研究不假,但不耽誤我治曹大水的病吧?
況且我已經免了飛刀的費用,還自掏腰包給他們租了病房。
確定手術前,我來來回回飛了七八次,光機票錢就不知道多少了。
這要是換了別的醫生,別說開刀的費用,光是來回問診的路費、住宿費,就夠這一家受的了。
現在我掏心掏肺,反倒成小醜了。
滿腹的憤怒堵在胸腔,我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還是不想放棄病人的生命。
「曹德旺,你爸爸現在就躺在裡面等著我救命,你覺得你說這種話,合適嗎?」
曹德旺興奮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即將獲得甚麼勝利。
「告訴你吧,秦醫生,這是我們全家商量後的結果。」
「你要是不答應,就算進了手術室,我爸也不會讓你做手術的。」
08
果不其然,手術室裡立馬跑出來個護士向我反映。
「醫生不好了,病人在裡面大鬧,怎麼都不配合。」
我閉了閉眼,心下了然,今天算是遇到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葩了。
曹金秀對她爸爸的表現特別滿意。
「秦醫生,別看你是喝過洋墨水的高材生,但想從我們身上占便宜,沒那麼容易。」
「怎麼樣,這錢你是給還是不給?」
我的話從牙縫裡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蹦出來。
「給,十萬怎麼夠呢?我給你十個億,清明的時候燒給你爸!」
曹金秀立馬怒了。
我不理會她,直接告訴護士:「病人家屬自願放棄手術,拿一份同意書過來。」
曹德旺還以為我是在嚇唬他,十分不屑。
「秦醫生,我可不是好捏的軟柿子,想討價還價,沒門兒!」
等護士真的拿來了自願放棄手術同意書,他幹ŧũₙ脆利落地接了過去,作勢拿筆要在上面簽字。
「秦醫生,你好好想想,這幾個月光是來回飛的機票錢就小一萬了吧,更別提昨天租的家庭套房。」
「你前前後後搭了那麼多錢進去,不就是為了做完我父親的手術好升職嗎?」
「只要我在上面簽一個名,你這些錢可就全打了水漂了。」
我拍手鼓掌,稱贊他賬記得清楚、算得準確。
「對啊,所以你快簽,趕緊讓我竹籃打水一場空吧。」
見我如此不在乎的態度,曹德旺犯起了嘀咕,有些擔心我萬一是鐵了心放棄升職可怎麼辦。
曹金秀見此,立即給她哥下了一劑猛藥。
「哥,你還猶豫甚麼,小麗姐等ŧüₑ著你八萬八的彩禮呢,難道你不想結婚了嗎?」
「十萬塊錢跟她升職以後的工資比起來根本不算甚麼,這女人就是瞧不起我們農邨人!」
這刺激果然有效,曹德旺一掃剛才的猶豫,大手一揮就在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寫到一半,他停下來再度威脅我。
09
「秦醫生,別怪我沒提醒你。」
「我們之前到處做檢查,得到的結果都說我爸是罕見病,全國都未必有第二例。」
「錯過這個邨,可就沒這個店了。」
我嫌他囉唆:「怎麼不接著寫了,是不敢嗎?」
被我這麼一刺激,曹德旺索性直接寫完了全名。
他還得意呢:「秦醫生,現在你再想反悔,可就不是十萬塊錢了。」
曹金秀在旁邊補充道:「對,得加錢,再加十萬!」
可惜,讓他們失望了。
我確定好自願放棄手術同意書上面,曹德旺的簽名準確無誤。
立即讓護士拿去做備案,同時摘下了手術帽和口罩。
手術前醫生需要做無菌處理,手一旦碰東西就得重來。
看到我象徵著放棄手術的動作,曹家兄妹愣住了。
又見我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兩個人終於有些慌了。
「秦醫生,我們開的價格很公道,你再這樣可就沒意思了。」
兩人一前一後攔住我,嘴裡念念有詞。
「十萬塊錢對你這種家庭來說根本不算甚麼,反正你有錢,何必這麼斤斤計較呢?」
我被這兩人的無恥發言逗笑了。
甚麼意思?就因為我有錢,所以我就得被勒索?
自古以來只見病人給醫生送禮,要求醫生給病人塞紅包的,恐怕上千年也就只我一例了吧。
曹家兄妹見我不說話,語氣更急了,甚至忍不住上手拽住了我的胳膊。
「姓秦的,你別給臉不要臉,你想踩著我爸的性命上位,十萬塊錢已經是便宜你了!」
「說白了,你不就是想拿我爸做人體實驗嘛,我們沒去舉報你,你就該偷著樂了。」
把做外科手術說成是人體實驗,把禁止吃飯理解成禁止吃米飯。
這一家人可真是臭味相投,腦殘都能腦殘在同一水平線上。
他們攔著不讓我走,拉扯之間,護士以為這裡有醫鬧行為,立馬叫了保安過來。
被保安拖走的時候,曹金秀還不死心,依舊叫囂著。
「你不給我爸爸做手術就升不了職,我不信你舍得這麼好的機會!」
10
曹德旺已經怕了,隨著我的身影越來越遠,他好像看到十萬塊現金慢慢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他忍不住開始討價還價:「不要十萬了,八萬,八萬總可以了吧!」
「秦醫生,八萬你先多,六萬怎麼樣,五萬也行啊!」
……
處理完瑣事坐上返回首都的飛機,我一覺直接睡到落地。
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崗位,畢竟醫院ṱũ̂⁺永遠有做不完的手術、寫不完的簡历和看不完的病人。
誰知回醫院後,大家紛紛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得知我這次飛刀手術沒有做成,眾人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不待我發問,立馬有人把行動電話遞了過來。
原來是曹家兄妹拍了個視頻,標題為「無良醫生用我父親做人體實驗」。
視頻中,曹大水了無生機地躺在牀上,身上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堆管子,配上悽慘的音樂,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已經死了。
曹德旺和曹金秀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攝像頭前。
他們說我違規行醫,為了升職拿他們父親做人體實驗。
還要求他們必須請我去高檔飯店吃海鮮,他們買不起單就寫欠條。
最後,因為識破了我的詭計,我拍拍屁股走人,只留下他們病重的父親在家等死。
「本人實名舉報,首都第一醫院的醫生秦曉曉,喪盡天良、違規行醫、公款吃喝、勒索收禮。」
曹德旺和曹金秀手舉身份證在胸前,給視頻添加了許多真實性。
很快,他們的視頻就得到了多家營銷號的轉發,#秦曉曉人體實驗#的話題也上了熱搜。
這件事對醫院的影嚮很惡劣,連主任都出動了。
「我們當然不相信你做人體實驗,但收禮勒索的事,你還是要好好解釋解釋。」
曹家人會反咬我一口,我一點都不意外。
早在回來前,我就拜托那家醫院將他們在手術室門口對我進行威脅和勒索的視頻拷貝了下來。
在主任面前證明我的清白後,我將這段監控視頻,加上這段時間以來為了給曹大水做手術,所有開銷的消費記錄,一並發到了網上。
11
正好,我有幾個同學就是做自媒體的,打了個招呼後直接給我安排了一溜兒網紅和大 V 的轉發支持。
那熱度,比曹德旺他們的抹黑視頻不知道高多少。
很多人還沒刷到他們的造謠,就先刷到了我的辟謠。
這樣一來,曹家人的真實嘴臉在網上暴露無遺。
熱搜的話題從#秦曉曉人體實驗#,迅速變成了#曹氏一家人#。
「從來沒見過醫生倒過來給病ţů₋人紅包的,真是讓我開了眼了。」
「這種做手術不要錢,還免費給病人住家庭套房的醫生,甚麼時候能給我一個啊。」
「自己親爹做手術他們一個蹦子兒不出,還勒索起醫生來了,真是兩個大孝子啊。」
……
不僅網路聲勢進行了逆轉,現實生活中我也沒打算放過他們。
委托律師將他們造謠我的所有證據收集好後,直接報警起訴一條龍。
始作俑者曹德旺有期徒刑半年,他妹妹曹金秀三個月。
考慮到有病人需要照顧,且曹大水老婆的參與度較低,因此只罰款三千元。
從法院出來,親眼看到這幫人惡有惡報,我神清氣爽。
與此同時,我也對醫生和患者、家屬之間的關系,產生了深深的不信任的陰影。
醫生在治療患者的過程中累積經驗、探索未知,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曹德旺一句「人體實驗」,就像是掀開了潘多拉魔盒的一角,給我狠狠敲嚮了警鐘。
今天,他可以把做手術歪曲成做人體實驗。
明天,是不是也會有人將吃藥說成是人體實驗?
這種歪理邪說一旦泛濫,醫生想要治病恐怕真得先給病人塞紅包才行了。
今天是十萬,明天就有可能是二十萬、五十萬、一百萬。
直到所有人都不再從醫、畏懼從醫、抵觸從醫。
這個念頭,我只要一想起來,就渾身一陣惡寒感。
12
盡管這只是我的杞人憂天,但我對臨牀醫學已經喪失了從業信心。
處理完這些事情後,我向醫院遞交了轉崗申請書,打算到醫院的附屬大學任教。
可偏偏是在這個時候,一對中年夫妻找上了我。
他們從偏遠的山區而來,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懇請我醫治他們的女兒。
「我們把市裡的醫院都跑遍了,他們都說沒見過這種病。」
「有一個醫生說了你的名字,讓我們來首都找你。」
「他說在這方面你是專家,如果連你都沒有辦法,那我女兒就……」
滄桑的丈夫抱住哭泣的妻子,兩個人風塵僕僕的精神,已經再也經不起打擊。
這讓我嘴裡推薦他們找其他醫生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接過病例看了看,我不由得感嘆這世上真是無巧不成書。
這個女孩的病,竟然跟曹大水是同一種。
全國沒有第二例的罕見病,竟然就這麼出現在了我的桌上。
女孩的父親很緊張:「秦醫生,我女兒的病,還有希望嗎?」
之前為了給曹大水做手術,我前前後後準備了幾個月,研究出了一套切實可行的治療方案。
但經過那件事,我即便決定收下這個病人,也不得不先把醜話說在前面。
「這種手術的成功率,只有 85%,你們要考慮好。」
哪知女孩媽媽的眼睛都亮了。
「85%,那這很多了呀。之前別的醫生要麼說沒見過不敢收,要麼說只有 20% 的成功率。秦醫生,你真厲害!」
當一個人失去信心的時候,沒甚麼比一句樸素的「你真厲害」,更能激勵人的了。
再多的獎項和嘉獎,其實都不如病人和家屬直接的肯定。
我承認這句話讓我心裡暖暖的,但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
我繼續補充道:「這種罕見病我目前只有治療方案,但一次也沒有實操過,你們看看能不能接受?」
女孩的爸爸十分通情達理:「既然是罕見病,那肯定得病的人非常少,摸著石頭過河很正常。」
女孩媽媽也一直點頭:「只要能有一點點希望,我們就不放棄。」
13
看著病历本上女孩明媚的笑臉,不管之前遭受過甚麼樣的打擊,內心深處那屬於醫生的、深深烙刻在我心底的、執著的救死扶傷的責任感,再次被喚醒了。
我收下了這個病人,並重新修改治療方案。
之前這套方案是為了治療曹大水,可他是個成年人,身體構造和小女孩不同,需要使用的藥物也不同。
考慮到兩地的距離,為了省去中間在路上耗費的時間精力,我直接讓小女孩住進了任職的醫院。
原本女孩的父母還很擔憂,他們經濟條件一般,之前四處求醫花費不少,現在囊中羞澀。
見我承包了女孩所有的醫藥費用後,兩個人直接跪了下來。
我嚇了一大跳,慌忙拉兩個人站起來。
女孩父親眼含熱淚,哆嗦著嘴唇,感恩的話說不完。
女孩母親當下就給我送了錦旗,每天變著花樣給我送吃的。
我說不用,她還很不好意思。
「秦醫生,這都是我們老家的特色,不值甚麼錢。」
「您要是不合口味,送親戚朋友也很好的。」
比起曾經的白眼狼曹家四口,小女孩索瑪一家實打實的治愈了我。
就這樣,緊鑼密鼓地準備了三個月後,一切時機成熟,我再度站到了手術室門口。
索瑪的父母緊緊拉著手向我走過來,兩個人神色糾結,似乎是有話要說。
聯想到上次的經历,我心裡頓時攏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畢竟之前的曹德旺在暴露本性之前,對我也是感恩戴德、謙卑有禮。
我不禁想,難道人和人之間最終都會走到利益糾紛這條路上嗎?
「咳咳,秦醫生,那個,我們有東西要給你。」
索瑪爸爸清了清嗓子,從口袋裡掏出的不是紅包,而是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
在我錯愕的眼神下,那張紙慢慢展開。
「手,術,免,責,同,意,書。」
我念出第一行的幾個字,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是甚麼東西。
「你們這是甚麼意思?」
索瑪媽媽羞澀一笑:「秦醫生你已經為我們付出太多了,我們永遠都還不了。」
「所以,這是我們唯一能給的東西了。」
14
他們的用意我明白了。
這份免責書,清清楚楚地寫著,無論手術中發生甚麼、最後的結果如何,他們都不會要求我負任何的責任。
在醫鬧頻繁發生的今天,這樣一份免責書,的確是不富裕的夫妻二人,能拿得出的最珍貴的東西了。
我感覺眼眶有些癢,但現在已經做了無菌處理,不能擦眼淚。
索瑪爸爸的神色鄭重起來。
「秦醫生,我女兒本來已經被宣判了死亡。你願意盡力嘗試把她從死神手裡搶回來,我們非常感激。」
「我們很清楚,你想要救索瑪的心是真摯的,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懷疑這一點。」
「如果最後, 索瑪仍然無法恢複健康, 那也不是你的錯,只是她太可愛了, 天神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
我感到有甚麼東西即將從眼眶中流出, 不得已只能打斷他的話。
「好了, 等會兒眼淚流出來,我又得再去洗一遍澡。」
護士也出來催我:「秦醫生,手術可以開始了。」
在索瑪父母通紅的雙眼的註視下,我向著他們鄭重地點頭,隨後踏進了手術室。
小索瑪已經乖乖躺在手術牀上等我了。
小姑娘緊張得手腳在微微顫抖, 但仍然扯出一個笑臉給我。
我安慰她:「小索瑪,你能給我數數草原上有幾頭羊嗎?」
小孩認真地從頭開始數:「一頭羊、兩頭羊……」
隨著麻醉的註入, 女孩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接下來的六個小時, 幾乎是我在手術臺上度過的最漫長的時間。
幸好, 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
7 個小時後,索瑪從麻醉中蘇醒。
7 天後,我正式宣布手術成功。
1 個月後, 我親自送索瑪一家出院。
在機場時, 索瑪還戀戀不舍,在我臉上親了又親,被她媽媽抱在懷裡, 眼巴巴瞅著我走遠了。
等回到醫院,萬萬沒想到遇上了不速之客。
15
見到我,曹德旺立馬奔了過來, 臉上極盡諂媚。
「秦醫生,最近過得還好吧, 一會兒我請您到聚賢樓吃午飯啊。」
我沒空搭理他,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曹大水病情惡化,他才不得不來求我。
「有話快說, 我忙著呢。」
曹德旺被我明著嘲諷也不生氣, 嘿嘿笑著說:「這不是我爸的病嘛,還等著您做手術呢。」
我翻了個白眼,只覺得無語。
「喲,我可不愛熱臉貼冷屁股,你找別人吧。」
見我要關門,曹德旺趕緊說:「不是, 我聽說您還沒升職呢,我是來幫您的。」
「這次您給我爸爸做手術的, 免費的,不收錢, 怎麼樣?」
我咬著牙擠出個笑容來, 端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他潑過去。
「怎麼樣?不怎麼樣!」
「之前不是你自己在放棄手術的同意書上簽的字嗎?現在又想讓我回去給你爸爸做手術了?」
「我告訴你,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老娘現在不差這一個病人。」
「再敢鬧事, 我直接叫保安!」
嘭的一聲把門關上,直接讓這礙眼的東西從我眼前消失。
曹德旺倒是想鬧,但醫院的保安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攥住他的後脖領, 像拎小雞那樣給他扔出了醫院大門。
坐在辦公椅上,我止不住地想。
要是世界上人人都能心懷夢想、感恩謙讓,那這個世界該有多美好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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