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媽媽的書房發現一本手冊。
《人類嬰兒養育手冊》。
【1.若嬰兒進食困難,應調整餵奶姿勢。】
【紅色批註:血和殘肢嬰兒無法消化,禁食。】
【2.若嬰兒哭鬧,應從腋下抱起安撫。】
【紅色批註:人類的頭部與身體是一體,不能單獨拿起頭部。】
-1-
發現這本手冊的時候,我剛纔從寄宿的高中放學回家。
家裏沒人。
正好可以偷偷進書房玩會兒電腦。
然而還沒開機,我被桌上的一本手冊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一本看起來有點年頭的小冊子。
封面印着幾個大字:
《人類嬰兒養育手冊》。
媽媽去年生下了妹妹。
有這種育兒書並不奇怪。
但是手冊的內頁泛黃,封面甚至用得有些破損。
怎麼看都不像新買的。
我心下好奇,翻看查看。
只見第一頁寫着:
【人類嬰兒是繼承最重要的載體,請謹遵本手冊行事。】
【如有違反本手冊的行爲,需經委員會評審後接受制裁。】
什麼委員會?還制裁?
看來不是什麼正經的育兒書。
難道是媽媽在搞抽象?
我好奇心大起,翻開第二頁。
然而,看到的內容卻讓我汗毛倒豎。
-2-
【1.若嬰兒進食困難,應調整餵奶姿勢。】
【紅色批註:血和殘肢嬰兒無法消化,禁食。】
【2.若嬰兒哭鬧,應從腋下抱起安撫。】
【紅色批註:人類的頭部與身體是一體,不能單獨拿起頭部。】
……
帶序號的是打印字體,而紅色的批註則是手寫。
我認真辨認,確認批註是媽媽的字跡。
我感覺頭皮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匆匆翻到最後一頁,手冊記錄的注意事項足足有 100 多條。
每一條的後面,都跟着媽媽工工整整的批註。
有些條目還被圈圈點點,加粗加大。
就像學霸的錯題本一樣。
但內容卻如此荒誕,甚至稱得上邪典。
彷彿做筆記的人,完全不熟悉人類的構造。
甚至……根本不是人類。
這本手冊哪裏來的?
這些批註真的是媽媽寫的嗎?
我被突如其來的發現打蒙了。
腦海中浮現出無數個疑問。
沒等我思索出結果。
突然聽到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緊接着是搬動嬰兒車的聲音。
和妹妹團團咿咿呀呀的叫聲。
是媽媽回來了。
或許是看到我脫在門口的運動鞋,她大聲喊道:
「安欣,你回來了嗎?」
-3-
聽到這個聲音,我僵在原地。
媽媽還在喊我,她的腳步聲慢慢向書房靠近。
「安欣,你在書房嗎?」
門被打開的前一秒,我把手冊胡亂塞進書包。
隨便拿出一本習題冊甩在桌面上。
門開了。
媽媽探進頭來,我扯動嘴角笑了笑。
「媽,你回來了。」
但她沒有看我,而是在書房裏掃視了一圈。
目光最終停在了書桌上。
我的笑容幾乎僵硬。
她則面無表情,徑直向着書桌走來。
我緊緊抓着手裏的習題冊,手心微微出汗。
下一秒,她摸了摸電腦機箱的出風口。
朝我斜睨了一眼:
「挺乖啊,沒偷玩電腦。」
聲音表情,與平常並無二致。
我長長舒出一口氣。
強作鎮定地晃了晃手裏的練習冊。
「沒玩兒,我做作業呢。」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哭鬧聲。
是團團。
「哎呀,壞了。」
媽媽低呼了一聲,跟我一起快步出門。
玄關處,團團還一個人坐在嬰兒車上。
或許是沒有第一時間抱她下來。
此時,她撇着嘴號了起來。
我趕忙蹲下,湊在她面前柔聲安慰:
「不哭了,乖乖團團,看看是誰回來了?」
她的哭聲停了一秒,嚥下一口吐沫看向我。
緊接着,用更大的聲音哭了起來。
我無奈地苦笑。
媽媽上前,俯身在團團面前。
動作像是要把她抱起來。
但是她伸出的手,卻徑直落在團團的耳朵兩側。
就像是……
要提起團團的腦袋一樣。
我打了一個寒戰。
腦海中浮現出手冊裏的內容。
【2.若嬰兒哭鬧,應從腋下抱起安撫。】
【紅色批註:人類的頭部與身體是一體,不能單獨拿起頭部。】
我來不及思考,立刻出聲:
「媽!不能抱頭,要從腋下抱啊!」
話音剛落,媽媽的背影僵住了。
-4-
僵硬只持續了一秒。
她迅速調整姿勢,從腋下把妹妹抱了起來。
熟練地搖晃了幾下,妹妹立刻停止了哭鬧。
但是,我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就算只有一瞬,她的動作也與手冊描述得一模一樣。
那些批註,果然是媽媽寫的?
窗外的暖陽照在媽媽和團團的身上。
團團在媽媽的逗弄下,正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看起來溫馨的畫面。
卻讓我感到惡寒。
轉身想走,媽媽說話了。
「安欣,等一下。」
我回頭對上她的目光。
那雙熟悉的眼睛裏,帶着陌生的意味。
我感覺到一陣恐懼。
她繼續說:
「你剛纔在書房……」
但是話還沒說完,大門突然被打開了。
是爸爸下班了。
他把公文包往玄關一扔,抬頭看了看我和媽媽。
「你們娘仨幹嘛呢?」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小跑到他身前。
殷勤地給他遞拖鞋。
爸爸揉了揉我的腦袋。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尷尬地笑笑。
偷偷用餘光看向媽媽。
媽媽沒說話,轉身把團團抱回臥室。
關上了門。
-5-
一晚無話。
喫飯的時候,我一邊胡思亂想。
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媽媽。
不管是動作還是聲音,都一如往常。
我甚至懷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
難道是學習壓力太大?
但是書包裏的手冊卻把我拖回現實。
不是夢。
媽媽真的有問題。
夜幕降臨。
爲了逃避與媽媽交流,我早早關了燈。
卻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隱約間,一些模糊的記憶浮上心頭。
小時候,奶奶不喜歡媽媽。
她總跟爸爸抱怨,媽媽沒有當媽的樣子。
根本照顧不好我。
一來二去,爸爸與奶奶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甚至與奶奶斷了聯繫。
也因爲如此,我討厭奶奶。
在我記憶裏,她一直是教科書般惡婆婆的形象。
但是此時,我卻突然想起奶奶指責媽媽的話。
「你娶的什麼媳婦?給孩子洗澡用開水?」
「要不是我看見,欣欣就給燙死了!」
「我看她就是想安家絕後!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開水洗澡?
回想手冊的內容,我分明記得有一條正是:
【11.每隔一天或兩天,應爲嬰兒洗澡。】
【紅色批註:人類不能承受高溫,不能用開水。】
這一條,還被媽媽加粗了。
想到這,我哆哆嗦嗦地摸了摸手肘上的疤。
那是一大塊燙傷的痕跡。
因爲這塊疤,我還被幼兒園的小朋友嘲笑了很久。
回家問媽媽。
她說,是我小時候淘氣,打翻了水杯燙的。
現在想來,或許不是。
如奶奶所說,是媽媽用開水爲我洗澡時燙傷的。
而正因爲她做錯了一次。
纔在手冊上加粗,提醒自己不要再犯。
人類會用開水洗澡嗎?
媽媽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感覺全身都在發抖。
就在這時,臥室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個黑影踮着腳走了進來。
-6-
是媽媽嗎?
她要做什麼?
我來不及多想,立刻閉緊雙眼裝睡。
大氣不敢喘,努力剋制着身體的顫抖。
好在,黑影並沒有接近我。
她在屋裏轉了一圈。
隨後,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我保持着裝睡的姿勢,心跳如雷。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直到確認ţū́₎沒有聲音。
我輕輕地翻下牀,拉開了書包。
手冊,不見了。
被發現了。
我感覺頭皮發麻,大腦一片空白。
黑暗中,我雙手抱頭,強迫自己冷靜。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那媽媽就不是人類。
她是什麼?僞人?
但如果她是僞人,爲什麼能生下我和妹妹?
又爲什麼要養大我們?
那本手冊是誰給她的?
我心中有一百個問題。
凌晨兩點,好奇心戰勝了求生欲。
我偷偷溜出房間,摸黑潛入了書房。
-7-
當務之急,是弄清楚「媽媽」的身份和目的。
萬幸的是,現在看來。
「媽媽」並沒有傷害我的意思。
手冊是在書房發現的。
那裏或許有更多線索。
書房的隔壁正是爸媽的臥室。
經過門口的時候,我聽見裏面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們都睡了。
我躡手躡腳地進入書房。
用手機的手電打光,仔細地翻看書架。
但陳列着的,幾乎都是爸爸的書籍。
都是天文、神話傳說、未解之謎之類。
我翻看了半晌,一無所獲。
剛想放棄,卻看見了書桌下的保險櫃。
保險櫃是媽媽專用的。
她說過,裏面鎖着房產證和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
我蹲下身,開始嘗試輸入密碼。
先輸入了媽媽的生日。
提示錯誤。
又試了爸爸的生日。
還是錯誤。
我的手心開始出汗。
再錯一次,保險櫃會被鎖定一個小時。
我猶豫了一下,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隨着「嗶」的一聲。
門開了。
-8-
密碼是我的生日?
我的心底湧起一股暖流。
與此同時,還產生了一絲愧疚。
她是愛我的。
我的猜測,是否太過荒唐?
但是下一秒,櫃內的東西讓愧疚蕩然無存。
《人類外觀手冊》。
【人類只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請不要佩戴多餘器官,以免引起人類恐慌。】
……
《人類飲食手冊》。
【人類可以喫大部分生物,但人類本身不可食用,請牢記《人類外觀手冊》中的特徵,避免誤食。】
……
《人類生育手冊》。
【人類分爲男人和女人,只有兩者結合才能繁衍,請牢記自身性別,不與同性進行無效交配。】
……
詭異的手冊,密密麻麻地裝滿了整個保險櫃。
我快速地翻看着。
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頭頂滑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安欣,你在幹什麼?」
-9-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恐懼瞬間到達頂點。
但我很快意識到,不是媽媽。
是爸爸的聲音。
我看着保險櫃裏的手冊,心裏打起了鼓。
怎麼辦?
要不要跟爸爸說?
他會相信我嗎?
「安欣?」
門Ťù⁵外的聲音急切了起來。
同時,傳來了轉動門把手的聲音。
我來不及多想。
一把關上了保險櫃,直挺挺站了起來。
門開了。
-10-
爸爸看見我。
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麼還不睡?」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更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爲。
只好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睡不着……」
想編點瞎話,但一句都憋不出來。
意外的是,爸爸也沒有追問的意思。
他把我送回臥室,端來一杯牛奶。
「乖,喝了早點睡。」
這樣的睡前牛奶,小時候媽媽給我送過無數次。
但是爸爸送的,還是第一次。
我看着杯口冒出的熱氣,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恐懼。
如果媽媽真的不是人類。
爸爸與她生活了這麼多年,會沒有發現嗎?
奶奶都能發現的不對,他真的毫無不知情?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剛剛離開書房的時候。
我感覺爸爸的眼神,往保險箱的方向瞄了一眼。
我越想越害怕。
趁爸爸幫我整理被子的間隙。
將整杯牛奶迅速倒進了牀頭櫃上的多肉盆栽裏。
爸爸回頭看見杯子空了。
滿意地點點頭。
留下一句「不許熬夜」。
離開了。
-11-
關門聲一響。
我立刻從牀上坐起來。
從睡褲口袋裏摸出一本小冊子。
剛纔在書房,關上保險櫃之前。
我在櫃子的底層發現了它。
不同於其他手冊。
它的封面是黑色硬皮,看起來有點像日記本。
大小隻有 64K,剛好可以裝進口袋。
於是,在關上櫃門的最後一刻。
我鬼使神差地把它帶了出來。
此時,我藉助了手機的光線,看清了它的封面。
上面手寫了幾個字:
【繁衍日記】。
是媽媽的筆跡。
我心跳如雷,顫抖着翻開。
-12-
【2004 年 5 月 20 日
第一次懷孕,胚胎指標低。】
【2005 年 3 月 14 日
嬰兒 A 出生,性別:男。】
【2005 年 3 月 13 日
繼承儀式準備就緒。】
【2005 年 3 月 14 日
繼承失敗,銷燬嬰兒 A。】
【2007 年 8 月 9 日
第二次懷孕,胚胎指標偏低。】
【2008 年 6 月 2 日
嬰兒 B 出生,性別:女。】
【2009 年 6 月 1 日
繼承儀式準備就緒。】
【2009 年 6 月 2 日
繼承失敗,嬰兒 B 暫不銷燬,留觀。】
2008 年 6 月 2 日。
這是我的生日。
很顯然,我就是嬰兒 B。
那嬰兒 A 呢?
我努力回想。
隱約記得,小時候奶奶提到過。
爸媽在我之前還生過一個哥哥。
可惜一歲生日那天失蹤了。
這也曾是奶奶指責媽媽帶不好孩子的一大證據。
他應該就是嬰兒 A。
而且現在看來,哥哥並不是失蹤。
是如媽媽所記錄的。
因爲「繼承儀式」失敗,被「銷燬」了。
什麼是繼承儀式?
如果失敗就要銷燬,爲什麼不銷燬我呢?
-13-
我喉嚨發緊。
翻到最後一頁。
【2023 年 2 月 7 日
第三次懷孕,胚胎指標高。】
【2023 ŧúₑ年 12 月 10 日
嬰兒 C 出生,性別:女。】
【2025 年 12 月 11 日
繼承儀式準備就緒。】
很顯然,妹妹就是嬰兒 C。
今天是她的一歲生日。
也就是說,所謂的繼承儀式馬上就會舉行?
如果失敗,妹妹會被銷燬嗎?
那我呢?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
手機的燈光突然滅了。
臥室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我按了幾下屏幕,沒有反應。
沒電了。
我轉身按開牀頭的檯燈。
手抖得厲害,嘗試了幾次才成功。
當燈光亮起來的瞬間,我往牀頭櫃看了一眼。
然後下定了決心。
我必須離開這個家。
-14-
我家住在頂樓。
雖然只有 7 層,但也不可能從窗戶爬出去。
從門出去的話,會不會被爸媽發現?
我這麼想着,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地聽。
十分鐘過去,門外沒有任何動靜。
我深吸一口氣,用最慢的速度將門緩緩推開。
黑暗的客廳一寸寸暴露在眼前。
我大氣不敢喘。
甚至做好迎面撞上媽媽的準備。
萬幸,客廳沒人。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大門。
老式的居民樓沒有電梯,只能走樓梯。
然而,正當我想快步下樓的時候。
卻突然發現,通往天台的樓梯頂端,隱約透出一絲光亮。
我抬頭看去。
通往天台的門,開着。
-15-
難道爸媽去了天台?
他們在做什麼?
我嚥了一口唾沫。
更加小心地放輕了腳步。
不能被他們發現。
樓梯間一片黑暗。
我不敢喚醒感應燈。
只能藉助氣窗透進來的月光,勉強看清檯階。
小心翼翼地下樓。
6 樓。
5 樓。
4 樓。
再堅持三層,我就得救了。
我這麼想着的時候。
背後卻傳來一個響聲。
是什麼東西墜落的聲音。
那東西像是有彈性,落地後又在臺階上彈了幾下。
最終,落在了我的腳邊。
我低頭看去,好像是一個白色的玻璃球。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撿起來看看的時候。
那個球又滾了一下。
露出了背面黑色的圓形。
不是玻璃球。
是一個眼球。
我雙腿一軟,跌坐在樓梯上。
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尖叫起來。
-16-
瞬間,伴隨着我的尖叫,樓梯間的燈此起彼伏地亮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我的視線一片模糊。
混亂中,我手腳並用地往下爬。
與此同時,樓梯上方傳來更多東西滾落的聲音。
其中一個,滾到了我的手邊。
我伸手摸了一下,觸感柔軟。
定睛一看,是一隻人手。
無名指上,還戴着一枚婚戒。
我猛地抽回手,渾身戰慄地抬頭望去。
看到了我此生難忘的景象。
只見狹窄的樓梯上,散落着各種人體部件。
它們翻滾着下落着。
有些落在我身旁,有些經過我繼續滾向下面的臺階。
就像一堆被突然打撒的積木。
直到最後,一顆人頭「咚」的一聲落在我的腳邊。
我望着那張熟悉的臉。
是媽媽。
她死了?
還是說,散了?
我徹底嚇傻了。
呆呆地坐在原地,渾身發麻。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聲熟悉的啼哭。
一個嬰兒的臉從樓梯上方的轉角處浮現出來。
是我的妹妹,團團。
-17-
看見我,妹妹的哭聲停住了。
她向着我的方向,笨拙地往下爬。
樓梯間內ṱû₉,稚嫩的嬰兒。
與散落一地的人體器官有強烈反差。
形成了異常詭異的畫面。
瞬間,無數的日本恐怖片的片段浮現在我眼前。
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突然,妹妹被臺階上的手臂絆了一下。
眼看就要從臺階上滾下來。
我的心底一動。
本能地上前接住了她。
胸前,傳來溫熱又柔軟的觸感。
人類的觸感。
妹妹沒哭,她忽閃着大眼睛望向我。
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此時發生的事情有多麼荒誕和可怕。
我鼻頭一酸。
抱緊妹妹,轉身想繼續往下跑。
這時,背後傳來了爸爸的聲音:
「安欣!快把團團給我!」
-18-
我回過頭。
爸爸出現在臺階的最上方。
他望着我,一臉焦急。
「安欣,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這些。」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地上的人體組織。
「但是現在你都看到了,你媽媽是個怪物,她想殺了我們。」
「這些年,我一直覺得她不對勁,剛纔在高人的指點下才找到殺死她的方法。」
「我本以爲安全了,但突然發現團團也有問題,就在我要對她下手的時候,她掙脫了我的控制。」
「你快把她給我,只有處理掉她,咱們才能活。」
他慢慢地下着臺階。
腳步邁過那些曾經被我稱爲「媽媽」的肉塊。
越靠越近。
「你是大孩子了,跟爸爸一起面對Ṫṻ₉。」
「好嗎?」
他朝我伸出手。
「乖,把妹妹給我。」
我看着爸爸的眼睛。
沒有猶豫,用盡全身力氣朝他的膝蓋踢了過去。
爸爸沒防備,大叫一聲摔倒在臺階上。
我抱住團團,不顧一切地向樓下跑去。
-19-
爸爸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剛剛,在臥室牀頭燈亮起的一瞬間。
我分明看到,那盆被我澆了牛奶的多肉。
已經完全枯萎,變成近乎黑色的墨綠色。
牛奶有毒。
媽媽確實是怪物。
但更可怕的是,即使爸爸是人類。
想殺我的,卻是他。
我拼了命地往下跑。
但因爲抱着團團,速度明顯落後於爸爸。
沒多久,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不敢回頭看。
踉踉蹌蹌地奔跑着。
樓梯間的燈光被我的腳步聲依次點亮。
3 樓。
2 樓。
1 樓。
成功了。
我一個箭步衝出單元門。
卻發現,本應漆黑一片的單元門前。
亮如白晝。
我抬頭望去,一個直升機大小的飛船盤踞在低空之中。
我愣住了。
就在這時,懷裏的團團突然出聲。
「謝謝你,安欣,繼承成功了。」
是媽媽的聲音。
-20-
我徹底蒙了。
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那不知是團團還是媽媽的生物瞬間被甩了出去。
但在落地的一瞬間,她敏捷地翻滾了一下。
緊接着,兩腿直立站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爸爸追到了我的背後。
隨之而來的,是尖銳器具劃過空氣的聲音。
我驚恐地回頭。
爸爸揮着一把小刀撲了過來。
我伸手去擋。
但是,想象中刺痛並沒有傳來。
我睜眼一看。
爸爸猙獰的臉和揮刀的手,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停在原地。
不僅如此,我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四下如真空般寂靜。
我抬頭望去。
原本隨微風搖曳的樹枝、穿行於圓月前的雲層。
此刻,紋絲不動。
一切都靜止了。
時間,靜止了。
團團,或者說是媽媽。
不知何時舉起了一把手槍形狀的武器。
對準了爸爸。
一道強光從槍口射出。
瞬間,爸爸的身體變成一團馬賽克狀的光團。
越來越透明,消失在空氣之中。
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打了一個寒戰。
這就是……銷燬嗎?
媽媽放下槍,慢慢地朝我走過來。
臉上帶着嬰兒無論如何都不會擁有的平靜。
光線打在她小小的身體上,卻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安欣,讓我告訴你真相吧。」
-21-
她的講述——
我是 C209 星派出的繼承實驗員。
C209 對你們來說,是一個遙遠的星球。
與地球生物不同,我們不會老也不會死。
同時,我們沒有性別,沒有生殖能力,不知自己從何而來。
漫長的時間裏,我們發展出了高端科技。
本以爲這樣無盡的生命,會持續到時間的盡頭。
但突然有一天,有人死了。
毫無預兆,突然暴斃。
本以爲是意外。
但很快,更多人毫無緣由地死去。
短短十年,人口銳減至一半。
一時間,社會動盪,發展停滯。
每個人都處於恐慌之中。
「生存委員會」成爲最高的權力機構。
集整個社會的力量,投入對「死亡」的研究。
最終發現,我們不是不會死。
只是,壽命很長罷了。
但這壽命,在宇宙中不過是滄海一粟。
死亡,更準確地說,是滅亡陰影開始籠罩整個星球。
正當絕望之時,我們意外地發現了地球,發現了你們。
剛開始,你們脆弱的生命讓我們驚訝。
短短幾十年的生命有什麼用?
但很快我們發現,你們有繁殖能力。
通過一代代的繁衍,你們積累出低級但延綿不斷的文明。
這一發現振奮了我們。
研究發現,我們可以通過技術參與你們的繁殖,從而實現生命的延續。
準確地說,是我們與人類生下的嬰兒。
可以在一歲那天繼承母體或者父體的意識。
於是,我們潛入地球,僞裝成人類。
同時,籠絡一些癡迷地外文明的人類參與繁殖。
你爸爸就是其中一員。
-22-
說到這,媽媽笑了笑。
「你發現的那些手冊,是指導僞裝和育兒的。人類與我們的生理結構相差太遠,必須隨時翻閱,才能保證不暴露。」
「手冊用 C209 特殊的技術和文字印製,普通的人類根本看不懂。」
「但是我忘了,你有我的一半血脈,是看得懂的。」
巨大的信息量讓我頭腦發昏。
我嚥下一口唾沫,問道:
「所以,你生下我們,是爲了繼承你的意識?」
媽媽點了點頭。
「2005 年,我生下嬰兒 A,一年後,嘗試了第一次繼承。但很遺憾,或許是技術還不成熟, 繼承失敗了。」
ṱüⁱ「失敗的嬰兒沒有存在價值,我將他銷燬。」
「2008 年, 我又生下了你。不過很顯然,依然失敗。」
「直到去年, 我生下嬰兒 C。」
我繼續問道:
「所以現在,繼承成功了嗎?」
媽媽說:
「成功了。只是過程中,發生了一點意外。」
就在剛剛, 他們在天台進行了繼承儀式。
繼承不是瞬間完成的。
媽媽原先的身體會解體, 意識緩慢地轉移到新身體中。
但就當她的身體開始散落的時候,一旁的爸爸卻突然衝過來。
抱起團團就往樓梯間跑。
——繼承的本質是父體和母體對嬰兒身體的爭奪。
換句話說, 人類同樣有繼承的機會。
那對爸爸來說,意味着永生。
他等這一刻, 很久了。
這時,我也突然意識到,爸爸想殺我的原因。
——他想用團團的身體繼續生活。
而我, 知道得太多了。
當時,媽媽的舊身體已經解體, 但新身體的意識還很模糊。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了爸爸, 往樓梯間爬去。
「然後我在樓梯的拐角, 見到了你。」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
說到這,媽媽看了一眼背後。
盤旋的飛船突然降低了飛行高度。
寂靜的夜空中,傳出一陣電流般聲音。
媽媽沉默了幾秒。
緩緩舉起了那把銷燬爸爸的武器。
「安欣, 我代表 C209 星球感謝你的貢獻。」
「但是現在,你該帶上這些祕密消失了。」
-23-
我望着漆黑的槍口。
不知爲何, 內心異常平靜。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
「既然我的繼承儀式也失敗了,當初爲什麼沒有銷燬我?」
媽媽愣了一下, 搖了搖頭。
良久,她開口道:
「我……不知道。」
說這句話的時țü⁴候。
她的臉上, 突然閃過了一絲我熟悉的神色。
雖然只有一瞬, 我仍然認出了。
那屬於媽媽的,溫柔神色。
瞬間, 無數過往在我的眼前閃過。
我第一次學會叫「媽媽」時,媽媽欣慰的笑臉。
無數次睡前,媽媽端來的熱牛奶。
還有剛纔。
在漆黑的書房中, 我用自己的生日輸對密碼的瞬間。
淚水,不受控制地上湧。
我慢慢地閉上眼睛。
嘴裏低聲囁嚅:
「媽媽……」
下一秒, 一道白光從槍口射出。
後記
2044 年。
A 市婦產科。
張醫生今天接診了一對奇怪的孕婦。
說奇怪,Ŧũ̂ⁿ 首先因爲她們是結伴來的。
張醫生從業多年,也不是沒見過結伴產檢的閨蜜。
但這兩個產婦的年齡, 卻相差了十幾歲。
產檢的時候, 張醫生忍不住多看了她們兩眼。
姓氏一樣。
眉眼間也有點相似。
看來是姐妹?
張醫生沒有多問。
循規蹈矩地做完了檢查。
一切正常。
把兩份報告單交給她們的時候。
二人相視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張醫生總覺得她們笑容太過燦爛了。
她搖搖頭。
這幾年也不知道怎麼了。
願意生孩子的人越來越多。
出生率也被直線拉昇。
害她總是加班。
這麼想着, 張醫生關上了 B 超室的門。
卻在關門的一瞬間。
聽到兩人說了些什麼。
張醫生沒有聽清。
但分明聽到,年長女人對年輕女人的稱呼。
是「媽媽」。
張醫生愣在原地。
怎麼可能呢?
張醫生把二人的病歷拿起來看了一眼。
只見上面寫着:
安欣,36 歲, 29 周孕。
安團,21 歲,30 周孕。
張醫生撓撓頭。
一定是聽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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