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出車禍,生死未卜。
我問我爸借錢,他一分沒給。
轉頭卻給自己的繼子全款買了一套大平層。
僅剩的一點親情消失殆盡,我終於心死。
後來他住院,卻天天打電話要我去看他。
-1-
大年三十的晚上,經歷了三個多小時的飛機延誤,我和馮驍才終於落地。
一下飛機,我就給我爸打電話,對面一直是無人接通的狀態。
我們打了輛車,風塵僕僕地趕回家。
站在院門口,卻看到三層的別墅黑燈瞎火。
很明顯,家裏沒人。
我打開行李箱,翻找了半天,終於把院子的備用鑰匙找了出來。
可是,鑰匙連鎖孔都插不進去。
再一看,鎖和鑰匙的 LOGO 都對不上。
家裏換鎖了。
白帶的鑰匙。
我再一次掏出手機,撥打我爸的號碼。
還是沒人接。
遲疑片刻,我換了個號碼。
這次,對面接了。
「果果?你們回來了嗎?」很溫柔的女聲,「我們在天和樓喫年夜飯,我讓你哥去接你們?」
「接什麼接!大過年的,深更半夜纔回家,要一大家子等她,別人的時間就不是時間?」聽筒裏傳來中氣十足的中年男人大嗓門。
是我爸。
「不用了,秦姨,我們自己打車過去。」
我和馮驍攔了輛車,直奔天和樓。
推開包間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喫年夜飯的熱鬧和諧場面。
其實一共也就四口人,除了我爸和秦姨,還有楊天豪,我名義上的哥哥,以及一個年輕的女孩,應該是楊天豪的女朋友。
四個人豪氣地開了一間最高檔次的包間,紅木大圓桌上擺放着美酒佳餚。
我和秦驍的突然到來,打斷了他們的歡聲笑語。
像是兩個不速之客,破壞了人家的闔家團圓。
安靜的尷尬氛圍持續幾秒,秦姨笑着站起來,拉着我的手入座。
「果果來啦!快來坐!我們也剛開始。」
我爸哼了一聲,沒理我。
-2-
等我和馮驍坐下了,秦姨才笑着跟我們解釋:「等了一下午,你們沒回來,你爸有點生氣。鬧性子非說不等了,帶着我們直接來酒樓了。」
秦姨一邊給我倒紅酒,一邊笑着說:「年紀越大,越小孩子脾氣,果果你別跟他計較。」
明明是我的爸爸,我的家人,現在卻要靠外人來調解。
「我下午就給他發信息,說飛機晚點了。」我解釋,「還打了好多電話,也沒人接。」
「哎喲,看我這記性。」秦姨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個手機,「你爸的手機一直放我這在。大過年的,我不想那些生意上的人打擾他,就把他手機調成靜音了。」
說着她解鎖屏幕:「哎呀,這麼多未接電話呢。老楊,你看果果早就聯繫你了。都是誤會,怪我,你們父女倆就不鬧彆扭了哈。」
「爸,我敬你一杯。」楊天豪站起來打圓場。
我爸這才露出笑臉,跟他幹了一杯。
馮驍也站起來敬酒,我爸卻面無表情地抿了一口,很明顯地敷衍。
我咬了咬脣,也不高興了。
正想站起來甩手走人,馮驍拉住了我,朝我輕輕搖了搖頭。
「沒關係的,他是長輩。」他湊在我耳邊小聲說。
「果果,你還沒見過露露吧?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哥的女朋友,露露……」秦姨見我臉色難看,開始發揮她的特長——活躍氣氛。
這頓年夜飯還是難掩尷尬,草草結束。
-3-
喫完飯,回到別墅。
一進門,大家就各自找拖鞋換。
我打開鞋櫃,找了半天,卻沒看到去年我給自己和馮驍買的拖鞋。
露露應該是經常來家裏玩,她熟練地拿出自己的粉色兔子拖鞋,換上後和楊天豪手牽手朝屋裏走。
「秦姨,我和阿驍的拖鞋呢?」我抬頭問。
「哎呀,我想起來了,之前叮叮不小心尿在了你們的拖鞋上,我覺得洗乾淨了也有味道,就拿出去扔了。」秦姨拍了下腦袋,「前段時間還記着去給你們買新拖鞋呢,事情太多,一時就忘記了。」
叮叮是秦姨養的泰迪狗。
秦姨滿臉不好意思,慌着從鞋櫃裏拿出兩雙白色拖鞋:「你們先穿一次性的,明天阿姨去給你們買新的。」
走進客廳,我爸已經直接上樓回房間了。
沙發上,楊天豪和露露正在聊婚禮的事。
「我還是喜歡西式的,婚紗多好看呀。」露露小聲說。
「那就按你說的辦。」楊天豪拈着露露的捲髮打着轉玩。
「你們要結婚了?」我在一旁坐下。
「嗯,計劃是明年五一。」露露一臉的幸福。
「我就說時間太趕了,可我家臭小子就是迫不及待想把露露娶進家門。」秦姨也在旁邊坐下。
看得出來,她對這個兒媳婦很滿意。
露露渾身上下都是名牌,家世應該不錯。
「這麼好的媳婦,不早點娶進門,被別人拐跑了怎麼辦?」楊天豪摟着露露說道。
「你們小年輕,結婚後什麼都不會操持,要不先住在家裏,反正房間也夠。」秦姨提議道。
「可以呀。」露露爽快答應,「我也覺得住家裏挺好的,跟着長輩住什麼都不用操心,可省事了。」
「那就好。」秦姨笑眯眯。
「我看你是喜歡這兒的花園吧。」楊天豪直接拆穿她。
露露也不否認:「我就是喜歡後院的那片花園呀,每天對着鮮花,心情都格外好。對了,秦姨,結婚後我可以住二樓那間帶大露臺的房子嗎?站在露臺上,剛好可以看到整個花園。」
-4-
「這……」秦姨面露難色地看了我一眼,「那是果果的房間。」
「對不起呀,果果,我不知道。」露露趕緊跟我道歉,又接着道,「其實旁邊那一間也不錯,雖然陽臺小了點,但視角很好。」
「那是豆豆的房間。」我冷聲提醒她。
「啊?是小妹呀?不好意思,因爲一直沒見過小妹,我一時間把她忘了。」露露又道歉,「是小妹房間的話,那就算了。」
「什麼房間?」我爸端着茶杯從樓梯下來。
「沒什麼。」秦姨起身去迎他,接過他手裏的茶杯去倒水,「露露不知道二樓那兩間房是果果和豆豆的,還想着結婚後搬進去住呢。」
「那有什麼,看上哪間,直接讓她們騰出來就是了。」我爸毫不猶豫道。
「不太好吧?怎麼能讓果果和豆豆把房間讓出來呢?雖然她們回來的次數少,但家裏的房間肯定得給她們留着。」秦姨說道。
我爸語氣滿不在乎:「又不是不給她們留,只是換個房間而已。家裏又不缺房間,她們一年纔回來幾次,怎麼能讓天天住家裏的人遷就她們?」
「可——」秦姨還要說話,被我爸打斷。
「就這麼決定了,過完年就把房間騰出來。」我爸不耐煩地擺擺手,看都沒看我一眼,又上樓了。
晚上回到房間,一進門,馮驍就把我抱住。
「如果待得不開心,明天我們就走。」也只有他,在時時刻刻關注我的情緒。
「嗯,明天就走。」我輕聲應道。
自從結婚後,每次回家,我爸從沒給過馮驍好臉色看。
是因爲我要回來,他纔會陪着我,面對我爸的陰陽怪氣也都好脾氣忍着。
到了現在,我忽然累了。
這個家裏,好像只有我一人還在懷念曾經,企圖找回曾經那個家的感覺。
而現實是,物是人非,每個人都在向前看,只有我在妄圖抓住曾經的一點溫馨,可笑至極。
-5-
晚上,躺在牀上,我給妹妹發了信息。
「豆豆,我好像不該回來。」
對面立馬回覆:「我早說了,那個家早已沒有我們姐妹倆的位置了,你還不死心,非要往上湊。人家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我們還是自覺點,不上趕着討人嫌了。」
「你說得很對。」我應聲道 ,「這裏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剛發完消息,手機嗡嗡響,豆豆直接打過來了。
一接通,聽筒裏就傳來她氣憤的聲音:「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了?」
「倒也沒有,就是軟刀子,傷人於無形。」
我把今天飛機晚點,打電話沒人接,到酒樓喫年夜飯,回家找不到拖鞋,房間又要讓給別人,這些小事都絮絮叨叨講給了豆豆聽。
她聽得咬牙切齒:「那個女人,慣會在這些小事上耍手段,噁心透了。姐你不是她對手,還是趕緊走吧。」
「嗯,我已經訂了明天的機票。」
掛完電話,我下定決心,以後也要像豆豆一樣,把過往都放下,乾脆果決一點,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豆豆是我的親妹妹,從去年過年,她跟爸吵了一架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一次了。
去年的大年初三,秦姨的親戚們來家裏玩。
其中有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好像是秦姨表姐家的孫子,他跑到豆豆的房間,把她牀上的玩具熊拿出來玩。
那男孩實在是頑劣,他居然用剪刀把玩具熊的肚皮剪開了。
等豆豆發現的時候,熊肚子裏的海綿已經散得滿地都是。
那個玩具熊是豆豆的初戀男友送她的,她當時心疼得直抽抽,衝上去就推了那男孩一把。
男孩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張開嘴巴蹬着腳哇哇大哭。
「走ṱű̂₁,我們回家,人家有錢人的房子,我們不配上門!」男孩的奶奶拉起孫子,氣沖沖地離開了。
秦姨委屈地流眼淚,還咬着嘴脣,對我爸說:「對不起,是我沒管好親戚,讓豆豆的玩具被弄壞了。以後,我不會再讓他們來家裏了。」
我爸憤怒地衝上來,扇了豆豆一巴掌。
「一個破玩具,壞了就壞了,還敢對客人動手,這就是你的教養!」
豆豆不甘示弱,當場還嘴:「我媽死了,我爹不管,我當然沒教養了!」
我爸氣得又要去打她,被我和馮驍攔住了。
豆豆當即就去收拾了行李,拖着行李箱朝外走。
我爸對着她喊:「滾!有本事就別回來了!」
豆豆冷笑:「這裏根本不是我家,我當然不稀罕回來!」
從那以後,豆豆就真的再沒回來過一次。
-6-
第二天,一家人在餐廳喫早飯。
「對了,秦姨,昨天我回家時,發現我帶的鑰匙打不開大門,你換鎖了?」我像是忽然想起來,順嘴問道。
既然已經決定離開,有沒有鑰匙我根本不在乎。可是,這兩天的遭遇讓我很不爽,就突然想爲難一下她,看看她又能想出什麼藉口。
「哦,我想起來了,之前大門的鎖生鏽了,我就讓人換了新的。」秦姨還是一臉笑意。
「那新鑰匙,秦姨能不能給我一把?」我微笑問道。
秦姨擱下筷子:「我現在就去給你拿。」
「拿什麼拿?」我爸呵斥我,「就不能讓人先把飯喫完,全家人都得圍着你服務?」
說着又轉頭對秦姨:「喫飯!」
「那,喫完飯,我再給你拿?」秦姨試探着問。
「好。」我一口答應。
等大家都喫完飯了,秦姨又上樓了,在房間裏待了快半個小時纔下來。
她剛一到樓下,我就問道:「秦姨,不是說要給我拿鑰匙嗎?」
「哦,對,看我這記性。」她柔聲道,「年紀大了,就是容易忘事,還是你們年輕人記性好。」
說着她走到一旁的壁櫥,拉開抽屜找了一會。
可能沒找到,她又拉開第二層、第三層抽屜。
十多分鐘後,她看着我,搓着手,一臉抱歉。
「那個,果果,之前我明明記得把備用鑰匙都放在壁櫥的抽屜裏,不知道怎麼就找不到了。」
「那你去樓上找一下吧!說不定在臥室裏呢?還有儲藏間也看看。」我靠在沙發上,懶懶開口。
沒料到我會用這種吩咐的語氣,秦姨愣了下,抿了抿嘴脣:「好,我去找。」
感受到她瞥過去的委屈眼神,我爸放下手裏的茶杯。
「誰讓你用這種語氣跟秦姨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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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我用什麼語氣跟她說話了?」
「她是我妻子,是你的長輩,不是你可以隨意指使的傭人!」我爸瞪着我,臉上的每一根毫毛都在叫囂着憤怒。
「我只是讓她找個鑰匙,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嗎?」我反問。
「好了,你們兩個別爲我吵了。」她過來拍了拍我爸的後背,又看向我,「果果,你爸有高血壓,你彆氣他。我現在就去給你找鑰匙。」
我從來沒發覺,秦姨說話竟然這樣有水平。
簡簡單單兩句話,看似在好心勸架,實際上卻在指責我不顧我爸的身體,還凸顯了她的賢惠。
這種話語上的小伎倆,還真是被她玩得爐火純青。
難怪我爸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我看着她起身上樓的背影,開口叫住她:「別假裝忙活了,你心裏清楚,就算找一天,也不可能找得到的。」
她頓住,轉過身,一臉疑惑:「果果?你這是什麼意思?」
「別裝傻了,我知道你不想給我鑰匙。我不要了,這是你的家,我沒權利拿鑰匙,滿意了嗎?」我一字一句道。
秦姨的臉色變得煞白,哆嗦着嘴脣:「果果,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一把鑰匙而已,我不知道你竟然會這樣想。」
她擦了擦眼淚,三兩步奔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腕:「走,我現在就去給換鎖的師傅打電話,讓他當場換新鎖,我把鑰匙親自交給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誤會我了。」
「夠了!一回來就鬧,大過年的,好好的氣氛都被你鬧沒了!」我爸指着我,「你就不能安生安生!」
「你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我也氣得不輕,「下飛機前,我給你打了幾十個電話,都沒人接,結果是因爲電話放在她包裏,還靜音了。我去年走的時候拿了一把備用鑰匙,剛好就換了新鎖,過去幾年怎麼就沒換?叮叮別的拖鞋都不尿,就對着我和馮驍的拖鞋尿。這麼多事,你覺得都是巧合?」
「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大吼大叫!」我爸很不屑。
「你覺得是小事,我不覺得。」我心裏一片冰涼,「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表明,我已經不是這個家的成員了,我在被ťũ̂₇這個家裏的人排斥。」
我吸了吸鼻子:「既然這麼不歡迎我,那我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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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着馮驍上樓回臥室,快速收拾好行李。
拖着行李箱走到門口時,我爸額頭青筋暴露,指着我大聲吼叫。
「滾!跟你那個妹妹一樣滾遠點,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此刻,我居然還能露出微笑。
可能是我滿不在乎的語氣和笑容刺激到了我爸,他抄起旁邊桌上的花瓶,直直朝我扔來。
「小心!」
就在花瓶即將碰到我額頭時,馮驍一把推開了我。
花瓶砸上了他的腦袋,又掉落在地。
「阿驍!」我急着去看他的額頭。
「沒事。」他給我一個安慰的笑容。
隨即,他抬頭看向我爸,語氣嚴肅堅定。
「爸,果果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包括你!」
「你……」我爸抖着手指着我們,「滾!都給我滾!」
坐在回程的飛機上,我還是沒能忍住,淚水漱漱落下。
馮驍拿出紙巾,輕柔地爲我擦乾眼淚。
「果果,不要怕,你還有家!」他輕輕拍着我的肩膀哄着,「你忘了?結婚的時候,我承諾你,一定給你一個溫暖的家。等再過兩年,我們生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們的家就更溫馨了。有我和孩子陪伴你,你不會孤單的。」
「嗯。」我笑着點頭。
只有他知道,爲什麼對那個家越來越失望,我卻還要堅持過年過節都回去。
我們相戀多年,馮驍是最瞭解我的人。
他曾經對我說:「你太心軟長情了,別人對你的好,你會一直記在心裏,永遠都不會忘記。」
「當然,這也Ṭųₕ是我的幸運。」他又狡黠地補充,「我會拼命對你好,讓你這輩子都捨不得離開我。」
是啊,在這個世界上,我的親人就那麼幾個,對我好的也就寥寥幾人。我當然要記得他們對我的好,珍惜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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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我爸娶了秦姨後,我明顯感覺到他跟我和妹妹的距離越來越遠。
哪怕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失望,我還是沒能忍心跟他徹底割裂,不就是惦念着他曾經對我們的好嗎?
我爸有些重男輕女,這是我從小就發覺的。
小時候,親戚家的小男孩到我家玩,我爸就把那男孩架在肩膀上轉圈,帶着他去超市買玩具。
而對於我和妹妹,他從來沒有架在肩膀上過。
我能看出來,他對男孩由衷的喜歡。
對於我和妹妹的性別,他是失望過的。
從我們倆敷衍的名字就能看出來。
當初我還沒出生時,我爸希望我是個男孩,就先給我取了個小名,叫果果。
他打算等我出生了,再想一個更鄭重的大名。
等我出來了,是個女孩。
失望的他甚至懶得給我想大名了,就把之前給兒子取的小名給我當大名用了。
妹妹的名字也是一樣,豆豆也是他給兒子取的小名,結果又是個女孩,豆豆就變成妹妹的大名了。
我們家條件一般,生兩個孩子已經是極限了。
再生一個,就真的養不活了。
我爸只能認命。
還好,他就只有我們這兩個閨女,對我們也算是真心疼愛。
我上初一時,媽媽因爲意外車禍去世了。
只剩下我爸和我們姐妹兩個相依爲命。
那段時間,應該是我爸對我們最好的時候了。
好到,我到現在還對這難能可貴的父愛念念不忘。
-10-
沒有了媽媽,我爸一個人既當爸又當媽。
感情都是在相濡以沫中滋生的。
那段時間,我和豆豆對爸爸的依戀也很深,沒了媽媽,他是我們唯一的家人了。
我爸一個人養兩個孩子,生活很拮据。
我和妹妹也很懂事,從來不開口要玩具衣服,在學校喫飯也是挑最便宜的。
元旦匯演,每個班級都要出集體節目。
我和妹妹分別找了各自的班主任,要求不參加演出,理由是排練節目浪費時間,怕影響學習。
而實際上,因爲演出要購買統一的服裝。
爲了節目效果,衣服的質量很好,價格也不便宜。
我和妹妹各買一套,我們家就要出兩套衣服的錢。
家裏本來就過得緊巴,我們不想再給爸爸增加負擔。
後來,兩個班主任都來找我們爸爸,說集體活動,最好都參加。
任何人來勸,我和妹妹都一口咬定,就是不參加。
演出那天,我和妹妹坐在臺下,羨慕地看着其他人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臺上表演。
散場後,妹妹還是忍不住委屈地哭了。
我給她擦眼淚,哄她:「沒事,你明年初三,還有機會表演,到時候姐姐一定攢錢給你買演出服。」
「果果,豆豆!」我爸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
一回頭,他衝過來把我們兩個抱住。
「原來,你們不參加演出,是怕花錢買演出服。」我爸哽咽道,「對不起,是爸爸沒用,連給女兒買衣服的錢都沒有,爸爸就是個窩囊廢!」
「不是的,爸爸!」我和豆豆連忙安慰他。
沒過多久,我爸做了一個決定。
他辭了穩定的工作,跟一個朋友去工地包工程了。
我爸做事膽大心細,還有多年跑工地的經驗。
那個朋友有錢,但沒經驗沒門路。他找過我爸好幾次,都被他拒絕了。
我爸認爲包工程有風險,他還有兩個女兒要養活,不敢冒這個險。
經過演出服的事,我爸痛下決心,一定要闖出名堂,給我和妹妹更好的生活。
他成功了。
短短兩年時間,他翻身了。
我們家搬進了大房子,我和妹妹穿上了漂亮的衣服。
我爸還帶我們去了心心念唸的遊樂園。
那是我和妹妹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可是好景不長。
我們發現,爸爸對我們沒有以前那麼親近了。
因爲他戀愛了,很快成立了新家庭。
我們不再是他唯一的家人。
他有別的家人了。
-11-
我大一,豆豆高三那年,我爸再婚了。
秦姨也是二婚,還帶着一個比我大的兒子。
我爸對她卻無比珍視,還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有錢了,我爸曾經熄滅的兒子念頭又死灰復燃了。
秦姨冒着高齡產婦的危險,開始備孕。
可能年紀大了,一直沒有動靜。
後來,他們嘗試了很多辦法,試管都失敗了兩次,最後只能放棄。
我爸終於認命,這輩子註定不會有親生兒子了。
於是,他把楊天豪這個繼子當成親兒子了。
因爲楊天豪爲了跟他更親,把自己的姓都改了,他本來是姓劉的。
對於我和豆豆這兩個親生女兒,我爸越來越小氣。
大學的學費他倒是出了,不過生活費就給得很吝嗇。
我和豆豆一個月都是一千。
我很懂事,生活費不夠,就自己做兼職掙錢。
豆豆就很委屈,她是宿舍裏生活費最低的那個。
她去找爸爸哭訴,爸爸就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多少女孩連大學都上不了。
他還教育我們,女孩子不能愛慕虛榮,要自尊自愛。
豆豆也硬氣,再沒開過口。
楊天豪大學畢業的時候,我爸直接給他買了輛奔馳,作爲畢業禮物。
「男孩子畢業就成大人了,以後就是男人了,出門得有輛車撐場面。」我爸樂呵呵說道。
而我和豆豆大學畢業,卻沒有收到任何禮物。
更過分的是,豆豆考上了研究生,我爸居然不讓她去唸。
「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還不是要嫁人。」我爸語氣蠻橫,「大學都讀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如果你堅持讀這個研究生,學費自己想辦法,我是不會管的!」
後來,豆豆的學費是我們兩個一起打工湊的。
沒有人會相信,堂堂楊總,在當地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小女兒考上研究生了,他連學費都不給。
-12-
大學畢業後,我把戀愛四年的男友帶回家了。
我爸卻堅決反對,他看不上馮驍。
因爲馮驍家境普通,爸媽都是初中老師。
而他自己也剛開始創業,還沒闖出名堂。
我爸非要讓我跟他生意夥伴的兒子相親,我拒絕了。
「爸,我和馮驍感情很好,我不會和他分開,也不會跟別人相親。」我態度堅決。
「一個窮小子,他能給你什麼?」我爸嗤笑。
我很想獲得他的認可,耐着性子解釋:「馮驍雖然家境普通,但也不是窮小子。他說了,結婚的時候婚房他們家買,他爸媽有一筆積蓄,留着給他買房的。車子他自己已經買了。世俗意義上結婚該有的房子車子,他都有了,還要什麼呢?我們也不指望大富大貴的生活,平平淡淡就夠了。」
我爸威脅道:「你要是跟他結婚,我一分錢的陪嫁都不會給你!」
我淒涼地笑了下:「我從來沒指望你給我什麼嫁妝。」
我爸再婚後的這幾年,我已經習慣了他在金錢上對我們的吝嗇。
他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女兒遲早要嫁人,到時候都是別人家的了。給再多都是便宜別人!」
他是傳統思想,總認爲給女兒的東西,就是便宜了女兒的婆家,那都是外人。
而兒子就不一樣了,兒子跟自己住一起,是一家人,給再多那也是在自己家。
所以,哪怕楊天豪是繼子,但以後會留在他身邊,能給他養老,就比我們兩個註定要外嫁的女兒要更親近。
在他看來,我和豆豆以後要嫁到別人家,成爲別人的家人,生的孩子也跟別人姓,對他來說都是外人。
後來,我結婚的時候,我爸說到做到,真的是一分錢陪嫁沒給我。
婚禮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
不是在乎那些錢,而是被我爸的薄情心狠傷到了。
慶幸的是,對於我一分錢嫁妝不帶,就這麼嫁過去,馮驍一家人誰都沒有在意。
公婆都是善良的人,他們是真心疼我。
馮驍也安慰我:「沒事,以後我一定給你打造一個安全感爆棚的家。」
他知道我對家人和親情的渴望,知道我對我爸的那點不死心。
明知道我爸不給他好臉色,還是願意陪着我一次次回家。
不過這一次,是真正結束了吧。
我早該向豆豆學習的,認清現實,不要再抱希望。
-13-
本打算有骨氣一次,說斷就斷,再也不聯繫了。
可現實的殘酷總是那麼猝不及防。
馮驍出車禍了。
在下班途中,就這麼突降噩耗。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正在搶救中。
在病房外等了一夜,手術結束,馮驍被推出來。
一天過去,他仍然沒醒。
醫生說,可能幾天就醒了,也可能要持續一段時間。
我驚慌失措,六神無主。
還好公公婆婆趕過來了,有人陪着一起,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我內心的恐慌和無助。
生活上我可以給予馮驍最好的照顧,可是工作上我卻無能爲力。
馮驍自己開了家遊戲工作室,研發各種手機遊戲。
最近正在開發的一個大項目,本來投資已經談妥了,就差籤合同了,馮驍卻出了車禍。
因爲他昏迷不醒,投資人打退堂鼓了。
而那個項目的前期投資,是馮驍用工作室的名義在銀行貸款的。
這個月底,工作室需要還給銀行一百多萬的貸款。
如果投資到位,還這個錢當然不成問題。
可意外就是這樣不講理,毫不留情地隨時給你一記悶錘,讓你無法反抗。
如果到了月底,工作室無法還銀行錢,銀行肯定會起訴工作室。
那時候,這個耗費馮驍所有精力的工作室,只能破產清算。
我知道,馮驍對這個工作室抱有多大的希望,也知道他對這個新研發的遊戲多有信心。
我不想等他醒來的時候,他費盡心思經營的工作室卻不在了。
那對他會是多大的打擊,我不敢想。
那時候,就算他身體恢復了,精神上可能會一蹶不振。
爲了保住這個工作室,我沒尊嚴地向我爸低頭了。
-14-
我打了十幾個電話,我爸都沒接。
想到從家裏走時和他吵的那一架,我知道他還在生氣。
我編輯了一條很長的短信,把馮驍出車禍昏迷不醒的狀況和工作室要還錢的情況告訴了他。
我用卑微的語氣向他道歉,爲過年在家對他和秦姨的不尊敬而檢討。最後,我請求他能給我借一百萬,幫工作室渡過難關。
我向他承諾,半年之內,會以銀行的貸款利息連本帶息還給他的。
信息發出去後,我忐忑地等待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我爸給我回電話了。
「一百萬,你以爲是一百塊嗎?你爸又不是什麼大財主,銀行卡里隨隨便便就能取出一百萬給你?」他一開口就訓斥。
「那,爸你有多少現金?」我小心翼翼問道,「我看看還差多少,再去想其他辦法。」
「雖然我手頭沒那麼多錢,但生意場上也結識不少老闆,到處借一借也能湊夠一百萬。」他斟酌片刻,「不過這錢是幫你借的,你得跟我一起去借,不然你會覺得一百萬跟大風颳來的一樣容易。」
「好。」
掛了電話,我就訂了第二天上午回去的機票。
因爲是求人,我也不好意思讓我爸接我,一個人打車回去了。
到了家門口,別墅的大門開着,我直接走進去。
在前院的小路上走着,我聽到客廳裏有人說話。
仔細一聽,是我爸在打電話。
「行吧,老王,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我帶着大丫頭去,你就說沒錢,一分錢都別借啊。」
我頓住腳步,不敢置信。
我爸一陣哈哈哈,接着道:「怎麼可能?區區一百萬我都沒有,還怎麼混?我就是單純不想借給那丫頭。說是借,到時候她不還,我當親爹的還能去告她嗎?她一個嫁出去的姑娘,現在都是馮家人了,我的錢怎麼能白白便宜給外人?我掙的錢,自己怎麼花都行,但沒道理送給外人啊!」
「她住那麼遠,我有什麼急事她也趕不回來呀。關鍵時刻,還是身邊的人靠譜。我也不指望她們姐妹給我養老,我多存些錢,還怕老了沒人伺候?」
「反正我給幾個老夥計都交代了,到時候都不借錢。我拿個一二十萬,把她打發了算了。也不指望她還,就當補給她的嫁妝。不過一二十萬,都能買一套全新的釣具了,想想還挺心疼。」
「放心,我手裏這些財產,我不信她就沒想法。只要她還想繼承我的遺產,就捨不得真的離開。豆豆也一樣,小孩子耍脾氣罷了。等再過兩年,她知道錢的重要性,一樣會乖乖回來跟我認錯。只要你有錢,子女就會圍着你轉。」
我站在屋門外,心口像破了一個大洞,刺骨的寒風像利劍一樣呼呼朝裏灌。
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痛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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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以後努力掙大錢,讓你們過好生活!別家孩子有的,你們也都會有!」
那天,爸爸牽着我和豆豆的手,站在遊樂園門口,拍着胸口向我們大聲保證。
他鄭重的表情還歷歷在目。
在今後的日子裏,也是因爲腦海裏的這個畫面,讓我一次次原諒他。
每當對他失望時,我就回憶這個畫面,來填補內心的缺失。
我始終相信,哪怕他有了別的家人,也是隻把愛分出去一部分,留給我和妹妹的沒那麼多了。
但他作爲父親,對我和妹妹肯定是真心疼愛的。
現在,我開始懷疑了,那個愛女兒的父親,真的有存在過嗎?
還是,都是我的幻想?
我太渴望父愛了,所以內心構建了這樣的虛幻場面?
看了一眼還在跟朋友嬉笑談論的父親,我捏緊了拳頭,轉身離開。
「姐,借到錢了嗎?你別哭啊,是不是他不給你錢?那個混賬,他怎麼能這麼狠心?」豆豆打電話來問情況。
她給我轉了十二萬,跟我說:「你別急,我再去找朋友借。」
「豆豆,你還沒畢業,哪來這麼多錢?這事你別管,我再想辦法。」
「我們跟着導師做項目,也是有獎金的。我有幾個同學家裏挺有錢,找他們暫時借點,沒關係的。」
回到醫院,我還沒說話,眼淚先嘩嘩流下,內心滿是酸澀的委屈。
我哽咽着:「豆豆借了我十二萬,我爸,我爸他說沒錢給我。」
婆婆拉着我的手安慰:「這麼大一筆錢,確實找誰開口,都是讓人家爲難。沒關係,還沒到絕路呢,別害怕啊。」
二老回了老家縣城,把家裏的房子賣了。
因爲出手急,並沒有賣出應有的價格,算是賣虧了。
到手一百三十多萬,婆婆全部打到了我的卡上。
在月底之前,我把銀行的貸款還了。
我給工作室的經理打電話,告訴他遊戲項目正常進行,讓他放心,資金不會有問題的。
從銀行回醫院的路上,婆婆的電話打來,她激動到聲音顫抖:「阿驍醒了!」
我飛奔進病房,撲在牀頭,抱着馮驍嚎啕大哭。
他一遍遍撫着我的頭髮:「沒事了沒事了,我這不是醒了嗎?聽爸媽說你這段時間很堅強,還幫我保住了工作室,我老婆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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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驍醒了,聽到風聲的好幾家投資公司又找來了。
看到他坐在病牀上和別人侃侃而談,最後簽訂了投資合作的合同,我也跟着放下心來。
工作室終於挺過來了。
熬過陰霾,可算見到陽光彩虹了。
正在給馮驍喂湯時,我爸打電話來了。
「不是讓你回來跟我一起借錢嗎?怎麼還沒動靜?這錢你還要不要了?」他語氣很衝,帶着不耐煩。
此刻,我很平靜,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不用了。」
「不用了?這可是你說的啊,別到時候又埋怨我不幫你——」
「馮驍醒了。」我淡淡陳述,「什麼都不用了。」
「啊,醒了啊?醒了就好。」
掛斷電話,我木然地看向窗外:「以後,我就沒有爸爸了。」
「那我就忍痛割愛,把我爸媽分你一半吧!」馮驍故意做出糾結的樣子。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心情忽然又好起來了。
第二天,我看到楊天豪發的朋友圈。
「謝謝爸媽送的婚房,一百五十平全款大平層,啃老真香!」
下面是九宮格圖片,裏面有精裝修的房屋內部細節,還有他和露露的合照,以及他們兩人、我爸、秦姨一家四口在客廳的合照。
還真是相親相愛一家人呢。
想到我還在他們家庭羣裏,立馬打開微信退羣了。
一線城市的一百五十平大平層全款,讓我想想,沒有大幾百萬拿不下來吧?
而我爸在電話裏跟別人說的,給個一二十萬把我打發算了。
我真的覺得自己蠢得像豬。
對他那樣的人,居然還抱有希望,對小時候的那點父愛戀戀不忘。
白白浪費了幾年的感情。
早就該跟他斷絕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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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欣慰的是,我現在無比平靜。
沒有憤怒,沒有嫉妒,沒有不甘,沒有難過。
想想以前,每次得知我爸又給楊天豪買什麼昂貴的禮物,我都會委屈地哭幾天。
那時候,總是會陷入自我糾結和懷疑中。
我想不通,明明我和豆豆纔是他的親生女兒,爲什麼他對一個繼子比對我們還要好。
兒子就那麼重要?
我還會自卑和自責,埋怨自己爲什麼不是男孩子。
而現在,我爲自己高興。
對於父愛,我徹底放下。
不再去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感情。
人要活在當下,抓住眼前的幸福纔是最重要的。
這天下班,我爸居然給我發微信了,還是語音消息。
真稀奇。
「聽天豪說,你退出家庭羣了?你又在使什麼性子?趕緊加進來!」
一點開語音,頤指氣使的語氣撲面而來。
我懶得理會。
半個小時後,他又發了條語音。
「過年的事還沒消氣?本來就是你對秦姨不禮貌,你還欠她一個道歉。還有之前馮驍住院的事,我沒說不借你錢,是你自己說不用了。」
我認認真真給他打字回覆:「家庭羣裏都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我在裏面是多餘的。」
估計這句話又把他脾氣激上來了,他直接打電話過來了。
本來想掛斷的,不小心卻按了接通。
「你是不是因爲我給你哥哥買房子鬧彆扭了?天豪是男孩子,沒房子不好結婚。買房的錢也是我問朋友借的,天豪說他以後慢慢還。」
這種鬼話,當我三歲小孩騙呢。
對方接着道:「說句不好聽的,錢是我賺的,我想怎麼花想給誰花,誰都不能干涉。你是我女兒,只要你聽話,我會虧待你?」
居然給自己的女兒畫餅,想用錢吊着我。
生意場上浸淫這麼多年,他的眼裏也只有利益了。
現在,我覺得他有些可憐了。
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真心對他好了。
唯一對他念着親情的女兒,也被他親手推開。
「嗯,你高興就好,隨便吧。」
我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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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天豪婚禮前的半個月,我爸就給我打電話,叮囑我提前請假回去。
「那麼多事,你秦姨忙不過來,你早點回來給她搭個手。」
「到時候再說吧。」我敷衍道。
等到婚禮前三天,我爸又氣急敗壞地打來電話。
「怎麼還不回來?你秦姨都忙的腳不沾地了!」
「抱歉,領導不批假,不回來了。」我聲音冷淡。
我爸沒控制住,對我破口大罵。
「連你哥結婚都不回來!有本事你以後都別回來了!」
「這話你上次說過,我記着呢。」我語氣輕飄飄。
「你,你別後悔——」
「不會的,放心,再見。」
掛完電話,我覺得一身輕,心情愉悅地哼着歌給自己衝了杯咖啡。
這次婚禮,我和豆豆都沒回去。
從楊天豪的朋友圈視頻看得出來,婚禮場面很奢華。
他們一家四口拍了合照,秦姨笑得格外燦爛。
把我們姐妹徹底擠出那個家,她終於得償所願,再也不用看到礙眼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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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再也沒跟那個家聯繫過。
懷孕,生子,我也只是跟妹妹分享喜悅。
我也沒發朋友圈,我爸壓根不知道。
女兒過完週歲沒多久,我接到了秦姨的電話。
「你爸突發腦溢血,在醫院搶救呢,你回來見見他。」
我和ŧûₛ豆豆都趕了回去。
雖然對他沒感情了,但或許真的是最後一面了。
曾經那個中氣十足,動不動就吼我們的男人,此刻面無生氣地躺在病牀上。
他的臉上顯露出人到暮年的滄桑可憐感。
高級病房護理很周到,家屬其實不用做什麼。
當醫生說,我爸的生命體徵很弱,可能會一直昏迷後,秦姨來醫院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等我爸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後,秦姨和楊天豪基本不來了。
我也有工作,跟我爸又不在同一個城市,不可能天天來看他。
我和豆豆商量好,兩個人輪流,每個月各來看他一次。
雖然對他失望透頂,但身份上畢竟是父女。
我們也算是盡了義務,問心無愧。
這個月,又到了我例行任務的時候。
週末,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飛機,然後直奔醫院。
靠在病牀旁的沙發上,我無聊刷着手機。
忽然,用各種管子連接着我爸身體的那個儀器響了。
țú₀我望過去,看到他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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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醫生做完了全身檢查,我爸才又被推回病房。
「你秦姨呢?」
他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我掏出手機,翻出微信朋友圈,一張張照片指給他看。
「諾,到處旅遊,玩得可開心啦。」
老頭瞬間臉色鐵青。
我繼續給他看照片:「這個月秦姨已經去了四個地方啦,大理、拉薩、杭州、敦煌,都是好地方呢。聽說,她下個月準備去澳洲玩一趟。」
「秦姨可真是命好,有你這麼個會掙錢的老公。希望我以後老了,也能有時間有錢,能到處旅遊。」
我的陰陽怪氣成功讓老頭暴怒。
他揮手摔了牀頭櫃上的水țŭ̀⁷杯。
我承認,還挺爽的。
看吧,這就是你偏愛的老婆,在你住院昏迷的時候,她開心地滿世界跑。
還有你留在身邊,覺得老了能指望的兒子,一次都懶得來看你。
自從醒來後,我爸每天給我和豆豆不停打電話,催我們到醫院看他。
我們無動於衷,還是跟以前一樣,一個月ţū́₄就來看他一次。
可能是老頭特意交代了醫生,秦姨和楊天豪應該還不知道他已經醒了。
秦姨還在遊山玩水,樂不思蜀。
楊天豪在我爸的公司,跟幾個元老爭權奪勢。
一個多月後,我爸悄無聲息地出院了。
我和豆豆都沒去接他,因爲我們倆都要上班,沒空去。
等到楊天豪回家,發現坐在沙發上的我爸,嚇得當場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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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也是個狠人,直接跟秦姨離婚了。
秦姨和楊天豪被趕出了別墅。
我現在才發覺,我爸這人挺有心計,怪不得做生意能成功。
他和秦姨居然簽了婚前協議。
可能那時候秦姨的人設是不圖錢只圖人的小白花,被我爸一忽悠,順勢就簽了協議。
她以爲,憑她的功力,能哄我爸一輩子,不可能會離婚。
那協議就沒什麼作用了,等我爸死了,她一樣能分遺產。
但世事無常,我爸腦溢血昏迷了,她原形畢露。
我爸翻起臉來,那是真的無情。
除了已經過戶給楊天豪的房子,其他任何東西他都不許帶走。
包括以前送給秦姨的首飾、包包、衣服等,他都親自監督,不讓秦姨拿走。
聽說,秦姨、楊天豪和露露三人走的時候,只拎了兩個小小的行李箱,裏面裝了幾件衣服。
我也進一步看清了我爸的爲人。
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我以爲,他對秦姨起碼有幾分真情,實則並沒有。
他能讓秦姨籤婚前協議,說明他心裏明白,對方跟着他,真正圖的是什麼。
但他不在乎,他就用錢吊着那對母子,讓他們捧着他,伺候他,圍着他轉。
對方要錢,他心知肚明。
他有錢啊,用錢換來那對母子的恭順奉承,他滿足了虛榮心,也享受到了服侍,他覺得值。
如果他願意,後半輩子他能一直這樣享受,直到死去。
不過,心裏明白和親眼所見是兩碼事。
他明白那對母子就是爲了錢,也明白如果他死了,他們壓根不會難過,說不定還歡呼雀躍。
但親眼看到他們把自己放在醫院不管,親身感受到他們真實的虛僞,他不接受了。
他們不在乎他的死活,甚至巴不得他早點死。
沒人能接受這樣的感情。
暴怒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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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和初戀解除了誤會,兩人和好如初了。
他們的婚禮,沒有邀請我爸。
他卻不請自來。
我抱着女兒去草坪玩耍時,看到在外面抹眼淚的他。
「果果,你,你……」他哆哆嗦嗦指着我抱着的女兒,「這是你的孩子?」
「嗯。」我點頭。
「你什麼時候生孩子的?怎麼沒有告訴我……」他忽然頓住,捂着臉蹲了下去。
肩膀一聳一聳的,似乎是哭了?
好一會,他才擦了把眼淚,站起來。
「對不起,是爸爸的失職,你一定是對我Ťũ̂ⁿ太失望了,所以連有女兒了都沒通知我。我有外孫女了,我居然不知道……」他笑容淒涼,「是我太失敗了,我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外公,我不配。」
「媽媽。」女兒抓着我的衣領,「那個爺爺,哭哭。」
「那不是爺爺,是外公。」我糾正。
「外公?」女兒滿臉問號,「外公是什麼?」
我爸的眼淚又湧出來。
在我轉身的時候,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明明那時候,爸爸發誓要拼命掙錢,就是爲了給你們姐妹更好的生活,不想你們被別人瞧不起。後來掙到錢了,我卻迷失了自己,把初衷搞忘了,把自己作成了孤家寡人。怎麼會這樣呢?」
我沒理會他的喃喃自語,徑直離開。
怎麼會這樣?
因爲自私唄。
後來,豆豆給我打電話,說婚禮那天,爸去找她,說了幾句話。隔天她才發現,包裏有張卡,是爸留下的。
裏面有五百萬。
她打電話問,爸說那是給她的嫁妝。
「他給的,那你就拿着。」我說。
幾天後,我的卡里收到一筆八百萬的轉賬。
我爸給我發信息,說是補給我的嫁妝,以及給外孫女的紅包。
「我聽說馮驍研發的那個新遊戲很火爆,你們現在不缺錢了。但還是請你收下,這是爸爸的一點心意。」他發消息說道。
想多了,誰會嫌錢多?
收他的錢,我可是一點不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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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我爸把公司賣了。
他沒告訴任何人,悄悄把我們隔壁的別墅買下,搬了進去。
我是聽女兒說,她跟着保姆阿姨散步,隔壁爺爺給她餅乾喫,還逗她玩,心生警覺,去看了才發現的。
見到我,他像做錯事一樣,帶着小心翼翼地討好。
「我已經立遺囑了,以後我的財產,你和豆豆平分。老家的房子都賣了,我保證,住在這裏不會打擾你,能不能不趕我走?」
「住在哪裏是你的自由,隨便你。」
轉身離開,我的內心一片平和。
我知道,這個老頭後悔了。
他想彌補,想修復親情。
可是被狠狠傷害過的感情,就像摔裂開的瓷器。
永遠不可能復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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