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偏愛

我爸媽八千的退休金,每個月給姐姐五千。
因爲心疼她離異帶倆娃,過得十分不容易。
對弟弟,則是買房買車,帶娃全包,不管是弟媳的產後修復、月子中心,還是寶寶的生日宴、私立幼兒園高昂的學費,通通都是他們出錢。
提起我。
他們總是一臉欣慰地誇我懂事又省心,能幹又優秀,是最不用他們操心的。
親戚聚會上,他們總感嘆:「大的沒出息,小的沒本事,我們啊,也就只能沾沾老二的光了。攤上老二這樣的孩子,我們有福啊。」
我信以爲真,不禁更加賣力。
衣服我買,首飾我送,節日紅包一年比一年高。
單位旅遊,我帶着二老。
全家聚會,所有人都只坐着聊天不動手,唯獨我心疼媽媽,搶着到廚房忙活着做,忙活着收,累得腳不沾地,飯喫不了兩口,心裏卻覺得美。
直到丈夫忍無可忍,對我提出了離婚。
我變成了家裏過得最慘的那個孩子。

-1-
對媽媽第三次提出借錢時,她的臉色不太好看了。
她甚至有些不理解地質問我:「這個房子爲什麼就非買不可?租房不是也住得挺好的?」
「媽,租房錢都給別人了呀。我現在租的那套房子一個月一千塊錢,我看好的那套房子月供也是一千,與其這樣把錢撂給別人,那不如咬咬牙付個首付。」
而且我想買的那套房子並不貴,一室一廳,一共才三十萬左右,首付 6 萬。
我對媽媽開口要借的也就是這六萬。
我心裏是有些委屈的。
當初弟弟買房子,爸媽一口氣掏了一百多萬。
姐姐離婚後再置房,爸媽也幫扶了三十多萬。
怎麼就到我身上,就成了沒必要了呢?
媽媽常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沒有偏愛,她對我們只有一視同仁的疼愛。
只是因爲我們的生活過得不一樣,她最心疼過得差的孩子,就忍不住多幫扶幾把。
如果是因爲這樣。
那麼現在我也已經成了過得最差的孩子了呀。
委屈和不滿使我用力閉緊嘴巴,生怕一個不留神,這樣抱怨的話就會衝破喉嚨。
「你當初離婚就是瞞着家裏去做的,現在想買房子又是這樣,不是爸媽說你,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情總要有些規劃,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爸爸再度提起我離婚的事。
他總是這樣。
自從我離婚後,不管提起任何話題,他總能將當初離婚的事拿出來討伐我。
「爸,我不是說了,婚是林均平要離得,他威脅我要麼從此對你們的付出要和他商量和弟弟姐姐均分,要麼就淨身出戶,滾出他家,我能怎麼辦?」
「您告訴我,我應該答應他,然後從此不再管你們了嗎?」
我到底還是忍不住,嗓子帶了嗚咽的氣息。
我爸聽我這麼說,當即有些不願意地開口撇清。
「你話可不能這麼說啊,你自己沒本事,降伏不住男人,離了婚,怎麼能倒打一耙,埋怨在我和你媽身上。」
「你是給家裏買車了還是買房了,就說這種話,我們可受不起。」
委屈不斷在我心裏發酵。
喉嚨卻彷彿堵住了。
我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媽看我臉色不好,趕緊將我拉到一旁:「好了好了,你爸說話本來就不好聽,你也別往心裏去。」
「他不是那個意思。」
「但是,姜琳琳啊,你作爲一個女人有時候實在不夠柔軟。你和林均平硬剛什麼,他怎麼說你就怎麼應着啊,錢在你手裏,你給我們花錢,我不信他還能一筆筆細查你的帳?」
我媽語重心長地教我。
「有些事啊可以做,話卻不能隨便說的,媽媽這麼說你懂不懂啊?」
「林均平條件那麼好,你要順着哄着,把他順毛順高興了,他還會和你計較這麼家長裏短的小事嗎?你賭氣離了,現在不是光便宜外人了嗎?」
「聽我說,你與其去買這麼小的房子,倒不如去求他複合,他提什麼條件你就全部應下,以後怎麼做,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他又不能在你身上安個攝像頭看着你。」
我媽的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彷彿我又笨又蠢。

-2-
一來二去,話題又從借錢上扯開了。
我乾坐着說不出話。
而我媽已經開始着急地驅趕我。
因爲又到了週末了。
弟弟和弟媳一家很快會來接她過去看孩子。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是我感覺到她不願意讓我們碰面。
但是我還是走慢了。
弟媳弟弟一家熱熱鬧鬧地進了屋,討論着晚上去喫烤肉的事情。
弟媳看到了我,頓時揚起熱情的笑容。
「姐姐也在呢,那一起去喫吧?你弟弟請客。」
弟媳是一個十分大方敞亮又很講究的人。
媽媽總是讓我平時多和弟弟弟媳走動,加深彼此的感情,以求等父母過世後能夠彼此依靠。
所以我在他們身上其實沒少花錢,幾乎每個周都會請他們喫飯,逢年過節的也會給他們買禮物。
所以弟媳每次見到我,總會想方設法地回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
弟媳如此熱情,我自然無法拒絕。
但是我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聽我爸已經替我拒絕了。
「不用了,你姐還有別的事,她不去了。」
我心裏莫名有些難Ŧũ̂₈受。
下意識看向我媽。
這個總是教導我千萬要給弟弟弟媳面子的人。
而我媽默認了我爸的說辭,她匆匆忙忙地穿大衣,還不忘提醒。
「對了,叫上你大姑姐,她想喫烤肉好久了。」
「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喫頓飯。」
我弟一臉不解。
他看着我忍不住開口:「姐,你有什麼事啊,推掉吧,咱一起喫飯多好。」
「你弟媳早就唸叨你了,說特想你。」
我離婚的事,他們都不知道。
我爸媽不讓說。
他們說擔心弟媳知道了,覺得我們家風不好,大姑姐一個兩個都離婚。
所以在弟弟眼裏,向來最熱衷於組織家庭聚會的我不參加,實在很奇怪。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你姐有你姐的事,小屁孩別瞎打聽。」
我爸依舊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他急匆匆地打斷我弟,並讓他們拿着東西先下去,順便把車開樓下。
我媽看着兩個人出門,看了我一眼,眼底似乎流露出一種可憐的味道。
她悄悄壓低了聲音,自以爲我聽不見地問我爸:「你幹什麼呀,就算琳琳去了又怎麼樣啊?」
「一頓飯而已,以前都是琳琳請,現在你這麼弄,讓孩子多心寒。」
「她飯桌上和你兒子借錢怎麼辦?你就是這樣,瞻前不顧後。」
我爸抬腳出門。
我媽急忙跟上。
似乎是因爲出了門,他們沒了顧忌,說話聲音反而更大了些。
我媽說不會,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爸不屑:「以前當然不會,以前她過得好。現在呢,你瞧她衣服起球了都捨不得買新的,窮困潦倒下,人還有什麼尊嚴可說。」
「這兩天她來得格外頻了,都是你,給她好臉色讓她生出指望了,一趟趟地往這裏跑。」
「你明天趕緊和她說清楚,叫她不要再來了,看見她就煩。」
我整個人如被冷水澆透。
渾身上下冒着寒氣。
三個孩子中,數我對爸媽最上心。
家裏的傢俱,幾千的冰箱洗衣機,甚至價值一萬的智能馬桶,無一不是我給添置的。

-3-
單位節假日發的福利,我自己不喫,也要全部拎回來。
公休假期,我帶他們去旅遊,深怕他們將來年紀大了懶得動彈,錯看很多美好。
就連他們住的這破舊小區,因爲時間太早了,是步梯樓,又是頂樓。
我擔心他們爬樓辛苦,這些年,一直想着多賺點錢早日給她們換一套。
可是現在……
痛苦如潮水一層一層地湧上來,幾乎要把我覆沒。
手機忽然響了。
是我媽的頭像在閃。
我忽然心生希望。
是不是她們覺得太過分,改了主意。
我急忙打開手機。
卻不是想象中的六萬塊的轉賬,也不是他們叫我去喫飯的邀請信息。
而是。
【週末我和你爸不在,你就住家裏吧,順便給打掃打掃衛生。】
【家裏太髒了,我早就準備大掃除了,這段時間胳膊腿疼,也懶得動彈。】
【對了,拖把擦地老有水漬,你記着跪着拿抹布擦。】
短短幾句話,看溼了眼眶。
我記得小時候,爸媽讓我們打掃衛生,弟弟總是不用掃的,姐姐便不平衡,哭鬧着喊:「弟弟如果不幹,那我也不幹。」
她賭氣跑出去了一天。
媽媽把抹布塞給我。
「琳琳,你懂事聽話,別惹爸媽生氣。別學你姐姐,一點當大姐姐的規矩都沒有。」
其實我也不是毫無反抗的。
只是我每次反抗的後果都很慘烈。
我爸會雷霆大怒,我媽會自虐似地幹家務。
例如在毫無安全措施的情況下非要爬出窗外擦窗戶。
我愛他們,在乎他們,所以一次次地受制於他們。
我沒有回消息,我媽的消息反而一條條地發過來。
【琳琳,不是爸媽不捨得掏錢給你買房子,只是你也知道現在這個房價,一天一落,只有往外賣的。沒有往裏買的,太虧了。】
【剛纔我和你爸商量了,既然你心疼房租,那不如你退了那邊的房子,搬去老房住吧。】
「房子雖然舊了點,但是你翻新一下,應該也花不了幾萬塊。你沒有,我可以和你爸商量商量,借給你。但是你得寫個欠條,省得你弟媳覺得我們偏心你。」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
所謂的老家的房子,其實就是爺爺奶奶的平房。
爺爺奶奶去世後,房子已經閒置了多少年。
就連院子都長滿雜草。
那個地段從很多年前就說要拆遷,但一直沒動靜。
但是我爸媽怕我們將來會搶,一早就以遺囑的方式寫給了弟弟。
而此時,他們要我翻新去住?
要我寫欠條,是怕弟媳覺得他們偏心我?
一時間槽點過多,我竟然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傷心。
我不得不承認,我賭輸了。
徹底地輸了。
大概是某種吸引力法則,我想到的那個人,反而給我發來信息。
「怎麼樣,六萬塊借到了嗎?我輸了嗎?」
「彩票的稅已經交完了,剩下的錢我已經打到了你卡里,該回家了,老婆。」
我打起精神,直接回家。
我和丈夫林均平的家。
他坐在沙發上,對我含笑望過來,聲音裏透着一種懶散的喜悅和打趣。
「怎麼樣,還要和我去離婚嗎?」

-4-
瞧,他都不需要我開口說結果,就已經猜到了一切。
也是,這場賭局的發起者本來就是他。
一直以來,他因爲我對孃家的付出總是諸多不滿,雖然他不會阻攔我,或是放在臺面上說,但是Ţű₍每每提起我父母,他口中那種輕慢的態度總讓我難以忍受。
但他不提,我不提,我們之間還能維持着一種微妙卻不穩定的和諧。
波濤洶湧的暗流全在和諧之下。
打破這個和諧的是上個月的彩票中獎。
整整五千萬。
我激動得渾身顫抖,每天睡覺都是笑醒的。
但是在這筆錢的規劃上,我和林均平吵得不可開交。
我想拿出一百萬,給爸媽換套電梯房。
林均平一反往常「不過問、不搭理、不管事」的三不態度,而是異常強硬地要求我,一分錢都不能花在爸媽身上。
我當然不服氣。
我們越吵越兇,差點去了民政局。
在最後關頭,林均平冷靜了下來。
他說自己並不是捨不得掏錢給丈人換房,而是實在看不慣我家的偏心。
他枚舉了很多例子,證明我父母對我姐姐和弟弟是多麼好,而對我是多麼敷衍差勁。
我當然不服氣。
我告訴他,我媽的「偏心理論」——誰過得差,就多疼誰些,這原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
於是就有了這場賭局。
其實最開始我想借的不是六萬,而是 20 萬。
因爲我想,爸媽都能給姐姐出三十萬,那我借二十萬總是不成問題的。
但是當時林均平嗤笑出聲。
「我勸你啊,還是不要報太高的期望比較好,你能借來十萬,就算我輸了。」
「如果你輸了怎麼樣呢?就心甘情願讓我給我爸媽換房了嗎?」
「如果我輸了,別說換房了,這五千萬的資金全部聽你支配。」
爲了做戲做真,我搬了出去。
在貧窮狹窄喧鬧的菜市場附近,租Ṱų⁸了一套房子。
然後按照設計的一無所有的人設,跑了一下市場,確定最便宜的房子,首付只需要六萬。
這段時間的折騰,再加上情緒消耗,導致我精疲力盡。
我沒有力量回應他的玩笑。
只默默坐到了他身邊,伸手環住他。
試圖從他溫暖的身體中汲取力量。
我媽是週一給我打來的電話,主要是埋怨我就那麼走了,沒給他們收拾家。
說我爸很生氣,她好一頓安撫,纔沒讓他打電話來罵我。
還說她體諒我最近心情不好,避免和性子急躁的我爸產生衝突,這段時間叫我就先不要回孃家了。
我感覺我的腦子好像出了問題。
明明接聽的是媽媽的電話。
腦海裏卻一同迴響着爸爸的聲音。
那樣憤怒嫌棄的聲音。
「你明天趕緊和她說清楚,叫她不要再來了,看見她就煩。」
心裏的惡意微微冒頭。
我掐着手機,慢慢微笑。
「媽,可是我很想你啊,我現在離了婚,沒了家,無依無靠的,我想回家看你和爸爸。爸爸對我什麼態度我都不在意的,我不會和他吵。」
「不用了,不用了,就這樣啊,我們這還有事呢,先不說了。」
我媽彷彿很怕我糾纏,着急忙慌地掛了電話。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5-
想還真是今時不同往日呢。
要是以前,我爸媽巴不得我天天往家跑。
他們說,從來不是惦念我帶的那點東西,而是想我這個人。
言猶在耳。
多麼諷刺。
大姐țú⁷會打電話約我見面,是我意料不到的。
因爲一直以來和她的關係很一般。
她倒是開門見山,打開手提包,扔出一個看起來鼓鼓囊囊的信封。
「這是一萬塊,你不是缺錢嗎?我也沒有多的。就這些,你要是不嫌少就拿着。嫌少就算了,我拿回去。」
我忽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半晌,我口吻乾澀地開口:「你知道了?」
「爸媽偷偷告訴姜旭兩口子的,讓我偷聽到了。」
「怎麼會?媽媽特意叮囑我,不要告訴弟弟弟媳的,說怕他們知道了覺得我們家風有問題。」
我太過於震驚了,以至於話來不及思考就已經脫口而出。
大姐果然露出了嘲諷又鄙視的眼神。
「媽說啥你都信,你就和不長腦子一樣。媽不僅說了,還特意叮囑他們,這段時間如果你打電話就不要接了,怕你和他們借錢。」
「算了,我不說了,說多了,你又覺得我故意挑撥離間。」
大姐一副厭倦的樣子,提包就走。
而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來爲什麼我和大姐關係不親密。
因爲我媽總在我面前抱怨大姐。
抱怨她啃老,抱怨她不懂事,從來不知道心疼父母。
我腦內靈光一閃,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樣。
我急切地抓住了大姐的手,下意識辯駁自己。
「姐,我沒有。」
「你沒有?」
她脣邊的嘲諷意味道更足了。
「你太有了,姜琳琳!別以爲你不說我就感覺不到,從始至終你從來沒瞧得起我,你覺得我處處不如你,沒有你懂事,沒有聽話,沒有你懂得心疼父母。」
「你孝敬爸媽,我卻只會啃老,是吧?」
「但是現在,今天,在我們家,肯給你拿錢的,卻只有我,這個你從來就沒看得上的大姐。爸媽是什麼態度,你已經清楚了看到了,是吧?」
「至於我們親愛的小弟,你給他打一個電話試試,你看他會不會接,你看他接了會不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大四那年的生活費還是你給他掏的,你看他對你有半點領情和記好嗎?」
大姐口吻裏的嘲諷和恨意,讓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我沒想到她對我似乎積怨已久。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居然還給我拿了一萬塊。
一時間,我有些鬧不明白她的意思。
只能怔愣在原地。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反倒是大姐,也察覺到了自己的態度過激。
她重新坐下來。
拿起茶壺倒着水。
緩了口氣。
才繼續開口:「在我們家,爸媽最愛的是姜旭,第二愛的是他們自己,第三是我,第四是叔叔伯伯,第五是舅舅小姨,第六是他們交往的好友,你能不能排上第七都難說。」
「而在最開始,我的地位其實和你差不了多少。能走到今天這步,全是我自己爭取的結果,所以這都是我該得,也是你自己該得。」

-6-
「別人對你的態度取決於你自己的承受底線,你越能忍,越能受委屈,委屈就越會源源不斷地流向你。霸凌,在家裏只會更隱形更不易察覺罷了。」
臨走前,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冷冽嘲諷地說:「錢你可以坦然拿着,一來並不多,二來我也不是出於什麼好心。」
「說得難聽一點,我是來看笑話的,總要付個戲票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
大姐總是這樣。
坦坦蕩蕩地壞,反而讓人討厭不起來。
若論跡不論心,我確實應該感激她。
大概是心情真的太差了。
已經把中彩票的喜悅衝得好淡好淡。
林均平看不慣我每日在家愁眉苦臉的。
說我的「衰氣」會衝撞他「發財」的運勢。
他開始拉着我出去上午看房,下午看豪車。
從看到下定,三天搞定。
他向來臭屁,還愛裝逼,把自己站在新房和大奔面前的照片紛紛發在了朋友圈。
配圖文字是:幸福美好。
然後我就看見那個我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的好弟弟,在這條狀態下異常活躍。。
一會誇林均平有能力,一會誇他真厲害,這麼年輕就又是換房換車。
各種彩虹屁吹得我看得都不好意思。
我正在磨林均平把他的評論刪了。
卻見我媽在家族羣艾特我。
「琳琳,你和林均平現在還有聯繫嗎?你弟說他好像是發了大財,又換車又換房的。」
「她聯繫啥?升官發財換老婆,人生幸事。林均平是個傻的嗎,還和咱閨女叨叨?」
我爸一副奚落又瞧不起我的樣子。
說我是個大傻子,居然把這麼有錢的一個男人放跑了,簡直是腦子有病。
他們現在竟然是演都不演了,把我「離婚」的事直接放在臺面上討論了。
弟弟也不裝傻了。
很興奮地艾特我,叫我務必去挽回他平哥。
我媽也給我出主意,讓我偶遇。
我爸則說,還是想辦法生個孩子,這樣希望更大一點。
他們越說計劃越詳細。
連什麼時候約林均平,定製什麼樣的情侶總統套房都想好了。
我忍無可忍,在羣裏回應。
「既然都知道我離婚了,就別裝傻了,借我六萬塊啊,我買房要用。」
我本意是戳破他們的僞裝。
讓他們自慚形穢。
可沒想到我還是高估了他們的道德,低估了他們的羞恥心。
我爸在羣裏罵我沒出息,是個機會在眼前都抓不住的廢物。
我媽柔柔弱弱地發語音,說他們都是爲了我好,叫我千萬不要賭氣。
我弟則氣急敗壞地說我不肯去就算了,他有的是好女人可以介紹給他平哥。
大姐私聊我:「別傻了,去了就是自取其辱。如果再被父母賣一次,我真的會瞧不起你。」
我心裏一陣暖洋洋的,給她回了兩個字「不會」。
我以爲姜旭只是嘴巴叫得兇狠,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給林均平打來電話。
他句句捧高林均平,百般貶低我。
「平哥,平哥,我這人就是實在,我說不出昧心的話。我姐這個人啊,是真的配不上你。你和她離婚真是離對了。你看着吧,她將來有的後悔。」
林均平按了免提。
叫我聽得一清二楚。

-7-
他拐彎抹角一頓拉扯後,終於提出了最終目的,想給林均平介紹女朋友。
「不用了,前妻弟。我已經有了心儀的對象了,正在追。」
林均平悄無聲息地捏了捏我的手心,對我促狹一笑。
然後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而不到兩分鐘,電話又響了起來。
這次居然是大姐。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還是接起來,按免提。
於是我聽見大姐響亮清脆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裏。
「你和琳琳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麼多年,她什麼樣你是一清二楚,爲什麼忽然離婚?」
「如果是爲了父母的話,真的不至於,她現在已經徹底清醒了,如果還有感情的話,我希望你在給她一次機會。」
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我發現自己永遠預料不到大姐的下一步。
明明是她自己勸我不要求和,不要拋棄自尊和廉恥地將自己再賣一遍。
可是她卻自己出面,想幫我挽回?
我心裏軟的一塌糊塗。
在林均平看過來的時候,對他輕輕搖頭。
夫妻默契,他明白了我不想欺騙大姐。
便輕輕咳了一聲解釋說:「只是一些小誤會,我和琳琳不會分開的。」
「大姐,你那一萬塊,給我個賬號,我打給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似乎大姐也沒鬧明白到底是什麼情況,但是識趣的她,並不追問。
反倒十分坦誠地報了賬號。
接下來的日子。
我爸媽和弟弟對林均平的動向瞭解的似乎比我都清楚。
他們動輒在羣裏討論。
說林均平今日買了一個鑽戒曬在了朋友圈,看來是好事將近。
明天又說看到林均平在金店一出手就是大十萬的金飾,很有可能是爲了再婚添置的。
他們提這些不要緊,但是每一句都強迫症似的必須踩我一嘴。
「但凡我姐不離婚,這些不都是我姐的嗎?真是的,讓小弟說你什麼好。」
「快別提了,你姐姐那個性格,那麼軸那麼怪,你平哥能忍那麼久已經是稀奇了。」
最開始我還會因爲他們這些嘲諷奚落的話傷心。
但慢慢的,當我發現自己脫離了親情濾鏡後,當我明白家人也是會拜高踩低的,嫉妒你有,嘲笑你沒有時,我的心態反而灑脫了。
我甚至還會惡趣味地在羣裏發言。
「會不會是買來送給我的呢?」
換來的自然是更惡劣更離譜的奚落。
從始至終,大姐在羣裏始終一言不發。
弟媳也是。
這一出鬧劇最終還是會收尾的。
直到他們在米其林餐廳的門口撞見我。
「這人均八百的地方,你怎麼消費的起?二姐,你跑這裏來幹什麼?該不會是打聽到平哥今晚要在這裏喫飯,所以特意跑來這裏堵他的吧?」
「進不去的,二姐,你趕緊死心吧,這裏一會人家就要來驅逐的。沒有會員卡,頂多能在樓下停車場等。」
像是好心般,他特意給我普及常識。
我淡定自若地彎了彎脣。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走吧二姐,和我一起下去等吧,正好我找平哥也有事,爸媽也來了,大家都能幫你說和幾句,復婚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萬一他同情你,可能給你兩個分手費呢。」
我知道他要找林均平什麼事。

-8-
他公司的上級領導馬上要升職調到總公司去,就空出了一個負責人的名額,他想爭一爭,便想求林均平幫忙。
畢竟他以爲當初那個工作是林均平給他爭取的。
其實不是。
其實幫他爭取到那個工作,甚至於現在對他的升職持有話語權的人,都是我。
當初之所以撒謊說是林均平,是因爲我瞭解我爸媽和弟弟的性格。
事情只要是靠我自己能夠完成的,他們就會不以爲然,覺得這份工作沒那麼好。
不珍惜,說不定還會浪費了我這個介紹名額。
爲了讓他留下來踏實幹,我便隨口扯了一個謊。
而我爸媽也開始苦口婆心地說教我,讓我好好改改自己的臭脾氣,一會遇到林均平可千萬不要情緒崩潰,別耽誤了弟弟的大事。
說話間,去停車的林均平回來了。
媽媽眼尖,第一個看見,急忙拉了弟弟一把。
於是三個人甩開我,直接撲了過去噓寒問暖。
林均平客氣地朝他們微微點頭,然後不贊同地看着我。
「你怎麼不先進去,在門口等做什麼?外面風多大。」
他對我溫和的彷彿沒有嫌隙的態度,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我弟弟。
他嘴巴張的那麼大。
「平哥,你不是有新的心儀對象在追嗎?這個人,該不會是我二姐吧?」
他結結巴巴問道。
臉上一陣慘白。
我猜是因爲這段時間他說了我太多壞話的緣故。
在他的內心,此刻一定不斷地祈求着林均平的否認。
然而林均平牽起我的手。
貌似深情地望着我。
「是啊,我一直在請你的姐姐再給我一次機會,她今天才剛剛答應。」
「是個好消息,對吧?」
Ŧűₘ我也不甘示弱。
在爸媽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中。
我笑得越發從容。
「爸媽,我覺得你們說得對,林均平這麼好的男人,我錯過太可惜了。」
「所以我們又復婚了,你們會替我們高興的吧?」
然後在他們的呆若木雞中,我們走進了餐廳。
等他們反應過來,想衝進來時,卻被門口的保安們攔住了。
弟弟激動地說着什麼。
直到被還算理智的爸媽拉走。
但羣消息卻響個不停。
都是在質問我是怎麼回事,到底什麼時候和林均平和好的,爲什麼都不告訴家人一聲,害他們鬧這麼大的笑話,丟這麼大的醜?
林均平不滿我一直看手機,他抬手想幫我拿走。
「你能不能不管他們了?不要讓他們破壞掉今天的氣氛好不好?」
我笑着任由他。
因爲在剛纔我已經抓緊時間回了一條了。
我語氣清淡卻嘲諷地回答他們:「大概是在借不到六萬塊,走投無路的時候。」
我利落地退了羣。
但是媽媽是第二天打來電話的,她叫我回去一趟。
我語氣懶散淡漠地拒絕了。
「不了媽媽,我和爸爸的脾氣合不來,還是不去吵架了。」
我媽察覺到我的影射,自知理虧,只一味賠笑道:「怎麼會呢?都是一家人,沒有隔夜仇的,你爸嘴上不說,心裏是很愛你的。」
「如果你不願意回來,要不然我們在外面見面,媽媽有話同你說。」
我依然拒絕了。

-9-
「不用了媽媽,我最近挺忙的,沒時間出門。」
「如果有什麼話你就在電話裏說好了,沒事就掛了吧。」
我媽吞吞吐吐,語無倫次地說着看到我們和好,她特別高興的話。
說她和爸爸其實一片苦心,之所以不借錢給我,也是希望斷掉我的後路,讓我挽回林均平。
「現在我們成功了,我們就高興,只要你過得好,哪怕對我們生了怨恨和嫌隙,我們也不在乎的。」
我媽的話裏話外無非是在洗白自己。
說着不在意,恰恰卻是最在意。
其實如果她不提這個話題,我是願意浪費一點時間同她瞎扯一會的。
因爲這段時間過得太苦悶。
我已經學會了苦中作樂,學會了怎麼逗引他們,讓他們在不設防的情況下暴露人性的噁心和陰暗。
不僅是能給自己上課,更能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脫敏適應,從而更快速地從這段虛假親情中脫離出來。
可是她踩到了我的痛腳。
這些時日我最不願想起的就是那段借錢的狼狽。
人設是假的,情況是假的。
他們對我的態度卻是真的。
我的窘迫與難過,傷心與絕望都是真的。
我曾不止一次後怕的想。
當初在民政局門口,如果不是林均平冷靜下來,拉住了我。
如今所試探的一切,都會變成真的。
我將成爲一個笑話,人生會變成一個悲劇,徹頭徹尾的悲劇。
所以我沒了心情。
我甚至沒有丟下一句解釋,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而我爸更蠢。
他竟然直接在微信上問我:「既然你都和林均平和好,你沒問問他又換房又換車,到底是發了什麼財?是升官了嗎?」
「叫他順手幫幫你弟,都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直接拉黑了他。
誰的電話也打不進來了,世界好清淨。
直到大姐的電話打來。
我接起來的時候,她甚至有些震驚。
「我怎麼能打通?」
我有些哭笑不得。
「難道你是抱着打不通的想法給我打電話的嗎?」
她一如既往地直率,藏不住話。
「別提了,爸媽在家鬧翻天了,說你拉黑了他們,不理她們,非磨着我找你。」
「你也知道我每個月拿他們的錢,樣子總是要做一做的,我本來以爲你把我也拉黑了,正好我就有由頭了。」
她叮囑我把她拉黑,然後她要重新打一遍,截圖給媽媽。
以證明她努力過了。
我無奈地答應。
姜旭想升職的事可能挺迫切的。
我不想搭理爸媽和姜旭,他們就不斷打電話騷擾林均平。
弄得他不勝其煩。
「老婆,我們請兩個月假出去玩吧,正好躲躲你家裏人。要不然即使是拉黑了他們,他們還能到家裏堵我們。」
我覺得這個想法不錯。
就開始找旅遊團,制定遊玩計劃。
第一站是西安。
當我們跟着旅遊團欣賞兵馬俑,想象浩瀚歷史長河中的壯觀和絢爛時。
我爸不知道用誰的手機號把電話給我打了過來。
他異常囂張地命令我務必要幫弟弟,否則他再也沒有我這個女兒。
我說好啊。
掛了電話,我毫不受影響地去看西安千古情。

-10-
到了晚上,我爸再次來電。
他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我們要出去旅遊的消息。
信誓旦旦地對我表示:「如果你不幫你弟弟這個忙,你以後旅遊就不用帶着我和你媽了,我們永遠都不去!」
我被這樣的威脅弄得驚呆了。
再三和他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但他很自信地說:「你哪一次旅遊不帶我們?沒我們你認識路嗎?」
「結婚這麼多年,定死的規矩,你不就好裝這個逼嗎?顯得就你過得好,就你有錢能帶父母旅遊,說實話,我和你媽年紀都大了,我們都不願意去,我們覺得累,但是哪一次我們不給你面子?隨便你安排,你說去哪就去哪。」
「我們給你面子,你也要給足我們面子吧,你弟弟升職這件事就是林均平打個電話,一句話的事,你擺什麼架子?」
電話那端嗚嗚啦啦的,似乎是我媽在旁邊阻止他。
但是我爸滿身不服地頂撞道:「我又沒說錯,再說了,你剛纔不也說了嗎?如果她這麼一意孤行,咱們不會再跟着她出去旅行了。」
我媽大概是搶過了電話。
她柔聲細語地解釋:「別聽你爸爸胡說,他喝多了,嘴上沒個把門的。琳琳啊,我們絕對沒有威脅你的意思,就是說,希望你們兄弟姐妹之間能夠互相友愛,彼此幫忙。」
「今天你幫幫他,將來他也能幫幫你,不是嗎?」
「媽,你也說了,是互相。那麼過去我幫他幫的已經夠多了,現在也該他來幫我了。」
「另外我不知道,你們是用誰的手機給我打電話,但是我希望到此爲止,不要再打了。至於旅行這件事,你們不必擔心,我們已經走了。並沒有準備勞動你們的大駕,辛苦你們陪行。」
我極盡嘲諷之能事。
一向機靈善辯的我媽都愣了。
「你們走了?怎麼會?咱們不是每一年都一起?」
「孩子,別和你爸爸賭氣啊,他沒有不想去,也沒有不懂你的孝心,他這個倔脾氣,你是知道的。」
「這樣吧,你們都倔,都不用退,媽媽退一步好不好?看在媽媽從中撮合的份上,你們回來接一下我們。」
「咱們一邊玩,一邊溝通,一家人有什麼解不開的仇呢?總不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了吧?」
我爸的聲音再度插了進來。
他嗷嗷叫着喊:「你聽她威脅你,她就不可能丟下我們自己去玩了,她就不敢!」
我聽着他們在電話那端吵起來了。
忽然覺得遊戲也不是不能再繼續玩下去了。
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我應該都不至於再破防了。
我把爸媽又拉了回來。
就連微信都重新拉出黑名單。
我覺得這是一種新的歷Ṱûₒ練。
刪掉斷交併不是本事。
看着他們在眼前蹦噠亂晃,卻不受任何影響,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
一件件拿走自己原來給的待遇和好處。
一件件拒絕他們想從自己拿好處的過分需求。
然後看着他們憤怒、跳腳甚至窩裏橫,這纔有趣。
我跑到內蒙古跑馬時。
我媽把家裏傢俱壞了的視頻發給我,想讓我從網上買新的。
我直接把截圖發給了弟媳。

-11-
「媽說家裏東西壞了,可是我在外地呢,也不方便。而且以前家裏的傢俱都是我添置的,也沒道理一直是我買,你說是吧。」
弟媳發了一個 OK。
聽說第二天就到貨了,安裝驗機器一氣呵成。
可是爸媽並不滿意。
我爸扯着嗓子罵了我一天,而我媽也一直沉着臉,看起來並不高興。
不知道內情的弟媳不太高興地問我:「爸媽是怎麼回事,是在指桑罵槐嗎?」
她覺得自己出力不討好了。
所以自然不痛快。
若是以前我當然會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好生解釋一番。
而現在。
我覺得自己實在變得很壞。
我模糊兩可地猜測說:「是不是爸媽覺得你買便宜了?」
「哎,爸媽實在是老糊塗了。有些時候,要不是這是我親媽親爸,很多事我都看不過去。」
我假裝替她打抱不平,果然引出了她許多話來。
對弟弟的,對爸媽的,她也藏了許多不滿。
只是更多的時候,爲了生活下去,她總睜一隻眼閉一支眼地要自己諒解。
我什麼也沒多做。
我只是用肯定她的態度在她心裏種下了一根刺。
這根刺在生活一派平靜的時候,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一旦她和弟弟或爸媽有衝突的時候,這根刺就會跳出來,讓她懷疑他的品質、懷疑爸媽的用心。
要麼加大沖突,導致離婚。
要麼她一味隱忍,卻對他們越來越憤怒,造成一種他們無論做什麼都討不到好的悲哀境地。
就像從前的我。
爸媽和弟弟,也該嚐嚐這種「越做越錯,討好都找不到章法,最後只能陷入無能狂怒」的可悲地步,不是嗎?
Ṭũⁱ在對弟媳的套話中,我甚至發現,她根本不知道弟弟的工作當初是靠我的關係進去的。
所以她一直以爲弟弟很有才華很有能力。
爲了維護這種人設,所以哪怕弟弟一直那麼找我幫忙升職,她卻半點不知情。
所以她也不知道,我對於弟弟的失敗其實是有一部分關係的。
當初我的好友給我打來電話,說是看到了弟弟提交的申請文檔。
問我要不要操作一番?
我拒絕了。
當時我是怎麼說的來着?
我說弟弟能力有限,但是心思太野,膽子太大,放在當前的崗位正好,要是升上去了,難免給公司惹事。
本來弟弟的能力就不算出衆,只能說勉勉強強的中等之姿。
我這樣一說,對方自然不會給機會。
後來爸媽還是聯繫了我很多次。
爸爸終於不再謾罵。
而媽媽更是軟得一塌糊塗。
尤其是在她不小心跌傷了腳,困在家裏幾天也出不去的時候。
她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能旅行結束。
其實她想問的是,我什麼時候能回去看看她。
我能聽得出來,她希望將旅行提前結束,機票改期,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以她爲重。
人好像就是這樣。
當你以她爲重的時候,她半點不稀罕,還厭惡得恨不得踩上兩腳。
但當你真的死心,決定拿回所有的好時,她卻開始懷念。
想過回以前那種被你捧着供着的高貴日子。
我聽着她小心翼翼、低聲下氣的口氣。
心裏莫名酸澀。
我並不認爲這是對她的心疼。

-12-
我只是感慨。
以前這樣的口氣,我其實經常聽到。
只不過是對着我姐、對着弟弟。
對着我,她向來是趾高氣昂、頤指氣使的。
那時候我總覺得姐姐過分,總會心疼媽媽,然後下意識做很多討好她、哄她開心的事。
想讓她知道,她有姐姐這樣一個不孝的女兒,也有我這樣孝順的女兒。
我想叫她不要傷心。
只是沒想到到頭來傷心的其實只有我自己,被感動的也只是我自己。
我聽見自己冰冷地拒絕她。
「改不了期,就算回去了,我們還要到國外去玩。一年半載的應該沒時間去看你。」
我要收線,我媽卻顫抖着聲音阻止我。
「琳琳,是因爲那六萬塊嗎?是嗎?」
她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的。
但是我卻聽得懂。
她是在問我是因爲那六萬死心了嗎?
是因爲那六萬生了氣,賭了氣再也不願意搭理他們嗎?
內心百轉千回。
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只聽到她在電話那端哭出來:「我現在給你行嗎?」
「別生媽媽氣了,我是生你養你的媽媽呀,就算我千錯萬錯,難道我一點好都沒有?你能不能念念我的好,別把我一票否決啊?」
她哭得那樣心痛。
肝腸寸斷的。
彷彿我做了多麼傷害她,多麼過分的事情。
我忍不住輕輕笑了。
「媽媽,我做了什麼?只是這次旅遊沒帶你們?只是這次你讓我買東西,我沒買?可是弟弟和姐姐不是向來都這麼做的嗎?爲什麼你從來不會因爲這樣生他們的氣呢?」
「他們還和你伸手要錢呢?我起碼從獨立以後,再也沒要過你一分錢對不對?」
「就到現在爲止,在你的三個孩子中,我做得還是最好的呢。所以我真的搞不懂你在哭什麼?」
我的聲音煩躁又無奈。
像極了姐姐弟弟平時對她說話的態度。
但又遠比他們溫柔得多。
她的哭聲低了下去。
心虛又無力。
「可你以前不這樣的。」
「你很好,你那麼懂事,你知道心疼父母,你從來不惹氣。」
我媽還在唸叨着我的諸多好處。
我卻忍不住打斷她了。
「可是我那麼好,也沒見你念我的好呀,媽媽。我心疼你,你卻從來不會心疼我。」
「所以我明白了,媽媽,一個人要先會心疼自己,才能去心疼別人。要不然所遭受的一切委屈和屈辱,都是活該的,您說對嗎?」
「過去我自己也有錯,所以我不會追回我以前給您和爸爸付過的錢,買過的東西,就當上智商稅了。」
「可是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您也不必在我面前哭。」
我聽到我媽嗚嗚咽咽哭起來。
我的聲音忍不住變得更加柔和:「畢竟您哭了也沒有用,您心裏這麼脆弱,對自己半點好處都沒有。」
「更何況如果現在這點你都受不了,那您以後還有的哭呢,倒不如先省省眼淚。」
我的聲音明明很溫柔。
一點戾氣不帶。
但我媽卻再也聽不下去。
她憤怒地掛了電話。

-13-
我爸一連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是接通了卻盡是不痛不癢地閒聊。
他似乎再也不敢對我興師問罪了。
這種畏懼來源於什麼我不清楚。
但是這種改變,說實話,Ťû₂我還是挺喜歡的。
怪不得父母有時候喜歡磋磨兒女的情緒。
原來用最柔和的語言將人逼破防,看着她無助,看着她痛苦卻無能爲力,竟然這麼爽。
旅遊過後,我也沒再回孃家。
即使是春節,我也是和林均平到處旅遊。
我爸媽找我,想要物質價值的時候,我會直接發給弟媳姐姐。
姐姐心生埋怨,會和爸媽吵架。
弟媳東西雖然會買,但是也給不了好臉色。
爸媽反而會生一肚子氣。
他們會向我訴說姐姐和弟媳的過分,當然永遠也不會說弟弟的,弟弟在他們心裏永遠是完美無缺。
但是想要情緒價值我也一樣不會提供。
我會挑最刺耳的話一句句去刺他們的心。
我會說兒媳不好,是因爲弟弟不孝。
姐姐不好,是因爲他們處事不公。
總之沒有一句他們愛聽的。
久而久之。
他們心灰意冷,也不願意再找我了。
而對於大姐和弟弟,他們並不像我那麼容易被掌控。
即使從他們手裏拿錢,也是強硬的、蠻橫的。
不得不說,一物降一物,在我身上花招百出的爸媽,在大姐和弟弟身上卻毫無辦法。
他們經常是一邊拿錢,一邊埋怨;
一邊奉獻,一邊哭訴自己命苦。
家長裏短,大小事情,導致各種紛爭不斷。
三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
家庭都快要分崩離析了。
爸媽越發蒼老了,並且滿腹牢騷,他們覺得自己出力不討好,那樣委屈。
他們開始發抖音、發朋友圈地內涵女兒不孝,養了三個孩子,一個也靠不住。
然而越是這樣,與兒女的隔閡越深。
大姐和弟媳都不止一次地告訴我,他們最討厭老人發視頻來說教。
更何況,他們並不認爲自己多麼不孝,卻提前被扣上不孝的罪名,任誰都不願意接受這一點。
慢慢的,沒事他們都不願意回家了,而有事需要爸媽幫忙時,纔會露面。
反而正應了爸媽那句「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後」的無情。
爸媽一次次點贊轉發那些「兒女不孝」、「一個母親能拉扯大三個兒女,而三個兒女卻養不了一個老母親」這樣的視頻。
我想,無人的深夜處,他們也放肆痛哭過吧, 他們痛哭的是子女的不孝, 是自己的命苦。
而從不是自己做了什麼導致孩子會這樣。
當然了, 大姐和弟弟弟媳也是一樣,他們在享受了父母的扶持後, 已經理所當然地將這種扶持當作了父母應當應分的事。
他們的目光更多的置眼於父母的不足上,他們的嘮叨、強勢、虛榮等等劣性品質上。
然後這些缺點一筆帶過了爸媽的付出。
剩下的唯有越來越深的決裂和心裏隔閡。
每個人都能看到那條長長的河。
只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付出遠遠多於對方, 都認爲是對岸的人不知足,不滿足於自己的付出, 才讓河越拉越寬。
像所有的普通家庭一樣,外表不管看着如何光鮮亮麗,實際背地裏都是一地雞毛。

-14-
可悲的是,我即使能夠很深地明白這個道理。
我清楚的知道。
如果三個孩子中有人會心軟,會同情, 會可憐,會想做點什麼。
那個人只可能是我。
但我還是選擇了放手。
我任由情緒吞沒, 被悲哀和痛苦席捲時,我的行爲卻再也不會退後半步。
我知道,我救不了任何人。
如果非要被情感綁架,一味摻和, 只會在改變不了任何現狀的情況下把自己陷入泥沼。
因爲我很清楚爸媽要的不是正常的養老生活,不是正常的子女贍養。
而是精神掠奪和吞噬。
他們要的是那種絕對掌控力的壓榨。
是你明知道我們偏心卻不能反抗還要心甘情願跪下服從的自我意識的掠奪。
他們要吞噬我的意識, 然後成爲我的新意識,隨着自己的軀體死亡, 意識卻永永遠遠地傳承下去。
永遠活着。
那一刻, 我甚至陰暗地覺得。
爸媽已經不是爸媽本身了。
他們是父權體系瓦解前, 在馬上要黎明的平等自由意志的新型社會下, 最後的思想碎片的拼死掙扎。
永遠無法和解,至死方休。
總要有犧牲者。
不管是爸媽的皮囊,還是兒女的皮囊。
而意識永遠會隨着基因往下延續。
不管是舊的,還是新的。
新的進步的, 會取代舊的。
舊的當然會滅亡。
可是隨着新時代的降臨。
曾經是新的進步的思想, 會不會也終有一日會變成需要走向毀滅的舊思想呢?
深夜讓大腦更加混亂了。
我知道我想得太多,有些走火入魔了。
好在明天我和林均平就出國了。
從此定居國外,對國內的一切都可以眼不見爲淨了。
我會生一個孩子。
從他出生的那一刻, 就尊重他絕對的自我意志。
就如紀伯倫的那首小詩:
你的孩子,其實不是你的孩子。
他們是生命對於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
他們藉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
他們在你身旁,卻並不屬於你。
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卻不是你的想法。
因爲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 卻不是他們的靈魂。
因爲他們的靈魂屬於明天。
屬於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明天。
你可以拼盡全力,變得像他們一樣,
卻不要讓他們變得和你一樣,
因爲生命不會後退, 也不在過去停留。
你是弓,兒女是從你那裏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來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盡力氣將你拉開, 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遠。
懷着快樂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中彎曲吧。
因爲他愛一路飛翔的箭,也愛無比穩定的弓。‌‌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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