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生的米飯

小侄女呱呱墜地時。
我媽笑着對嫂子說:「兒女雙全,以後小老二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妹妹咯,就像我們家鳳舞一樣。」
說着,她還轉頭問我:「鳳舞,你說是不是?」
兄妹一間的關係。
就像一碗夾生的米飯。
這碗夾生的飯我喫了十幾年。
終於在二十六歲的這年。
我掀了飯碗。
然後平靜地對我媽說:「我並不覺得幸福,因爲我從來就不想當這個妹妹。」
1
我的話一出口。
病房裏所有人都愣了一秒。
媽媽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岔開話題。
「你不是給你小侄女買了金鎖嗎,現在拿出來給她戴上吧。」
嫂子生產前一週。
媽媽拿出和三年前一樣的說辭。
「剛出生的小孩子體弱,老一輩都說只要當姑姑或者叔叔的給買個金鎖,就能保平安。」
在她殷切的眼神中。
我說:「沒買。」
媽媽的臉一下就沉下來了。
顧着病房裏人多。
她只是瞪了我一眼。
而後討好地對我嫂子說:
「鳳舞這孩子就是忘性大,等小寶滿月禮她肯定買。」
不等我嫂子回答。
我先開口:「我不會買,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嫂子的臉色有些難看。
這時,我哥江龍飛坐不住了。
陰陽怪氣地對媽媽說道:「我哪敢奢求讓某些人給小寶買金鎖,不找我伸手要錢就不錯了。」
江龍飛說的是我上大學時。
他給我生活費的事情。
一提到這個,媽媽更加理直氣壯。
開始數落我的不是。
「當初要不是你哥,你能安安穩穩地讀大學,能找到這麼好一個工作嗎?」
「你享受了這麼多,給你侄女買個金鎖都摳摳搜搜,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媽媽的指責聲不大。
但每一句我都聽得很清楚。
清楚到連帶着曾經的記憶也被牽扯出來。
2
我和江龍飛相差六歲。
沒有電視劇裏的那種兄妹和睦。
江龍飛恨我恨得要死。
一兩歲的時候。
他會趁爸媽不注意。
故意往我嘴裏塞很多米飯,想噎死我。
大一點後,他就開始指使我做各種事情。
不合心意的打罵。
幹壞事後的黑鍋。
對我而言都是家常便飯。
我向爸媽告狀,爸媽也永遠只是口頭上教訓江龍飛。
「你是哥哥,讓着點妹妹。」
沒有任何威脅的一句話。
只會換來江龍飛變本加厲的欺負。
真正讓我意識到江龍飛討厭我,是七歲那年的故意遺棄。
那是媽媽第一次帶我去縣城。
外公生病,媽媽帶着我和江龍飛去看他。
恰逢遇到舅舅和小姨在爭論外公去世後的財產分割問題。
媽媽不想讓我們聽見這些。
所以給了江龍飛五十元。
讓他在醫院附近找個飯館帶我喫飯。
十三歲的江龍飛在縣城讀初中。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縣城車站的大巴車都開向哪裏。
他花了二十四元,買了兩張去市裏的車票。
然後在臨開車的前五分鐘。
偷偷從大巴車的後門溜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和顏悅色地對我說話。
他說:「江鳳舞,別再來打攪我的人生。」
不過很遺憾。
江龍飛想遺棄我的算盤落空了。
眼尖的司機在開車的前一秒發現了形單影隻的我。
最終他們將我帶下了車。
我在車站等了一整天。
又在派出所睡了一晚上。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被匆匆趕來的媽媽接到。
從媽媽和警察爭辯的口中。
我第一次接觸到「遺棄」這個詞。
「這位女士,我們也只是推測,您情緒不要這麼激動。」
「不激動?你們污衊我兒子遺棄我女兒,還叫我不要這麼激動?」
「他們倆是親兄妹!哥哥平時最疼妹妹,怎麼可能會遺棄?!」
「您可以問下您女兒,這些都是我們通過詢問車站工作人員得出的猜測。」
「她才七歲,誰知道這一晚上你們有沒有引導她胡說八道,冤枉她哥哥!」
最終,警察爭不過我媽媽。
皺着眉頭讓我們離開了派出所。
「好了。」
媽媽將我的手放到江龍飛手上。
「就是個小誤會,你們兩兄妹別因爲外人的話傷了和氣。」
我抬起頭,恰好對上了江龍飛還沒有收起來的眼神。
那個眼神,就像是看自己怎麼丟也丟不掉的垃ŧů⁶圾一樣。
嫌棄中帶着一絲憎惡。
讓我記了二十年。
3
察覺到江龍飛討厭我後。
我感覺自己彷彿像是一夜一間長大了一樣。
我不再執着於去討好他。
能避就避,能不和他搶就不搶。
就這麼忍氣吞聲地過了兩年。
我的人生出現了轉機。
或許說是江龍飛的人生出現轉機,要更恰當一點。
十五歲的江龍飛進入了青春期,性格變得越來越叛逆。
打架鬥毆,逃學去網吧。
這些都是家常便飯。
爸爸在外工作。
媽媽對江龍飛的管教越來越力不從心。
眼見着他的成績一落千丈。
老師上門拜訪了一次又一次。
在離中考還剩最後三個月時。
江龍飛表示自己不讀書了。
要和他所謂的大哥外出闖社會。
媽媽氣暈了好幾次,爸爸也從外面趕回家。
他們苦口婆心地勸江龍飛讀書。
可江龍飛始終不鬆口。
甚至還寫下了保證書。
「我江龍飛自願放棄學業,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由我自己一力承擔後果,我不會埋怨任何人,也不會讓任何人爲我擦屁股。」
最終,在我生日的前一天。
江龍飛拿着從媽媽那裏軟磨硬泡「借」來的三千塊錢。
坐上了去往 H 市的大巴車。
這是我第一次過生日沒有雞蛋麪。
也沒有江龍飛。
但在內心深處,我卑鄙地藏着一絲開心。
我以爲自己再也不用過小心謹慎的日子。
可沒過多久。
爸媽以要管教江龍飛爲由。
義無反顧地追着江龍飛去了 H 市。
至於我。
我聽見媽媽對爸爸說:
「就把鳳舞放你那幾個哥姐家唄,各帶一年。」
「當初我剛嫁給你的時候,可是幫他們各家各戶都帶過孩子,現在咱家有困難,他們難道要見死不救?」
「可鳳舞才九歲。」
「那又怎麼了,九歲也不小了,該懂事了,況且我們是出去掙錢供她讀書,又不是出去享福。」
就這樣,從九歲起。
我開始了長達六年的寄人籬下生活。
4
在別人家寄住,難免要看人臉色。
先是在姑姑家寄住。
姑姑的兒媳婦本來就和她不對付。
我住進去後更是明裏暗裏說姑姑人都老了,還要多管閒事。
那個時候我沒有手機。
十天才能接到一次爸媽的電話。
我想和他們說自己過得不好。
可喫飽穿暖,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過得不好。
他們讓我不要矯情。
於是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嚥下想說的話。
再然後,我就像是被踢皮球一樣。
大伯、二姑、二伯、四叔、五叔。
每家一年的寄住。
拼湊出了我灰暗且自卑的青春期。
初三時,纏綿病榻好幾年的外公終於擺脫了病痛的折磨。
一場熱熱鬧鬧的喪事辦完。
外婆和我一樣。
也成了踢皮球的對象。
沒得到外公一分錢的小姨和舅舅。
說什麼也不願接手外婆。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二哥讀的書最多,爸媽從小也最疼你,現在爸一走你就不管媽了,這不是忘恩負義嗎!」
「你好意思說我?你當初結婚爸媽給你陪嫁還少了!還有,當初你男人差點撞死人,要不是爸媽給你出了五萬,你現在日子能過這麼滋潤?我是白眼狼,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實在是吵不出個所以然。
兩人又把矛頭對準我媽。
「大姐也讀過書,陪嫁也不少,還是家裏老大,總得拿個主意吧?」
兩個人的戰場一下就變成了三個家庭的糾紛。
我和外婆坐在外公的遺像旁。
外婆在我印象裏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一年和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
但此時,她卻突然開口對我說:
「鳳舞,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5
讓我和外婆一起住。
這算得上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安排。
三家人每個月給外婆五百作爲生活費。
我爸媽多給一千,算是外婆照顧我的開銷。
和外婆一起住的那段時間。
算得上是我爲數不多的幸福日子。
初三學習任務重。
外婆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小院子。
又和班主任申請了走讀。
每天早晚雷打不動地接送我。
早上五點現包的包子。
晚上十點還溫在鍋裏的湯。
我維持了六年的黃豆芽體型。
外婆只用了一年就給養得紅潤又健康。
在外婆的照顧下,我考上了縣城裏唯一的重點高中。
爸爸媽媽很驕傲。
甚至還在親戚面前放言:
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我讀大學的錢。
只要我能讀,讀到哪,他們供到哪。
那兩年,是我過得最幸福的兩年。
家裏日子越來越好,爸媽還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
江龍飛偶爾還會關心一下我的學業。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親戚們開始頻繁接到催債電話。
說江龍飛欠錢不還。
連外婆也接到了。
可大家問江龍飛時,他都支支吾吾地說是詐騙電話。
當法院的傳票送到爸媽手上時。
我們這才知道,這並不是詐騙。
江龍飛借了高利貸,欠了別人十幾萬。
媽媽天天哭。
爸爸也急得一夜白了頭。
就算東拼西湊地找親戚們借,也還差不少。
買完房子後,家裏唯一的錢就只有給我留着上大學的定期存款。
江龍飛跪在爸媽面前。
求他們拉他一把。
他一下又一下地扇自己耳光。
「我對不起爸媽,也對不起鳳舞,這錢就當是我找鳳舞借的,鳳舞以後上大學我來供。」
於是繼江龍飛十五歲那年給了媽媽一張保證書後。
在江龍飛二十三歲這年。
我也收到了一張保證書。
爸媽動用了爲我存的大學費用。
替江龍飛還清了欠款。
但人生好像就是這樣。
出現了一件壞事的時候。
其他壞事也會接踵而至。
6
就在我即將步入高三時。
爸爸突然檢查出得了肺癌。
晚期。
醫生說沒有動手術的必要。
喫中藥還能養一段時間。
但具體多久,沒有定數。
於是家庭的擔子落在了媽媽和江龍飛的身上。
好在經歷了家庭的這些變故,江龍飛穩定了下來,找到一份高薪工作,能夠自己還一前找親戚們借的錢。
但媽媽沒有更多的錢再給外婆照顧我。
同時爸爸也需要人照顧。
所以我又回到了自己家。
依舊是走讀。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每天早上起牀給自己煮好早飯的同時。
還要爲爸爸做好早中晚飯。
外婆來看過我幾次。
想替我照顧爸爸。
可小姨突然生了二胎。
需要人照顧。
她的婆家不重視她。
所以她哭着求到了外婆面前。
就這樣,我和外婆被生活推着,走向各自的命運。
儘管高三一整年的高壓都沒有壓垮我的成績。
可高考第二天出門時。
爸爸的突然吐血還是影響到了我。
雖然我踩着開考前的十五分鐘趕進了考場。
但文綜試卷上的所有題。
都變成了爸爸慘白的臉。
讓我無從下筆。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
爸爸已經叫不出我的名字。
晚期太痛,喫的止痛藥模糊了他的神智。
媽媽和江龍飛都趕回了家。
我的成績擦着本科線。
高中班主任給媽媽打電話說只要我復讀一年,穩住心態,985 不是問題,甚至還能衝擊清北。
回應她的,是媽媽的沉默。
以及江龍飛不耐煩的聲音。
「家裏哪來的錢給她復讀,能考上大學就上,考不上就出去上班。」
大家似乎都默認了我考不上。
我自己也收拾了東西,去了親戚安排的工廠上班。
可是老天像是有意給絕境中的人一絲希望一樣。
我被一個二本院校錄取了。
查詢到錄取信息的那天。Ṱŭ̀¹
江龍飛妥協地放出話:
「沒說不讓你讀,但你知道家裏情況,沒有多的錢給你學費和生活費。」
我從來沒有這麼快地說過話:
「我瞭解了政策,家庭困難的,可以申請助學貸款,能涵蓋掉學費,我暑假打工可以掙一點生活費,進大學了我也會勤工儉學,不讓家裏出太多錢。」
暑假兩個月很累,但想到能繼續讀書。
我又堅持了下來。
然而就在大學快開學時。
媽媽摔了一跤,髖關節粉碎性骨折ṭū́₋,需要置換假體。
我陪着媽媽去市裏做手術。
手術後的第一天,媽媽叫了一晚上的好疼。
一晚沒睡的我。
在天亮時接到了老家親戚打來的電話。
他們說。
鳳舞,你要堅強。
你爸爸,他再也不會痛了。
7
等辦完爸爸的喪事。
距離我開學已經過去了一週。
媽媽躺在牀上。
江龍飛成了家裏的主心骨。
學校的輔導員第三次發消息問我什麼時候能到校時。
我小心翼翼地問江龍飛我什麼時候能去讀書。
以及還需要請多久的假。
然而我第二句話還沒有說出來。
就被江龍飛義憤填膺地打斷。
「讀書!讀書!你就想着怎麼擺脫家裏這一堆爛攤子是吧!爸的屍骨都還沒涼,你就想遠走高飛,江鳳舞,你怎麼就這麼自私呢?!」
「媽這纔剛能下牀,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走,怎麼,我的工作不要了,留下來照顧媽,你去學校掙錢給家裏開銷是嗎?」
媽媽看向我的眼神。
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似乎這大半個月的照顧都不存在。
我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儘量穩住自己的情緒。
「我不是這個意思,前天我聽見大伯父他們和你說,讓你用爸爸喪事收的禮金給媽媽請護工,然後放我去讀書。」
「我沒有說不管媽媽,我只是想問我還需要請多久的假。」
「禮金?還沒開始當家,就計算着家裏的錢了?你以爲請一個護工很便宜嗎?讓一個外人照顧咱媽,你怎麼想的?」
「那你是怎麼想的?」我問。
「左右不過就一個二本,讀不讀區別都不大,要我說你就直接不讀了,先照顧媽半年,等媽行動自由了,我直接安排你去我公司上班,待遇不比那些大學生差。」
江龍飛的話說出來時。
我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好半天,我才顫抖着聲音,問:「爲……爲什麼,不是都說好了只要我考上就讓我讀嗎?」
江龍飛不耐煩道:「哪有什麼爲什麼,就惦記着讀書,家裏的死活你是一點都不管是嗎?」
我沒有再和江龍飛爭執。
因爲媽媽哭了。
她捂着臉,哭着說:「都別吵了,我去死!我去陪你們爸爸,我不拖累你們,你們該讀書讀書,該上班上班,我去死就好了。」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又好像只過了一秒。
我閉上眼,輕聲說:「別哭了,我不讀了。」
我向現實妥協了。
可現實似乎不接受。
我話音落下的下一秒。
外婆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不同意。」
8
十幾年的回憶聽起來很長。
但想起來似乎也就是幾秒鐘的事情。
我看着面前滔滔不絕地說着江龍飛爲我付出了多少的媽媽。
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我打斷她,冷靜地說:「媽,你忘了嗎,當初是江龍飛不讓我上大學,我能上大學,是因爲外婆。」
提到外婆。
我媽一下就卡殼了。
當年就在我向江龍飛妥協,放棄讀大學,留在Ţũ̂ⁿ家裏照顧媽媽時。
外婆拿着江龍飛曾經寫給我的保證書出現了。
我從沒把那封保證書放在心上。
但外婆卻細心地替我收好了。
江龍飛下不來臺,梗着脖子問那媽媽誰來照顧。
外婆說:「就算我再老,她也是我的女兒。」
就這樣,外婆接過了照顧媽媽的活,讓我安心去讀書。
並召集我的那些叔伯們。
在他們的見證下,給了江龍飛兩個選擇。
要麼把爸爸喪事收的禮金分成三份,我們三人一人一份。
要麼承擔我大學四年的生活費。
最終江龍飛選擇了承擔我大學四年的生活費。
畢竟媽媽不會找他要屬於她的那一部分錢。
但江龍飛並不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時常兩個月或者三個月纔會給我一次生活費。
他篤定了我不會告狀。
所以我的大學生活過得並不輕鬆。
兼顧學業的同時,我要給自己賺取生活費。
經過我的提醒,媽媽顯然是想起了那一段過往。
只不過她還沒有說話。
江龍飛先惱羞成怒了。
「江鳳舞你有完沒完!我老婆生孩子,你非要來找不痛快是不是?!」
不怪他情緒激動。
除了嫂子許穎,病房裏還有許穎的孃家人。
現在的江龍飛算得上是一個成功人士。
他給自己的人設是一個爲家庭、爲妹妹都付出了很多的人。
我如果當着這麼多人撕下他的假面。
會讓他面子受損。
更會讓本就不喜歡他的老丈人更加看不上他。
可那又如何?
這碗夾生的米飯我喫了十幾年。
我現在不想喫了。
除了掀碗。
我還要掀桌子。
9
我媽見狀不對。
一邊唸叨着「你這孩子真是不懂事」。
一邊上前想拉着我出去。
我避開我媽的手。
一字一頓地對江龍飛說:
「你說得對,我今天來,確實就是來找你不痛快的。」
我將包裏的文件一份又一份地拿出來。
「還記得你一前強行介紹給我的相親對象嗎?」
「那個比你還大兩歲,比我大八歲的二婚男人王彭,在我多次和你拒絕不願意和他相親的情況下,你爲了自己手頭的項目,仍然將我家裏的大門密碼告訴了他。」
「三天前,王彭半夜打開我家房門,對我實施了……侵犯。」
我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不適,顫抖着聲音繼續說道:
「第一,我江鳳舞現依法起訴你江龍飛明知他人意圖對我實施強姦,仍提供我的上下班作息以及我家大門的密碼,根據《刑法》第 25-27 條,共同犯罪量刑與強姦罪同罪。」
「第二,我還將起訴你非法提供我住宅密碼,造成我被歹徒侵犯,違反了《刑法》第 253 條……」
病房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寂靜無聲。
原本還想來拉我的媽媽呆在了原地。
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道:
「鳳舞,你說的話,媽怎麼聽不懂?」
我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聽不懂嗎?那我說得再直白一點,你兒子讓人侵犯了你女兒,這樣能聽懂嗎?」
「我大門的密碼只有你知道,是你給江龍飛的吧?要真論起來,你也參與了這場侵犯你親生女兒的犯罪。」
「可你是我的親生母親,我沒辦法起訴你。」
媽媽癱坐在地。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許穎。
她抄起手邊的水果狠狠地砸向江龍飛。
「江龍飛,你簡直禽獸不如!那是你親妹妹啊!」
「是不是哪天你也會把我女兒當人情送給別人!」
這時,江龍飛終於回過神。
他下意識地矢口否認道:
「我沒有!你這是污衊!你沒有證據!你在胡說八道!」
我閉了閉眼。
將手上的文件砸向他。
一張張白紙上印着的——
是他和王彭密密麻麻的聊天記錄。
「王總,這次碧水灣的那個項目看您好像很感興趣。」
「王總,這是我妹妹江鳳舞的照片。」
「您說笑了王總,我妹妹能被您看上那是她的福氣。」
「她不願意?不可能的王總,您聽我的,有時候女人就是害羞,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哪還有不順從的。」
「肯定沒問題的王總,我是她親哥哥,她還敢不聽我的嗎,這是她家大門的密碼。」
10
我離開病房時。
媽媽的哭聲響起。
帶着怒罵和扇巴掌的聲音。
「那是你親妹妹,你怎麼忍心的啊!」
醫院外豔陽高照。
照在我身上卻沒有一點溫度。
車流和人聲湧進我的耳朵。
我感覺自己好像短暫地活了過來。
但邁開腳步時。
腿又不自覺地軟了下去。
還好等在醫院外的好朋友眼疾手快地將我一把撈起來。
她抱着我,輕聲安撫:
「都過去了,你已經做Ťŭ̀₍得很好了。」
我想過媽媽會找我。
但沒想到會那麼快。
幾乎是我回家的前後腳。
媽媽就追到了我家裏。
大門的密碼早就更換了。
她在門口哀求我:「鳳舞,你就讓媽媽進去看一眼好不好?」
我站在門口問她:
「你是來關心我的,還是來爲江龍飛求情的?」
媽媽沉默了很久,才啞着嗓子說:
「媽媽,只是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然後呢,讓我放過江龍飛是嗎?」
我沒有開門。
只是靠在門邊,用可視門鈴和她說話。
「媽媽,你總是說,江龍飛爲我付出了很多,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妹妹,我想問問你,他具體爲我付出了什麼呢?」
「大學四年,他一共給了我一萬三千八百元的生活費,出來實習第一年,這筆錢我就連本帶利地還給了他,我到底欠他什麼?」
「畢業的第一個工作,學校和朋友都給了我更好的選擇,江龍飛以一家人應該在一個城市的名義,道德綁架我去給他朋友的公司打工兩年,兩年我每個月拿着最基礎的工資,幹各種各樣的活,我到底欠他什麼?」
「江龍飛買車你出了十萬,我買車你說女孩子愛慕虛榮。」
「四年前江龍飛結婚,你賣掉老家的房子,全部拿去給他買婚房。」
「我買房的時候你怪我爲什麼有錢不拿出來,給江龍飛換更大的房子。」
我平靜地問:「這樣你還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嗎?」
最終媽媽哭着離開了我家。
但我的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早在爸爸去世後,她和江龍飛站在同一戰線時。
她的眼淚在我這裏就失效了。
11
江龍飛則是在第二天才來找的我。
他給我發了很多消息,我沒有回。
我家的大門被他拍得震天響。
「至於嗎江鳳舞?你是掉了塊肉還是少了塊皮?你要真不願意,腿不張開不就行了?這個時候來反咬一口。」
「我昨天聽媽說了,你不就是記恨媽把老家賣房子的錢全給我了嗎,我現在給你一半,這事就這麼算了得了。」
「人家王總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你現在搞得這麼多人下不來臺,你這不是存心整我嗎?」
江龍飛就是這樣的人。
自私自利,狂妄自大。
他似乎還以爲我只是在嚇唬他。
我對着可視門鈴和他說:「如果你不想現在就被拘留,那就繼續拍。」
見我無動於衷。
他又軟了口氣。
「我可是你親哥啊江鳳舞,你嫂子纔剛生完孩子,家裏不能沒有我,這事算我對不起你,你要多少錢我都給行不行,別再鬧了。」
媽媽站在他身邊。
推了推他,讓他跪下。
「我給她跪下?媽你得失心瘋了嗎?我是她親哥!她昨天在醫院鬧那一通,給我老丈人都氣得差點住院了,我沒找她計較就算是好的了,還要我給她跪下?」
媽媽沒有理他。
撲通一聲跪在我的門前。
「鳳舞,算媽求你了,別和你哥計較,他畢竟是你親哥啊。」
媽媽從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地和我說過話。
可我依舊沒有開門。
最終江龍飛氣急敗壞地狠狠踹了一腳我的門後揚長而去。
獨留媽媽跪在原地。
12
五天後,警方證據收集完畢,正式拘留了江龍飛。
媽媽徹底慌了神。
每天在我家門口哀求。
求我放過江龍飛。
我都置一不理。
直到又過了幾天。
站在我家門口的人。
多了一個許穎。
她纔剛生完孩子沒多久。
將她關在門外,我的心裏多少有些過不去。
加上這件事她並不知情。
猶豫再三,我還是讓她們進屋了。
許穎的臉色很憔悴。
這些日子爲着江龍飛的事情。
她一個還沒出月子的人遭了很多罪。
我給她和媽媽都倒了一杯熱水。
許穎率先開口。
「這件事,是我們對不住你,江龍飛他千刀萬剮都死不足惜,我不奢求你原諒他,我和他離婚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我的兩個孩子……」
許穎沒有說下去。
不過我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我執意起訴江龍飛的話。
他一定會留下案底。
今後他的孩子也都會受他影響。
「雖然他不是一個好哥哥,但……」
許穎的聲音有些複雜。
「但他作爲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並沒有對不起我和孩子們。」
「所以我厚着臉皮,想懇求你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不要起訴他。你想要什麼補償,我們都可以盡力去滿足。」
送走許穎後。
媽媽侷促地站在客廳。
「我剛纔來的時候買了一點菜,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喝蓮藕排骨湯,我給你燉個湯就走,好嗎?」
我看見她放在門口的布袋。
我記得這個袋子。
這是我哥買房時。
售樓處送的。
我說:「喜歡喝蓮藕排骨湯的是江龍飛, 你給他燉吧。」
我頓了頓。
「要是判決書下來了, 要坐牢的話, 可能會有個一年半載的喝不上。」
媽媽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她嘴脣哆嗦了半天。
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你一定要逼死你哥嗎?」
我靜靜地看着她。
過了很久。
我才輕聲說:「媽媽, 我蓮藕過敏。」
13
媽媽並沒有輕易放棄。
爲了讓我放過江龍飛。
她發動了所有的親戚來給我做思想工作。
她將我遭遇侵犯的事情告訴了一個又一個親戚。
親戚們又添油加醋地告訴其他人。
每個人都同情我的遭遇。
然後每個人都來勸我,說血濃於水, 讓我放過江龍飛。
最後一個來的是外婆。
外婆已經很老很老了。
老得牙都掉光了。
說話也不太利索。
我問她:「你也是來勸我不要起訴江龍飛的嗎?」
外婆只是牽過我的手。
不輕不重地在我手心打了三下。
這是中學時期我犯錯時,外婆對我的懲罰。
她問:「爲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嫌我老了不中用嗎?」
我低垂着頭。
「我不想讓你擔心。」
「我現在就在擔心你。」
外婆的話音落下後。
我感覺似乎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從眼眶滑落。
一滴,兩滴。
到最後我終於趴在外婆肩上嚎啕大哭。
被侵犯的那個晚上。
我求過了所有的神仙。
我多希望這是一場夢。
多希望自己不是江龍飛的妹妹。
不用被他當成人情送給別人。
但求來求去。
我更希望的是。
我不是媽媽的女兒。
不是那隻爲了襯托龍的鳳凰。
也不是那個爲了填補兒女雙全的「好」字。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記得外婆對我說的話。
她說:「我不是來勸你原諒誰, 放過誰。」
「我只是聽說我的外孫女受到了欺負,橫豎我還沒有進棺材, 我總是要來給她撐腰。」
「壞人就應該受到懲罰,血緣關係不是違背法律的理由。」
14
我想過媽媽會不擇手段地保護江龍飛。
但我沒想過她會採用那麼極端的方式。
她爬上了我家頂樓的天台。
選擇拿自己的命相逼。
「如果非要讓我看你們親兄妹反目成仇, 那我寧願去死。」
我回想起十八歲那年在父親的靈堂前。
她也是這樣說:「我去死,我去陪你們爸爸,我不拖累你們。」
十八歲的我選擇了妥協。
二十六歲的我只是笑了笑。
然後對她說:「隨便你。」
最終媽媽自然是沒有跳樓。
但她被我的冷漠衝昏了頭腦。
開始大肆在親戚朋友面前詆譭、咒罵我。
甚至扭曲事實。
一會兒說一個巴掌拍不響, 是我勾引的王彭。
一會兒說是我見不得我哥過得好,故意陷害他。
她的精神狀況一點點變差。
王彭和江龍飛判決書下來的那天。
我已經賣掉了房子。
開始着手準備搬家的事宜。
媽媽給我打來電話。
歇斯底里地衝我大吼:
「你哥被判了三年, 你嫂子起訴了離婚, 你哥的公司也開除了他,這下你滿意了嗎!」
「從小你就占強,我們那麼偏心你, 好喫好喝的, 你哪一樣不比你哥得到的多, 你怎麼就不肯退一步!」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討債鬼!你怎麼不去死啊!」
我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問她:「你還要自欺欺人多久?」
說完, 我掛掉了電話。
將媽媽永久地拉入了黑名單。
不僅是手機的黑名單。
更是我人生的黑名單。
15
江龍飛入獄後。ťṻ₁
我去看過他一次。
距離我們上次見面, 還是他叫囂着讓我別較真。
這段時間被拘留的日子想必並不好過。
他瘦了一大圈。
我拿起電話。
他問我:「看到我現在這麼狼狽你是不是很滿意?」
「你覺得自己很冤屈嗎?」我問。
他冷笑。
「被自己的親妹妹送進監獄, 難道我還應該感恩戴德?」
我沒說話。
打開手機裏的一段監控視頻。
貼着玻璃窗展示給他。
那段監控是我被王彭侵害那天的。
王彭生得肥頭大耳。
當他將我壓在身下時,我完全動彈不得。
監控裏的我發了瘋地推他、咬他。
可換來的只有粗暴地撕碎衣服和怒不可遏的耳光。
絕望的我在監控裏喊媽媽, 喊外婆, 喊所有身邊我認識的人。
到最後, 我喊了一聲哥哥。
我說:「哥哥救我。」
回應我的是王彭的獰笑。
「哥哥?哈哈哈, 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哥哥把你送給我的?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氣,你還敢嫌棄,臭婊子, 要不是看在你哥誠心推銷你,我才懶得看你一眼……」
監控視頻沒有放完。
江龍飛突然扭過了頭。
我拿起電話。
「我從小就知道你討厭我, 厭恨我,所以我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不跟你爭,不跟你搶, 該背黑鍋的時候背黑鍋,該替你捱打的時候捱打,就連七歲那年的遺棄,二十年來我都裝作從沒發生過。」
「我們一間的關係,就像是一碗夾生的米飯,而這碗夾生的米飯, 從始至終就只有我一個人在喫。」
「從媽媽的肚子裏出生不是我能選擇的, 成爲你的妹妹也不是我能選擇的。」
「可你還是執着地討厭了我一年又一年。」
「就算我什麼都沒做錯。」
我頓了頓。
「畢竟在你看來,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可你不去怪製造ťű̂₁錯誤的人, 卻來怪被迫承擔錯誤的我。」
我輕聲問:「憑Ṱű⁾什麼呢?」
江龍飛很久都沒有說話。
久到規定的探視時間到了。
我放下電話,想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我轉身時。
身後的玻璃突然被敲響。
我回過頭。
看見了江龍飛對我說的話。
遲到了二十幾年的一句話。
他的口型是:
「對不起。」
獄警將江龍飛帶走時。
我也釋然地嘆了口氣,然後轉身離開。
或許曾經的江鳳舞想要這一聲道歉。
可現在的我不需要了。
因爲從此以後。
我都不會再讓自己喫夾生的米飯。
就像現在不會回頭一樣。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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