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徒步回家的時候遇到了好心人要搭我一程,我興高采烈上車,然後,被賣到了深山中。
但他們不知道,從我踏入村子的那一刻,他們的報應就來了。
-1-
當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終於相信了我被拐賣這一事實。
這是我被拐到大山裏的第二天。
那時我還在徒步回家的路上,旁邊停下了一輛麪包車,副駕駛座坐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問我:「小姑娘,去哪啊?我捎你一段!」
如果按照我每次回家前舍友耳提面命,和我師兄快把手機打爆的架勢,我應該拒絕。
但是我沒有,我相信真善美,相信世上好人多,相信知乎小說都是假的。
哪怕這條路連監控都沒有,麪包車貼着防窺膜,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裏面。而且我是個落單的小姑娘,除了一個揹包和一隻雞。
但我還是報了一個地點,爲的就是不辜負大嬸的信任。
大嬸挺高興地說:「正好順路,走吧,上車。」
上車後我才發現,車上坐着兩個大漢,個個膀大腰圓,一臉兇相,看起來不像好人。
她遞給我一瓶水,略詫異地問:「你怎麼還帶着只大公雞呢?」
我很驕傲地告訴她:「我去接了個活,老闆跟我說工錢拿大公雞抵了,嬸子,我也沒錢,回頭你加我哥微信,我哥給你轉紅包唄?」
嬸子笑了笑,接着和我拉家常,問我叫什麼,多大了,在哪上學,家是哪人。
我沒多想,一一回答,嬸子特別會說話,沒說兩句就讓我覺得她親切。看見沒?世界上好人多呢!
就在這時,我師兄打來電話了。
嬸子說:「誰的電話啊?」
我順口說:「我哥的,剛和他吵了一架。」
嬸子說:「接吧!」
我師兄接通電話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輸出:「沈離你出息了?少他媽跟我犟,趕緊回家,我給你打點錢,買票坐車,你自己哪輩子能走回去?」
我立刻就火了:「你少管我,你以爲你了不起吶,我告訴你,已經有人拉我一程了,世界上哪那麼多壞人啊?」
電話掛斷,嬸子問:「跟家裏人吵架啦?」
我氣鼓鼓地回答:「仗着比我大兩歲就跟我爹一樣管我,我用他?」
嬸子笑着說:「你哥也沒錯,畢竟這世道壞人多,這不,你就遇上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就被一塊毛巾捂住了口鼻。
刺鼻的氣味傳來,我失去了意識。
-2-
當我再次醒來,就在深山中的一間小屋裏了。
這是個黃泥造的房子,我被放在柴草堆上,室內衛生環境堪憂。屋裏有個小窗戶,倒是能勉強鑽一個人出去,只是他們也不怕我跑,畢竟我的手腳都被鐵鏈子拴着,鐵鏈子死沉,等閒小姑娘拴住了都站不起來。
這什麼破地?窮成這樣!
大公雞沒發現我醒了,還在賣力地叨我的腳,我兩隻腳被捆在一起了,費盡力氣把它踢開,它半天沒爬起來。
好容易爬起來了,那隻肥雞蹦躂着到我面前,張嘴就是埋怨我的話:「噫,妮兒,你不Ťṻₙ是能耐嗎?咋也被人給捆吧了?」
我氣得差點再給它一腳:「少廢話,你一個雞精不也被人弄過來了嗎?」
肥雞撲棱翅膀,差點過來叨我臉:「那咋一樣?要不是我跑得快,他們就把我宰了,到時候你喫自己的席,我就是頭一道主菜。這邊人咋恁壞呢!」
我聽得頭疼,恰好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大公雞嗖嗖順着窗戶飛出去了,我不是很想說話,閉上眼睛裝死。
「二嫂,咱是老熟人了,這姑娘是大學生,年紀小,長得好,你家寶生也是我看着長大的,要不我能捨得把她賣給你們?一口價,三萬,你知道我自家小子也快娶媳婦了,你要,拿三萬塊錢來,我把媳婦給你。你不要,我留着給我兒子預備着。」
那人猶猶豫豫地,最終咬咬牙,說:「三萬就三萬吧!」
我大驚!
冒犯了,能花三萬塊把我買了,這地真不窮。
要知道,搜遍全身我就剩下兩個鋼鏰能坐公交,微信和支付寶裏的錢加起來也就 36.82,別說回家了,喫飯都不夠,我一道走來一道打工,飢一頓飽一頓的,好容易能找着個管喫管住的地,我不走了!
我睜開眼,看着那個嬸子拍拍我未來婆婆的肩膀,說:「這姑娘我瞧着性子和氣也好生養,你餓過打過就認命了,咱是親戚,我還能坑你?」
未來婆婆憂心忡忡地出去了,嬸子,不,我婆家姑姑拿腳踢我,見我睜眼,對我說:「醒啦?你甭耍心眼子,這山也深,你沒跑幾步就被人逮回來了,我嫂子家是窮,但男人還算稱頭,你好好過日子,認命吧!」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是按流程鬧一鬧,還是直白表示我根本沒想跑的意思。
姑姑顯然沒指望能把我說通,她是個業務嫺熟的人販子,見多了世面,所以就冷哼一聲出了門。
很明顯,她一點也不相信我。
-3-
頭三天,他們每天只給我一碗水,其他的什麼都不給。
這叫熬性子。
得先餓,餓上幾天。餓得頭暈眼花了,還不任人搓圓捏扁?
餓完了還沒完,還得打,把女孩子逃跑的心思打絕了,安心留下來過日子生娃。
現在的小姑娘大多嬌生慣養,這一套組合拳下來,再給頓飽飯,別說正經留下來生娃娃,就是讓她去幹些違揹人性的事,那她也認命了。
這是我對面的女鬼跟我說的。
挺清秀的模樣,話說得刻薄,帶着鬼魂的陰氣撲面而來,激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而且我實在無法忍受這個黃泥房的居住環境了。
這裏面是多久沒打掃過?
地上堆放着不少柴草,許多蟲子在裏面爬,地上髒污不堪不說,牆角還有排泄物,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裏面還蠕動着細長的白色生命。
埋汰不埋汰!
要不是我家雞精站在旁邊沒蟲子敢過來,我早就把房子拆了。
而且,門邊窗戶邊擠滿了來看我的女鬼,但是得益於面前這姐姐,她們至今不敢上前。
是的,我的確是一個玄門中人。
我叫沈離,打小就被我師父收養,方圓十里出名的小天才,雖然方圓十里只有我一家,但不得不說,我還是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
和普通的玄幻文冷豔高貴大女主不一樣,我溫暖、熱情、善良,要不也不會被弄到這鬼地方。但是,最重要的是,我隨遇而安。這不,我熱情邀請門外的女鬼進來團建,雖然她們拿我當外人,但我願意融入進去。
顯然女鬼並不這麼想,她懼怕我旁邊啄蟲子喫的大公雞,還懼怕我捏着的符籙,於是一股腦把知道的事情全說了。
這個村叫慶泉村,坐落於山溝溝裏,重男輕女和買賣人口並重,是人口買賣產業鏈中微不足道但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女鬼當時也是大學生,和同學出去玩,在大街上幾個女孩被一幫男人按在地上打,說她是小三,圍觀的人沒一個上來幫忙的,隨後被塞進麪包車里拉走了,沒過多久就被賣到了這個村裏,被迫嫁給了一個老光棍,沒過半年就被折磨死了,而她的同學還不知道流落到了哪裏。
她本科學的金融,此時坐在我面前,和我分析她生前死後從人販子那裏聽到的事,並且用自己的經濟學相關專業知識串聯起來。
聽得我雲裏霧裏。
其實我本科學的也是金融。
但我彷彿學了個假金融。
我忍不住打斷:「這位,學姐,你學習一定很好吧?」
學姐悵然道:「也還好,我本科是二本,專業選得也不佔優勢,但是現在這就業環境你也知道,我就得努力學習。」
我深有同感。
學姐仍在惆悵:「在校期間,我大小也算個優秀學生,拿過專業第一和國獎,跟着老師發表論文,我本來要考研的。」
我應該安慰她的,話到嘴邊,變成了:「那學姐你買資料了嗎?需要機構輔導嗎?現在考研人數呈倍數增加,大家都在卷,要不要試試我們機構報班?」
所有鬼和雞都在看我。
雞精說:「妮兒,我確實不是人,你是真畜生啊!」
我:……
我這該死的專業素養,之前在機構做兼職的時候說順嘴了,此時提取考研關鍵詞自動刷新語錄。
罪過啊!
月上柳梢頭,我越來越餓,眼看着是堅持不過三天了,還是得自救。我從地上摸索半天,找到了埋在土裏的鏽跡斑斑的一截鐵絲,把鎖給打開了。
這鎖鏈倒是沒多少鐵鏽,還挺結實,只是手腕腳腕處厚厚一層血跡堆成的鏽,沾上點水就染出一片黑一片紅,看得人觸目驚心。
學姐是個善良的人,這時候還勸我呢:「你別跑出去,村裏出去的路全給堵死了,即使跑出村你也出不了山。他們爲什麼不派人守着這裏?就是看你跑不跑,你要是跑了正好立規矩呢!」
我詫異道:「我沒想跑啊!」
學姐:……
我對學姐說:「我家窮,學費是貸款的,平時還得做兼職養活自己,學習也不好,我還不會種地,現在能有個地方安頓下來,算不錯了。」
學姐都蒙了:「他們花錢買你,侵犯你自由和人權的。」
我滿臉憧憬:「怎麼不買別人就買我呢?他們愛我!」
學姐氣得拔腿就走。
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女鬼怎麼知道,就我窮成這樣,能有人家要就不錯了。
嘖嘖嘖!
-4-
深夜是最好的保護色。
其實我學姐說得不錯,儘管這是深山,我一個未經世事的傻白甜跑不出去,但村子裏的把守還是很森嚴的。必經的出村口都有壯勞力守着,不僅是防我,還是防其他被拐來的女人。
我家大肥雞給我勘查地形,它身子靈活,沒多久就把全村的路都摸清楚了,還找到了要買我的那一家,我就去了。
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餓了,喫你點東西沒關係吧?
在農村,紅白喜事是天大的事,怎麼都要擺酒的。
這條定律哪都通用,我未來婆家爲了娶我,不僅花了三萬塊錢,還殺雞宰魚,買肉買酒,要擺大席。
所以學姐瞎操心,他們重視我才花這些錢呢!
既然如此,我就心安理得喫點自家飯了。
桌椅板凳都備好了,我未來婆婆在蒸饅頭,我瞅見了掛在檐下的醃肉和剛蒸好的饅頭。
農村老太太多有幾分做飯的手藝,醃菜醃肉,蒸饅頭烙餅,比飯店裏賣的香上許多。
我有耐心,等婆婆忙完了去睡了,我進了屋,弄了個隔音的術法,找出了新買的菜,洗清擇淨,放點豬油切點醃肉,用大鍋土竈一烹,香味逼人。
我坐在竈前就着饅頭喫,心裏還納悶,我怎麼在家的時候就不行呢?
在家的時候煉丹炸爐做飯炸鍋,僅有的幾次成功還把我師兄喫的食物中毒了。
怎麼這次就成功了?
我喫了飯以後,體貼地把剩下的菜湯倒進了豬圈,隨後刷鍋洗碗。
我親爹孃說過,要是嫁出去了,就得學着三從四德以夫爲天,得會幹活,婆家才喜歡。
婆家這麼窮,還肯花三萬塊錢買我,還爲我備酒肉請大席,那我也不能差,我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當個勤勞的賢惠媳婦,這纔算有來有往。
只不過我是窮家富養長大的,雖然沒錢,但沒怎麼幹過家務,更想象不到沒有洗滌靈該怎麼洗碗,加上碗有油,一不小心全碎了。
婆婆應該不介意吧?
對,她肯定不介意。
她可是花了三萬塊錢把我買回來的。
幾個碗值多少錢,還會爲了這跟我打一架?
其間有個男人進了廚房,看見我嚇了一大跳,被我當機立斷敲暈了。
我只是隔音了不是弄昏了,所以他出門不受限制,看到我也正常。
當然,我敲暈他也很正常。
他是我未來老公,從我婆家姑姑把我拐了以後沒多久就到目的地的車程可以看出這地方離我家挺遠的,我屬於遠嫁,遠嫁的新媳婦最容易被欺負,爲了未來的生活和諧,只能先委屈他了。
這麼大個大男人,不就敲一下嗎,還能打壞了?
怎麼就他嬌氣?
那家裏的門檻把我絆了一跤,我把門檻拆了,他們肯定也不會和我計較。
一家人了,這點事我還做不了主?
-5-
喫了飯洗了碗,我去溜達着消食。
狗是有靈性的生物,對陌生人會叫。
但狗也是欺軟怕硬的生物,當它們看到不乾淨的東西,並且這東西能以絕對的力量把它們碾壓的時候,它們只會委屈地趴在地上嗚嗚。
至少這個山村的狗是這樣的。
實際上我不是被藥暈的,是被這山村沖天的血色給晃暈了。
這些年,自從我能獨自接活後走南闖北也是見過不少世面了,造孽的人家不是沒有,但造孽的人家聚居在一起,而且潑天血色的,我是頭一回見。
我本來想着在這邊能不能再接一單?
抱歉,這有點超出我的業務範疇了。
我現在就很犯愁。
我學姐被我氣走了,爲了能在村子裏溜達不被狗咬,我就找了幾隻厲害的鬼在前面帶路。
她們的怨氣很深,度化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
但是現在我不在上班時間,不在乎她們的感受,她們也敢怒不敢言,委屈地給我帶路。
這個村子……怎麼說呢?
知乎小說有的它都有。
買賣人口往往和重男輕女是一同出現的。
重男輕女造成了女嬰出生率的降低,甚至虐殺女嬰成風。
女嬰的減少帶來女孩子的減少。
女孩子的減少帶來了妻子的減少。
妻子的數量必須要用外面女孩來彌補。
外面女孩不甘心在這裏Ṭű̂₅生活,這裏的人卻因爲買來的人不聽話而憤怒。
所以他們虐待外來的女孩。
這是我看着豬圈裏縮成一團昏睡的女孩總結出來的。
或許我不應該學金融,我應該學一個社會類的專業?
女孩醒了,她沒穿衣服,躺在髒污的豬圈裏看着我,嘴脣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
舌頭和牙齒都沒了,能說什麼?
哦,她求我殺了她!
學姐忽然出現,嚇了我一跳。
「我記得她,剛來的時候很漂亮,衣服鞋子都是名牌,特別天真,求他們放了她。
「剛開始,買她的人對她不錯,她是大學生,長得漂亮,被打了兩頓就特別乖,就沒拿鏈子拴着,時不時還給她煮個雞蛋喫。可誰知道她懷了孕後還想着跑,她可真厲害,已經跑到了鎮上,還報了警,結果又被弄回來了,把腿打斷了,孩子也掉了。
「然後?然後她就瘋了,胡言亂語,嚷嚷着回家,就成了這副樣子,剛開始她還挺漂亮的,後來她被折磨得不成人樣,買家把她扔到了豬圈裏等死。」
學姐想摸摸她的頭,可是手穿透了她,學姐嘆息道:「妹妹,你不是一般人,在村裏走了這麼長時間了沒被抓着也有點本事。要是能走就快走吧!她的現在就是你的明天!」
我蹙眉道:「學姐你不要勸了,與其出去餓死,我還不如在這裏賴活着。」
但是看着這個女孩,我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了。
我蹲在豬圈的欄上,向她做了自我介紹:「嗨,姐妹,我叫沈離,要不要和我做個交易?」
-6-
我在黃泥屋裏聽八卦,我未來婆婆站在家門口罵人。
哪個殺千刀的把她門檻拆了?
對不住,殺千刀的是我。
兒媳婦不好當,爲了婆媳關係考慮,那還是不說了吧!
所以大家任由她大罵,畢竟誰也不是拆了她家門檻的那個人。
未來婆婆把目光鎖定在另一家,兩家前不久纔有了矛盾,所以那家人眼紅她家要娶媳婦,就把她家門檻拆了。
我有點愧疚地低着頭,畢竟這事賴我。
大公雞實況轉播:「你婆婆拿着菜刀上了,把他家門檻砍了,你公公也去了,哎呀,你老公和他家兒子打起來了。」
我羞澀地表示,別這麼早改口,還沒辦事呢!
門檻在中國古典文化裏有着特殊的含義。
在這裏更有着特殊的含義。
畢竟我把門檻拆了,釘在門檻裏的血跡斑斑的釘子當然也拆下來扔了。
那趴在門口的幾個小娃娃就可以進院子了。
我也是頭一次看見這種事,頭一次大家都沒經驗,憑什麼怪我啊?
以前只是聽說過,有那重男輕女的人家不想要女娃娃,就在女娃娃生下來後用釘子釘入身體折磨而死,這樣女娃娃的魂魄就不敢投入他們家了。
但是又怕女娃娃心生怨氣報復怎麼辦?
就把插在女娃娃頭顱的那根釘子拔下來,插在門檻裏。
女娃娃看着把自己折磨死的釘子害怕,就不敢進屋了。
當時我倒沒往這邊想,看着那幾根釘子就覺得不舒服,釘子生鏽了,還這麼髒,萬一把我的手扎破了,破傷風怎麼辦?
就算我未來婆家肯花錢救我,這裏能有衛生所?
不就幾根釘子嗎?我是這家未來兒媳婦,這點事做不了主?
我就把釘子扔了。
後來我看見那幾個娃娃慘白着臉往院裏爬,我才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但是釘子都扔了,估計是找不回來了,我就沒去找。
我未來老公年輕火力壯,我未來公公常年下地也很壯實,兩個大男人還奈何不了幾個小女孩?
結果後半夜幾個人就被女娃娃的哭聲吵醒了。
這些小孩啊就是熊,大晚上不睡覺在那哭,一哭就一晚上,也不嫌擾民。
當時我正準備回泥巴屋睡覺,被吵得不行,就做了個結界把屋子罩住,這樣聲音就傳不出來了。
結果沒到第二天,未來婆婆就差點瘋了,看見了門檻想起來村裏的風俗,當時冷汗就下來了。
大公雞津津有味地țū́ₓ給我轉播,我那未來老公是昨天晚上撞見我喫飯還被我打暈的那個倒黴蛋,他把正在喫飯的我認定爲慘死的姑姑妹妹來報仇了。
我未來婆婆認爲被死人喫過的東西不乾淨,把那些饅頭全扔了,連我挖過的豬油都倒了。
我痛心疾首。
有一說一,未來婆婆雖然看起來不是個東西,但是蒸的饅頭很好喫,做的醃肉也好喫,熬的豬油也很香,就這麼扔了我還真有點捨不得!
-7-
未來婆家把村裏懂些陰陽之法的人請來了。是個老爺子,老得不成樣子了,不用我看,連我家雞精都看到那人頭上發黑的血色。
因爲他,那些無辜可憐的女孩子被虐殺致死不得解脫,一筆又一筆的孽債算在了他的頭上,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怎麼還不死?
老爺子慢吞吞地算了一卦,說婆家諸事不順,是命中將有一劫,這一劫和要娶的新媳婦有關,換句話說,這新媳婦命格和他家相剋。
現在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我的生辰八字,沒法往深了算。
我愣住了。
我還真沒算過自己和這家和不和睦,我覺得凡事要相信科學,美好的婚姻是要靠人來經營的,所謂的命格相剋,我怎麼就不信呢?
老爺子的話挺有分量,未來姑姑連忙表態要把我帶走賣掉,孰料老爺子制止了。
他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既然來了就別把我送走了,抓緊辦事,洞房花燭夜後給我放血塗在門檻上,來欺騙那些孩子這裏不是她們的家。他再給做上幾天法事,之後就順遂平安。
當然,法事之後,我是死是活,他沒說。
於是我就匆忙被拉出來,套上紅衣裳就送到了婆家。
婚事倉促,也不用拜天地,婆家準備的菜全扔了,周圍人家湊了些酒肉操持着把婚事辦了,於是我就成了新媳婦。
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我和那個豬圈裏的女孩達成了協議,本來趁着辦婚事前做點準備,結果倒是把自己坑了。
我坐在屋子裏很是憂愁。
幾個女人在屋裏陪着我,一是勸慰,二是怕我烈性。
屋裏有個衣櫃,其實是兩口木箱,是我老公的祖奶奶的陪嫁,我學姐坐在上面,對我說着她的新婚經歷。
「那時候啊,我被餓了好幾天,壓根鬧不動,套上了紅衣裳,按着拜了天地,隨後扔在了牀上。
「因爲我不配合嘛,沒有力氣,但是嘴沒被堵上,還能罵他,所以第一天晚上就打掉我兩顆牙。
「後來我白天得幹活,晚上還得受折磨,懷了孩子後被村裏的買不起媳婦的流氓動手動腳,被那個男人看見,說我不規矩,和人勾三搭四,直接把我打到流產。我也沒幾天就死了。
「死了以後我還沒辦法回家,我不得超生,我日日夜夜看着那些女孩子們被買回來,被折磨,死了以後又要買新的女孩子。」
她問:「妹妹,你怎麼還留在這兒?」
她哭着要打我:「你趕緊走,你報警去啊!」
我冷冷地看她,手中掐訣,她便被彈飛出去。
門打開了,面前投下一片陰影,我老公回來了。
他長得倒是不醜,婆家姑姑說得沒錯,確實很稱頭。
而且身體非常強壯,個子高大,手長腳長,我這麼柔弱的小姑娘,肯定逃不出去。
雖然我也沒打算逃。
於是那幾個女人都出去了。
還有人葷素不忌地講着笑話。
「人家細皮嫩肉的,你可小心點。」
他黝黑的臉上有點紅,對着我的時候又板起了臉,可以說是強裝鎮定,也可以說是色厲內荏。
我笑了一下。
他沒多想,蒲扇一般的大手朝我伸來。
一個年紀小,沒見過世面,安分守己地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女孩,被餓過幾頓,又被凶神惡煞的村民嚇到,從而接受自己的命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即使不接受,那就打斷腿關在屋子裏,照樣可以生孩子。
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打死,有了孩子倒是無妨,若是沒有孩子可就把三萬塊錢賠進去了。
有的人是一眼能看透的,比如我老公。
寡言,內向,有力氣,死腦筋,以及看不起女人。
電視劇裏,女主被逼着嫁給不喜歡的反派,往往會在洞房花燭夜示弱,求得反派的憐惜,再多聊會天,男主就會閃亮出場把女主劫走。
顯然我老公沒有男主那麼有素質。
我可以容忍老公沒文化,但不能容忍他沒素質。
於是我躲開了。
老公一臉不耐煩,就要用強。
他沒喫過豬肉,但是見過豬跑。他知道該怎麼對付一個女孩。
蒲扇一般的大手可以扇在女孩的臉上,打掉她的牙齒。
陳舊卻結實的老木箱有一個凹痕,那是他的母親、他的祖母碰撞過的地方。
這間屋子在村子裏有很多間,這張牀在村子裏有很多張。無數的女孩就在這樣的屋子裏,躺在這樣的牀上,用乾淨的眼神凝視着進來的人,隨後那樣的眼神伴隨着拳頭打在肉上的聲音,淒厲的慘叫和鮮血逐漸死去。劊子手喋喋不休地咒罵,他們惱恨於乾淨的女孩不順從,他們欣喜於活下來的女孩就成了他們的妻子,他們孩子的母親。
我的丈夫生活在這個村子中,他是善良的,無邪的。
村子裏對他的評價是老實厚道,他在女人的哀鳴中長大,又在女人的哀鳴中娶妻,他快快樂樂地成婚,他高高興興地踏入新房。他知道女人可以打,他知道女人可以買,他知道如果接連幾胎生女娃娃就要溺死,他知道拳頭力氣就是法律,他知道沒人能奈何這個村子的規矩。
我站起身一拳把他砸倒在地上。
既然拳頭和力氣就是村子裏的規矩,那麼今天,這個村子的規矩就該姓沈。
我快活地笑了。
-8-
其實我還是有點本事的。
之前我徒步回家一是因爲錢包被偷了,二是因爲出門的時候不慎泄露師門遭受追殺,在火車站買票容易被查出來。我師父年輕的時候比較浪,得罪了不少人,還招惹了好多桃花債,因此我回家的路上就遭遇了不下三波刺殺,最嚴重的一次我抱着大公雞跑出了兩座大山才把人甩開。
結果甩開沒多久,我就到這來了。
不過由此可見,輕視女人是一個十分錯誤的決定。
他還在發矇,我把他給綁了,點了他的啞穴,扔在了地上。
繩子本來是怕我不配合用來綁我的,被我先用了,用的是捆豬的手法,越掙扎越緊。我小時候家裏窮,師父兼職給人殺豬,我師兄燒水我捆豬,如今養豬的人少了,師父也不殺豬了,但今天看來我手藝沒丟。不過眼見着他在地上掙扎,蠕動,陰暗爬行,我覺得此刻我看到的需要用一生來治癒。
我打開了門。
我那公公坐在堂屋裏,見我出來把眼一瞪,抬手就要打。
他的想法很容易看透,一定是他沒用的兒子沒有在洞房中將我制服,所以才讓我找到機會跑了出來。
他要打我,就像他無數次地打着自己的母親、妻子、女兒。
他是這個家的主人,買來的奴隸不配上桌喫飯,不配直立行走,不配怒目而視。我抬起頭看他,他就要打。
他說,這是在給我做規矩。
我躲過去,順手抄起竈臺上的碗砸在他的腦袋上。
碗碎裂成好幾塊Ṱṻ₂,鮮血順着臉頰蜿蜒而下,將他黑黃的臉染得十分可怕。
可我不怕他!
我拿出一張符,放進竈臺火中點燃,貼在了門上。
那符頃刻間燒了個乾淨,還在院中喫席的人看見我了,他們都站起來。
他們和我的丈夫,我的公公一樣,都不覺得我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
他們嘲笑着我丈夫的無能,驚訝於我的不順從,於是他們順手抄起了棍棒,更多的是赤手空拳,他們哈哈大笑,拐來的娘們也敢翻天了。
就像無數個被拐來的女孩,都屈服在了拳頭和鞭子下,屈服的女孩就成了他們的妻子、他們的母親,再幫助他們馴服一個又一個拐來的女孩。沒有屈服的女孩成了豬圈裏的殘廢,成了河裏的亡魂,成了野狗啃食的屍骨。
那些死在山中、死在水中、死在泥土中的女孩,她們的屍骨成爲了土地的養分,她們的靈魂困在這裏永世不得超生,她們嘶吼,她們絕望,她們哀號着乞求解脫。
豬圈裏的女孩失去了舌頭,於是她允許我讀取她的內心。她用心對我說,要把她的銀行存款給我。我很誠實地告訴她,我不需要銀行存款。她說,她還有自己的壽命,自己的靈魂。
我問她想要什麼。
她說她想要這個村子的人不得好死。
這是法律應該做的事。
她的眼睛慢慢黯淡下來,她說:「我想回家!」
我說:「那你睡一覺吧,我送你回家!」
老者坐在陣法中央,我的符籙破掉了陣法,他受到反噬,必定會是永世不得超生。
其實他早就應該永世不得超生了!
他睜開眼,強撐着鎮定,問:「閣下是哪門哪派?」
我沉默了!
我自小被師父領養,就生活在一個小山溝中修行,非僧非道,會點玄門術法,懂點風水八卦,雜牌的現代修行,出門都不知道怎麼報家門。
他見我沉默,不知道腦補了什麼,更是驚恐,居然朝我跪下了:「小老兒有眼無珠,冒犯前輩高人,還請您寬恕。今日冒犯,我們村定會賠罪,請高人看在這一村凡人的份上,放過他們吧!」
他到底是個老人,對我下跪,說得懇切,見我不爲所動還磕頭,我不由得有所觸動。
這簡直太 TM 爽了!
其餘人本要將我拿下,可見到這德高望重的老人對我磕頭,一時間誰都不敢動彈。
我用腳勾過來一張凳子坐下,問:「你怎麼還活着?」
他在顫抖。
我問:「害死那麼多人,你怎麼還活着?」
他對我磕頭,終於說了實話。
老者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可他沒死,伏在地上說:「我年輕的時候入道晚,師父說這輩子難成大道。我闖蕩半生,眼看着是沒希望了,就想回家等死,可我哥哥家被那個女孩折磨得快家破人亡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我哥哥去死,就只能出手。可就因爲這一出手,我本來能投個好胎,全毀了,我前半輩子積德行善,爲了這麼個丫頭片子就要進畜生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就把那些小丫頭的魂魄煉化,吸取她們的壽命和運道,入了邪道,我想爭一爭,我想與天同壽。」
我深覺匪夷所思:「那你一開始就別管啊,他們幹出這麼造孽的事,你也敢摻和?」
老人苦笑,說:「我聽寶生他姑說你也有個哥哥,要是你哥幹出這事來,你幫不幫?」
我設想了一下,說:「要是我哥幹出這事,那我先把他宰了,再超度那個女孩。」
老人吐出血來,喃喃道:「我曾經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我不忍心啊!」
他忽然面色發狠,周身靈力逆行,就要抱住我的腿,和我同歸於盡。
我行走江湖的時間不短,心知不能全信他,早早做了準備提防着,見他猝然發難,當時後退幾步,甩出一張符紙印在他的手臂上,那雙手臂立刻化成了灰。
手臂化爲灰的瞬間,那邪修便發出哀號。他先前存的是死志,打的同歸於盡的心思,一朝發難耗盡道行,卻不想未曾得手,反噬之力將他折磨得體無完膚。
我用了一枚竹筒,將他的魂魄收集在裏面。
他的魂魄本要消散在天地間,但是我覺得有點便宜他了,暫時給他收住了,等我想到方法,讓他付出代價再死。
接下來,便是這些村民了。
-9-
他們什麼也不懂,但他們親眼見到了老人的慘死,便立刻對我產生了畏懼。
有人拿起鋤頭,有人抄着柴刀,還有人作壁上觀。
「三爺都死了,她不是人。」
「咱們那麼多人呢,怕她一個?」
「這丫頭邪道着呢。」
「她要不走怎麼辦?咱們還能對付她?」
我跳上圍牆,順手拿起桌上一個饅頭咬了一口。
這不是我婆婆蒸的饅頭,差點意思!
我看着他們頭頂的血色,頭一次頂着壓力開了天眼。
「大傢伙,這些年大家手裏頭沾了不少人命吧?
「有康啊,你家買了個女孩來給你兒子傳宗接代,但那個女孩因爲不肯屈服,被你們活活打死,對吧?
「家貴,你娶的媳婦把你伺候得好好的,但是趁着你不注意跑了,就被你活活砸斷了一條腿,你弟弟趁着你不注意欺負她,你還說她勾引人說她髒,最後她喝藥自殺了?
「勝子,你那三個女兒死的時候幾歲?你家門檻下的三根釘子還結實嗎?」
這是我一定要留在這裏的原因。
從我踏入這個村子,看到那沖天的血色,便知道這裏的孽障無法消除了。
我看着死狀悽慘的鬼魂,滿眼是發黑的血色,耳邊是淒厲的哭號,這是旁人眼裏的寧靜山村,但是我眼中的無邊煉獄。
我本來想着要走,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留下來了。
我真覺得自己很厲害,但我快開學了,沒時間打游擊戰,所以我不能走,我要留下來,嫁給這家。
全村的人都要來喝喜酒。
踏入這個院子,他們就走不了了。
滿山的冤死鬼都來吧,今天我來罩着你們,我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好不好啊?
我爲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劣質的酒水在一次性塑料杯中泛着辛辣的味道,我劃破手臂,將血滴在裏面,隨後潑灑出去。
那鬼魂有了實體,俱是死前的模樣,個個面容枯槁鮮血淋漓,他們被那老人困在這裏,無法下陰司告狀,不能過奈何橋投胎,困守此地日日夜夜在經受死前的痛苦,她們的怨氣、恐懼、憤怒、痛苦都被那老人吸食,成了他修行的養分。
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女孩被殺啊?
因爲沒有男孩子投胎啊!
爲什麼沒有男孩子投胎啊?
因爲這裏的人死了以後被鬼魂廝殺吞噬,投胎的魂魄不敢來啊!
於是那個入了邪道的人就把鬼魂鎮壓住,你們有怨沒關係,就不要投胎了,不要耽誤了我們村的香火。
我們要傳承下去的!
院子裏漸漸響起了哭號的聲音,那些慘死的鬼魂啊,趴在兇手的身上,撕咬着,哭着,她們痛苦至極,但是她們不得解脫。
我轉身進了屋。
進了屋一把鋤頭就砸了過來。
幸好我躲得快,否則腦袋都要開花了。
我老公喘着粗氣,拿着鋤頭,我公公在他後面拿着鐮刀。
一家人就是沒濾鏡,外面的人都害怕我,他們不害怕。
我歪頭看向拿着另一把鐮刀的婆婆,問:「你也是被拐來的吧?」
我問:「你上大學了嗎?」
我說:「你的女兒死了欸!」
她沒說話,咬着牙把鐮刀劈了下來。
可是他們沒辦法對我採取什麼傷害措施,我兩腳卸掉門板,雙手將其舞得虎虎生風,將三人俱砸倒在地。
見他們的慘狀,我沮喪地搖了搖頭。都是一家人,大喜的日子大打出手,何必呢?
大喜的日子,血親不應該缺席。我對外面喊:「我的大姑子小姑子啊,我是這家的兒媳婦,今兒過門,大喜的日子,你們也進屋來,喝杯我的喜酒,看看咱爹媽。」
屋內的溫度在下降,我聽見孩子在哭,那渾身青白的小娃娃往屋裏爬,只有腦瓜頂上一個血洞往外呼呼冒血。
她們不敢啊,她們的親爹那麼厲害,她們的哥哥那麼厲害,她們害怕,她們不敢進來。
所以我嫁過來了,我是這家的主人,我邀請Ṫṻ³她們進來,她們進來便不受傷害。
她們哭着,她們嚷着,她們喊着爹孃,她們喊着哥哥。
她們爬到了父母兄弟的身上,說自己疼。
我的大姑小姑啊,有的是剛出生就死了,有的是四五歲被虐死。
都是爹媽生的,懷胎十月,大小養了幾年,你們的爹媽,怎麼就狠得下心呢?
我那婆婆顫抖着手,放在爬到她腿上的女孩腦瓜頂上,想要止住那呼呼冒血的洞,她哭號道:「二妮啊,你別怨媽,媽沒辦法啊,媽日日夜夜都哭,哭得眼睛快瞎了!」
二妮咯咯笑着,眼睛卻往下掉眼淚。
她喊着媽啊媽啊,往上爬。
我嘆了口氣,往外走。
外面成了修羅場。
那慘死的娃娃和女孩,都成了怨鬼,趴在作惡的人身上撕咬呢!
我去了那個豬圈。
我學姐沒有去報復人,她跟着我走。我沒問她爲什麼不去報復,她也沒說。
其實她本不應該這樣的。
她的傷在慢慢癒合,她也在慢慢恢復從前的模樣。
她不是很引人注目的女生,清秀的容貌,沉悶的性格,唯獨不同的是,她有個聰明的腦子。
她活得平靜但是很快樂,她的人生從沒有遇到過陰暗的事情。她遇到的所有人都對她很好,她的父母愛她,她的舍友關係和睦,她打工的老闆娘關照她,她的導師喜歡她,她拿了國獎,論文即將發表,她放棄了保研的資格,心心念念要考國內頂尖的學校,要跟業內頂尖的導師。哪怕生活有些不如意,但她總有愛她的父母和笑嘻嘻支持她的朋友,不如意也都變成了難得的閱歷。
然後啊,她就被一句「小三」拉入了谷底,沒有人在乎她的國獎和論文,沒有人在乎她的成績和父母,她的所有價值都在自己的子宮,她被毆打,她被辱罵,她死前喊着媽媽,她的媽媽已經滿頭白髮,爽朗愛笑的女人在所有的平臺上哭喊着寶貝女兒你回家啊。
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學姐問我:「他們會死嗎?」
我說:「不會吧,但很有可能會瘋!」
我從前翻閱古書,看到過一種祕術,多見於惡鬼,將人困於自己臨死前的幻境中,飽經摺磨,其精血神魂被吞食供給自身修煉。
他們不會死,只會進監獄。
但是這個怎麼夠呢?
他們應當爲自己的孽付出代價,可女孩們破碎的身體和靈魂又該去找誰索要賠償?
既然他們理所當然地覺得女孩應當被他們虐待,爲他們生育,那就讓他們去成爲那些女孩吧!
被親生父母折磨而死的女孩,被拐賣到陌生地域虐待而死的女孩,逃跑被活活打死的女孩,看到希望又變爲絕望的女孩。
女孩們一日無法投胎,你們也就不要解脫。
聽了我的話,學姐想了許久,問:「這需要一個厲鬼嗎?」
我點頭:「我背下來了關於這個祕術的信息,但是我不太會用。」
學姐說:「那我來吧!」
我看向她。
她說:「我回不去了。」
她在死了以後怨念過深化爲厲鬼,又被那個老人殘害,絕了投胎的路。
她說:「既然回不去離不開,那我就留下來,看着他們痛苦,我會很快樂!」
我沒說話,加快了腳步。
-10-
我婆家也養豬,如果我不聽話,去豬圈的也會是我。
那女孩躺在地上,看着我。
我把她抱起來。
她的腿斷了,以後也治不好了。
她的舌頭沒了,以後說不了話。
我幫她燒熱水洗了個澡,找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換上。
她面如死灰。
她早就不想活了。
我想了半天,跟她說:「要不你還是活着吧,我認識一個人,能把你治好。」
她看着我,眼裏有了點光。
她的手沒斷,寫字告訴我她叫周暖暖,她是重點大學的學生,被拐來那年剛保上研。
我說好啊,那你這麼厲害,治好了以後過來教我寫畢業論文,我都延畢了。
她就笑。
-11-
我帶的雞精也不是那麼廢。
它站到了房檐上打鳴,嚇走了那些厲鬼。
人都沒死,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
我揹着周暖暖,帶着學姐走到了高處,山下燈火明亮,那星星點點的燈火向山上走。山火逐漸變近,村落中開始嘈雜,我對着兩人說:「正義雖然遲到,但是好在還沒有缺席。」
拐賣村的存在不是一年半載,山下的保護傘也絕不弱,可是他們不是萬能的。
總有人比他們更厲害,也總有人是有心、愛人民、有兒女的。
我在來的那天晚上,出來可不僅僅是喫了頓飯。
我把婆家姑姑打暈了,拿了手機。
其實,我還用她的微信加了我師兄,發了個定位過去。
師兄是真的生氣,但也真的疼我,報了警。
我和警方一直在追查的那條路線不謀而合,省裏迅速調撥警力,進行抓捕。
人販子當然要判刑,可買家也不會好過。
他們買賣人口,虐殺,非法拘禁,強姦,數罪併罰,未來會很刑。
忽然,我身後窸窸窣窣傳來了聲音。
我嚇了一跳。
深山老林不會有鬼吧?
我學姐更害怕:「是活人,他不在村裏嗎?」
我把周暖暖放在樹下,想也不想一腳踹過去。
把我師兄踹下了斜坡。
我師兄齜牙咧嘴地爬了回來。
拿個手電筒指着自己:「沈離,我是自己人。」
我和周暖暖抱成一團,戰戰兢兢:「你是我師兄嗎?」
我師兄:「我是你爹!!!」
嗯,他真是我師兄!
我師兄接到我的信息後就報警了,由於我跟警方成立專案組追查的那條線重合了,警方對我這裏特別重視,立刻開展抓捕行動,我師兄沈舟不放心,跟着過來了。雖然警方要求他留守在山下,但他好歹也是山溝溝裏出來的,自小翻山越嶺,還沒少打架,自保不成問題,於是自己偷偷上了山。
我坐在樹下,把他外套撕成條給他把傷口包住,有點不理解:「警察都來了,你來幹嗎?」
沈舟沒好氣地說:「廢話,萬一警察來晚了,你個大姑娘生米煮成熟飯,我怎麼跟師父交代?」
這話說得,我都感動了。
然後沈舟踹了我一腳,開始揍我:「我讓你犯犟,我讓你不聽我話,我讓你上陌生人的車。」
我學姐拉架:「你們不要打啦!」
我師兄這才意識到學姐這人,連忙收了手,和緩了語氣問:「你也是受害者?」
學姐點了點頭,我師兄嘆了口氣,見她站在坡下,要來扶她,結果手穿過去了!
穿!過!去!了!
沈舟:……
沈舟:Σ(っ°Д°;)っ
沈舟:「我在做夢對嗎?我一定是在做夢吧?」
我:「師兄你少見多怪,從小到大你沒見過鬼嗎?」
我師兄面容呆滯:「阿離你開什麼玩笑,這世上哪有鬼?」
我:「……師兄,那師父從小到大教咱倆的是什麼?」
沈舟:「他不是騙子嗎?」
我:……
沈舟:……
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沈舟壓根就不明白從小到大我們學的是什麼。
我和師父都以爲沈舟是不想繼承玄門術法,就沒逼着他學。
師父私底下跟我感嘆,說那麼好的天賦,浪費多可惜。
我們誰都不知道沈舟是壓根不相信玄門術法。
還一直拿我們當騙子。
沈舟當時是先進了村,被我婆家羣魔亂舞的煞氣衝開了天眼,要不是師父給的護身符,可能他當時就被吞了,靠着護身符,他也只是難受了一會,隨後就來找我。
所以看到學姐的時候,他把學姐當成了真人,而不是鬼。
現在我師兄,一個農學院身高 185 六塊腱子肉的碩士生,能種地能殺豬的漢子,被嚇得瑟瑟發抖。
即使是這樣還把我扒拉到身後。
他問:「你不怕?」
我說:「我不怕!」
他就把我扒拉到身前了。
-12-
山下警鈴大作。
師兄想代替我揹着周暖暖下山,但是周暖暖害怕男人接近,於是還是我揹着她。
我問沈舟:「那些人能判多久啊?」
沈舟:「不知道,有些人可能Ṫú⁸會死,更多的人不會。」
不是死刑就好。
他們總有釋放的那一天。
他們沒處可去,只能回到這裏。
他們沒有邪修庇佑,這個小山村,還有厲鬼無法投胎。
從現實角度來說,他們受到的懲罰很少。
但是從精神層面來說,他們的痛苦會讓他們後悔活着。
值得一提的是,上警車的時候,我老公看見我了,忽然間爆發,就掙脫了警察的桎梏衝了出來。
把我嚇了一跳。
然後被電趴下了!
警察同志歉意地笑了笑,對我道歉。
我表示沒關係。
我看着他纔想起來還有個婚沒離,就近找了紙筆寫了封和離書。
沒領結婚證就不用再領離婚證,但是我到底也算走了個程序,所以該有的程序還是得有的。要不將來老天把我算他媳婦,打雷劈他的時候連累我怎麼辦?
紙是信紙,筆是圓珠筆,我寫完了跑過去跟警察叔叔說了這件事,警察叔叔嘴角抽動,不知道怎麼處理。
我師兄點頭哈腰:「同志您別見怪,我妹子自小就有病。」
在我發飆前,他接着說:「您還是同意她吧,要不這孩子喫不下睡不着的,莫名其妙被拐到這裏還結婚了,我妹妹也挺倒黴的。」
警察看了我寫的和離書,確認內容沒問題,就答應了,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人民警察愛人民,雖然人民看起來精神有點問題,但是他們包容受害者。
我老公並不答應,死活不肯籤,我師兄看着煩了,找了塊尖銳的石頭把他手扎破了,按了手印。
警察同志忙了一天,好容易塵埃落定,喝口水抽根菸,沒看見。
於是我順利離婚。
周暖暖被醫生接走,我拿着和離書去前夫家裏燒了。
沈舟跟着我過來,問:「你能跑,怎麼乖乖讓人拐過來的?」
爲什麼呢?
我想了想,發現找不到理由。
我出生在一個山村,父母同樣是重男輕女,但我比這些女孩幸運,我父母沒有打罵,沒有虐待,師父給了三千塊錢,就把我抱走了。
那個時候,我趴在師父的肩膀上,恨恨地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就這麼從莫欺少年窮到了莫欺青年窮。
我不是個讀書苗子,但玄門的東西學得還算透徹,只可惜沒辦法以這個謀生。
我在高中就不怎麼上學了,白天給人算命晚上去網吧當網管,但就是指縫漏財,存不下錢來,高考前我師兄專程回來狠壓着我學,最後考上了個三本,師父隨大流給我填了個金融,開始了痛苦的四年大學生涯。
不出意料地因爲啥也沒學,論文沒過延畢了,就在這時,我師父給我接了個活。
他親哥的把兄弟侄媳婦的表叔家出了怪事,公雞不僅不打鳴,雞窩裏還出現長吁短嘆,把一家人嚇得夠嗆。
我去了一趟,在雞窩裏提了只公雞出來。
公雞瑟瑟發抖,張嘴就是:「妮兒啊,我可啥事沒幹啊!」
他們最後爲了感謝我不僅把公雞給我了,還給了一兜子雞蛋,外加兩千塊錢,結果被小偷把錢偷了,我和大公雞隻得走路回家。
本來我是不想上那輛車的。
我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尤其是被追殺出兩座山頭,心心念念就是回家。
但我還是上了車。
我聽着那座麪包車裏的哀號,看着那女人身上纏繞的怨氣。
我想了想,還是上了車。
我餓了,我去混幾頓飽飯。
-13-
我師兄拍了拍我的頭,說:「走吧阿離,我帶你回家!」
我家雞崽子終於敢悄咪咪冒頭了,嘴裏叼着一串漿果給我,瑟瑟發抖:「妮兒啊,這地真不是人待的,我就冒個頭,一幫光屁股娃娃要抓我,還有那個把你弄過來的惡婆娘,說我看着就好喫,要把我殺了喫肉。他們不是人不是人啊!」
它的上一個主人家境富庶,在農村起了二層小樓,平時大魚大肉喫膩了,對自家養的幾隻雞倒是沒興趣,喂的是精飼料喝的是山泉水,不求喫肉,就奔着孵小雞給孩子養着玩,結果跟了我風餐露宿不說,現在流落到山溝溝裏還全是饞它身子的,大公雞直接就懷疑人生了。
幾粒漿果喫不飽,我昨天晚上沒喫飯,現在太陽出來了,餓得慌,問它:「你知道哪有喫的嗎?」
大公雞沉默許久:「我算嗎?」
見我兩眼放光,大公雞登時憤怒了:「我給你帶喫的給你打探地形,爲了你還差點把命搭上,你就這麼報答我?」
我更憤怒:「我養了你這麼久連個蛋都不下,我想喫你怎麼了?」
大公雞整隻雞都在顫抖,它不知道是該吐槽我讓它下蛋,還是該吐槽我想喫它。
我師兄面色僵硬,已經不說話了。
鑑於他沒看見過鬼,那估計也沒看見過公雞說話。
不暈過去是他身爲玄門後人最大的倔強。
-14-
雖然百鬼夜行挺瘮得慌,但是昨天晚上沒有人傷亡。
那個老邪修不算。
老傢伙連個戶口都沒有,身體也沒留下,警方雖然因爲村裏人的話對我有所懷疑,但終究沒有證據,反倒因爲我是受害者,安慰了我。
事情結束後,我又回到了慶泉村。
昔日還算熱鬧的村子現在人口凋零,孩子們躲在院子裏,怯生生地往外看。有那老人恨恨地看我,但是當我看過去的時候,他們的眼神又變成了恐懼。
有的孩子被福利院收養,有的孩子留在這裏,長成新的敗類。
一同來的還有學姐的父母。
他們都是很樸實的人,父親在飯店當大廚,母親在學校當宿管。經濟條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家庭和睦,二十多年的夫妻沒有紅過臉,畢生的驕傲是他們的女兒。
平凡至極的女兒,是他們捧在手心的寶貝,他們總是誇讚自己的女兒,自己女兒那麼努力,那麼聽話,那麼聰明,那麼體貼。
就連女兒擔心自己的就業,想要考研,他們也說,沒關係閨女,考不上咱就回家,爸媽養你。
後來學姐失蹤了,他們幾乎就瘋了。
爸爸辭去了廚師的工作,幾乎是散盡家財奔波在全國各地去找自己的女兒,媽媽學會了上網,加了各種各樣的羣聊和論壇,她沒日沒夜地在網上發佈消息,她甚至不敢離開家裏,生怕學姐回家,家裏沒有人。
他們再次聽到女兒的消息時,是她的死訊。
學姐的屍體被埋在後山,一堆一堆的白骨,我蹲在那裏,學姐給我指着哪些是她的骨頭。
她想讓我瞞着父母的,這個結果對於愛她的爸爸媽媽太過殘忍。
她說:「我寧可他們把我忘了,再生一個。」
可是,她又苦笑着說:「可我又害怕他們把我忘了,再生一個。」
他們沒有把她忘了,也沒有再生一個。
他們站在我的身邊,頭髮花白,對我說着他們的女兒。
他們的女兒站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看着他們。
我蹲在地上翻撿骨頭。
那天晚上,他們睡在了曾經買下他們女兒的那一家,當他們睡熟,我對着月光焚香,瞞過天海瞞過幽冥,給了學姐一個入夢的機會。
我不是好人,所以我收了錢。
他們不信我,但他們想見自己的女兒一面,所以他們給了錢。
我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當香燃盡,我看到我的學姐對我露出輕鬆的笑。
我的學姐,早就成了厲鬼。
厲鬼形成本就不易,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再加上那邪修壓制,幾十年來也就成了學姐一個。
她是厲鬼,宿怨難消,又吸收了那些女孩慘死的恐懼絕望情緒,此生與輪迴無緣。可她若能以鬼入道,若有造化,或許也能求個前程。
誰知道呢?
我在這裏畫了個陣法,幫助學姐掌握那一門祕術,又將那些新死的魂魄帶走超度。
學姐說:「妹妹,我是爲了復仇,但是當我報復完了,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害那些好人。」
學姐說:「妹妹,到時候你來殺了我吧!」
我笑了一下,說行啊!
我下山後去了趟醫院。
周暖暖躺在牀上,正在看一本專業書。
不幸嗎?
她被救了出來,躺在牀上,她的父母爲她找來最好的醫生治療,她沒有瘋!
幸運嗎?
她本來保研了,有很好的男朋友,家境優渥,前途光明。
我沒打招呼,走了!
病房內,周暖暖似有所覺,抬起頭。
牀頭櫃上放着一張廣告宣傳單,路邊隨手發的小廣告,粗糙的質地和廉價的印刷,最底下用圓珠筆寫了一串數字,像是電話號碼?
周暖暖想起了沈離對她說,有人可以治好她。
是這個人嗎?
父Ŧṻ⁹母撥打了那個電話。
-15-
事情都結束了,由於雞精死活不肯跟我走,我不得不左手提着雞翅膀,右手提着雞翅膀,準備沿着高速走回家。
沈舟一把把我拉住了。
我師兄,185 的農學院自封院草,會種地會殺豬的漢子,終於肯放下自己的倔強,對我說:「算了,我出錢,走吧!」
我師兄其實命運比我還慘一點。
身爲師兄,從小他就要擔負起師兄的重任,比如照顧師妹,比如照顧師妹,比如照顧師妹。
在家的時候因爲我不會做飯,所以他接過了做飯的活計。
我因爲沒有學費即將輟學的時候,是他沒日沒夜打零工,給我湊足了錢讓我去上學。
過生日的時候也是他給我買蛋糕。
高考前他幫我複習。
我不愛讀書,大學的時候沉迷做兼職,他一邊恨鐵不成鋼地罵我,一邊幫我寫作業。
他是個好哥哥。
雖然暴躁了一點。
我嘆了口氣,接下來的日子對他好點吧,他也不容易。
沈舟帶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車,在省會轉車的時候還給我買了一個新的筆記本。
我抱着最新的電腦一臉驚訝。
沈舟表情冷淡:「延畢了?」
我:……
沈舟:「我幫你把題目選好了,還給你的知網賬號充了錢,現在、立刻、馬上給我看文獻,明天發車前把你的想法跟我說,我這次有時間,手把手帶你,我就不信你還能畢不了業?!」
我:「你是學農的,我是學金融的。」
沈舟:「你大可試試。」
我:……
後記
我在延畢一年後順利畢業了。
周暖暖已經可以拄着柺杖走路。雖然她沒有辦法再說話,但是她自學了手語,正在看專業書,準備回到學校繼續上課。
她被拐賣那年是大四,已經保研,被拐賣後父母爲她申請了停學,學校爲她保留了兩年學籍,雖然保研的名額沒有了,但她如果順利的話,還是可以拿到畢業證的。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用手語告訴我,她準備考研,將來或許會從事婦女兒童權益保障的工作。
又過了幾年,我去了當初那個山村,掙了一筆錢。
我學姐成了方圓幾十裏出了名的大鬼,手下一大票小鬼,地位就跟《倩女幽魂》裏的黑山姥姥一樣的。
她爸媽住在山下,開了個小飯館,爸爸做飯,媽媽當服務員。
他們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換了一大筆錢,全給了我。我走了許多關係,開了許多證明,打了許多報告,終於爲學姐弄了一個傀儡,讓她可以附身在上面,用自己的身份活幾年。
學姐聯繫了我推薦的考研機構,我離職好幾年了,但是總還有點面子,老闆當年跟我處得不錯,給學姐打了八五折。
學姐第一次考研究生失敗了,二戰上岸,跟了自己想要跟的導師。以人類的身份活着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她沒有背景,也不算個正常的人類,但她總是笑笑,不和人計較。後來那些人相繼出獄,他們有案底,沒有文憑,在別的地方處處碰壁,只能回到家鄉。學姐活了幾年也活夠了,跟着回到了那個小山村,不再壓抑自己嗜血陰暗的本性。
我把那個老邪修的魂魄給了她。
小山村成爲了另一種意義上的人間煉獄,但無人能管。
沈舟碩士畢業後又讀博,順利進了研究所,現在在做項目,關在小山溝裏種地。
我仍舊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畢業後放棄了考公,成爲了一名旅遊博主。一邊打工一邊旅遊,經常開直播講講故事聊聊天。倒是收穫了不少粉絲,我沒帶貨,靠着粉絲打賞和自己打工維持生活,過得也不錯。
黑暗仍然存在,但前途還算光明的。
番外:沈舟
我八歲那年,師父給我帶了個妹妹回來。
我生在南方,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在那個萬元戶還稀缺的年代,我家已經住進了寬敞明亮的樓房,就連我的玩具都是進口貨。只可惜父母做生意得罪仇家,仇家將我拐到另一座城市,賣給了人販子。
在我手腳被打斷前,我師父花了三千塊把我買下來了。
師父是個年輕而英俊的人,掛着不羈的笑,說買我當兒子。
後來那個人販子團伙被剿滅,據說是接到羣衆舉報。
師父給我算了一卦,算定我的家人方向,帶着我回家。
結局很顯然,我師父是個半吊子,壓根沒找到我家,不僅如此,還把路費花了個乾淨。
師父顯然臉上掛不住,乾咳一聲對我說:「沒事啊徒弟,師父要飯也得帶你回家。」
媽的他真去要飯了!
師父帶着我跪在路邊,一邊拉二胡一邊唱歌,圍觀的人看我們可憐,紛紛扔下些散碎鈔票。
就這樣,師父帶着我流浪了足足一年。
終於,我放棄了,改口管師父喊爸爸,要跟着他。
師父一蹦三尺高,連連拒絕:「我還沒結婚呢,你別瞎喊。」
他帶着我回了師門。
深山老林的一個小破屋子,外面下小雨,裏面下中雨,外面下中雨,裏面下大雨,外面下大雨,裏面下暴雨。
他倒是對我還不錯,每個月補貼那麼少,還拿出來送我去上學。
只是他不靠譜,經常讓我別人家寄住,自己出去浪。
在某一天,就給我帶回來一個小師妹。
我懷疑小師妹是他的私生女,但是我沒有證據。
但不知道爲什麼,小師妹對師父這個江湖騙子很信服,整天跟着他打坐。
後來我讀中學,去山下住校,那時候才瞭解到邪教的存在。
我猶豫了很久,但想起小師妹純真可愛的笑臉,最終還是撥打了舉報電話。
師父被一副銀手銬帶走了,我拉着師妹的手對他說:「你好好改造,出來以後我給你養老送終。」
師父很感動,對我破口大罵。
但是師父被放出來了,警方肯定了我對反邪教的支持,並且告訴我,師父真的不是邪教。
師父沒揍我,喝着小酒嘲笑了我三天三夜。
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師父是經過相關部門調查並收編的特殊人才,ŧũ̂₈這一派玄門雖然就我師父和師妹兩個人,但是確實是經過審查的正規存在。
他供我上學用的不是低保,是特殊人才補貼。
當我好不容易爭取到住宿的權利後,我的師妹在我住宿的這段時間學會了飛。
……
這一家子沒什麼好的,師父整天喝酒,是個不靠譜的老流氓。師妹愛好詭異,做個飯能把家炸了,還整天想着輟學打工。我幾乎又當爹又當媽,拉扯着我師父師妹長大。
可是,這一家再不正常,也是個家。
是我的家。
我迫切想要讀書,迫切想要長大,迫切想要離開這裏。
我想要掙錢,掙很多很多錢,能讓一家人喫飽穿暖,有瓦遮身。
但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師父師妹從不將我的願望和理想當作一回事。
師父是個江湖騙子,整天翻自己那些破書,背面還印着十塊錢三本的字樣。妹妹愛好是掙錢,高中就停學,白天擺攤算命,晚上當網管,有時候也戴上個墨鏡拉二胡,她說自己是流浪歌手,我怎麼看怎麼像當年師父帶着我要飯。
後來我去她的攤位看了一眼,地上寫的字是父親中風癱瘓,哥哥腦癱復健,跪求好心人幫助。
能騙一個外地人是一個。
那天的沈離是被我揪着耳朵拎回家的。
高考我發揮得不錯,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大學是不錯的大學,坐落在很繁華的大城市。
也是在那裏,我找到了我的親生父母。
那是我讀研的第二年。
他們善良而富有,生活沒有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膝下一兒一女聰慧優秀,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是非常幸福圓滿的人生。
我像是一個陌生的闖入者,帶着格格不入的鄉土氣息,在富麗堂皇的屋舍內茫然無措。
他們對我的到來抱有寬容的審視,帶着十分的客氣和彬彬有禮的溫和。
沈離就是在那個時候摁響了門鈴。
我和他們相認的第十五天,住在這個家裏的第十四天,她來的時候,我正準備搬回學校宿舍。
我並未給過她地址,她是怎麼找過來的?
血緣上的親人給了她極大的包容,就像包容了她帶來的雞蛋、牛奶、水果和菸酒。
可我卻如芒在背。
沈離看不懂眼色,就像她看不懂在落在她的廉價的鞋子上的目光,她看不懂血緣父母在聽到她就讀的學校時面上的尷尬,更看不懂弟妹若有若無地避開距離。
她心大得沒邊,絲毫不介意他們不留她晚飯和住宿,哪怕天色很晚,哪怕要走很遠才能走到公交車站。
我忽然站起,拉着我妹妹的手跑了出去。
那天我本就心情不好,得知沈離延畢忍不住和她大吵一架,沈離被我氣得轉身就走,我冷靜過來後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去追的時候早已找不到她。
我害怕她出什麼事,四處找卻找不到,就在我快要報警的時候,沈離打電話告訴我,她要回去了。
背景是在車站。
那時我才放下心。
第二天,我再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卻不知道爲什麼,不坐列車,卻敢搭車,隨後,便失去了聯繫。
在失去聯繫的第二天晚上,我的微信添加了一個好友。
沈離總能給我意外驚喜,雖然只有驚沒有喜。
我急急忙忙去報案,填寫表格的時候手都在抖,滿腦子全是被拐賣女孩的悽慘遭遇。我妹妹雖然生來貧苦,可遇到的全是好人,她眼睛看到的是光明,時時刻刻都在笑,自然察覺不到陰影中伴生的黑暗。
後警方告訴我,他們找到了線索。他們帶着我去了那個山村,但不允許我參與抓捕。一個普通民衆,不應該參與到危險之中。
可我關心則亂,終是偷偷上了山。
此後顛覆了我的人生觀。
原來我的師父師妹不是騙子。
原來世界上是存在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的。
因爲給那個女孩的家人造了一場夢,師妹得了一筆錢,回家的路上請我喝了一杯益禾堂,隨後把錢塞進了捐款箱。
我只是沉默,回到了那個小屋。
小屋還是那麼破舊,卻不再漏風漏雨。那隻公雞散養在屋後,下雨的時候就窩在火塘邊舒舒服服地打盹。
師父也老了,坐在門檻上擇菜,手機還在刷着短視頻。
我咬着根菸點火,沈離直接從我兜裏把煙盒拿了出來,給自己點了一根。
我下意識想訓斥她,但想起她面對厲鬼冷笑的模樣,最終什麼也沒說。
師父說:「離離,以後你考公吧,女孩子嘛,安安穩穩的,比什麼都強。」
沈離吸了一口煙,說:「師父,我不考公了,這次的事看得我挺難受,我想將來做點有用的事。」
師父說:「可是考公後的工作也很有用啊,你天分那樣好,將來能做更多的事。」
沈離沒說話。
師父管不住她,我也管不住她。
師父說:「離離,幹我們這行的,最忌肆意插手旁人的命運。這次你能全身而退,一是你被迫牽扯其中,二是他們實在造孽。可要是將來,你看到誰很壞,上前就要教訓人家,這樣不就亂套了嗎。」
沈離若有所思:「那要是我被牽扯進去,是不是就不算橫加干涉別人的命運?」
師父看了她半晌,沒說話,將擇好的一筐豆角拿去炒了。
他今天割了肉,豆油下鍋爆出油煙,很快,菜香就瀰漫了整間屋子。
我說:「你要是想做什麼就做吧,只要你安全,哥哥就是你的底氣。」
她笑了笑。
後來沈離當了個旅遊博主,到處走走看看。
她不能主動插手別人的命運,但別人可以對她出手。
她總是被迫陷入各種各樣的麻煩,被迫捲入各種各樣的是非,被迫解決各種各樣的黑暗。
時常也會讓人很擔心。
她後來也成了個小有名氣的主播,不帶貨。據她所說師父給算了一卦,她這輩子沒有發財的命,過多的財富只會讓她更加不順,說不定還得連累找她合作的品牌。
她花錢從不心疼,掙到一筆大錢,就一擲千金,想喫什麼玩什麼從不心疼, 多餘的錢隨手捐掉。沒有收入,也能住橋洞喫冷水泡饅頭。唯一不變的是,每個月會給我打一筆錢,有時幾千,有時幾百, 有時幾十。
她讓我想花就花, 不花就存着, 等她走不動了找我養老。
我只是笑,說行, 你走不動了回家, 哥哥養你。
我和生父生母的關係始終淡淡,我理解他們對我的客氣小心,卻不能原諒他們對我師父師妹的不尊重。
他們很想和我緩和關係,見我不爲所動,便氣急敗壞,也曾口不擇言,說我在怪他們。
後來還是沈離勸我,不要和他們那麼冷漠。
她說,無論是師父還是她, 沒有辦法陪我一直走下去, 她希望我能多一些親人依靠。
我只是笑笑,卻沒有說什麼。
有一日, 我工作完成,看到她在直播。
那是深夜,一直在下雨, 她非常愜意地躺在帳篷裏, 和彈幕上的粉絲聊天。
觀看直播的人不多, 沈離並不顧及形象,懶散地仰臥着, 和他們講鬼故事。
一盞燈火, 半盤花生。
她笑着說:「明天又是個好天氣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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