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歹人污了清白。
爹孃知道後,二話不說便打死了我的貼身丫鬟。
第二天,我的桌上就多了三尺白綾。
後來,他們得知那歹人的真實身份竟是凌侯世子。
我又不用死了。
只可惜,還未等到凌家上門提親,凌侯父子就因通敵之罪被流放千里。
這一次,我爹親手將白綾掛上了房梁。
我娘紅着眼逼我:「別怪爹孃狠心,是這世道容不下你。」
我望着樑上那道刺目的白光。
突然便不想死了。
天道不公,那我便逆天而行。
既然人人都要我死,那我偏要好好活着。
-1-
我爹手抖着將白綾掛上了梁。
見我僵着身子遲遲未動。
他面色一沉,咬牙呵斥道。
「事已至此。」
「你也莫再鬧了。」
「咱們家終究是容不下你了。」
聞言,Ṭŭ̀₃我驀然抬頭。
剛好對上他那雙渾濁的眼。
我爹眼神閃了閃,背過身去不再看我。
我娘嘆了口氣。
抹着淚勸我。
「妍兒…」
「你也別怪爹孃狠心。」
「是…這世道容不下你啊…」
說完,她也默默別過身去。
我知道。
他們都在等我。
等我把脖子伸進那個白圈裏,我們便都能解脫了。
-2-
我抬眸,望着樑上那抹刺目的白。
突然想起了那段不堪的往事。
一個多月前,我大病初癒,帶着丫鬟春枝去玉清觀還願。
上完香,我們便去了廂房歇腳。
誰知,我們前腳剛到,後腳就有人破門而入。
那人身姿挺拔,猩紅的雙眸彷彿藏着無盡的戾氣。
春枝爲了護我,被那人一掌劈暈。
而我——
眼睜睜瞧着那被撕成碎布的衣裳,陷入絕望。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
春枝哭着向我爹孃講了前因後果。
「老爺夫人一定要爲姑娘做主啊…」
我爹臉色驟變。
我娘摟着我直抹眼淚。
誰都沒有開口。
一室寂靜。
直到我被扶進房間,才斷斷續續傳來了春枝痛苦地呻吟…
-3-
春枝因護主不力被活活打死了。
第二天,我娘就紅着眼把那截白綾送到了我面前。
她嘆了口氣,才勸我。
「如果有法子,娘也不想逼你。」
「可此事若是被人知曉,那咱們全家都沒臉活了…」
「你總要爲父母和兄弟姐妹想想…」
句句有理,字字誅心。
可我還是想不明白。
爲何那爲非作歹的惡人不用死,反倒我這個受害者卻不能活下去呢?
還有春枝。
她又犯了什麼錯呢。
就因爲我是女子。
女子失節,便被世道不容了嗎?
恍惚間,就見我娘狠着心將那白綾塞進我手裏,然後倉皇而逃。
我突然笑了。
笑着笑Ṫũₑ着,眼眶便被浸溼了。
我知道,我娘是愛我的。
可除了我,她還有我爹,還有其他的孩子。
-4-
那一刻,我是存了死志的。
可我還是沒死成,被匆匆折返的我娘救了下來。
我娘一邊給我順氣,一邊又哭又笑。
「妍兒…妍兒…」
「太好了,孃的妍兒不用死了…」
我娘沒頭沒腦地說了一通。
但我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
原來,害了我的歹人上門提親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威風赫赫的凌侯世子。
「凌世子昨日去玉清觀接老夫人,誰料被那不要臉的東西下了媚藥。」
「凌世子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匆忙逃走間才誤闖了你的廂房。」
我娘一改先前的頹廢之態,眼裏隱隱帶着幾分得意之色。
看着我越發慈愛。
「還是我兒運氣好。」
「能嫁給凌世子這樣的人物,真真是祖先保佑。」
我一怔。
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敢情被人糟蹋竟成了我的榮幸?
我的心瞬間沉到谷底。
同時,對那人的恨意又多了一層。
既然知道我是誰,爲何昨日不找來?
那我的春枝也不用白白丟了性命。
-5-
凌世子向我爹孃保證,等他從邊關回來便來我家下聘。
爹孃自是一口答應。
轉頭便神采奕奕地爲我準備嫁妝。
明明是我的婚事。
而我卻像個提線木偶一般,爹孃說往東,那我便不能往西。
一切準備妥當後。
爹孃便數着日子等凌家上門。
可左等右等,卻等到了凌侯父子通敵的消息。
凌侯府一夜之間被抄。
不論男女老少,通通流放千里。
我爹急的上火。
這門親事黃了倒無所謂,怕就怕我和凌世子的事被人捅出來。
好在他們還算清醒,當初凌世子上門求親一事,除了幾家至親外,並沒有向其他人透露過風聲。
只要我這個污點不在了,他們便能高枕無憂了。
而當我得知凌家之事時,壓在我身上的枷鎖彷彿突然就移開了。
他們想要我死。
可我偏偏想活着了。
-6-
思緒收回。
見我毫無動靜,我爹轉過身,滿臉怒色。
「你若還要堅持,就別怪爲父狠心了。」
聞言,我勾脣冷笑。
雙眼卻死死地盯着他。
我爹有些不自在,只能將目光移開。
良久。
我纔開口道。
「春枝因我而死。」
「死之前,我要再去一趟玉清觀,爲她超度。」
我爹聽到「玉清觀」三個字,一下便怒了,指着我破口大罵。
「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若是去了那,被人發現當日之事如何是好?」
「再說那丫頭護主不力本就該死,還超度什麼超度!」
我冷冷地看着他,將那白綾扯下來扔到他懷裏。
「既如此,那您便動手吧。」
「隨便您是勒死我,還是毒死我。左右我爲魚肉,任你們宰割。」
說完,我便坐了下來。
倒了杯茶慢慢品着。
我爹一頓,而後氣的直接掀了桌。
「逆女!逆女!」
我娘忙拉住他,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看着我終是不忍。
「老爺就應了她吧。」
「左右就幾日的時間。」
「難不成你真忍心親手…」
我娘說不下去了,倒在我爹肩上一抽一抽地哭着。
半晌後。
我爹眼一閉,嘆了口氣。
「就三天。」
「三天後,你若再鬧,我親自動手。」
我痛快點頭。
「好。」
三天,足以讓我爲自己掙一條生路了。
-7-
大約是怕我逃走。
我爹派了兩個粗使婆子跟着我。
我也不在意。
到了玉清觀的第一日,我便請了高僧爲春枝超度。
聽着往生經,我雙目通紅地爲她點了長明燈。
我知道,是我的無能害死了春枝。
我不祈求她能原諒我。
我只希望,她通往極樂的路能好走些。
一夜無眠。
翌日,天剛矇矇亮,我便前往大殿。
由於時間太早。
一路上,除了觀裏的僧人,只有寥寥無幾的香客。
進殿的時候,我發現那佛像面前已經跪了一個素白的背影。
我輕輕走過去。
挨着她跪了下來。
口中喃喃。
「若求神拜佛有用的話,爲何枉死的都是好人?而作惡之人卻能安享榮華富貴呢?」
那人一顫。
終是將我的話聽了進去。
-8-
我又在觀裏住了一夜。
到了第三日才悠悠地往回趕。
我娘見到我,終於舒了口長氣。
可她還是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半晌纔出聲。
「長寧伯府上門提親了。」
我一愣。
不解地看着她。
「這與我有何干系?」
我娘又嘆了口氣,才道。
「長寧伯世子親自上的門,指明要娶你爲妻。」
「你爹已經應下了。」
我不由蹙眉,目光冷然。
「呵…」
「爹是老糊塗了嗎?」
「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便自行了斷…」
我娘忙打斷我。
「說什麼傻話。」
「那劉伯爺和你爹同在戶部共事,還是你爹的頂頭上司。他家世子親自上門提親,讓你爹如何開口拒絕?」
我垂眸不語。
心底暗暗冷笑。
也是。
就算拒婚不一定會得罪長寧伯府。
但若拒婚後,我突然暴斃,那就一定會把長寧伯府得罪的死死的了。
既如此。
倒不如兵行險招將我嫁過去。
-9-
婚期定的很急。
就在半個月後。
爹孃雖然覺得此事似乎有些蹊蹺,但也沒敢質疑什麼。
畢竟因着我的事,他們也心虛得很。
出嫁那日,我娘偷偷塞給我一個小瓶子,再三叮囑。
「等圓房後,一定要記得將血抹在元帕上。」
我當面答應,轉頭便隨手丟了出去。
一路吹吹打打。
等拜完堂後,我被迎着進了喜房。
可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見新郎的身影。
我索性自己扯了紅蓋頭。
又吩咐秋杏去找些喫食。
秋杏雖然猶豫,但也算聽話,很快就從廚房端來了喫的。
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天大的消息。
「奴婢回來的時候,聽到外面兩個婆子閒聊。說是…」
秋杏不安地看着我。
我掀眉,示意她繼續。
秋杏這才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說是大少夫人身子不適,世子爺…世子爺拜完堂就過去了。今晚大約是不會回來了…」
我一怔。
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這長寧伯府的大少爺兩年前就病死了。
大少夫人沈氏帶着三歲的女兒寡居。
這小叔子往寡嫂的屋子裏跑,還毫無避諱,鬧的府上衆人皆知…
這伯府還真是讓人意外啊。
-10-
第二日敬茶的時候,我終於見到了名義上的夫君。
長寧伯世子劉懷恩。
而他的身邊,還坐着一個柔柔弱弱的素衣女子。
見我目光看過去。
劉懷恩有些不悅,ŧū₄沉着臉開口。
「這是柔兒。」
「名義上是我大嫂,實際上卻是我最愛的女人。」
聽完他的話。
我震驚不已。
甚至懷疑是不是耳朵出現了問題。
還沒等我緩過來,上坐的伯夫人孟氏,也就是我的婆母緩緩開口。
「你也不用驚訝。」
「只要你守好自己的本分,世子夫人這個位置永遠都是你的。」
我抬眸。
不解地望向她。
只見伯夫人悠悠呷了口茶,才傲慢地看了我一眼。
言語之中俱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若不是我兒心有所愛,我們何須娶你這麼個小門小戶的回來。」
「今日索性就把話挑明瞭。」
「柔兒有了身子,你與她一同去莊子上住着。等瓜熟蒂落那日,對外便稱是你的孩子。」
不容我拒絕。
上首一直充當隱形人的長寧伯淡淡看了我一眼。
言辭略帶警告。
「此事算我們對不起你。」
「你父親在我手下辦差,若是你明事理,今後我自然會想法子提拔他。若是…」
長寧伯欲言又止。
但我聽懂了他的意思。
我若聽話,那大家便互惠互利。
但我若敢反抗,那我爹的身家性命可就捏在他的手裏了。
我是個孝順的女兒。
自然得爲父親考慮。
沉默片刻後,我親手向公婆敬茶。
「出嫁從夫。」
「兒媳自是不敢違抗夫君的命令。」
「夫君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
-11-
三日後,便是去莊子上的日子。
劉懷恩駕馬同行。
而我則與沈氏,還有三歲的念姐兒坐在同一輛馬車裏。
沈氏哄念姐兒睡着後,遞給我一袋梅子幹。
低聲道。
「這一路顛簸,喫點酸的能好受點。」
「畢竟,我懷孕是假,你可是貨真價實的孕婦。」
我接過,道了聲謝。
與沈柔相視一笑。
纔拿起一片梅子幹,輕輕咬了起來。
別說,胃裏的那股不Ṭù⁾適感果然慢慢消失了。
-12-
第一次見到沈柔,是我去玉清觀還願的那天。
燒完香經過竹林的時候,耳邊隱約傳來了女子的抽泣聲。
我本不欲多事。
奈何那女子的哭聲卻越來越大。
幾番思量後,我還是帶着春枝尋聲找過去。
探身望去,竹林深處的涼亭裏坐着道清瘦的身影。
一身素衣卻難掩風姿。
那女子正輕拭着手裏的往生牌,慢慢止了眼淚。
見狀。
我正欲離開。
誰知那女子又突然對着牌位哭訴起來。
在好奇心驅使下,我停住了腳步。
從女子陸陸續續的哭訴聲中,我方知,原來她是長寧伯府的大少夫人。
夫君病逝後,她本想帶着女兒過清靜日子。
奈何卻被人面獸心的小叔子強行霸佔。
她說,自己本不該苟活於世。
可劉懷恩竟用女兒威脅她。
一怒之下,她用金簪刺傷了對方。
結果轉頭她的女兒念姐兒就被伯夫人孟氏推進了荷花池裏。
好在孟氏只是爲了替兒子出氣,並沒有對念姐兒下死手。
不過,此事也讓她醍醐灌頂。
若是她敢動那畜牲,孟氏必然不會放過念姐兒。
爲了女兒,她只能飲恨從了劉懷恩。
只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她才能光明正大地來玉清觀緬懷亡夫。
…
我心頭突然一堵。
原來表面光鮮亮麗的朱門綺戶,內裏竟也這般地藏污納垢。
我想開口安慰她。
可喉嚨裏彷彿塞了團浸水的棉花,怎麼都吐不出來。
轉身時。
我怎麼都想不到。
下一刻,命運便要將我推入深淵。
-12-
後來,我藉着爲春枝超度的機會,再一次去了玉清觀。
十五那日,果然在佛前見到了沈柔。
我故意挨着她跪下。
用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在她耳畔悄悄說。
「夫人心誠。」
「可佛只會普度衆生,並不會殺了那些傷害你的人。」
沈柔一顫。
滿眼防備地看向我。
我起身,朝她行了平禮。
「戶部員外郎宋景暉之女,宋妍初。」
「不知可否邀夫人去竹林一敘?」
…
沈柔到底還是來了竹林。
我俯身,朝她行了大禮。
「求夫人救我。」
沈柔一怔,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見我渾然不動,她雙眉顰蹙,冷冷地凝目。
「宋姑娘不必如此。」
「我不過一介婦人。自身尚且在淤泥裏掙扎着,又如何能救的了你呢。」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
明明聽不出什麼溫度,卻又不讓人感覺到冰冷。
我抬眸。
眼裏氤氳着水花,目光牢牢地鎖着她。
「這世上便只有夫人能救我了。」
「哦?」
沈柔挑了挑眉,定定地打量着我。
我深吸了口氣。
將這些日子我所經歷的事,一股腦兒全告訴了她。
從在竹林無意聽到她的心事,到被人糟蹋,再到爹孃逼我自盡——
沈柔的面色越聽越沉重。
藏在袖口下的佛珠,也被捏的越來越緊。
良久。
她才淡淡開口。
「我雖同情你的遭遇,但我確實無能爲力。」
說罷,她轉身便要離開。
「夫人留步。」
我忙攔住她,語氣堅決。
「若夫人能助我擺脫眼前的困境,我必將竭盡全力替夫人報仇。」
-13-
聽到「報仇」兩字,沈柔的眼底迅速閃過幾分晦色。
但很快又恢復了清冷。
她頓了頓。
有些不悅地看向我。
「宋姑娘這是準備要挾我嗎?」
我眉Ṫūₗ梢輕挑,沒承認也沒否認。
而是含笑看向她。
「夫人言重了。」
「我知道夫人的祕密不假,但我不是也將自己的祕密告訴夫人了嗎?」
「若夫人同我合作,咱們一舉兩得何樂不爲呢。」
沈柔眉心一動,眸色變了又變。
沉默良久後,才徐徐開口。
「要我如何幫你。」
她的語氣依舊很冷淡,彷彿在說着什麼無關緊要的事。
可我能看出她的眼底越來越堅定。
我瞭然。
勾了勾脣,才道。
「很簡單。」
「夫人只需告訴世子,你已懷了他的孩子。」
「爲了讓孩子有個光明正大的出身,伯府定然要速速爲世子娶妻。屆時,夫人便可推薦我。畢竟我爹在戶部做事,正好還是伯爺的下屬。我想,他們一定會滿意的。」
聽完我的話,沈柔皺了皺眉,不解地問道。
「你爲何如此篤定,他們會留下這個孩子呢?」
我笑了笑,沒接話。
我當然可以篤定。
因爲那人出發前,曾親口告訴我。
長寧伯世子被他的人偷襲,下腹遭了重創,現下早就失去了男人的功能。
如無意外,這將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想到這,我微不可察地瞥向沈柔。
顯然。
她還不知道這個事呢。
見我不說話,沈柔再次開口。
「就算一切如你所料,可等到瓜熟蒂落那日,我又去哪裏給他找個孩子?」
聞言。
我一隻手輕輕撫上肚子,朝她粲然一笑。
「你…懷孕了?」
沈柔一驚。
手裏的佛珠頓時散了滿地。
-14-
劉懷恩在太常寺當差。
自然不能一直跟着住在莊子上。
等假期一過,他就要離開了。
沈柔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臨走時,劉懷恩目色沉沉地望着我。
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莫要耍什麼後宅手段。」
「若是柔兒腹中的孩子有半分意外,我定要讓你全家賠命。」
我面帶微笑,向他保證。
「世子放心。」
「我馬上就搬到最偏的院子去,絕不會踏出Ṱū́¹大門一步。」
聽罷,劉懷恩臉色緩和了些。
顯然很滿意我的知情識趣。
他走後,沈柔就以靜養爲藉口,將伯府派來的丫鬟婆子全都遣散去了其他院子。
身邊只留下自己的貼身丫鬟柳兒。
管事的婆子開始還不滿意她的安排,嘴裏嚷嚷着:「我們是夫人派來貼身伺候少夫人的,沒夫人的命令絕不敢離開少夫人半步。」
沈柔不與她爭辯。
只是下一刻肚子便突然不舒服了。
那婆子嚇了一跳,忙讓張大夫過來診治。
診完脈後。
張大夫摸了摸須,方道。
「沒什麼大事,只需靜養即可。」
「只是此處人多嘴雜,怕是不利於少夫人休養啊。」
張大夫是長寧伯府的府醫,醫術精湛,深受伯夫人孟氏信任。ŧṻₔ
也正因爲有他隨行,孟氏才放心讓沈柔到莊子上待產。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
這位張大夫幼年家貧,差點被賣進宮當了太監。
是一位路過的官家小姐救了他,還給了他銀錢安身立命。
這位小姐正是長寧伯早逝的原配嫡妻,錢氏。
後來,張大夫通過孟氏孃家的關係進了伯府,無意中看到了錢氏的畫像,這才得知自己的恩人早已作古。
他只能默默守護着恩人唯一的兒子。
只可惜,伯府大少爺是從孃胎裏帶來的病氣,別說他了,就是宮裏的御醫也都束手無策。
沈柔素來心細。
日復一日地觀察下來,越發覺得這位張大夫對自己夫君格外照顧了些。
再三追問後,張大夫纔將那段往事說了出來。
自此以後,張大夫也成了他們夫婦在府裏爲數不多的心腹之一。
正因爲如此,沈柔假孕一事才能順利騙過所有人。
那管事婆子是孟氏的心腹。
自然知道沈柔的肚子事關重大。
聽到大夫的話後,馬上轉了態度,親自指揮所有人搬了出去。
只是每日晨昏定省,卻是一次不落的。
-15-
沈柔的「肚子」越來越大。
劉懷恩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可他只要一靠近,沈柔便立馬嘔吐不止。
嚇得他連忙召了張大夫過來診治。
張大夫自然想好了說辭,稍作停頓後,才道。
「女子懷孕後,通常對氣味很敏感。」
「小人曾見過一個和少夫人情況類似的婦人。最後經過幾位大夫共同診斷後,一致認爲,是男子的體味讓她產生了不適。」
「小人認爲,少夫人大約也是這樣。」
聽到這裏,劉懷恩的面色倏一下就沉了。
顯然「男子」這兩個字,是他現在最不願聽到的。
他當日受傷後,爲了不走露風聲,並沒有找府醫和御醫醫治。
而是專門讓人去城外請了大夫。
所以張大夫並不知道他的情況,正好一針針全戳在了他的心窩上。
劉懷恩恨得牙癢癢。
偏偏他還不能發落。
只能黑着臉找了個藉口,發落了幾個伺候的人。
不過經過此事後,劉懷恩大概是怕自己的事露餡,倒也不常來了。
直到沈柔「懷孕」八個月後,劉懷恩纔派人送了信過來。
信上說,等劉懷恩忙完這趟差事,便要過來陪她生產了。
ṱū₂果然。
沒過幾日,沈柔就讓人給我送來了催產藥。
我自然懂她的意思。
看來在劉懷恩來之前,這個孩子必須要生下來了。
-16-
我讓來人帶了口信給沈柔。
三日後。
沈柔突然發動。
我讓秋杏從後窗遞了個食盒進去。
半盞茶後,產房裏傳出了嬰兒的哭聲。
「生了生了…」
「少夫人生了個大胖小子。」
伯府的管事婆子一聽,忙進房間看了眼孩子。
確認無誤後,馬上喜上眉梢。
忙讓人馬不停蹄地回伯府報喜。
等衆人散去,我才帶着秋杏悄悄溜了進去。
穩婆抱着孩子去了奶孃那。
房間內便只剩下沈柔和柳兒了。
門一推開。
見我緩緩走進來,沈柔嚇得渾身一顫。
她「啊」地驚叫一聲,隨即又反應過來,忙用手捂住嘴。
我像是沒看到她的反常,示意秋杏守住門,然後才找了把椅子淡然地坐下。
沈柔擰着眉,死死地盯着我。
我倏然笑了。
「怎麼?夫人看到我很驚訝嗎?」
沈柔沒應聲,兩隻手卻緊緊地攥着被角。
我隨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慵懶地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上聞了又聞。
不禁嘖嘖。
「這茶好。」
「可比那包摻了東西的催產藥香多了。」
話音剛落。
沈柔僵直的身子一下就軟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見我神色自若,便知我已然知道了真相。
她掩去眼底的不甘,自諷地嘆了口氣。
「你是何時知曉的。」
「夫人說的是哪一件?」
我指尖清輕捻着茶盞,冷笑着凝視她,反問道。
「是下藥讓我血崩?還是給世子下毒嫁禍於我?抑或是當日在玉清觀故意害我之事…」
話音未落。
沈柔的瞳孔驟然放大,眉心越擰越緊。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望着我。
「你…你都知道了…」
我漠然暼過沈柔。
誰能想到,這個看似溫婉又悲情的女人,內心竟藏着一條毒蛇呢。
而我所有的不幸也皆因她而起。
-17-
我閉上眼。
腦子裏突然便浮起那人出征前來找我時的畫面。
那日風雨很大,那人立於廊下,隔着門與我道歉。
「當日之事是我對不住你。你且放心,等我出征歸來,定會三媒六聘風光迎你進門。」
頓了頓,又聽他說。
「給我下藥的人已被處決,只是害你的人卻不能隨意處置。」
門後的我身子一顫,心中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什麼叫「害我的人」?
難道害我的人不是他嗎?
我死死地拽住衣角。
那一剎那,我突然很想破門而出親自質問他。
可我還是不敢。
我怕見到那張臉後,又會想起那個噩夢。
沉默了片刻後。
門外的人才輕輕嘆了口氣,說出了所有的真相。
「那日我發現自己中藥後,本想先找個空房間緩一下。」
「只是我在途中遇到個觀裏的僧人,他主動給我指路,我便不疑有他。」
「誰曾想,竟然…」
「後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於是又回了玉清觀,找出了那個僧人。嚴刑逼供下,那人才招了。原來是長寧伯府大少夫人的丫鬟給了他十兩銀子,讓他故意將我引到了你的廂房…」
聽完這番話,我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長寧伯府的大少夫人…
不正是我在竹林看到的那個可憐女子嗎?
可她爲何要害我呢?
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門外又響起了那人的聲音。
「我派去長寧伯府的人聽到了沈氏和那丫鬟的對話,原來那日你從竹林出來時,正好被沈氏的丫鬟瞧見了。」
「而沈氏又恰好住在我祖母隔壁的廂房,自然也聽到了我被下藥的事。她怕你泄露她和劉懷恩的事,於是纔想出這禍水東引的招數。」
「一旦事成,她手上也捏着你的把柄,便不用擔心今後會受你威脅了。」
真相被揭開的那一刻,我彷彿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只覺得僵透了。
就爲了一個不可能發生的事,便生生將我拖入深淵,更是間接害了春枝一條命…
我的腦子突然一片混沌。
只模模糊糊地聽到那人又陸陸續續說了好些話。
他說,他不方便對付沈氏一個寡婦,只能派人斷了劉懷恩造孽的工具。
他還說,給我安排了一個暗衛,叫秋杏…
-18-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的嗎?」
沈柔清冷的質問聲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抬眸,剛好對上她那張陰沉的臉。
我揚了揚脣角,譏笑道。
「不然呢?」
「難不成夫人真以爲自己做過的惡,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嗎?」
沈柔臉色驟變,一下失了血氣。
只是她猛然間好像想到了什麼,眸光直勾勾掃向我的肚子。
「那孩子…」
我輕輕頷首。
那孩子是秋杏從育嬰堂抱來的早產兒。
我從來就沒有懷孕。
那只是我用來嫁進伯府的一個最好的藉口罷了。
「呵呵…」
沈柔慘笑兩聲, 終於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就摔下了地。
柳兒見情況不對拔腿就要往外跑。
只是還沒碰到門框, 就被秋杏一個手刀劈暈了過去。
我把那包加了料的催產藥倒進杯子裏,隨手晃了兩下便遞給了秋杏。
秋杏會意。
一手攫住沈柔的下顎,將那杯茶悉數灌了進去。
沈柔存了心要我死, 下的藥自然也重。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血便沿着她的褲腿流了下來…
-19-
當晚, 劉懷恩便如期趕了過來。
甫一進門,便聽到了沈柔難產而死的消息。
劉懷恩臉上頓時血色盡褪, 踉踉蹌蹌就倒在了地上。
…
劉懷恩死了。
張大夫給出的結論是死於急火攻心。
可實際上他早就中了慢性毒藥。
毒是沈柔親自下的。
一共有三劑。
前兩劑是劇毒,最後一劑卻是催化毒發的。
沈柔已經給他服了兩劑。
按照她的計劃, 最後一劑藥應該是在今晚下的。
等劉懷恩毒發後, 張大夫就會在我的房間裏找到害死他的毒藥。
而我因爲擔心東窗事發,早就畏罪自盡了。
至於我下毒的理由嘛。
無非是因爲被劉懷恩長期冷落而導致內心不忿, 又或是嫉妒沈柔產子從而心理扭曲…
如此一來,便能順理成章地將劉懷恩的死扣在我頭上, 而沈柔也就能徹底擺脫劉懷恩了。
只是沈柔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便先死了。
而劉懷恩卻因爲受了刺激提前毒發了。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20-
劉懷恩的死訊傳回長寧伯府後。
孟氏直接就暈了過去。
長寧伯撐着一口氣, 一邊安慰老妻,一邊還要處理兒子的喪事。
雖然劉懷恩和沈柔的關係,府上人人盡知。
但到底還是不能搬到明面上來。
尤其不能讓外人知道,劉懷恩是因爲寡嫂過世傷心欲絕而急火攻心的。
所以,劉懷恩最後的死因又便成了突發惡疾。
至於沈柔——
孟氏雖恨她入骨,但看在她爲自己生了孫子的份上,還是咬着牙讓人將她好好安葬了。
她拿沈柔沒辦法, 卻能拿念姐兒出氣。
好在長寧伯連失二子後, 突然對這唯一的孫女起了慈愛之心。
有他護着, 孟氏也無可奈何。
兩個月後, 我在莊子上生下了劉懷恩的「遺腹子」,順理成章被接了回去。
孟氏將這唯一的孫子看得比眼珠子還要緊, 半步都不敢讓他離開視線。
久而久之,便也無心處理府上的雜務了。
長寧伯的意思是先找一個穩妥的姨娘協助她,可孟氏一向看姨娘們不順眼,自然不樂意。
這一來二去的,伯府的中饋之權竟落到了我手裏。
我執掌中饋的第一件事。
就是辭了張大夫。
至於柳兒, 也開恩讓她嫁了出去。
倒不是擔心他們會揭穿我。
畢竟我充其量就是害了沈柔, 而他們卻是害死劉懷恩的幫兇。
我只是怕他們懷恨在心,會對那個無辜的孩子下手。
-21-
春去春又來。
我似乎也習慣了在長寧伯府的枯燥日子。
直到——
新帝登基, 凌侯父子平反歸來。
再一次見到凌肅風時, 又是一個下雨天。
此去經年。
那張曾經給我帶來無限噩夢的臉也漸漸變得模糊。
看着廊下那個長身玉立的人影, 我竟也能做到內心毫無波瀾地去面對了。
相顧無言。
不知過了幾時。
淅淅瀝瀝的雨水聲也變得越來越疏。
凌肅風似乎終於鼓起了勇氣,小心翼翼地開口。
「若你還願意的話,當年的婚約依然作數。」
聞言。
我先是一愣。
反應過來後, 忽而又笑了。
凌肅⻛擰着眉頭,惑然地看向我。
我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反而問道。
「若是當年給世子下藥的那個婢女得手了,世子會願意娶她嗎?」
「自然不會。」
凌肅風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只是他好像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什麼,面色也越來越沉。
「於我而言, 世子與那婢女並無二般。」
「世子既不會娶那婢女, 我又豈會心甘情願嫁給一個強迫我的人呢。」
我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釋然地笑了。
「若是世子當真過意不去的話, 不如給我安排個新的身份,再多多贈我些金銀珠寶吧。」
…
半個月後。
凌肅⻛果真給我送來了新的戶帖。
還捎帶了一處江南宅院的地契和一疊厚厚的銀票。
我道了聲謝。
便帶着秋杏一路南下。
從此春賞百花秋望月,夏有涼風冬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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