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開學了,我抓緊最後的休閒時光,刷到一個帖子。
【「德華」姑姑假期幫忙帶了兩個月崽崽,200 塊預算求實用不廉價的禮物?】
仔細看評論,夾雜在冷嘲熱諷中的,也有幾個真給了提議的。
什麼 169 的某米手環、189 的某爲體重秤、179 的學生黨護膚全套禮盒……
博主挨個點了贊。
我皺皺眉,同樣是嫂子,我嫂子答應一個月給我 3000 塊,兩個月正好夠換手機。
我正準備把帖子轉給嫂子,讓她看看這些人有多奇葩。
嫂子的微信卻亮了起來:
【枝枝,我和你哥商量了,你剛上大學拿這麼多錢不安全,嫂子給你買了個手環,督促你好好鍛鍊。】
我回復「謝謝嫂子,還是現金方便」後,直接截圖發給了哥哥。
手機立刻瘋狂震動,哥哥的咆哮穿透屏幕:「秦枝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物質!」
哦,原來這個可憐的德華,是我自己啊。
-1-
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我愕然的臉。
高考結束後,大學還沒報到,我借住在哥哥家,就睡在侄子嬰兒牀旁邊的地鋪上。
空調嗚嗚吹着冷風,裹挾着小孩身上特有的奶腥氣味,沉甸甸地壓下來。
剛把哭鬧了半晚的小祖宗哄睡,手腕子還殘留着抱他太久一後的痠軟。
刷手機是唯一的放鬆,結果就刷到那個帖子。
【「德華」姑姑假期幫忙帶了兩個月崽崽,200 塊預算求實用不廉價的禮物~】
底下評論五花八門,嘲笑的,出主意的,熱鬧得很。
我劃拉着屏幕,心裏甚至有點隱祕的、帶了比較的優越感。
瞧瞧,帖子裏這嫂子多摳搜。
還是我嫂子付瑤好,放假前就摟着我的肩,親親熱熱地說:
「枝枝啊,辛苦你幫嫂子看倆月孩子,不用你全部看,幫着我搭把手就行,誰讓你哥要去海外出差,一去就是倆月呢。」
「一個月三千,兩個月正好六千,夠你換個新手機帶去大學!」
她說那話時笑容甜得能淌出蜜,我哥秦楊就在旁邊點頭,一臉「我老婆真明事理真疼你」的欣慰。
結果我哥走後,兩個月,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
餵奶、換尿布、洗澡、哄睡,抱着他在客廳裏踱步到凌晨,腰背僵硬得像是鏽住了。
嫂子除了餵奶時抱過來,其餘時候多半窩在沙發上刷短視頻,笑聲嘎嘎的,或者就琢磨着新買了什麼衣服化妝品。
我忍着,想着哥哥工作忙,想着他當初說「瑤瑤就是性子直,人單純,以後能跟你做伴,照顧你」,想着那六千塊和即將到手的新手機。
指尖點着屏幕,帶着討好的正想把這個奇葩帖子轉發給付瑤,讓她看看世間還有這等摳門嫂子,表示一下自己的知足和感恩。
對話框最上面突然跳出一行「對方正在輸入……」。
緊接着,一條新消息蹦了出來。
【枝枝,你睡了吧?寶寶鬧不鬧?辛苦了哦。我和你哥商量了,你剛上大學,手裏拿這麼多錢確實不安全,女孩子家容易學壞,被人騙。我們也是爲你好。嫂子給你買了個最新款的手環,能測心率血氧,督促你好好鍛鍊身體,上大學也要健健康康的,比什麼不強呀![可愛表情]】
綠色的氣泡,黑色的字。
一個個,釘在心上。
房間裏只剩下空調的低鳴和侄子細微均勻的呼吸聲。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血液好像一瞬間湧到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乾乾淨淨,留下冰涼的麻木。
耳朵裏嗡嗡作響,兩個月來的睡眠不足、疲憊、被理所當然使喚的委屈,被這句話輕輕一戳,轟然炸開。
指尖有點發涼,微微顫抖。
我慢慢敲字回覆,理智得可怕:
【謝謝嫂子考慮這麼周到,不過說好了給我錢的,我已經看好手機了。】
消息發送成功。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我手指滑動,截下了付瑤那條通知我禮物從六千現金變成不知名手環的微信,直接轉發給了秦楊。
附言只有三個字:【哥,你看。】
嫂子是外人,會算計,我親哥總會給我做主吧。
手機驟然瘋狂震動起來,屏幕瞬間被「哥哥」的來電照亮,嗡嗡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幾乎要驚動剛睡着的孩子。
我掐斷了電話,小寶剛睡着,一會兒我出去再給秦楊回過去吧。
它又不依不饒地響起來。
第二次掐斷。
然後,微信語音請求的提示音尖銳地闖了進來,一ƭŭ₄遍又一遍。
嬰兒牀裏的小傢伙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哼唧了一聲。
我立刻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視線落在那個柔軟的小小身軀上,心跳在安靜的夜裏咚咚撞擊着胸腔。
好在,他只是咂咂嘴,又睡沉了過去。
手機屏幕終於暫時安靜了,緊接着,秦楊的微信語音一條接一條地砸進來,六十秒滿格,一條比一條急促。
我點開最新那條,手機貼到耳邊。
秦楊的咆哮直接穿透鼓膜,炸開在我耳畔,怒氣洶湧,帶着徹底的不理解和不耐煩:「秦枝!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物質!啊?一個手環怎麼了?那不是你嫂子的一片心意?她天天帶孩子那麼辛苦,還得想着給你買禮物!六千塊是小事嗎?你怎麼這麼不懂事!馬上給你嫂子道歉!」
他的聲音那麼大,震得我耳膜生疼。
物質。
不懂事。
我舉着手機,慢慢轉過頭。
梳妝檯上,付瑤喫完沒扔的外賣盒子還攤着等着我去收拾。
旁邊是她新拆封的、瓶身精緻的大牌精華液,據說一小瓶就抵得上那承諾中的六千塊。
語音消息還在一條接一條地自動播放。
我聽着我哥憤怒失望的嗓音,在這個我睡了兩個月地鋪、充滿了別人家生活氣息的房間裏,忽然覺得有點冷。
-2-
第二天晚上,就是秦楊出差結束回來的時間了。
門鎖轉動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秦楊風塵僕僕地進門,領帶鬆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眼下有明顯的青黑。
「哥,你回來了。」我端着剛炒好的土豆絲走出廚房。
秦楊疲憊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辛苦我們家枝枝了,這兩個月多虧有你。」
我張了張嘴,想提報酬的事,付瑤卻突然從臥室衝出來,一把抱住秦楊的胳膊:
「老公!今天累不累?我給你燉了湯,馬上就好。」
我愣在原地,看着付瑤像變魔術一樣從廚房端出一鍋湯。
那明明是一早我去市場現殺了雞,中午就燉上的。
秦楊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付瑤則回以一個甜蜜的微笑。
晚飯時,付瑤不停地給秦楊夾菜,講述她今天如何辛苦地帶孩子、做家務。
Ṱų₋我沉默地扒着飯,聽着她把我的勞動成果全說成是自己的。
「對了枝枝,」付瑤突然轉向我,「送你給你的新手環。」
她從茶几抽屜裏拿出一個盒子,推到我面前。
就是她給我發圖的那個,某米手環 4,官網售價 169 元。
「謝謝嫂子。」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餘光瞥見秦楊的眼神,沒有帶着些許懷疑。
"不是昨晚就說好給枝枝換手機的錢嗎?"秦楊問付瑤。
原來秦楊掛了電話後,還是找了付瑤。
付瑤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嘆了口氣:「老公,我正想跟你商量這事。昨晚掛了電話後我仔細想了想,枝枝剛上大學,突然拿這麼多錢,我怕她亂花。再說現在校園貸那麼多……」
「嫂子!我已經說了那是我要買手機的錢!」我打斷她,「我從高中就開始做國家級課題,有科研津貼的,怎麼會去碰校園貸?」
付瑤臉色變了變,隨即眼圈一紅:「枝枝,嫂子是爲你好。你哥賺錢不容易,我們還要養小寶……」
秦楊皺起眉頭:「枝枝,別這麼跟你嫂子說話。」
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
從小到大,秦楊從來沒對我說過重話。
父母常年在外,是他一手把我帶大。
高中時我被同學欺負,是他請假去學校爲我撐腰;
我熬夜備考,是他默默在客廳等到凌晨,只爲給我熱一杯牛奶。
而現在,他因爲付瑤的一句話就責備我。
「哥,當初是嫂子主動說給六千的。」我聲音有些發抖,「這兩個月我每天……」
「枝枝!」付瑤突然提高音量,「你怎麼能這麼計較?一家人互相幫忙不是應該的嗎?我弟弟來幫忙看孩子,從來不要一分錢!」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她弟弟?
那個整天遊手好閒,來家裏除了喫飯就是睡覺,每次還要我伺候他的弟弟?
「我去看看小寶。」我轉身走向嬰兒房,怕自己再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話。
關上門,我靠在牆上深呼吸。
小寶在嬰兒牀裏咿咿呀呀地玩着自己的小手,看到我進來,咧開沒牙的嘴笑了。
我抱起他,聞着嬰兒特有的奶香味,眼眶發熱。
-3-
我抱着小寶,把臉埋在他柔軟帶着奶香的小衣服裏,深深吸了一口氣。孩子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遞過來,有一種天真無辜的暖意,稍稍熨平了我心裏那股尖銳的酸澀。
門外,隱約傳來付瑤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啜泣聲,和她委屈的控訴:
「……我就是心疼你賺錢辛苦,想省着點花……手環也是我精挑細選的,能監測健康……她怎麼能這麼想我……」
還有秦楊低沉的、帶着疲憊的安撫:「好了好了,她知道錯了……枝枝還小,不懂事,你別往心裏去……」
「不懂事」三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破了我剛剛積累起來的一點暖意。
我直起身,輕輕拍着小寶的背,走到門邊。
透過門縫,我看到付瑤靠在秦楊懷裏,肩膀微微聳動,而秦楊正輕輕拍着她的背,眉頭緊鎖。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無比厭倦。
爲這兩個月透支的體力,爲那些被輕描淡寫抹去的付出,也爲眼前這幕顯而易見、我卻直到此刻才徹底看分明的戲碼。
我深吸一口氣,擰開門把手,抱着小寶走了出去。
我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溫情時刻。
付瑤立刻從秦楊懷裏抬起頭,眼圈紅紅的,演技精湛地別開臉,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秦楊看向我,眼神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像是在暗示我趕緊說點什麼來結束這場鬧劇。
我沒看他,也沒看付瑤,只是徑直走到沙發旁,拿起那個孤零零放在那裏的手環盒子。
我拆開包裝,拿出那個黑色的手環,在付瑤略顯錯愕和秦楊不解的目光中,熟練地扣在手腕上,大小剛好。
然後我舉起手腕,屏幕亮起,顯示出時間和平淡無奇的心率數字。
「謝謝嫂子,手環我很喜歡。」我抬起頭,臉上甚至擠出了一個堪稱平靜的微笑。
「功能挺多的,還能測血氧飽和度,正好我這幾天總覺得有點胸悶氣短,晚上哄小寶睡覺時偶爾眼前發黑,測測看也挺好。」
我的語氣太正常了,正常得近乎詭異。
沒有抱怨,沒有指責,甚至帶着一點恰到好處的感激。
付瑤準備好的所有哭訴和委屈,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嚨裏,張着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秦楊也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
他看着我手腕上那個黑色的環,又看看我平靜得過分的臉,眉頭皺得更緊,那裏面終於摻雜進一絲除了不耐煩以外的情緒,或許是細微的困惑和一絲極其模糊的不安。
「眼前發黑?」他捕捉到了這個詞,聲音裏帶上一絲遲疑,「怎麼回事?沒睡好?」
「可能吧。」我輕描淡寫地放下手腕,拉了拉袖子蓋住手環,「帶小孩嘛,都這樣。嫂子知道的,她白天帶得更辛苦,我也就是晚上搭把手。」
我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根羽毛,不輕不重地在秦楊心裏搔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看向付瑤。
付瑤立刻接口,語氣急切,像是要掩蓋什麼:「是啊是啊,帶孩子都這樣的!枝枝就是太嬌氣了,適應適應就好了!我當年……」
「嫂子當年帶過孩子?」我微微歪頭,像是單純地好奇,「我記得嫂子是家裏老小,上面好幾個哥哥姐姐,侄子侄女好像都是爺爺奶奶或者保姆帶的吧?」
付瑤的臉瞬間漲紅,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句話噎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精彩紛呈。
秦楊看着付瑤的反應,眼神里的那點困惑加深了。
他不是傻子,只是以前習慣了信任,或者說,習慣了逃避麻煩。
此刻,某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似乎開始隱隱浮現。
就在這時,我手腕上的手環突然發出輕微的「滴滴」聲。
我們三個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了過去。
屏幕亮着,顯示出一個心率數字:128。
旁邊還有一個小心臟的圖標在快速跳動。
在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客廳裏,這提示音格外清晰。
「喲,這就測上了?」我像是覺得很有趣,笑了笑,抬手看着屏幕,「這心率是有點快啊,我纔剛站着說了幾句話而已。這手環還挺靈敏的,謝謝嫂子,禮物真的很實用。」
我的目光從手腕抬起,輕飄飄地落在付瑤臉上。
她臉上的血色已經褪得乾乾淨淨,眼神躲閃,不敢看我,更不敢看秦楊。
秦楊盯着我手腕上那個跳動的數字,128,在安靜的室內環境下,對於一個靜止站立的人來說,確實偏高了。
他的嘴脣抿成一條僵直的線,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空氣中瀰漫開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和某種一觸即發的緊張。
「我……」付瑤試圖說點什麼挽回。
「夠了。」秦楊突然出聲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壓抑的、冰冷的疲憊。
他沒再看付瑤,也沒看我手腕上的數字,而是把目光轉向嬰兒車裏咿咿呀呀不知世事的小寶,看了好幾秒。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向書房,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輕響。
像是一個休止符,暫時中止了這場荒誕的戲碼。
-4-
付瑤僵在原地,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最終,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一絲未能得逞Ṭůⁱ的憤懣,也扭頭衝進了主臥。
客廳裏只剩下我,和懷裏懵懂的小寶。
手腕上的手環停止了警報,心率似乎慢慢降了下來。
我低頭,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小寶的臉蛋。
孩子抓住我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來,清澈的眼睛裏映着頂燈的光,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
我也跟着笑了笑,很輕。
書房的門關着,一整晚都沒再打開。
主臥的門也關着,偶爾能聽到裏面傳來壓低的、激烈的通話聲,大概是付瑤在向哪個閨蜜或家人緊急求援,聲音帶着氣急敗壞的哭腔。
我抱着小寶,給他餵了睡前最後一頓奶,拍出奶嗝,換上乾淨的尿不溼,把他輕輕放進嬰兒牀。
他揮舞着小手,烏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無意義音節。
「睡吧,」我輕輕拍着他的小肚子,哼着不成調的搖籃曲,「姑姑在這兒。」
他慢慢闔上眼睛,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客廳的狼藉還在。
喫剩的飯菜,沒收拾的碗筷,那個拆開的手環盒子孤零零躺在茶几一角。
我沒去動,也不想動了。
他們纔是一家人,不是嗎?
回到地鋪躺下,手腕上那個手環的塑料錶帶硌着皮膚,有些不舒服,但我沒摘。
一夜無話。
或者說,是一夜充斥着無聲的暗湧。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主臥門打開的動靜驚醒的。
付瑤眼睛腫得像核桃,顯然一夜沒睡好,她看也沒看客廳的狼藉,更沒看我,徑直走進廚房,弄得鍋碗瓢盆叮噹響,像是在發泄怒氣。
秦楊從書房出來,西裝皺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神里是濃重的疲憊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掃了一眼客廳,目光在那些沒收拾的碗筷和手環盒子上停留了一瞬,眉頭狠狠擰起。
付瑤端着一碗粥從廚房出來,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聲音乾巴巴的:「老公,喫早餐了……」
秦楊沒應聲,也沒看她,徑直走向玄關換鞋。
「老公?你不喫早飯了?」付瑤的聲音帶上一絲慌。
「公司有事。」秦楊的聲音沙啞,沒有任何情緒,他拉開門,腳步頓了一下,像是極其艱難地,側過頭,目光越過付瑤,落在我身上。
「枝枝,」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乾澀,「今天……也辛苦了。」
門在他身後關上。
付瑤端着那碗粥,僵在原地,臉上的笑容徹底碎裂,只剩下一種茫然的難看。
我平靜地起身,去衛生間洗漱,然後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經過她身邊時,她猛地抬起頭,眼神惡毒,狠狠剜着我。
我視而不見。
這一天,氣氛降到了冰點。
付瑤不再指使我做事,甚至儘量避免和我待在同一個空間。
她抱着小寶的時候,也顯得心不在焉,孩子一哭就煩躁地塞給我,彷彿那是什麼燙手山芋。
我樂得清閒,陪着小寶玩,給他讀布書,只是安靜地做着自己的事。
秦楊晚上回來得很晚,身上帶着淡淡的菸酒氣。
他依舊沉默,但會下意識地看向嬰兒車,看到小寶安好,似乎會微不可察地鬆一口氣。
他和付瑤幾乎零交流。
-5-
這種詭異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小寶需要去打預防針。
付瑤一早就不見了人影,發微信說約了閨蜜做指甲。
我獨自抱着小寶去了社區醫院。
打針的時候,小寶哭得撕心裂肺,我全程抱着哄,汗溼了後背。
兒保科的醫生是個慈眉善目的阿姨,一邊熟練地操作,一邊和我閒聊:
「又是你一個人帶寶寶來啊?這兩個月次次都是你,真是辛苦嘍。孩子媽媽呢?」
我笑了笑:「嫂子忙。」
醫生搖搖頭,沒再多說,只是叮囑了些注意事項。
打完針,抱着哭累睡着小寶回家,在小區樓下碰到了隔壁樓的張奶奶,她正帶着孫子曬太陽。
「小秦又一個人帶孩子出來啊?」張奶奶笑眯眯地打招呼,「真是能幹!你哥嫂好福氣哦!我看這倆月都是你忙裏忙外,餵奶換尿布遛彎兒,比親媽還上心哩!」
「應該的。」我客氣地回應。
「哎,哪那麼多應該哦,」張奶奶壓低了聲音,「那天我還看見你嫂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逛街哩,留你一個人在家看孩子,哭得喲……嘖嘖……」
我只是笑,沒接話。
抱着小寶上樓,開門,卻發現秦楊竟然在家,坐在客廳沙發上,像是專門在等什麼。
他臉色是一種奇怪的蒼白,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
或者說,是看着我懷裏熟睡的小寶,那眼神里翻滾着太多東西……
震驚、難以置信、濃烈的愧疚。
我愣了一下:「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秦楊像是被我的聲音驚醒,猛地回過神,視線從小寶臉上移開,落在我身上,嘴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的目光,第一次那麼仔細地、認真地,上下打量我。
從我略顯蒼白的臉,到身上那件因爲抱孩子而有些皺巴巴的 T 恤,最後,定格在我還戴着手腕的那個黑色手環上。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剛去給小寶打預防針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嗯。」
「一個人?」
「嗯,嫂子有事。」
秦楊沉默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攥緊,手背青筋凸起。
客廳裏安靜得可怕。
過了很久,他才極其艱難地再次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這兩個月……一直都是你……一個人帶?你嫂子她……」
他的話沒有問完,但那雙充滿了血絲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去問過了。
他或許問了鄰居,問了醫生,或者只是單純地、第一次睜開了眼睛,看清了這個家的現狀。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低頭,輕輕調整了一下抱小寶的姿勢,讓睡着的孩子更舒服些。
這個沉默的動作,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秦楊心上。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身體晃了一下,像是有些站不穩。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眶迅速泛紅,裏面充滿了劇烈衝擊後的破碎感。
「枝枝……」他喊我的名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着一種瀕臨崩潰的哭腔,「你……你爲什麼不告訴哥……」
爲什麼?
我抬起頭,迎上他痛楚而混亂的目光,平靜地反問:「我說了。哥,我說過很多次。」
「我說我累,我說我頭暈,我說我心跳快。」
「你說我嬌氣,你說我物質,你說我不懂事。」
我的聲音很輕,沒有指責,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秦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踉蹌着後退一步,重重跌坐回沙發裏,雙手捂住臉,肩膀開始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他指縫裏漏出來。
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秦楊的嗚咽聲低啞破碎,在過分安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清晰。
他整個人佝僂在沙發上,像是被無形的重擔壓垮了脊樑,那些壓抑了兩個月的忽視、偏聽偏信,以及剛剛被徹底證實的殘酷真相,化作滾燙的羞恥和懊悔,幾乎要將他淹沒。
我站在原地,懷裏的小寶因爲這異常的動靜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咂咂嘴,又繼續睡去。
我沒有上前安慰,也沒有離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手腕上的電子錶帶硌着皮膚,提醒着我這一切的起點。
過了不知多久,秦楊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
他緩緩抬起頭,眼睛紅腫,臉上佈滿淚痕,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一種小心翼翼的惶恐。
「枝枝……」他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哥……哥對不起你……」
我動了動嘴脣,還沒說話,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
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發黑,耳朵裏嗡鳴聲大作,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驟然加速狂跳,又猛地漏跳一拍。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我下意識地抱緊小寶,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踉蹌着向後倒去。
「枝枝!」
秦楊驚恐的吼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最後的意識,是感覺自己跌入一個顫抖而堅實的懷抱,小寶被人小心又迅速地接了過去,沒有哭鬧。
然後,世界徹底陷入一片漆黑的靜默。
-6-
再醒來時,鼻尖縈繞着濃重的消毒水味。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只感覺到手背上貼着膠布,冰涼的液體正通過針頭緩慢流入血管。
耳邊是壓低的、急促的爭吵聲。
「……錢呢?!我卡里一前明明還有將近八萬!那是給枝枝上學用的!還有下個月的房貸!錢去哪了?!」是秦楊的聲音,壓抑Ţū́⁹着極大的憤怒和恐慌。
「我……我怎麼知道!可能是銀行搞錯了是吧……或者……或者你記錯了……」付瑤的聲音尖利,卻透着明顯的心虛。
「放屁!銀行流水打出來了!你自己看!連續三個月,每月兩萬!都是轉到你媽的賬戶!付瑤!你他媽把我當提款機了?!枝枝累到暈倒送醫院!現在連醫藥費都差點交不上!你拿我的錢去填你那個無底洞的孃家?!」
「我……我孃家困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弟要買房結婚……那是我親媽țů³親弟弟!我能不管嗎?!枝枝她不是沒事嗎?!醫生都說就是疲勞過度!躺兩天就好了!至於這麼小題大做嗎?!」付瑤的聲音拔高,試圖用胡攪蠻纏掩蓋心虛。
「小題大做?!付瑤!那是你親兒子這倆月全靠我妹妹一個人沒日沒夜地拉扯!她纔剛成年!她累出心髒病了!你他媽跟我說小題大做?!你拿着我的血汗錢,去給你弟買婚房?!我妹妹暈倒了連住院押金都差點不夠!你還有沒有心?!」
「秦楊!你吼我?!你爲了你妹妹吼我?!我是你老婆!纔是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你們纔是一家人我是外人是吧?!錢是我拿的怎麼了?!嫁漢嫁漢,穿衣喫飯!我花你點錢怎麼了?!你妹妹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故意裝可憐挑撥我們夫妻關係!她……」
「閉嘴!」秦楊的咆哮聲震得牆壁似乎都在嗡鳴,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決絕,「滾!你給我滾!離婚!明天就離!我一分錢都不會再讓你拿到!」
「離婚?!秦楊你敢!你敢跟我離婚我就……我就去你妹妹學校鬧!我去她學院找她領導!我讓她大學都上不成!我看誰更丟人!」付瑤像是被逼急了的瘋狗,口不擇言地嘶吼着,聲音扭ẗû₊曲而惡毒。
病房內外一片死寂。
連走廊上路過的護士都停下了腳步。
我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視線裏,秦楊站在病房門口,背對着我,肩膀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付瑤站在他對面,頭髮凌亂,面目猙獰,像個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
然後,秦楊緩緩轉過身。
他的臉色是一種可怕的灰白,眼神卻像是進了寒冰,冷得駭人。
他看着付瑤,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帶着徹骨的寒意:
「付瑤,你去鬧。」
「你儘管去。」
「你去看看到底是誰更丟人,是誰會身敗名裂,一分都拿不到。」
「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再多說一個字,我讓你弟弟把那吞進去的彩禮和買房錢,怎麼喫進去的,怎麼給我吐出來。」
付瑤像是被瞬間掐住了脖子,所有的瘋狂和威脅都僵在了臉上,轉化爲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恐。
她看着秦楊那雙冰冷徹骨、毫無溫度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害怕。
她嘴脣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她在秦楊殺人般的目光下,踉蹌着後退兩步,狼狽不堪地、幾乎是落荒而逃。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
秦楊還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像一尊緊繃的石雕。
過了好幾秒,他纔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看到我睜着眼睛,他猛地一震,臉上的冰冷瞬間碎裂,被慌亂和更深的痛楚取代。
「枝枝……你醒了?」他幾步衝到牀邊,聲音抖得厲害,想碰碰我,又不敢,「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裏不舒服?醫生!醫生!」
他慌亂地要去按呼叫鈴。
我抬起沒打針的那隻手,很輕地擺了擺,聲音虛弱:「哥……我沒事。」
我的目光越過他,看向病房門口的方向,輕聲問,帶着一絲殘餘的、或許本不該有的擔憂:「嫂子她……」
「別提她!」秦楊猛地打斷我,聲音裏帶着未散盡的怒意和一種被深深刺痛後的疲憊,「哥會處理。以後……哥不會再讓她欺負你。」
他看着我蒼白瘦削的臉,看着我手背上的針頭,眼圈再次迅速泛紅。
他低下頭,用那雙曾經爲我撐起一片天、此刻卻佈滿紅血絲和淚意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珍重地握住了我冰涼的手指。
「對不起……枝枝……是哥混蛋……是哥瞎了眼……」
他的額頭抵着我的手背,滾燙的液體滴落,灼燒着我的皮膚。
這一次,我沒有抽回手。
只是安靜地看着窗外。
天,好像快亮了。
而某些污糟的、黏膩的過去,也終於要被這場劇烈的風暴,強行撕扯開來,露出其下或許鮮血淋漓、但終將癒合重生的底色。
-7-
開學季的大學校園,梧桐大道上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家長熙熙攘攘,空氣裏瀰漫着青春蓬勃又略帶迷茫的氣息。
我辦完報到手續,抱着剛領到的軍訓服和課本,走在回宿舍樓的林蔭道上。
手腕上的手環已經摘了,留下一圈淡淡的印子。
秦楊堅持把他的舊手機給了我,裏面重新辦好了電話卡,充足了話費和生活費。
「哥給你買新的,等這個月項目獎金髮了就買。」他送我進校門時反覆保證,眼神里還帶着未散盡的愧疚和小心翼翼。
我沒說什麼,接受了。
有些裂痕需要時間,急不來。
剛走到宿舍樓下,就聽見一陣突兀的、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尖銳地刺破了校園的寧靜。
「沒天理了啊!大學生就能拆散別人家庭啊!秦枝!你給我出來!你個白眼狼!攪家精!」
我腳步一頓,血液像是瞬間冷了半截。
宿舍樓門口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學生,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人羣中央,付瑤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活脫脫一個被逼到絕境的農村婦女形象,全然不見平日裏的精緻時髦。
「我伺候你們老秦家那麼久!țŭ₎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就這麼攛掇你哥跟我離婚?!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啊!」
她的哭喊極具煽動性,幾個不明所以的阿姨已經開始面露同情,對着宿舍樓指指點點。
「誰是秦枝啊?」
「好像是大一新生……」
「看着挺老實一姑娘,怎麼這樣……」
「知人知面不知心唄……」
我抱着書本的手指收緊,指甲掐進掌心。
就在這時,付瑤眼尖地看到了人羣外的我,她像是看到了血的蒼蠅,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張牙舞爪地就向我撲過來!
「秦枝!你個賤人!你還有臉出現!你把我老公藏哪兒去了?!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我臉上,唾沫星子飛濺。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帶着探究、鄙夷、看戲的興奮。
我站在原地,沒躲,也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付瑤被我的冷靜激得更怒,聲音更加尖利:「大家給我評評理!就是這個女人!她哥要跟我離婚!就是她在中間挑撥離間!她小小年紀心思怎麼這麼毒啊!她不得好死!」
「鬧夠了嗎?」
一個冰冷壓抑的聲音突然從人羣外圍響起。
人羣自動分開一條道。
秦楊站在那裏,臉色鐵青,眼底是壓抑到極致的風暴。他身邊還站着兩位學校保衛處的老師,面色嚴肅。
他幾步跨過來,一把攥住付瑤再次要向我抓來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瞬間痛呼出聲。
「付瑤,我給你留最後一點臉,是你自己不要。」秦楊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令人膽寒的決絕,「你非要我把你做的那些好事,在你鬧的這個地方,一件件抖摟出來是嗎?」
付瑤看到秦楊,先是本能地一瑟縮,隨即像是豁出去了,更加瘋狂地掙扎哭喊:「你說啊!你說!我有什麼怕你說的!我嫁給你當牛做馬!你們老秦家就這麼對我!讓個小姑子騎到我頭上拉屎!大學怎麼了?大學生就能無法無天了?!我要找你們領導!我要讓她退學!」
「退學?」秦楊猛地甩開她的手,從隨身帶的公文包裏掏出一沓文件,直接摔在她面前,「你看看這是什麼!銀行的轉賬記錄!你每個月準時準點給你媽你弟打錢!六萬!整整六萬!那是我給枝枝存的學費!是下個月的房貸!你拿去找你那個好弟弟的時候,想過這個家嗎?!」
白色的紙張散落一地,清晰的銀行流水印章刺痛人眼。
圍觀的人羣發出一陣低低的譁然。
付瑤的臉瞬間白了,她還想狡辯:「那……那是我媽借的!以後會還的!」
「還?拿什麼還?拿你弟那套寫了你媽名字、卻讓他住進去的婚房還嗎?」秦楊步步緊逼,眼神銳利如刀。
「需要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你弟,開免提,當着大家的面,問問那房子到底是誰出的錢,到底會不會還嗎?!」
付瑤像是被掐住了七寸,嘴脣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秦楊卻沒停下,他又從手機裏調出幾張照片,是一前我發給他的、付瑤抱怨帶孩子辛苦的朋友圈截圖,和她穿着新裙子做指甲的自拍時間線對比。
「這兩個月,你說你辛苦帶孩,枝枝只是搭把手。」秦楊的聲音因爲極致的憤怒和失望而微微顫抖,「那這些是什麼?你逛街做美容喝下午茶的時候,是誰在給你兒子餵奶換尿布?是誰熬到凌晨三四點哄孩子睡覺?!是誰累到暈倒送醫院連押金都差點交不上?!」
他的質問一聲高過一聲,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周圍徹底安靜了,那些同情和鄙夷的目光,此刻全都轉向了臉色慘白、抖如篩糠的付瑤。
「你不ṭů₎是要找學校領導嗎?好!」秦楊猛地看向那兩位保衛處老師,語氣沉痛卻堅定,「老師,麻煩您,現在就帶我們去學院領導辦公室!我把所有證據,所有流水,所有記錄,全部上交!讓學校來評評理!看看是誰品行不端!是誰在無理取鬧!是誰該被處理!」
他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付瑤徹底慌了,她撲上去想搶秦楊的手機和那些紙張,聲音帶上了哭腔和恐懼:「不要!秦楊!老公!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別去!別告訴學校!我們回家說!回家我什麼都聽你的!」
秦楊猛地揮開她,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厭惡:「回家?那個家早就被你搬空了!付瑤,我給你的機會夠多了。」
他轉向保衛處老師,深深鞠了一躬:「老師,對不起,給學校添麻煩了。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該報警就報警,我全力配合。」
保衛處老師嚴肅地點點頭,上前示意付瑤跟他們走。
付瑤徹底癱軟在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臉上只剩下絕望的灰敗,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任由保衛處的人將她帶離現場。
一場鬧劇,以她完全未曾預料的方式,倉皇收場。
人羣漸漸散去,只是偶爾還有好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秦楊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被掐出印子的手心,眼圈又紅了,聲音沙啞:「枝枝,對不起,哥又讓你受委屈了……」
我搖搖頭,彎腰,默默地將散落一地的銀行流水單一張張撿起來,捋平,遞還給他。
「哥,」我抬起眼,看向這個彷彿一夜一間被催熟也被擊垮,卻又強行挺直了脊樑的哥哥,輕聲說,「都過去了。」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他疲憊卻堅定的臉上。
他接過那些沉甸甸的紙張,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過去了。」
新的生活,終於撕開了那層污糟的薄膜,露出了它本該有的、也許依舊艱難、卻清朗明亮的底色。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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