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領着後宮衆人來抓我的奸。
我和姦夫被堵到牀腳,皇上面無表情。
「皇后,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任務做完了,我想趕緊領盒飯下線,根本不掙扎:
「臣妾百口莫辯。」
快快判我死刑。
皇上讓侍衛把姦夫拿住,閉了閉眼睛,張口宣判:
「貴妃啊,爲何要污衊皇后。」
「這明明是個女人。」
我和貴妃驚呆了。
貴妃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指着姦夫悲憤大喊:「這是女人?我第一次見到長鬍子的女人?!」
皇上鎮定:「那是你沒見識。」
-1-
皇后被捉姦在牀,人證物證具在。
即使是這種情況,皇上都要保下皇后。
他超愛。
闔宮上下磕生磕死,除了我和貴妃。
我是想死沒死成,貴妃是想我死沒死成。
唉。
-2-
第二日,朝中御史上來就參:
「臣要告發皇后私通,穢亂後宮,罪不容誅。」
皇帝還在嘴硬:
「昨日朕已查明,此事乃貴妃污衊皇后,並無私通一說。」
貴妃的父親鎮遠大將軍臉色鐵青。
這夫妻倆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我可憐的閨女啊。
但在大太監的示意下,他只能上前接下這口黑鍋。
「老臣教女無方,求皇上恕罪。」
眼看有臺階,皇帝正準備踩着下來。
御史二號突然開口:
「陛下,臣要參皇后偷藏兵器,豢養私兵。」
「妄圖——」
振聲:「謀逆!」
「嘶——」
滿朝文武倒吸一口涼氣。
皇帝眼珠子亂轉,試圖找理由爲皇后開脫:
「啊這……一定是誤會,誤會。」
御史三號往前一步,大義凜然:
「皇上!您還要包庇皇后到什麼地步!皇后如此無法無天,再這樣下去,臣等真不知道這大周是該姓趙還是姓沈了?」
「臣願死諫!」
說着丟了笏板就要往柱子上撞。
好突然的死諫!
皇ţŭ₆帝還在發呆想轍兒呢,御史三號的額頭已經距離柱子不足一寸。
說時遲那時快,帶刀侍衛直接一個飛踢,給老御史踢出二里地。
啊,不是。
二米地。
回過神來,皇帝裝作生氣的樣子:「胡鬧!朕豈是這等是非不分的昏君!」
滿朝文武滿臉問號,不然呢?
「皇后疑似謀逆之事,就交由大理寺卿沈嵐查辦吧。」
「趙侍衛,你叫幾個人去將張御史抬去太醫院治病。」
「退朝!」
連皇后謀逆都交給她的親信去查,大周藥丸。
滿朝文武互相傳遞眼神,不裝了是吧?
可惡啊。
大太監李寶福眼觀鼻鼻觀心,這才哪兒到哪兒。
如果被你們知道陛下私底下在給皇后娘娘當狗,豈不是要昏過去?
-3-
我和皇帝都是穿越的。
我慘一點,比他早穿十年。
系統給我佈置的任務是成爲大周首富。
它說:「小沈啊,你好好幹,在大周掙到的錢還能等價換成人民幣喲。」
我說:「你猜我每天打工掙得是什麼?廢紙嗎?」
系統卡了兩秒,接着忽悠:
「打工打工,兩手空空。」
「小沈啊,只要你完成任務,回頭回來給你發個大編制。」
什麼!
大編制!
我掙扎了幾秒:「那你立字據。」
-4-
人不逼自己一把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
我鋌而走險,落地大周就買了一本《律法》。
暴富的方法全都寫在大周律裏了。
這十年我北上販馬,南下賣鹽。
江南組錢莊,京城炒房,全國放貸。
爲了掙錢,我是不要命的。
夥計仰慕我,同行嫉妒我,朝廷調查我。
在系統的幫助下,我躲過無數明刀暗箭,商業觸角遍佈大周各地。
翻手,國庫空虛。
覆手,金融危機。
皇帝暫時奈何不了我這個心腹大患,只好捏着鼻子娶了我。
打算忍辱負重,徐徐圖之。
而我任務完成,正在找辦法死遁。
能在臨死之前戴一下美美的鳳冠,也算不虛此行。
-5-
趙簡就是在我和皇帝大婚當晚穿過來的。
蓋頭被掀開,邪魅狂狷的年輕帝王眼神中透出不符合人設的愚蠢。
「嘿嘿,太美了。」
「打算拿舌頭去舔。」
…..
好傢伙,遇到同行了。
我掏出牀頭的紅繩,示意皇帝伸出手。
他傻乎乎配合我。
宮人們當場失聰失明,迅速逃出夫妻 play 現場。
殿中無人,我把皇帝綁在柱子上審問。
「你叫什麼名字?來這裏是幹嘛的?」
僞裝被識破,皇帝眼神飄忽:
「老婆,這是在做什麼?快把我放下來。」
我抽出腰上的鞭子,往地上猛地一抽。
啪——
皇帝瑟縮了一下:「不要打我!我招,我全都招。」
-6-
據趙簡所說,他是一名大學生。
系統忽悠他來大周做皇帝,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還發老婆。
趙簡就屁顛屁顛來了。
沒想到在大周還遇到了同爲穿越者的皇后。
這麼容易被騙,等他老了我一定賣他保健品。
他還擱那兒美滋滋:
「系統居然還安排了老鄉當老婆,估計是怕我來到陌生地方不習慣吧。」
「這可能就是天選之子吧。」
「老婆,你放心,後宮即使有再多的女人,你也是我最愛的那個。」
毛都沒長齊,還做起了後宮佳麗三千的美夢。
還是捱打挨少了。
我涼涼一笑:
「行啊。」
以爲皇帝是那麼好做的呢?
-7-
大婚第二日,趙簡上朝。
朝臣們他一個都不認識,討論的話題他如同聽天書。
系統催促他勵精圖治,否則電療伺候。
趙簡痛苦極了,抱頭溜進我的寢宮。
「老婆,救命啊。」
我還在睡懶覺,無力揮了揮手:
「別煩我。」
趙簡蚊子成精了一樣,趴在我耳朵邊瘋狂嗡嗡:
「老婆,姐姐,都是老鄉,幫幫我吧。」
我煩得要死,拿被子捂住頭:
「找你的後宮佳麗去。」
趙簡牢牢抱住我的胳膊,淚流滿面:
「姐姐,系統它不是人啊!我上個早朝被電了十來回,現在腿都是抖的。」
「求求你了。」
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他飽滿的胸肌,瞬間清醒了幾分。
接着又順着衣襟往下滑,唔——腹肌也不錯。
趙簡很上道,抓住我的手帶我驗貨:
「姐姐,我就是姐姐的狗。」
-8-
當狗而已,趙簡接受良好。
給誰當不是當呢。
系統會電他,大美人頂多罵他兩句。
嘿嘿。
也不怕他爽到。
-9-
趙簡對我展現出極大的殷勤,整日往我殿裏鑽。
他嘴巴甜,又肯出賣色相和肉體。
我給他批了兩個月的摺子,動了退休的念頭。
「沈氏的賬本回頭讓沈嵐給你,你好好幹,大周交給你了。」
燈花漸凋,我靠在趙簡的懷裏,把玩着他的手指。
趙簡蹭地坐起來:「姐姐…..」
他那麼大的一個男人,此刻像被拋棄的小狗一樣,緊緊抱着我。
「不準走,等我任務做完了一起走不行嗎?」
趙簡用他的嘴脣不停地貼我的脖頸,企圖勾引我留下來。
「不行。」
我拒絕地非常乾脆,像個冷酷的帝王。
「我想回現代吹空調玩手機。」
-10-
我知道他是怕一個人孤獨地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無親無友。
趙簡夜裏睡覺驚醒好幾次,不停地探我鼻息,以確定我是否還活着。
守夜的宮人目睹這一切,又磕到了。
陛下他超愛啊。
-11-
趙簡超不超愛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超累。
不僅要幫趙簡處理國事,還得維持我的商業帝國。
夙興夜寐,宵衣旰食。
趙簡當甩手掌櫃整日摸魚,我成了大周實際的掌權人。
朝廷上的一些老臣痛心不已,他們懷疑我給皇帝下蠱控制住了他。
畢竟沒和我成親之前的皇帝野心勃勃,文治武功上頗有秦皇漢武之遺風。
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只會聽女人話的傀儡,大臣們氣得天天上朝參我。
趙簡充耳不聞。
他在現代的時候是個小富二代,沒什麼大志向,就想靠着家裏的分紅喫一輩子。
但自從家裏說等他大學畢業就不給錢了之後,他火速轉變願望,妄圖在畢業之前榜上個富婆,好繼續過他那遊手好閒的日子。
如今突然來到古代當皇帝,不好好工作還要被電擊,趙簡真的很想死。
好在皇后老婆精明能幹,還是老鄉,他靠着厚臉皮和胸肌腹肌成功上岸。
趙簡深知,自律給他自由。
於是他天天健身,注意養生,還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取悅老婆。
好讓老婆越來越愛他,最終實現幫他處理工作的目的。
現在,趙簡生機勃勃地在院子裏練拳,而我憔悴批摺子。
唉。
都說權力是最好的春藥,這春藥我喫太多恐怕要猝死。
不行,得趕緊撤。
-12-
由於穿越者服務中心物資緊張,我與趙簡共用一個系統。
十年間,我出色的工作被系統看在眼裏,它不可避免地對同爲穿越者的趙簡報有極大期望。
但它沒想到,趙簡這麼廢物,一直在龍椅上惴惴不安。
不停地說自己背叛了工人階級。
朝會論題他聽不明白,邊疆戰事他兩眼發昏。
系統一心想要 KPI,無情至極,對他非電即罵。
趙簡更想死了。
我都懷Ṭũⁿ疑係統感染了超雄病毒。
多少有些牀上的情誼在,我有些不忍心。
去找超雄系統當說客:
「統啊,這不是有我在幫他批摺子嗎?你這樣動輒暴起電人,我天天看着也怪心疼的。」
趙簡泛着淚花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他感動得想哭:
「我就知道姐姐心疼我。」
接着我說:
「這樣吧,等我走了你再電。」
趙簡把頭移開,趴在牀上自閉了。
系統好聲好氣:
「沈姐,玉不琢不成器。你幫他批一天,還能幫他批一輩子嗎?」
這話倒是真的,趙簡落地兩個月了,對朝政還是一知半解。
我把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和邊境情況掰爛揉碎餵給他,他都喫不明白。
皇帝愚蠢,但實在美麗。
每次上小課,他都盛裝打扮來到我的寢宮,時而金絲黑袍禁慾大祭司,時而白衣清俊翩翩少年。
名爲上課,實爲勾引。
桃花眼顧盼神飛,偶爾壓低嗓音笑一聲。
哪家的皇帝是這副上不得檯面的樣子?
實在是有失體統!
不過我爲大周經濟奮鬥了十年,也該享享福了。
半推半就同趙簡廝混起來。
系統想 KPI 想瘋了,在一次課後休息中衝破電子牆:
「正經課沒上一節,這種東西倒是玩的起勁啊!」
其實它啥也看不着,就是一堆馬賽克。
但這些馬賽克已經讓它明白了一切。
這些骯髒的人類!
我披上外袍從牀上下來,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
十足的昏君派頭。
小白臉皇帝長得漂Ṫŭ̀⁻亮,人又單純,一門心思想着討好老婆。
或許——
等趙簡做完任務一起回現代也不是不行。
我沈荀鶴等得起。
「系統,趙簡如果想完成任務回現代,至少需要多少年?」
「起步二十年。」
那沒事了。
我身體不舒服,可能等不起要先走一步了。
-13-
要從大週迴現代,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死遁。
趙簡這次怎麼撒嬌都不管用,我是真不想在這裏坐牢了。
於是我天天去摘星閣上觀星,實則觀察地形看高度夠不夠我摔死。
趙簡恐嚇我:「回頭要是摔不死,荀鶴姐姐你癱瘓在牀的時候我一定會給你端屎端尿的。」
這結局太過可怕,我再也沒去過摘星閣。
一計不成,我又生一計。
寢宮的房梁很高,三尺白綾便能歸西。
趙簡及時趕來:「自縊的話,要麼大腦缺氧而死,要麼在身體重量作用下白綾把頸椎折斷。」
「如果中途白綾不結實斷掉你死不成,荀鶴姐姐,大腦長時間缺氧會變成傻子的。」
確實有幾分道理。
緊接着,不論我想出什麼樣的辦法自殺,趙簡都能準確勸阻下來。
他的確不是當皇帝的料,倒像個苦口婆心的大臣。
自殺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被不停打斷自殺節奏的下場就是——我對自己再也下不了手了。
唉。
趙簡好逸惡勞,我沈荀鶴貪生怕死。
要不我倆能滾在一起呢。
難道真的要輔佐趙簡成爲明君完成任務之後才能回去?
二十年刑期,那還不如忍痛死了得了。
-14-
在趙簡沒穿越過來之前,皇帝本人視我如眼中釘,每日都在盤算着怎麼拿下沈家的錢莊、鍊鐵場、鹽幫和馬場等等。
只是朝中水渾,有人因爲利益想我死,那便有人因爲利益要我活。
斡旋之下,皇帝聽了宗室的昏招,娶我當皇后好名正言順地利用丈夫和國君的身份監管沈家。
沒想到大婚當天就被趙簡穿了。
皇帝大權旁落,自此攻守之勢異也。
想想以前,我做生意的時候向大臣與宗親行賄,現在成紀檢委了。
朝中大臣坐臥不安,生怕哪天我一個不高興就查賬給他們送走。
好了,如今那批想我活的人也開始想請皇后殯天了。
所以我的敵人,是一整個大周朝堂!
嘿嘿。
我下不了手自殺,但敵人們可是一點都不會心慈手軟的啊。
於是我故意設計讓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捉姦在牀,另外還將豢養私兵、鑄造武器的證據匿名呈上了死對頭左相的案頭。
即使是這樣,趙簡還要指鹿爲馬保下我。
要不是早知道他懶惰的本性,我也有點磕我倆了。
-15-
事情就這麼僵持下來。
直到邊關急報:北荒十三部來犯,來勢洶洶,現已攻下巖玉城。
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左相:「北荒十三部向來羸弱,若不是得大周庇佑,早被蠻族所吞。爲何今年打過來呢,此事定有蹊蹺!」
趙簡點頭:「確實確實。」
兵部尚書:「巖玉城地勢險峭,易守難攻,而守城將領乃王老將軍部下第一猛將石淵,怎會守不住城呢?此事定有蹊蹺!」
趙簡點頭:「不錯不錯。」
張御史:「臣聽聞,皇后娘娘當年在邊境販馬時,與北荒十三部首領私交甚篤。如今謀反一事剛被揭露,北荒便進犯,此事定與皇后脫不了干係!」
趙簡點頭點到一半:「哈?」
即使到這種地步,朝臣還是堅持起承轉合罵我。
我真是……
太欣慰了!
我沈荀鶴,穿越十年,殫精竭慮。
如今不僅一人之上,更是萬萬人之上!
而大周臣子竟不懼強權,堅守本心,政鬥手法可謂是見縫插針。
真是棟樑之才啊。
於是我決定,親自請命出征。
然後爲國捐軀,死在戰場上,萬古流芳。
順便讓朝臣愧疚,半夜醒來都要扇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16-
我的動作很快,上午傳來的消息,下午我就點兵準備迎敵。
爲了成功死掉,我帶了一堆的政敵。
左相、背鍋俠—貴妃的父親謝將軍、被侍衛踹飛的張御史,這幾人與我積怨已久,自然是要帶。
禮部左侍郎私底下偷偷罵我牝雞司晨,帶走!
工部員外郎瞄上了我的礦,想收歸國有,帶走!
戶部尚書一直懷疑我偷稅漏稅,也得帶走!
刑部Ṫû¹官員們聽從原先皇帝的指示,多年來費盡心思給我羅織罪名,通通帶走!
趙簡極力勸阻,而大臣們已然看穿他外強中乾的本性,充耳不聞。
他們拿着皇后懿旨像打了雞血一樣,收拾行囊就跟着我衝出了京城。
無奈,趙簡也衝出了京城。
滾雪球一般,這次戰鬥變成了帝后御駕親征。
東廠與西廠的探子打頭陣,內閣和六部重臣們伴駕。
其聲勢之浩大,宛如當年太祖西征。
朝臣們和我都攢着勁兒,誓要趁此機會做掉她/自己。
趙簡警惕得跟貓頭鷹一樣,睡覺都睜着一隻眼。
-17-
我們一路奔襲至巖玉城下,殺氣騰騰。
禮部蕭侍郎率先叫陣:
「伊樓颯!你這賊子!鼠輩!忘恩負義之徒!汝父橫屍街頭,汝母暴斃荒郊,伊樓家留你苟活於世,實在讓祖輩先人蒙羞!不孝之子!」
「豬狗不如,畜生一條!龜縮不出城,怕不是在梳妝打扮,好來你爺爺褲襠下求饒!」
趙簡聽呆了,風度翩翩的禮部侍郎,原來是個噴子。
看來他平時私下罵我是口下留情了。
我現在有點懷疑他在指桑罵槐,但是沒有證據。
蕭侍郎舌燦蓮花,滿嘴噴糞,一口氣罵了半個時辰。
城內安靜得好像墳墓,情況確實不太對勁。
巖玉城建於谷地,三面環山,易守難攻。
此地風沙頗大,山上寸草未生,陡峭險峻,乃大周北境的天然屏障。
若敵軍精銳攻至城下,兵力懸殊,那退至城內等援軍到來便可。
照理說不該淪陷得這麼快。
我們攀雲梯入城,卻看到了地獄般的一幕。
-18-
街道上屍橫遍野,大周士兵和百姓們與北荒的敵軍慘烈糾纏。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地上兵戈皆已捲刃。
血。
到處都是黑紅乾涸的血跡。
這些人脖子整齊劃一被砍斷,一顆顆頭顱如戰利般放在城中央的大博古架上。
而殘肢斷臂胡亂堆在廣場中央的鼎裏。
黃風吹過,血氣逼人,夾雜熟肉腐爛的腥臭。
古代的殘酷如此直觀地呈現在眼前。
我被巨大的荒誕與不真實席捲,曾經那些求死的願望是多麼可笑。
趙簡臉色蒼白,喃喃自語:「……人間煉獄。」
是啊,人間煉獄莫過於此。
有些人拼盡全力想要活下去,卻再也沒機會見到太陽了。
將軍與城主本可以棄城逃跑,爲了這些百姓,他們還是留了下來。
伊樓颯。
伊樓颯!
倉皇環顧四周,屍體、屍體、屍體……
怪不得巖玉城寂靜如墳塋,原來早就成了一座死城。
我像被人卡住了脖子,吞嚥都困難。
一雙溫熱大手覆上了我的雙眼:
「荀鶴姐姐,別看了。」
我別過頭,死死盯着石淵將軍未瞑目的臉龐:
「趙簡,一直以來,我太過得意洋洋自己的小聰明。」
「爲了做任務,踩着律法的紅線,不知悔改。」
「傲慢、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以爲仗着現代的知識與科技輕易就可愚弄衆生。」
「但我忘了,這不是虛擬的遊戲,我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像蝴蝶效應一樣,給人帶來滅頂之災。」
一個一個頭顱點過去,胸中火越燒越烈。
我咬破嘴脣,終於落下淚來:
「ŧű₆趙簡,他們是因我而死的。」ẗú₄
-19-
張御史所言不錯,我與伊樓颯的確是舊識。
那個時候他是老首領衆多兒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而我已然成爲來往大周與北荒最有錢的馬販子。
伊樓颯搭上我的路子走私部落馬匹,好積攢財物謀奪首領之位。
當時大周律法年年改進條款,官家收攏馬匹于軍中,私人販馬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我便想尋些新的路子謀財。
正好夥計告訴我,巖玉山北部有一座未發掘的鐵礦,屬北荒轄地。
我與伊樓颯談判,只要他願意將礦給我開採,我便幫他登上王位。
交易完成。
成爲首領的伊樓颯唸了書,才發現自己以往的行爲多麼愚蠢短視。
馬匹和兵刃,這兩樣對王來說最重要的東西被他拱手讓人。
利益滋生貪婪,權力使人膨脹。
伊樓颯想到那座鐵礦就夜不能寐,恨不得啖我肉飲我血。
他是一條陰險毒蛇,爲了王位隱忍多年,一朝稱王便殺了同胞兄弟姐妹們。對我的恨更是切入骨髓,怎麼會不採取行動?
現在大抵是強佔了那處礦,從礦山中挖通山洞進攻巖玉城,將官兵與百姓製成京觀泄憤。
我與皇帝成婚後已然登上高臺,他奈何不得我。
於是那支箭矢穿越時空,射向城中手無寸鐵之人。
幾萬人的冤魂,將拖我一同去往地下贖罪。
-20-
禿鷲在空中盤桓,狂風悲鳴。
我跪於放滿頭顱的博古架前,向戰死的英靈磕頭。
「北荒伊樓一脈,必絕於沈荀鶴手中。」
「若違背不遵,死後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日月爲鑑、天地爲憑。」
「山川作證、風雷共見。」
-21-
趙簡帶領臣下們收斂屍體,沒有掙扎就彎腰撿起鼎裏的肉塊。
那麼膽小怕事愛偷懶的一個人,面對如此慘烈的場面居然沒有逃避。
甚至細緻地幫他們闔上了眼。
大太監李寶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陛下怎麼能幹這種腌臢事呢!
趙簡一道街一道街地拾過去,然後揹着人偷偷抹眼淚。
我突然想到系統說他最早來這裏的時候,不停唸叨着自己背叛了工人階級。
赤子之心。
系統綁定宿主沒有出錯,趙簡會是個溫和仁慈的君主。
而我唯利是圖,怪不得任務是成爲首富。
-22-
一直到晚上,主幹街道上的屍體才清理乾淨。
趙簡在將軍府書房尋到了我:
「荀鶴姐姐,這件事並不是你的錯。」
我搖搖頭,讓他不要再安慰我。
「那你要不要聽聽大臣們的意見?那可都是你的政敵哦。」
有什麼好聽的?
他們終於抓到了我的把柄,還不得想方設法弄死我?
我現在已經不想死了,真後悔帶這麼多政敵過來。
趙簡自顧自地說下去:
「謝將軍告訴我,伊樓颯這個人陰險殘酷、心狠手辣。即使你沒有幫他,他也有的是辦法弒父弒兄上位,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心上沉甸甸的石頭稍微挪開了幾分。
「如果沒有你,那些馬匹和鐵礦依舊是屬於北荒的,他們會比現在更強大。伊樓颯狼子野心,絕對不可能只屠這一座城。」
「只是如果你能早點把礦交給國家就好了,大周派強兵駐守,定然不叫北荒偷偷潛入。」
我用腳趾頭想就知道是誰說的:
「工部員外郎解閒亭。」
他一直饞我的礦!
我冷靜反駁:
「解閒亭也發瘋了,那礦是北荒轄地,大周怎麼駐兵?」
「額……現在不就能駐了嘛。」
趙簡頓了頓,繼續:
「京中一直以爲北荒窮苦,並不在意這個附屬部落,沒想到礦產那麼豐富。早知道這樣,當初隨便羅織幾個罪名,把此地攻下。或者派兵假裝強盜去零元購,你懂的呀。」
熟悉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刑部尚書你的心真髒,你們研究我真是大材小用了。
「咱們都知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大周國力發展得如此之快,荀鶴姐姐當居首功。你一人的稅收便能養活一整個鐵甲軍,幾十萬人都指着你喫飯呢。偷偷告訴你,戶部尚書徐大人給他家孫女取名叫聞鶴欸。」
我竟然是徐大人的偶像?
不過徐老對待偶像居然也如此剛正不阿。
他十年如一日地堅持懷疑我偷稅漏稅。
我輩之楷模。
「荀鶴姐姐,大周對屬國們太友好了,以至於人人都覺得能從咱們身上咬下一塊肉來。強者我避之、弱者我威之,所以無敵於天下也。」
沉默良久,我真心實意地說:
「他們比我教的好,趙簡,你會成爲一個合格的皇帝的。」
趙簡被表揚,高興得不行:
「真的嗎?哦哦哦還有,蕭侍郎說你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被欺騙很正常,不會有人怪你的。」
我捏緊拳頭,捏麻麻的:
「人呢?我要揍他。」
不過到底是沒揍成,因爲李寶福說蕭侍郎十分懼內。
他在家老捱打,只能私底下罵女人過過嘴癮,如今練成了個大噴子。
趙簡感嘆:「蕭侍郎寧可捱打都不願意離開夫人,他超愛啊。」
插科打諢之下,沉悶的空氣又緩緩流動起來。
伊樓颯,讓我想想現在你逃到哪兒了呢。
-23-
北荒北部是深海,南接大周,都不是伊樓颯會選擇的去處。
西側緊鄰蠻族,雙方世仇幾百年,如果北荒人踏上蠻族領地,無異於自投羅網。
如此,便只有東渡蓬洲這一條路可走了。
這麼多年了,伊樓颯的愚蠢與短視還是令人側目。
竟然不知大周水師規模已經擴展至五千艘戰船,且每艘船上都配有火器。
在水上出逃,死路啊。
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伊樓颯就被抓住。
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然回天乏術,對天猖狂笑了一聲:
「沈荀鶴!這些人都是因你的貪婪而死!你會痛苦嗎?午夜夢迴之時,你還能認得出他們的眼睛嗎?」
「你別得意,終有一日,你會被大周皇帝送上絞刑架,你的臣子們一刀一刀將你的肉割下來。」
「我先去地下等着你!你可別迷路了。」
就是這麼個玩意兒,殘暴、無恥,我以往從未將他放在眼中。
但風起țů⁷青萍末,浪成微瀾間。
他滿腔怒意,心頭不快就發瘋屠了一城,事發後棄子民於不顧,出逃海外。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小看任何一個人,忽略任何一件小事。
趙簡小心翼翼安慰我:
「荀鶴姐姐,你不要聽他狗叫,我們都知道不是你的錯。」
伊樓颯自盡,血濺三尺。
我笑了:「我還沒有那麼脆弱,走吧,去安排接下來的事吧。這次你可要認真學習如何做一個明君了。」
趙簡認真保證:
「我會的。」
-24-
我留在了巖玉城,再也不提回現代的事。
謝將軍打下北荒,捉拿了不少伊樓舊部送到礦場做苦力,大周疆域已擴展至北海。
大量的俘虜、異族正待安置,邊境百廢待興。
我花了兩年時間重新搭起一條商路,將大周的絲綢、瓷器和茶葉販賣至蠻族。而蠻族的香料、皮草在大周也頗爲暢銷。
越來越多的大周商人湧入巖玉城,也有不少蠻族人在此做生意,熙熙攘攘的人羣重新填滿了這座空城。
不知那些英靈們在九泉之下看到現今的巖玉城,可否慰藉?
趙簡在京中跟隨左相他們學習帝王之術,我倆談起了異地戀。
聽系統說,他挨電的次數越來越少,大概很快就要出師了。
貴妃謝山君如今也出了宮,來邊境替父巡防。
她出身將門,有一身的好武藝,在宮裏憋得不行,三天兩頭找事兒。
山君,虎也。
囚一隻猛虎於宮中,實在是太不人道了。
趙簡趕緊批准謝將軍的摺子,把她送到我這裏來。
「你那個丈夫,我都不想說。天天早朝遲到,大朝會上打瞌睡被抓到過好幾次,我看吶,大周遲早要完。」
我護犢子:「上課打瞌睡,一定是熬夜學習了,大周君王如此勤勉,我心甚慰。」
謝山君撇撇嘴,十分不屑:
「你被趙簡傳染了那個什麼?戀愛腦是吧?」
胡說!
我沈荀鶴怎麼會是戀愛腦。
「謝老虎,聽說你與沈嵐打架又輸了?此事若是傳回京,蕭侍郎大概又要說,沈少卿乃大丈夫,贏一個婦人豈不是手到擒來。你真是給我們女人丟臉啊,貴妃。」
「啊啊啊啊啊!」
謝山君炸毛了,開始瞪眼睛:
「沈荀鶴你這毒婦!」
她拿起劍衝出庭院,找沈嵐開始第四十二次決鬥。
許久不上線的系統突然滋哇亂叫:
「宿敵就是宿敵呀……宿敵是不可以變成妻子的,變成妻子了,就再也不能坦率地看着宿敵的眼睛……再和他說我要殺了你了……如果變成妻子了,你們就只能在夜晚一起縮在被子裏……再鑽進慾望與愛的溫牀了……所以宿敵只能是妻子……」
壞了,又中病毒了,這可怎麼修?
拍一拍好使不?
系統沒有實體,拍哪裏好使?我的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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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過去,我與趙簡還是沒見到面。
不過我們有系統這個外Ṱũ̂₄掛在,倒是經常給彼此打視頻聊天。
我忙着出海下南洋,他於朝中操刀土地改革一事與世家對抗。
於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風。
忙裏偷閒的時候,趙簡一個視頻電話發過來,小心機地向我展示他性感的軀體。
「哎呀,老婆,我最近都要過勞肥了。你現在到哪兒了?差不多印度的位置嗎?」
我無視他孔雀開屏的樣子,激動得臉頰通紅:
「趙簡,這個時間節點。」
「在遙遠的歐洲大陸, 第一臺蒸汽機已經面世。」
趙簡一下子從椅子上彈射起來,他怪叫一聲:
「我靠!工業革命!」
我有幸來到世界文明最偉大變革的前夜。
俯身擁抱這片土地,成爲了歷史的一部分。
趙簡在殿中走來走去, 握拳喊起來:
「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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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趙簡:
我好像被綁架了。
有個叫系統的黑心中介把我帶到了古代緬北, 不做業務就電我。
還好我天生就是做小白臉的料,迅速抱上了富婆前輩的大腿偷懶。
黑心中介好像很怕我的前輩, 它只敢陰陽我:
「以色侍他人, 能得幾分好?」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帶三尺劍, 立不世之功!」
「沈姐閱盡美人,天下英雄好漢莫不臣服。你除了是個皇帝, 又有哪點比得過別人。」
「我勸你好好上班, 回頭被她拋棄了還有份工作能養得起你。」
系統連恐嚇帶電擊都激不起我的雄心壯志。
最開始我確實想做一個好皇帝,但是這太難了, 文言文看得一知半解,朝政插不上話, 還得挨電。
再做下去怕是那些大臣們揭竿而起,要把我這等妖邪驅逐出皇帝的身體了。
這皇帝誰愛當誰當吧,反正我是不當了。
沈荀鶴當了兩個月的代理皇帝,眼看要被公務壓垮,我急得要死。
我非常害怕沈荀鶴突然上班上崩潰,回現代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個沒有智能馬桶的時代, 只好使出渾身解數討她歡心。
人和人之間相差好大。
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世家宗族的姻親關係,甚至大周疆域的地圖和邊境情況, 全在沈荀鶴腦子裏長着。
我懷疑她是個 AI。
話說 AI 要怎麼維持生命呢?
喂點機油?這個時代好像沒有機油吼。
那曬太陽行不行?太陽能可是清潔能源, 一點都不污染環境…..
嘶——
又一次地,我在沈荀鶴與朝臣開會時走神, 被系統電的齜牙咧嘴的。
草!我要向三體人發送座標!
沈荀鶴太耀眼了,明豔濃烈, 張揚無畏。
朝臣們敵視她,卻也不得不臣服於她的霸氣與聰慧。
慕強是人的本能。
我得承認, 我仰慕她,從第一面她識出我與原來皇帝不是同一個人的時候就開始了。
古代生活還挺安逸的, 我每天最愁的事就是:
沈荀鶴早上起來臉好臭, 不敢去煩她。
沈荀鶴忙着批摺子都沒空喫下午茶, 嗚嗚嗚是不是不太喜歡核桃糕, 我下次應該做什麼呢?
沈荀鶴一點都不在乎我,她好像誰都不在乎,她沒有心!
沈荀鶴睡前沒親我怎麼辦?她是不是厭倦我了?是不是要走了?
直到巖玉城破,血流漂杵。
我從未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 也從未見過她如此蒼白悽惶的神情。
這一刻我感覺她從天上下來了, 她的心臟跳如擂鼓,成爲真正有靈魂的人了。
雲間鶴泣,她墜落成衆生一員, 我卻知道她如同死過千萬回。
如果可以的話, 我想讓她重新變成原先那種沒心沒肺的樣子,而不是將幾萬人的血債全揹負於自己肩上。
不過還好,未來很遠, 時間很長。
我會成爲英明的君主,讓這些事情再也不會發生在我的土地上。
而她,也要展翅飛去她想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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