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擁有

爹爹死了三天了,但我沒錢買棺材,幸好是冬天,屍體不容易發臭。
我準備賣了自己,就像當年的阿孃一樣。

-1-
我記事起,就從未見過阿孃,只從隔壁花大嬸嘴裏知道,她爲了給阿爹治病,賣了自身給人牙子,不知道被帶去哪了。
可惜最後,爹爹還是病死了。
爹爹死的時候瘦的就剩副骨頭,嘴裏還在唸着:「桃兒,桃兒」。
我知道那是阿孃的名字。
家裏早就沒錢了,該借的也都借遍了,連副棺材都置辦不起。
我準備跟孃親一樣,賣了自己。
我找了村裏的王嬸,可她瞅了我半天,搖搖頭,還是讓我走了。
大概是嫌我賣不上價錢吧。
唉,我可真是沒用。
等我到家,花大嬸隔着很遠就在喊我:「哎呦,蜜兒,你去哪了,快點,你家來貴人了」
我被她拉着往家跑。
第一眼,便看到院外立於梅樹下的矜貴男子。
他可真好看,比集市上唱大戲扮演的書生還要好看。
只是這般矜貴的人來我家幹嘛?
我侷促的站在院子裏,一位穿金戴銀的嬤嬤看着我,地上的雞屎我沒來得及打掃,她一點也不嫌棄,還用那麼好的帕子給我擦跑出來的汗。
我很不好意思。
「你叫沈蜜是吧」她親切的問我。
我點點頭。
「可憐的孩子,我和你娘同在候府伺候,是好姐妹,你可以叫我劉嬤嬤,你娘她……」
原來我的孃親竟比爹爹死的還要早。
「你娘照顧過世子,這次我們也是碰巧路過這,纔想起來這是你孃的故鄉。這是六十兩,十兩是我給你的,另外五十兩是世子賞賜的,你收着,好好養活自己,有能力的話,去京都拜拜你娘」劉嬤嬤將一袋子銀錢放到我手裏。
六十兩!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多,多謝嬤嬤」現在這情況,我根本無法拒絕。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我們家世子爺吧」
我被領到院外,那位世子爺正拿着梅花枝看着,手指白白嫩嫩的,竟比梅花還好看。
「快磕頭啊」劉嬤嬤小聲提醒着。
我趕緊跪下,畢恭畢敬的磕了頭:「謝謝世子」
頭也不敢抬。
世子只是淡淡的說了聲:「不必」。
那聲音我形容不出來,只覺得說不出的好聽。
梅花枝落到地上,花瓣散了一地,世子似乎回到了那輛豪華的馬車上。
「嬤嬤,出發吧」
「是」劉嬤嬤扶起我,跟我簡單告別後,一羣人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迅速離開了。
我捏着手中的六十兩,只覺得像是在做夢。

-2-
拿着世子和劉嬤嬤給的六十兩,花二十兩在鎮上買了個帶後院的商鋪,聘了花大嬸與我一起賣豆腐,日子久了,生意也算是不錯。
許是喫的好了,我的模樣漸漸長開,竟也有好幾個媒婆上門,要與我介紹人家,我並不想成婚,便以年歲小爲由通通拒了。
想着攢夠了錢,再等一兩年,便去立個女戶。
花大嬸邊磨豆子邊數落我,覺得我不該拒絕,好歹也應該去看看,萬一遇上個好的呢?不過我左耳進右耳出,已是習慣了。
收到京都給我的信件,我是詫異的。
我不認字,信是找街角的老先生唸的,拗口難懂,老先生翻譯了下,大致意思就是什麼衛國候府有難,希望我能出手相助,落款是劉四娘。
我也是懵了,衛國候府?劉四娘?應該就是當年的劉嬤嬤吧。
可,找我有什麼用,我一個丫頭片子能幹嘛?
想了想,不管怎麼樣,還是得去一趟,阿爹說過的,做人要懂得報恩。
畢竟,如果沒有那六十兩,阿爹入不了土,我也不能活下來。
把身上所有的銀錢算了一下,留下給花大嬸做生意的錢,其餘的兌換成銀票縫在破舊中衣裏,交代一些事情後,我便跟着鏢局出發北上。
水路加上馬車,整整二十來天,在我吐的不行時,京都終於到了。
不愧是京都,比我住的小鎮要繁華很多,不過我沒心思關注那些,找了個便宜的客棧住下,我開始打打聽信裏所說的候府。
找到街口一個賣菜的大嬸,花了 20 文,知道了信中衛國侯的消息。
衛國侯,今上五皇子的外租,因支持五皇子謀反篡位,前幾日府上 30 餘人皆被今上處死,五皇子監禁終身,念在衛國侯祖上有恩於朝廷,今上開恩留下了兩位公子。
不會吧?人死了?那劉嬤嬤呢?
我又花了點錢,打聽到除了衛國侯夫婦屍首在義莊以外,其餘人都丟到了亂葬崗。
晌午,我拉着借來的板車拖着口薄棺材,按照過路村民的指示,來到了亂葬崗,遠遠的便聽到前方密林裏似有似無嗚咽的哭聲。
劉嬤嬤對我有恩,我不能讓她暴屍荒野,可我也不敢讓別人幫忙,怕給自己惹出什麼亂子。
天子腳下,隨便一個人都能踩死我。
亂葬崗附近人跡罕至,荒涼無比,我自小對這塊膽子大,爲了給阿爹治病,還瞞着他,撈過幾次屍,因此走的倒是一點都不怵。
嗚咽的哭聲斷斷續續,我有點好奇,便沿着傳來的聲音,撥開那些糾纏在一起的樹枝藤條,想看看到底是誰。
路很難走,間或還能看見或者踩到一些年代久遠的屍骨。
剝開雜亂的樹枝,視野開闊處,屍山伴隨着惡臭,一個小小的人兒正奮力的拖着一具扭曲變形的成人屍骸,屍骸脖頸處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小人兒咬緊牙根想要往前走,卻因爲沒力氣,走一步甚至得跌兩步,破爛衣服露出的部位甚至已經磨爛出了血。
我不敢想象一個小孩兒是怎麼克服着恐懼在這裏搬運着屍骸。
抬頭看向不遠處,有一個挖好的淺坑,旁邊已經有好幾座新起的墳包。
「朝兒…不怕,朝兒是…衛國侯府的男子漢…嗚……」小孩兒又一次跌倒。
咦,他剛剛說的是衛國侯?

-3-
小人兒對我的出現很是詫異,他害怕的爬起來就想逃跑,被我一把抓住。
「放開我」他抗拒着,大喊大叫。
見狀,未免傷害到他,我只好放開他,並向他解釋:「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只是聽到你說你是衛國侯府的人…」
他還是一臉的懷疑,我只好把我的來歷和情況一一向他說明。
他安靜下來,倒沒有再次大喊大叫,擦去臉上的灰塵眼淚,他認真看着我:「你真是劉嬤嬤喊來的?」
我點點頭:「我想我應該是。」
小人兒面無表情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具屍體:「嬤嬤在那」
繞回原地,將板車沿着大路拉過來,薄棺有點重,我齜牙咧嘴拖着往前走。
小人兒看了我幾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上前幫了我的忙。
我猜,這個小孩可能就是賣菜大嬸口裏所說的衛國侯府活着的二位公子之一吧。
屍體早已腐爛,雙眼充血,似乎死不瞑目,天氣炎熱,整個亂葬崗一股腐爛味,倒是成了蒼蠅的好去處。
我只有一副棺材,只能幫劉嬤嬤一人。
接着,我和他一起開始挖坑,埋葬其他人。
小人兒似乎沒想到我會繼續幫忙,半晌輕聲吐出兩個字「多謝」,若不是我耳尖,怕是聽不到。
即使有了我的幫忙,挖坑埋人也是忙到了傍晚,我一身臭汗,累的氣喘吁吁。
數了數,十三個墳包,我不解,賣菜大嬸不是說有三十幾人?
小人兒解釋道,還有一些是家裏還有親人在的,早已將屍首運回家埋葬,剩下的這些都是無親無故的孤家寡人。
這些人都是家生子,對他都非常好,他不能讓他們做孤魂野鬼。
我問他,知不知道我阿孃的墓在哪,他告訴我,阿孃當年似乎是在別院裏病死的,也就被葬在別院附近的山上。
只是現在,那個別院不屬於衛國候府了。
無奈,看來,這次是祭拜不了阿孃了。
我在劉嬤嬤墳前跪下,將帶來的紙錢元寶點燃,小人兒默不作聲跪在了我的身後。
天色漸暗,紙錢也燒完了,我深深磕了三個響頭,劉嬤嬤,一路走好。
稍微收拾了一下,我起身準備離開,可看着身邊站着的小人兒有些不忍:「你…準備去哪?」
小人兒見我問他,抬起淚眼彎彎的眼眸,撲通一聲朝我跪下,哀求道:「姐姐,求求你幫幫我,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哥哥快……死了,求求你了」
悲涼的哭聲響徹樹林。
哥哥?是那個世子嗎?
我嘆口氣,抱住他不停磕頭而顫抖的身子,用手指抹去他的淚痕:「別哭」

-4-
天色已暗,我打着火把,名叫韓慕朝的小人兒帶着我在巷子裏左繞又拐,終於,來到了一個衰敗的破廟前,門窗皆已損壞,瞧着像是張着大口的怪物。
小人兒腳步不停,飛快的跑進去,我急忙跟在後面。
環顧四周,破廟的最右邊地上,似乎躺着個人。
「哥哥,朝兒回來了」小人兒飛撲過去。
我將火把固定住,輕步走上前。
一股子難以言說的氣味充斥了鼻腔。
火光照耀下,我根本無法將眼前妝若乞丐的男子與幾次出現在我夢境裏的男子相聯繫。
躺着的那人眼窩臉頰深深凹陷,瘦脫了相,頭髮長時間未打理,結成了一團,破爛的血色中衣上顯現一道道鞭痕,傷口早已結了痂,而他的雙腿膝蓋處竟腫了碗口大小的包。
更可怕的是他的雙手,此刻不自然的外翻着,只有左手稍微好一點,但也同樣紅腫,我心裏驚顫,這似乎是被人活生生斷了手腳。
「哥哥,你快醒醒,有姐姐來救我們了」小人兒叫了好幾遍,甚至搖了搖哥哥的身子,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
「不好,他發燒了」
小人兒被突發的情況嚇的不知所措,猛撲在哥哥身上大聲哭喊:「哥哥,你不要死,不要丟下朝兒一個人」
我心想,燒成這樣得趕緊找大夫。
找到一個破瓦罐,去院裏的井裏打了水,找了塊破布當做汗巾,先將世子的身上污垢清理了一下。
沒辦法,某些味道特別難聞,我也怕他燒的太狠,先用水給他降降溫。
沒有多餘的衣物,只好將原先的衣服洗了下再穿上。
虧的從小活做的多,此刻病重的柿子我才能背的動,不過,他還是太高了,一雙大長腿險些拖拉在地上。
「不許哭,拿着火把,去最近的醫館」
小人兒抽噎着,可也知道救哥哥命要緊,高舉着火把在前面帶路。
接連敲開好幾家醫館的門,可對方一看到世子身上帶着鞭痕的血衣,沒聽我們說完,就關上了門。
背上的溫度越來越高,呼吸卻越來越弱,我急得頭頂都快冒汗。
整個人也因爲長時間奔跑熱的不行,我大口喘着氣,手臂痠痛發抖,漸漸沒了力氣,好幾次世子都差點滑下來,只能咬牙堅持着,小人兒見狀,一隻手舉着火把,一隻手在後面用力託着。
「爹…娘…」耳邊傳來氣若游絲的聲音。
在我們絕望時,終於有一家偏僻的醫館打開了大門,我高興的都快哭出來。
坐診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大夫,他看到柿子的慘狀,皺了皺眉,但還是放我們進來了。
我和小人兒連連感謝ƭû₃,老大夫只是摸了摸鬍子,笑着說了句:「醫者仁心,這是老夫該做的」
老大夫一點都嫌棄世子髒亂,吩咐我們小心的將人放置在塌上,褥子立刻被染的烏漆麻黑,我很不好意思,連連表示會賠個新的,老大夫擺擺手,說洗洗還可以用。
我很感激,感慨總算是遇到個好人。
看着老大夫搭脈時皺着眉一籌莫展的表情,我和小人兒心頭均是一顫。
不會是沒救了吧。
好一會,老大夫才放開搭脈的手,回到桌旁開始寫藥方,同時吩咐我繼續用涼水敷額頭,溫水擦頸部和身子,以防高燒燒壞腦子。
忙活了一晩,又捏着鼻子灌了藥,柿子的燒終於退了。

-5-
燒是退了,可人還是沒醒。
沒法子,我們只能繼續蹭在老大夫的醫館待著。
老大夫私下告訴我,世子的傷很重,鞭傷先不說,雙腿腿骨和右手腕骨被人活生生打斷,左手經過休養,大致能稍微活動,但其餘肢體想要恢復,以他的醫術,基本辦不到,他只能開點藥儘量不惡化。
說完嘆口氣,眼神憐憫的看着我,我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又過了一天,世子還是沒醒。
許是看我們太過可憐,老大夫在後院閒置的空房內用破木板搭了張牀,我退了客棧的下等房,三人就這樣臨時蝸居在此處。
小人兒寸步不離的守在他哥哥身邊,生怕他哥哥死掉,我看着兄弟兩破破爛爛的一身,嘆口氣去布莊買了兩套粗布成衣給兩人換上。
世子之前給的五十兩還剩三十兩,除去回家的路費,等他醒了,我打算還給他,也夠他兄弟用一陣了。
又想起來,似乎小人兒的父母還沒有被安葬。
果然,我一問他,他立馬就哭了。
又扣了二兩,定了兩口中等的棺材。
拜託老大夫的徒弟暫時照顧下柿子,我領着小人兒,請了專門從事喪事的知賓幾人一起來到義莊。
看人下碟的看守人敲竹槓,非要一兩銀子才肯放人,我求了半天,那人死不鬆口,看着小人兒哀求的目光,我咬牙給了,才順利將衛國侯夫婦的屍首帶出。
心裏卻在暗罵,一兩銀子啊,這人心真黑。
知賓就地將衛國公夫婦的屍首清理完畢,穿上帶來的壽衣,吩咐手下人抬進棺材並封棺。
寬大的板車上並排放着兩具棺木,小人兒朝着棺木跪下,聲音顫抖着深深嗑了頭:「不孝子慕朝給爹孃叩頭,兒子無能,現在纔來接爹孃,請爹孃原諒兒子」
又是連續兩個響頭,抬起時,額上已是有小塊淤青。
我站在一旁,並沒阻攔,因爲這是他身爲人子該做的。
叩首完,小人兒轉而面向我,一臉感激朝我拜下:「姐姐大恩,朝兒沒齒難忘,願做牛做馬,銜環報恩」
我趕忙上前扶起他。
輕輕擦去傷口處的細小沙石,我嘆了口氣。
遵從小人兒的意見,我們一羣人並三副棺木,朝着亂葬崗出發。
他想把爹孃同候府其他人她們葬在一處。
忙活了整整一天,等我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去時,老大夫的徒弟一臉驚喜的告訴我們,柿子醒了。
小人兒瞬間有了力氣,利索的跑進房間。
我磨磨蹭蹭的跟在了後面。
說實話,真有點怵他。
屋裏傳來小人兒嘰嘰喳喳伴隨着哭意的說話聲,想了想,我還是跨過了門檻,畢竟還有三十兩要還他。
我進門的動靜被他聽到了,牀上那人的目光移向了我後又淡淡收了回去。
那雙眼與一年前的清冷疏離相比,現在瞧着就像是一潭污濁的死水,腐臭發爛,毫無生機。
我的直覺讓我想到了阿爹。
小人兒替我做着介紹,一邊將我最近做的事說了一遍。
再聽到爹孃已經入土爲安時,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了一絲動容,抬眸看向我的眼神也有了一絲波瀾:「謝…謝」。
許是長時間未說話,他的喉嚨嘶啞,發出的聲音也不如一年前好聽。
小人兒仍舊嘰嘰喳喳的說着,可他又恢復了原樣,垂下了眼眸,只是安靜的聽着。

-6-
老大夫說,柿子這個傷養的最快,估計也得一個月țų¹,我想着他們兄弟總得有地方住,便花錢在醫館附近租了個房子。
一年租金一兩,真貴。
拜謝完老大夫,付完診金,我拎着包袱,拖着板車將柿子兄弟帶回租的房子。
房子不大也舊,只一間正屋廚房和偏房,好處是自帶一個小院子,小人兒很高興,到處摸摸看看,興奮的不得了。
我將世子和小人兒安置在正房,偏房收拾出來自己住,打開包袱,將銀票從中衣裏拆出來。
小人兒出去探探周圍,我走進正屋撩開破舊的半截門簾,世子正躺在牀上看着漏風的窗外發呆。
他的雙腿和雙手被老大夫用木板纏繞着固定住,感知到我的到來,他偏頭看向我,仍舊平平淡淡,好似一切都無他無關。
我走上前,將窗戶推開,一絲陽光傾灑進來,光縫中能看到跳舞的灰塵,屋外一顆板栗樹被風吹着嘩啦啦作響。
在不久,就可以喫板栗燒雞了。
我拿出銀票,放在他左手邊,只是還是不太敢看他:「這是您當年給我的,我用了一些,剩下的您收好」
一片寂靜,他沒任何反應。
抬起頭一看,他又看着窗外發起呆。
「好死不如賴活着,就算不爲了你自己,爲了朝兒,你也得活下去啊,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了」我不太會勸人,也只會說一些大家都會說的話,果然,這些話對他無用。
他還是沒反應。
我嘆口氣,將銀票塞到他枕頭下,動作有些許粗魯,湊近看,這幾日的休養,他比之前乞丐樣看起來,要好了許多,嗯,挺英俊的。
看向窗外,小人兒正歡快的跑回來,快晌午了,我得去廚房做飯。
臨出門,微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求你,替我照顧朝兒」
我停下身子,撩門簾的手一頓,卻也沒回頭:「我不答應,他需要的是你,不是我」
說完,我徑直去了廚房。
可是,從那天開始,他開始拒絕喫飯喝藥,小人兒哭着鬧着求他,他卻只是倔強的看着我,我實在是氣不過,脾氣上來了,硬是把嘴掰開喂,可最後,還是被他給吐出來。
整整三天,他幾乎滴水未進。
小人兒的眼淚都快哭幹了,他也只是平靜的說了聲:「朝兒,大哥這是解脫」
又過了兩天,他已經陷入了半昏迷。
我只能趁他睡着,強制餵了點米湯,他的嘴脣因爲長時間沒喝水,早已破裂。
小人兒紅腫着眼睛,扒着門框看着。
短暫的清醒了過來,仍是一句話不說,只是面錄乞求的看着我。
我嘆口氣,真是服了:「我答應了,我會帶他離開這裏」
聽完,他朝着我,璀然一笑,仿若全世界的星河都在他眼中:「多謝」
棺材鋪的老闆現在都認識我了,因爲我又定了口棺材。
打了水,細細將他清理了一遍,拆掉木板和繃帶,小人兒哭着爲他在外面穿上壽衣,他卻笑了,之後又愧疚道:「朝兒,對不起,原諒大哥的懦弱和自私,我真的無法面對如今的自己,我會去找爹孃謝罪,你要聽…蜜姐姐的話,知道嗎?」
我見識過他一絲往昔的風采,也目睹他如今的頹廢。
雙腿盡斷,大小便不能自理,確實很難受,可活着就還有希望,爲什麼一定要死呢?至少他還有親人陪在身邊啊。
我不懂,也可惜,這些話他聽不進去。
因我是大客戶,棺材已經被老闆提前送到亂葬崗。
我帶上工具,拖着穿上壽衣的他,一步一步朝着亂葬崗走去。
小人兒沒跟來,只是朝着我們遠去的背影嗑了頭。

-7-
吭哧吭哧挖了半天,終於挖出一個大小能放一個棺材的坑。
我累的氣喘吁吁,灰頭土臉,嘴裏一股子土味。
跳上來,使出全身力氣努力將棺材推進去擺好。
一切準備就緒。
我看向坐在衛國侯夫婦墓前的一動不動的身影,最終還是拿着傢伙走上前。
一捆繩子,一瓶從老大夫徒弟那買的砒霜。
生怕砒霜苦,我還帶了糖。
「我那邊準備好了,你…想好選哪個了嗎?」
我將東西擺在他面前。
他低頭看了看,笑了:「有勞」
我搖搖頭,蹲在一旁,等他的回答。
「沈姑娘,你相信我候府是清白的嗎?」半晌,他突然問我。
我想了一會,點點頭:「應該相信吧…」
他看着不像壞人,可,其他人不一定信啊,我去外面走動時,還能聽到有人在罵衛國侯府,往大門上扔臭雞蛋呢。
墳上斜插的風信錢嘩啦作響,十五座孤墳,無處話淒涼。
哦,等下還得加一座。
我動了動發麻的腿,世子好像被定住了,垂下頭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只好無聊的數螞蟻。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笑的前俯後仰,嚇了我一跳。
「一生爲國爲民,有什麼用,到頭來,枯骨黃土,一身罵名…爹,你輸了」
他看着那塊新鑄的碑,哭的很傷心,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他的眼睛通紅,像是要滲出血一樣,配合着身上的壽衣,像是來索命的惡鬼。
我走遠在地上坐下,讓他慢慢發泄。
「沈姑娘」
「在」我爬起,將用樹枝亂畫的圖案用鞋擦去,小跑到他面前。
他已經平靜下來,轉頭看向我,微笑道:「勞煩沈姑娘再將我送回去」
我驚喜:「你不尋死啦?」
他點點頭:「子言想通了,謝謝沈姑娘開導」
我擺擺手:「不不不,你想通就好」
「那我們回去了?」我小心翼翼再次徵求他的意見。
「嗯」他點點頭。
太好了,我高興的將那兩件索命的傢伙收回去,間或看到已經埋進土裏嶄新的棺材…一陣心疼,不知道挖出來,半價賣掉有沒有人要。
「沈姑娘,勞煩你將我身穿的壽衣脫下來」
依言,我走上前,伸出的手卻停在半空,這麼清醒自如的狀態下脫他衣服,我還真不太好意思。
離的很近,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體溫,閉上眼,快速的將他身穿的壽衣脫下疊好,只剩下貼身的中衣。
「勞煩將壽衣放進棺材裏,就當…以前的韓子言已經死了」
我聽話的照做,費勁將棺材蓋上,用鋤頭將土重新填回去。
「沈姑娘,子言能和你一起回家鄉嗎」

-8-
老大夫將我們狠狠罵了一頓。
我瑟縮在一旁,一個字也不敢回。
世子倒是一直將責任攬過去,可老大夫還是不停數落着。
重新將手腳固定好,頂着老大夫不滿的視線,我趕緊拖着世子跑了。
「又連累沈姑娘了」
傍晚,家家戶戶升起炊煙,我拉着板車朝臨時的家走着,聽完他的話,我回道:「你可以叫我沈蜜」
沈姑娘剩姑娘,聽着真變扭。
他笑了笑,說「好,蜜兒」
我被他笑的耳朵有點熱。
「你真要和我一起回家?」我們那個小地方,哪有京城好啊。
「沈…蜜兒,是不是不願意?」傳到耳朵的聲音有些低落。
「不,不是」我停下身子,連忙回頭解釋,卻在觸及他的目光時,嗖的轉回身。
「我只是怕委屈了你們」我還記得那輛豪華的馬車,不用想也知道,他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我那破屋……
「呵,現如今我兄弟二人如何用的上委屈二字,我只是怕…麻煩了蜜兒,若是蜜兒不願意…」
「沒,我沒不願意」我大聲打斷他的話。
「只要你們不覺得委屈不適應,我歡迎你們」
「多謝」
對於我們兩人的歸來,小人兒高興到尖叫。
他圍着世子歡呼雀躍,不停說着話,世子一直含笑聽着。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爲回去做準備。
ƭūⁿ世子還是無法輕易動彈,只能我和小人兒伺候着,不過,一般都是小人兒伺候的多。
每次我幫忙翻身或者擦洗,都會不好意思,可後來我偶然發現他的耳朵每次都比我紅,我就釋懷了。
鏢局已經聯絡好,只等着他們回程時帶上我們,時間剛好也有一個多月,足夠柿子養傷了。
柿子將原來的三十兩還給我,說是他們兄弟以後的住宿和飯錢,我想了想,還是收下。
多了兩個人,我確實需要錢。
養了一個多月,柿子雙腿雙手的木板終於拆了,可最終的結果很是不好,雙腿膝蓋以下漸漸沒了反應,右手的手腕也是軟塌塌垂着,只有左手,還能輕微抓握。
我和小人兒都挺難過,可世子還是滿不在意。
我想他不是滿不在乎,只是不得不接受。
臨回家鄉的前一日,竟來了幾位貴客。
那日,我剛要帶着小人兒去買菜,一身着黑衣錦衣的年輕男子策馬而來,在院門前停下。
利落下馬後,他看着小人兒,高聲道:「朝兒,你最近怎麼樣,你哥哥呢?」
小人兒只是低着頭,不答話。
見小人兒這副態度,錦衣男子尷尬又有些許惱怒,故作調笑道:「怎麼,誰惹朝兒生氣啦」
這時,一輛馬車緩緩而來。
錦衣男子立刻起身,來到車旁。
一隻玉手掀開車簾,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出現在眼前,我呆住了,這,仙女應該就長這樣了吧。
錦衣男子上前攙扶住仙女,仙女卻淚眼彎彎飽含情誼的看向小人兒:「朝兒,你哥哥呢?他還好嗎?」
聲音婉轉動聽。
我看向小人兒,他也看着我,這時,門裏傳來了世子的聲音:「進來」
我倆頓時鬆了口氣,立馬竄回院裏,關上門。
院門外,仙女的哭泣聲依稀能聽到。
屋裏,我看着世子面無表情的臉,有點惋惜。
多麼郎才女貌的一對啊,可惜造化龍人。
仙女在院門外Ţūₛ站了很久,最後被錦衣男子勸回去了,走之前,敲門,給了我五百兩銀子。
我不收,小人兒從後頭衝出來,搶在了手裏:「哥哥說,拿了這錢,他與你們互不相欠」
隨後,砰關上院門。
我只能跟着回到屋內,世子讓小人兒將錢交給我,我連連擺手,這麼一大筆錢,我真管不好。
世子卻強硬的讓小人兒把錢交給我,表示我是這個家的管家人,自然得管錢,我拗不過,心驚膽戰的收下,琢磨着該藏哪,世子卻吩咐我收拾東西,今天就和鏢局的人匯合。
我驚訝,明天才出發啊。
世子搖搖頭,財已外露,此處不安全。
我想想剛剛接銀票時,隔壁幾戶人家的偷窺,確實,萬一來個搶錢的…
搬,現在就搬。
我們終於踏上回家的路。
搖搖晃晃的水路過去,終於走上了陸路,在一箇中轉的鄉鎮,我竟然看到了一種有輪子的椅子。
我毫不猶豫的買了下來,世子看到後,真誠的像我道了謝。
他終於能偶爾出來透透風,我感覺到,他挺高興。
再回來時,院子裏的桂花都開了,只另外一顆柿子樹,還是有點禿。
原本我想給世子和小人兒另買一處宅院,可小人兒扒着我不願意放,無奈,我只能將兩人帶回家。
花大嬸見我回來,開心的不得了,待見到世子和小人兒時,有一絲疑惑。
我小聲像她解釋,只說這是我阿孃的侄子,父母雙亡,現在來投奔我。
花大嬸有一絲嫌棄,可看着世子的腿和小人兒害怕的眼神,終究心軟了。
她趕緊將連着廚房的偏房收拾了出來,我本想着和他們換個房,可他們兄弟兩堅決不同意,沒法子,只能依着他們。
世子成了我的表哥。

-10-
因爲世子的到來,我的豆腐攤生意好了不少,就又聘了花大嬸的丈夫過來幫忙送貨,兼帶幫助柿子白天擦洗和如廁。
小人兒被我送去了學堂。
一切,似乎都在變好。
桂花開的正盛,我每天都剪幾隻放到世子的房間,偶爾等小人兒休沐,我都會把世子推出來,一起享受敲桂花的快樂,當然,他每次都會淋一頭,也不生氣,只是寵溺的看着我們。
他的左手恢復的比較好,已經能漸漸抓握,只是還是控制不住的發抖,爲了能重新握筆,他在手腕處吊上了石塊,繩子總是會將手腕磨破。
我忍不住感嘆,真有毅力。
日子一天天過去,柿子樹結滿了柿子,親人去世的傷痛漸漸被撫平,冬至前夕,我將劉嬤嬤,世子爹孃的牌位請了回來,與我爹孃一起供奉。
牌位被我供奉在廟裏請和尚誦經祈福了整整 100 天,世Ťũ₆子看到牌位時,囑咐小人兒鄭重給我嗑了頭。
世子真正能用左手握筆寫字喫飯時,已經到了除夕。
我們院子的對聯就是他寫的。
花大嬸和花大叔回老家了,家裏只剩下我們三人,因爲他們還在守孝,我便簡單做了點飯菜。
我很開心,好久都沒人陪我過年了。
桌上,我開心的說着以後的規劃,再聽我說ŧûₚ要讓小人兒考狀元時,小人兒沉默了。
世子笑着解釋,因爲涉嫌謀反,他們衛國侯府後三代不得參加科舉。
這…。
正月裏,沒什麼生意,但我想蚊子再小也是肉,就也沒關。
初八,下着大雪,我正守着攤子打盹,隔壁的大嬸興沖沖的告訴我,夫子山的和尚廟來了個雲遊的高僧,醫術很高,說不定可以治好我表哥的病,不過,說不定,這兩日就要走了。
我大喜,包好兩塊豆腐送給她,她滿意的走了。
收攤,將家暫時託付小人兒,我將世子搬上驢車,用家裏的厚棉被將他裹住再蓋上一層蓑衣。
世子讓我不要去,下大雪,太冷了,況且那個所謂的高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不同意,非要去試試,世子嘆口氣,不說話了。
雪下得越來越大,我抖去車棚上的積雪,牽着驢,在雪地裏艱難前行。
雪停了,風還是一樣大,吹在臉上,跟刀子割似的,我停下來,回頭看看世子,還好,除了臉上有點紅,其他看着還不錯。
「歇一會吧」背後世子勸道。
「沒事,不累」
我是不累,走到半道,驢累了,就是不肯走。
我氣死了,卻也沒法子,只能找戶人家,付了幾文錢,請大嬸幫忙看下,等回城的時候再來牽。
世子讓我回去,我不肯,這都走了一大半了。
我將拖拽的繩子套在肩膀上,肩膀勒的生疼,路上的積雪太厚,一腳下去,能沒過半個小腿,鞋子早就溼透了,身上也由冷到熱。
我吭哧吭哧像頭老牛一樣,走走停停。

-11-
可結果卻很失望,高僧對於世子的手腳,沒有任何辦法。
我心底掩飾不住的失望。
世子卻看着我的鞋,請求寺廟裏的小和尚爲我送點熱水。
因爲這個事,我的手和腳都生了凍瘡,癢的不行。
後來還是世子在書裏找到了方法,幫我緩解癢痛。
正月過後,又有媒婆上門,我以爲是衝我來的,結果是衝世子來的。
女方是鎮上絲綢鋪的獨生女,不嫌棄世子的殘疾,只要他肯入贅。
世子冷麪趕走了她。
我承認,我突然,有一點點高興。
開春後,世子爲自己找到了一份事做。
和街尾的老先生一起寫信。
他身姿綽約,往那一坐,就是一道風景,因此,姑娘光顧的特別多,生意特別好。
老先生本來還不太高興,直到世子將所賺的都予他四分之一,他就笑了,連誇世子聰慧,字寫的好。
有一日,他竟帶回了一隻蝴蝶樣式的銀釵給我,我受寵若驚,連連推拒,他扔在我的桌前,推着輪車就走。
晚上被窩裏,看着銀釵,我偷偷紅了臉。
我以爲日子就會這樣過着,春去冬來,衛國侯府第二年的祭日過後,家裏來了一羣人。
嬌俏的小姑娘撲進他的懷裏,哭喊着:「師兄」
我愣住了,收回跨進去的右腳,轉身走進廚房。
他也看到我了,但是沒有叫住我。
廚房裏,花大嬸很爲我鳴不平,她總以爲我們會成爲一對。
我朝她搖搖頭,示意她別說了。
端着幾杯茶,我走進正屋,小姑娘看着我
笑道:「師兄,這是你後來買的婢女嗎?」
婢女?
我沒做聲,將茶盞放下。
「什麼婢女?這是我姐姐」一旁的小人兒怒氣衝衝的走過來,拉我到一旁的空椅坐下。
「瑩兒,這是我的恩人,不可胡言」世子眼神犀利的看向小姑娘,後者委屈的嘟起嘴,哼的轉頭不理他,反而狠狠瞪了我一眼。
隨行的老者也輕輕呵斥了一句,不過小姑娘並不理他。
我也沒走,心安理得的坐着,畢竟這是我家。
老者細細檢查了世子的傷勢,搖頭又點頭,隨後道:「你這傷勢若換旁人,肯定無可奈何,可偏偏遇到我……」
這話一出,我和小人兒眼睛一亮。
「若想恢復,需將雙腿打斷重接,你可能忍受?」
「自是可以」世子難得激動的看向老者「勞煩師傅費心」
老者點點頭:「我需準備Ṱü⁴一段時間,有一株藥材需我親自去挖」
老者走了,他女兒瑩兒留了下來,我把正房留出來,和花大嬸住在一起。
她很不好伺候,一會嫌這個難喫,一會嫌那個不好,我都儘量滿足,只有在世子面前,她纔會變得善解人意。
鎮上人都知道了,我的表哥有了心怡的對象。
半個月後,老者回來了。
原以爲一切順利,我也由衷爲他高興,可小人兒自以爲好心,將其中最重要的一株草藥曬了太陽。
小人兒已經哭的不能自已,噼裏啪啦扇自己嘴巴子,我忍住眼淚,走過去抱住他。
世子也難掩失望,可還是招手讓弟弟過去,表示並不怪他。
一旁的花大嬸猶豫的開口:「這個什麼草,我好像見過」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花大嬸。
花大嬸嚥了口口水,小聲道:「我和我家老頭年輕時候好像在村裏的雞鳴山見過,花開在懸崖縫裏,因爲是藍色的,我印象很深」
老者大笑:「對對,魄草喜陰不喜陽,多長在背陰的懸崖處,你說的極對」
一切峯迴路轉。

-13-
召集了村裏的壯漢,我開出每人一兩銀子的懸賞,只爲找到那個魄草。
大家很激動,紛紛拿起傢伙上山。
天色漸黑,都沒有影響大家高漲的情緒。
可天不隨人願,竟下起了雨,雞鳴山本就險峭,很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無奈,我加到了每人三兩。
我和花大嬸互相彼此扶着,走的異常艱難。
半夜,雨下大了,我們終於找到了魄草。
身手矯健的年輕小夥,綁着繩子,很快就挖到了。
拿到手的那一刻,我開心的不得了。
上山容易下山難,好幾次我都差點跌到懸崖裏。
有驚無險,我們拿着魄草回到了家。
我以爲他們肯定都歇息了,沒想到燈火通明,都在等我。
將魄草教到老者手上,我才真正鬆了口氣,這時,我才後知後覺,身上有點疼。
治療的過程我沒參與,因爲我發燒了。
等我醒來,老者已經帶着世子小人兒和女兒一起走了,若不是那隻蝴蝶銀釵和偏房內衛國侯夫婦的牌位,我都要以爲之前經歷的一切都是場夢。
沒關係,我都習慣了,活着就好。
我大病一場,花大嬸嘴上埋怨,可還是盡心盡力的照顧我。
一晃一年過去,我徹底成了媒婆嘴裏的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花大嬸有時還會嘟囔,爲什麼我會沒人要,甚至還想花錢爲我找個依靠。
我制止了,轉頭爲自己立了女戶。
我依舊賣着我的豆腐,那隻銀釵也被我藏在了箱子的最深處。
很平常的一天,我迎來了不速之客。
那個叫瑩兒的小姑娘。
她依舊高高在上的俯視我,說要帶我進京都給世子做妾。
我覺得她腦袋有病。
拒絕了瑩兒的提議後,她思考了半天,表示也可以反過來,我做主母,她做妾。
我又問她,這是世子給我的賞賜嗎?若真是賞賜,倒不如給些真金白銀才最實在。
果不其然,她被我氣走了,在她走的當晚,我被人迷暈。
昏迷前,我想,到底是誰有眼無珠,綁我幹什麼。
再睜眼,我被反綁住,困在木箱裏,晃晃蕩蕩,我知道了,我在船上。
眩暈感襲來,我吐了一身,綁我的人打開木箱時,一臉嫌棄。
我也不想的,暈船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就這樣,我強逼着被人餵飯,然後嘔吐,循環反覆了半個多月,我終於踩到了陸地。
他們交談的言語中,我知道,世子扶持五皇子坐上了皇位,貴妃娘娘的三皇子成了亂臣賊子,而劫持我的正是他們。
想用我來威脅世子,這羣人更是有毛病。

-14-
想不到我與他的再次見面,是在如此境況。
他長身玉立,已然恢復了最初的貴人模樣。
我一身狼狽,嘔吐的污漬還未清洗,被人用刀挾持着。
旁邊,是那個曾經見過的仙女,我後來才知道,那也是他曾經的意中人。
三皇子似是很想捉弄世子,他問他,我和仙女,會選誰。
這還用選?不要以爲他走以後,我沒發現他畫過的小像。
眼見着對面那人舉起了弓箭瞄準,我閉上眼,做好赴死的準備。
「撲哧」箭齒沒入骨肉,血滋我一臉。
我睜開眼,一旁的仙女一臉驚駭,口吐鮮血。
架刀在我脖子上的人也突然反水,直接將周圍人砍殺,刀光劍影中,我被他護送到世子身邊。
那人丟下弓箭,拄拐快步上前擁住我,不顧我身上的污漬,將我抱在懷中:「蜜兒,別怕,我帶你回家」

-15-
我拒絕了和世子一起回京都。
「爲什麼?」他問我。
「我不喜歡」我小聲道。
人上人的生活確實好,但我只喜歡我的小院。
世子沉默了。
「你會放我走嗎?」我小心翼翼的問他。
今日不同往日,他又變成高高在上的世子了,我有點怕他。
「當然」良久,他告訴我。
我鬆了口氣,那些不知名的念想終於可以斷了。
回到鎮上,我的豆腐攤生意越來越好,每天數銀子數的特別開心。
就是,晚上一個人太無聊了。
想了想,還是成個家吧,有個孩子,就不無聊了,要是處ƭū́ₘ的不好,大不了和離,把孩子留下。
我找了鎮上有名的媒婆。
花了大價錢,媒婆按我的要求給我找了幾個學文認字的,可基本都是歪瓜裂棗,我不太滿意。
我都快不報希望了。
又一日,媒婆興沖沖找到我,說給我找了個好貨色。
我再也不相信她的話了,就沒去。
正當我守着攤,昏昏欲睡,熟悉的清冷嗓音在我耳邊響起。
「姑娘爲何不來赴約,小生這廂有禮了」
世子番外

-1-
從天宮掉入地獄需要多久,答案,一刻鐘。
一刻鐘前,我還是天子近臣,身披無上榮耀,一刻鐘後,我成了階下囚後,被人惡意打斷手腳。
出獄後,朝兒一直以爲我是昏迷的,其實我的腦子非常清醒,清醒的聽到他說的每一句話。
父親母親,鴆酒封喉,其餘奴僕皆被縊而亡。
諾大的衛國侯府一夕之間,不復存在。
我不甘心,趁朝兒不在,爬出破廟,我想去向父親的結拜兄弟,我的岳父大人求救,我想請他出面,洗刷我衛國候府的冤屈。
可我等到的是未婚妻嫣兒與我兄弟程序的親密出遊。
我不自覺嘔出一口血。
我早就應該知道,這世道人心難測,怎會有人真的雪中送炭。
撐住我的那一口氣,泄了。
我開始渾渾噩噩。
我想一死了之,又在對朝兒的愧疚中清醒。
直到沈蜜的出現。
就是這個一面之緣的女孩讓我的父母入土爲安,讓我的朝兒穿上新衣,喫上飽飯。
我也終於找到了可以託付朝兒的人,畢竟,現在她還能圖我們什麼呢?
我很慶幸當初贈了她五十兩,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願意百倍千倍的回贈。
我不是沒有親戚,我相信求救的信母親能送的人肯定都送了,可最後,竟只有一個小女孩千里之外趕來了。
我知道她明白我託孤的意思,可她不願意。
我開始絕食。
癱瘓在牀,屎尿都要人照料,這種生活我真的,無法忍受。
她被我磨的沒辦法,答應了。

-2-
可後來,我反悔了。
只辛苦她費勁爲我挖的坑。
我求她帶我和朝兒離開。
畢竟,京都危險重重,可能還是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啓程時,聽說三皇子麾下有人貪墨軍餉,京都一片大亂,我就知道,有人故意牽制了京都中人的精力,不然,我與朝兒無法平安到達。
我猜,那是表哥的手筆。
她的故鄉在偏遠的小鎮,多年前,我隨劉嬤嬤來過。
我和朝兒終於能暫時安頓下來。
是的,暫時,我從沒想過要在這裏呆一輩子。
我努力的鍛鍊左手,即使手腕被石塊吊的磨破皮。
每當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抬頭看看窗外。
桂花樹下,朝兒和她嬉笑打罵,她笑的聲音像是鈴鐺,清脆的當當作響。
我的心瞬間平靜下來,她看到我,調皮的將我推出去,撈起竹竿,桂花粒頓時淋落滿頭。
那刻,我突然有點不想走了,可每日祭拜父親母親時,我將那點念頭又掐死了。
待我書信寄於江南謝家後,我能做的只有靜靜等待。
那是我重啓人生的第一步。

-3-
他們終於來了。
我知道就算師傅不來,瑩兒也會想來。
畢竟,我知道,她傾心於我。
呵呵,我都要驚歎於自己無恥的境界又上了一層。
師傅閱盡千帆,早就知道了我的意圖,他看着我,問我,是否願意娶瑩兒爲妻。
我頓了頓,那聲願意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道風雪中爲我求醫的背影,閃過我的腦海。
良久,我才沙啞的告訴師傅,我想和瑩兒結爲異性兄妹,照顧她一生。
我想,就算師傅不願意治我的手腳,我有腦子,應該一樣可以爲父母報仇。
我不怕等待。
可師傅卻哈哈笑出聲,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他原以爲我經歷鉅變,早已迷失本心,可如今,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子言。
我也笑了。
不,早已不是了。

-4-
她爲我找藥生病了。
坐在她的牀前,我愣愣的看了她好久。
我想告訴她,如果成功,除了那隻不值錢的銀釵,我會給她我所有的榮耀。
如果失敗……
不,我不會失敗。
表哥已書信給我,啓程去西北。
我義無反顧的走了。
走之前,我折了一隻桂花枝,從茂盛到乾枯,它陪了我幾年。

-5-
我站起來了,但是終身得拄拐而行。
我知道他們在背後給我取外號,叫我鐵柺韓,我不在乎,只要能報仇。
我又幹了件無恥的事。
我派人留守在了小鎮,一是爲了保護她,二,攪黃了她的所有婚事。
正當我們勝利在握,表哥已登廟臺,她卻不見了。
再次見面時,她小心翼翼的看向我,狼狽不堪。
那一刻,我想了一百種虐殺三皇子的方法。
三皇子玩味般,問我選誰,這還用選?
我瞬間看到她眼裏的絕望,她不想死,她一直都只想簡單的活着。
爲了她的安心,我直接挽弓射殺了嫣兒。
她滿眼的不敢置信,我卻覺得好笑。
也難怪,從始至終, 我從未對她說過喜歡或者愛字。
可那時候的我, 又怎配說一個愛字。

-6-
她終於安全回到了我身邊。
三皇子和其旗下衆人悉數被誅殺, 我拎着始作俑者的人頭,去了爹孃墳上禮拜。
可我從沒想過她會拒絕我。
她小心翼翼的問我能不能放她回去。
我不想, 可我只能答應。
看她明顯鬆了口氣的樣子,我好氣又好笑。
我想,等我把事情完結,把朝兒安排好,就可以去找他了。
表哥是天生的帝王,很快,天下亂事就被平復。
他很奇怪我的心思,明明蜜兒長相算作一般, 家世也是一般,爲何我就跟着了魔一樣,若真喜歡, 娶回當妾便是。
我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是啊, 都說她現在配不上我, 可若是沒有她, 你們現在都看不見我, 我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當妾, 那是侮辱她。
表哥又笑, 那你不就是想報恩嘛,這簡單,朕賜她爲衛國候府異妹, 享郡主之位,賞良田千傾, 如何?
不行, 怎麼能做我妹妹,我想也不想就拒絕。
表哥搖搖頭, 又走了。
知道她主動開始相人成婚,我急的在家轉圈圈, 不僅我急,朝兒知道也急。
他告訴我,哥哥, 你走吧,沒關係,家裏有我, 我會撐起來的。
我欣慰不已,立馬辭官。
表哥恨鐵不成鋼的看着我, 最後送給我一副字,百年好合。
我笑着接受了。
我回到了小鎮, 踏下馬車的那刻, 肩膀都鬆快了。
我認識這小巷子每一條路,認識這裏每一個人,我知道, 我一直都是想念這裏的。
後來蜜兒好奇問我,是什麼開始喜歡她的。
我抱着女兒看向正淘氣的兒子,卻忽然憶起那日她以背爲騾, 在風月中拖着我往前走,她用腳下的步步爲筆,在我的心間刻下她的名字。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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