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纔是真千金

五十歲這年,我得知了自己是真千金。
就當我準備告訴孩子們真相時,爸媽突然攔住了我:
「你先別告訴他們真相,就說你生病需要治療,問他們願不願意陪你去外地看病。」
可孩子們的選擇讓我心寒:
大兒子開口:「媽,我眼看就要升職了,還得請領導喫飯、送禮,哪有多餘的錢讓你去外地看病?」
小女兒跟着附和:「我婆婆也病了,我每天忙得不行,哪有空啊?」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失敗。

-1-
親生父母找到我時,我正在掃大街。
兒子即將結婚,又有車貸和房貸,壓力大得很。
我每個月的工資一半都補貼給了兒子。
另一半補貼給了嫁人在家帶孩子的女兒。
可也只是杯水車薪。
爸媽說,他們有錢。
我以後再也不用掃大街了。
和爸媽相認後,我欣喜若狂。
有了錢,兒子就不用辛苦加班,給領導卑躬屈膝。
有了錢,女兒在婆家就能直起腰,不用再看婆婆眼色。
他們要把名下的財產通通轉移給我,彌補我在外流落五十年受的委屈。
他們不怪我普通、庸俗。
眼裏只有父母對女兒的心疼。
我想帶着孩子一起認祖歸宗。
在我提出這個要求時,氣氛突然僵住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麼東西揪緊了。
他們該不會是嫌棄我的孩子吧?
我攥緊了衣角,指尖發涼,剛纔的歡喜瞬間被不安取代。
如果他們是因爲看不起我的孩子,纔不願意讓孩子們來,那這財產我寧願不要!
我轉身就要走,聲音帶着顫:「要是你們嫌棄我的孩子,那這彌補我也受不起……」
見我要走,我爸連忙上前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有些涼,語氣急切地解釋:
「囡囡,你別誤會!不是爸爸不同意你帶孩子們來,更不是嫌棄他們,只是——」
我爸的話卡在半空。
我心裏的疑雲更重了,抽回手盯着他:「只是什麼?你們要是有別的心思,就直接說。」
我媽這時上前拉了拉我的胳膊,嘆了口氣,眼神里滿是無奈:「囡囡,不是我們要瞞你,是我們怕……怕孩子們不是衝着你這個人來的。」
我愣了一下,沒明白她的意思。
我媽繼續說:「我們知道你疼孩子,可畢竟那兩個孩子不是你親生的,你想想,你突然多了這麼多財產,孩子們要是知道了,心裏會不會有別的想法?是真的心疼你這個媽,還是衝着這些錢來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嘴上卻反駁:
「不可能!他們是我一手帶大的,怎麼會只看重錢?」

-2-
認識丈夫的時候,他前妻跟人跑了。
只留下了五歲的兒子和一歲的女兒。
我被養父母催婚,無奈嫁Ťŭ₌人。
好在嫁過去後,丈夫對我不錯,我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兩個孩子身上。
餵飯、洗衣、哄睡,事事親力親爲,半點不敢懈怠。
爲了他們,我沒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怕自己一碗水端不平。
前兩年丈夫走了,可兩個孩子對我依舊孝順不已。
爸媽說怕孩子圖我錢,我只覺得是他們多慮了。
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怎麼會是錢能衡量的?
只不過爸媽態度堅決。
「囡囡,既然你這麼相信他們,那試試也沒關係。」
「我和媽年紀已經大了,隨時都可能撒手而去,我們只希望在臨走前,能安心些。」
看着爸媽蒼老的面容,他們足足找了我五十多年,沒再要別的孩子。
爲了讓爸媽安心,也爲了證明我的孩子孝順。
我答應了這個提議。
前腳被送回家,後腳林峯的電話先響了過來。
電話一接通,兒子的問候從那頭傳出:
「媽,你喫飯了沒呢!」
我心裏一暖,兒子不管多忙,每天一個電話不帶落。
鄰居們都誇我好福氣,兩個孩子不是親生,卻甚是親生。
以前我感冒咳嗽,兒子大半夜跑出去買藥,女兒也徹夜守在我牀邊。
去年兒子剛買房時,他第一時間就想把我接過去住。
是我捨不得離開這個和丈夫的小家,纔沒答應。
不等我回答,他自顧自接了話:「媽,我這個月車貸還差點,你先幫我墊點唄?」
我連忙應着:「行。」
手指剛點開轉賬界面,突然想起親爸媽的囑咐,心裏頓了頓,還是決定試試。
爸媽的顧慮,或許是多餘的。
他們和孩子也不熟悉,有防備我卻也能理解。
「峯峯,媽有件事想和你說。」
林峯頓了頓,大概是聽出我語氣裏有點不一樣,又問:「咋了媽?」
我捏了捏衣角,按照爸媽教的話慢慢說:
「也沒啥大事,就是最近總覺得身子不得勁,胸口發悶,白天掃街的時候還暈了一下。社區醫院的醫生說,要不還是去外地大醫院看看,查得仔細點。」
電話那頭突然靜了下來。
那幾秒的沉默像被無限拉長,壓得我胸口發緊。
又自嘲ṭű₋地笑了笑。
真是年紀大了,性格也敏感了不少。
恐怕他都準備請假了吧。
接着,就傳來兒子不自然的聲音,帶着明顯的迴避:「媽,我最近正忙着跟一個大項目,天天加班到半夜。」
我心裏「咯噔」一下。
不敢去猜想他話裏的深意。
再次開口的聲音都帶了點顫:「我也不想折騰,就是醫生說……」
「媽,醫生也不一定靠譜!」林峯打斷我,有些急了:「你都五十了,身子有點小毛病不是很正常?」
「我實在是走不開,你也知道我最近爲了升職都忙得不行,又得請領導喫飯、送禮,其他同事家裏都想盡辦法託關係,你幫不上忙就算了,別拖我後腿啊!這個時候陪你去外地看病,我的工作怎麼辦?再說了,我這個月車貸都還不起了。」
「你也體諒體諒我吧,平常你有什麼毛病,我不都第一時間來的嗎?」
林峯忍不住抱怨:「就算是親兒子,也沒這麼用的吧?」

-3-
我嘴角的笑意一點點僵住了。
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兒子說出來的話。
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可這點疼遠比不上心裏的涼意。
腦海中被忽略的回憶猛然勾起。
確實,每次我生病孩子們都第一時間趕回家照顧我。
可那是基於丈夫還在世的時候,不管孩子們多忙,丈夫都會強制要孩子們回來照顧我。
人年紀大了,身體的毛病自然也上來。
隔三差五就容易不舒服,每次兩個孩子關心我身體是否安康時。
在我即將開口時,他們又抱怨自己工作多忙,家庭多忙。
一些小痛小病我都嚥了回去。
就像上個月,我咳嗽得整夜睡不着,給林峯打電話說想讓他陪我去醫院。
他在電話那頭一口答應,結果第二天等了一上午,只等來了他說自己臨時出差的消息。
聽筒裏的聲音還在絮絮叨叨說項目多重要、升職多關鍵,又責怪別的同事都有父母託舉,可我卻幫不上他半點忙。
再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清了。
那些話像一把把小刀子,精準地扎進我心裏最軟的地方,把我二十多年的付出割得支離破碎。
其實我想說,媽找到了親生父母,他們很有錢,你可以不用那麼辛苦了。
可喉嚨裏像堵了棉花,最後只輕輕「哦」了一聲。
窗外的路燈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地板上,映得我影子孤零零的。
大概是覺得這麼說太絕情,林峯又給自己找補了幾句:
「媽,我也不是不關心你,實在是我最近真走不開,你會理解我的對吧?」
「行了媽,記得把錢轉給我,掛了啊。」
沒等我回應,電話已經被按斷。
我愣在原地,腦子嗡嗡作響。
過了一會兒,林峯的消息發來。
提醒我替他還車貸。
我盯着那條消息,慌亂地擦着淚水。
是兒子太忙了。
不怪他。
無論我怎麼給自己找藉口,心底那根刺還是紮下了。
我沒回兒子那條消息。
給女兒打去了電話。

-4-
女兒從小就懂事,和我感情最好。
好多次她抱着我撒嬌,恨不得重新投胎當我的親女兒。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通。
「媽,怎麼這會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想你女兒和外孫了?」
我心裏一暖,眼眶又有些酸澀,「晴晴,媽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女兒頓了頓,「媽,什麼事啊?」
我把跟兒子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最近總覺得胸口悶,掃街的時候還暈了一次,醫生說建議我去外地查查,你哥那邊工作忙,走不開,你看你這邊……」
話還沒說完,就被女兒帶着歉意的聲音打斷:「媽,不是我不願陪你去!你也知道,我婆婆這陣子病得厲害,我白天要帶孩子,晚上還得照顧婆婆,家裏裏裏外外都靠我,實在走不開啊!」
我心裏的期待又涼了半截。
女兒是忙不錯,可我記得女婿早就請了保姆。
孫女也五歲了,怎麼就走不開呢?
我還在試探:「你家不是有保姆嗎,放心咱們就去幾天……」
女兒迫不及待打斷我的話:「哎呀媽!你就是自己嚇自己!對了,前幾天你孫女把平板落你家了,您幫我看看在不在?應該就在沙發那裏。」
我愣了愣,心裏的失落又重了幾分。
孩子長大了,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此刻在他們的眼裏,我彷彿是個拖累。
掛了電話,我起身走到客廳,彎腰在沙發縫裏摸索,指尖剛碰到平板的邊緣。
大概是不小心按到了電源鍵,屏幕突然亮了。
彈出的消息通知欄裏,一條未讀消息格外扎眼,發信人的備註是「哥」。
我心裏一動,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消息。
映入眼簾的聊天記錄,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間刺穿了我最後一點希望。

-5-
沒看到記錄前……
我從未想過自己掏心掏肺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在他們心裏我這麼不堪。
林峯:「我都忙死了,老太婆還想讓我陪她去外地看病,媽說對了,不是親媽,果然不會替孩子考慮。」
老太婆?我眼前一黑。
不敢想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在背地裏這麼稱呼我。
林晴:「誰說不是呢,她居然好意思來叫我,明知道我婆家走不開,還說我家請了保姆,這錢又不是她出的。」
保姆的錢確實不是我出的,可女兒自從嫁人後沒了工作,總是抱怨自己在婆家底氣不足,每個月拮据得很。
明明我靠着養老金已經能自給自足,爲了兩個孩子,還是找了份清潔工的活計。
就爲了多多補貼兩個孩子。
林峯:「別理她!我早就跟你說了,她就是閒的,年紀大了就愛找存在感!要不是爸當初把那套老房子過戶到她名下,咱用得着天天應付她?」
林晴:「真不懂爸怎麼想的,房子不給自己親生兒女,給一個外人!還有啊,你沒發現嗎?老太婆故意去掃街,不就是想道德綁架我們,讓我們必須給她養老嗎?」
看到這裏,我心臟像被一隻手攥住。
疼得我喘不過氣來。
老房子,是丈夫走之前,怕我以後沒依靠,特意過戶給我的,就怕將來他走了後,我老無所依,那是我還責怪他想多了,也在心裏做了決定,我這輩子沒有孩子,也沒有父母,等我走了,房子自然還是兩個孩子的,也就沒拒絕。
可在他們眼裏,這竟成了我要挾他們應付我的籌碼。
心口的疼又重了幾分。
林峯:「不管她,咱媽這周約我們喫飯,她說了只要我們把老太婆房子哄走,就答應給我升職呢。」
我腦子有一瞬宕機。
他們嘴裏的媽,難道是丈夫的前妻?
林晴:「聽說咱媽是顧家走失多年的女兒,以後咱不也就成富二代了……」
最後一句話我還沒看清,微信被強制退出了登錄。
林晴的電話再次打來。

-6-
「媽,你找到平板了嗎?」
我看着手裏的平板,沉默了幾秒。
那頭呼吸急促起來。
「我還沒找到。」
林晴好似鬆了口氣。
「找不到就算了,到時候我自己回來拿。」
接着她又問。
「媽,我週末有點事,你能不能來我家,幫我照顧一下我婆婆啊?」
在我明確告知自己身體不舒服的情況下,女兒竟然還想讓我去照顧她婆婆?
我的心徹底涼了。
他們親媽走時,偷偷把家裏所有的現金都拿走了。
這麼多年更是沒回來看過孩子一次。
丈夫臨走前,兩個孩子紅着眼保證:「爸你放心,這輩子我們只認一個媽!」
可短短兩年,怎麼孩子們變得讓我覺得可怕又陌生?
我拒絕了女兒:「我身體不舒服,你自己想辦法吧。」
這個週末爸媽要我舉辦接風宴,原本我想叫上他們的。
現在看來,不必了。
沒等林晴說話,我就掛了電話。
轉身走到書桌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丈夫的遺像。
淚水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老林,你別怪我,這兩個孩子我不要了。」

-7-
可我沒想到。
兩個孩子這麼按捺不住。
才過了一天,兩人像說好的一起上門。
我沒了以往的熱情,「你們怎麼來了?」
還是林峯率先開口:「媽,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我和晴晴想了想,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你還是去我那住吧,我也好照顧你。」
林晴上前挽着我的胳膊:「是啊媽,我早就說你別一個人住這了,給鄰居看了,得說我和哥不孝順你呢!」
門是開着的,路過的鄰居恰好聽見。
「你家兩個孩子可真是孝順,要我說,你就聽兩個孩子的。」
換做之前,我內心還真會動搖。
可如今我知道了,他們演上這一出。
只是爲了這套房子。
我冷臉甩開了林晴,「那個女人是不是回來了?」
林晴的手僵在半空中,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
倒是林峯眼疾手快關了家門,立刻變了嘴臉。
「媽,就算是我們親媽回來了又怎麼了?說破天,她是我們的親媽,我們想認回她,有什麼問題?」
我氣得胸口發悶,聲音都忍不住發顫:「你們忘了她當初是怎麼丟下你們的了?你們現在要認回那個女人,對得起你爸的在天之靈嗎!」
「那怎麼了!」林峯語氣裏都是不耐煩,「她再怎麼不好,也是我們的親媽,再說了,她現在不一樣了,她是顧家走失多年的女兒,我們認回她,身價也會水漲船高,你懂什麼!」
我看着林峯眼裏的貪婪,心一點點沉下去,「那時候你妹還小不記事,可那個女人拋下你們的時候,你已經五歲記事了吧?難道你忘了她當初捲走家裏的錢,把你和妹妹丟在家裏,這些你都忘了?」
林峯的臉漲得通紅,像被戳中了痛處,「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現在我親媽能給我們更好的生活!你呢?你除了掃大街,給我丟人,還能做什麼?要不是你沒用,我用得着天天加班跟個孫子一樣?晴晴用得着看別人臉色?」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甩到了林峯臉上。
我氣得胸脯起伏不斷。
「這巴掌,我是替你爸打的你!」

-8-
「你居然打我?」林峯捂着臉,眼裏閃過一絲狠厲,「我媽說的沒錯,你壓根就沒把我當親兒子對待!」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客廳的牆壁上,語氣變得Ţŭ̀⁻更加強硬:
「還有這套房子,本來就是我爸的,你不過是個外人,憑什麼佔着?現在親媽回來了,這房子就該還給我們,你必須讓出來!」
「外人?」我看着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覺得無比可笑,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我養了你們二十多年,沒要過一個自己的孩子,把錢全貼給你們,到最後,我倒是成了外人?」
林晴看氣氛不對,這時也上前幫腔:「媽,話不能這麼說,我們也沒說不養你,只是ṭŭ̀₁這房子確實該歸我們……」
我擦乾眼淚,心裏最後一點溫度也消失殆盡,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看着他們,像是在看兩個陌生人:「這房子是你爸臨走前親手過戶給我的,有手續有憑證,你們想要,除非我死了。」
林峯還要再說什麼,我卻沒再看他們一眼,轉身走進臥室,開始收拾行李。
衣服、丈夫的遺像、還有親生爸媽給我的銀行卡,我一件件放進行李箱,動作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意外。
「媽!你要幹什麼?」林晴看着我的動作,慌了神。
「幹什麼?」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鍊,聲音沒有一絲波瀾,「這房子是你們爸留給我的,他臨走前說了,無論這房子我想怎麼處理,都和你們無關,從今往後,你們再也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再也不是你們的媽。」
林晴還想說什麼,被林峯扯了扯。
「你就讓她走,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除了能依靠我們,還能去哪?」
最親近的人,最知道什麼話傷人。
可現在不會了。
我找到自己的爸媽了。
家裏的車早就在樓下等了。
剛下樓就對上爸媽着急的面容,我心裏一暖。
看吧,這世上還是有人在乎我的。
一直到車子離開,林峯和林晴都沒追下來看我一眼。
但凡他們追了下來,後來也不至於被他們的親媽害得那麼慘。

-9-
不想讓年近八十的爸媽操心,我只是簡單說了幾句。
又故作輕鬆。
「還好有爸媽提醒,也讓我及時看清了兩個白眼狼。」
我媽又是一陣心疼和自責。
「都怪我,要不是我粗心,也不至於把你弄丟這麼多年……」
在生下我沒多久,我爸工作太忙,我媽得了產後抑鬱。
她渾渾噩噩地將我帶去醫院,再回頭時我早就不見了。
那時還沒有監控,孩子走丟,很多時候就是一輩子都找不回來。
在知道他們一直沒放棄找我,我已經不怪他們了。
我爸不忍見氣氛低沉,連忙轉移話題:「不說這些了,以後我們一家人就好好在一起。」
這次我不再反駁。

-10-
車上,他們絮絮叨叨地說着,說要把我缺失的五十年,一天Ţŭ₄一天都補回來。
換做以前,我或許還會推辭,可現在,我看着他們眼底真切的疼惜,突然就不想再拒絕了。
我輕輕點頭,聲音裏帶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好,都聽你們的。」
我爸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料到我會這麼痛快地答應,臉上綻開了笑容:「哎,好!這纔好!咱們一家人,就該這樣好好在一起。」
媽媽也笑了,拉着我的手不肯放。
開始跟我聊認親宴的細節,問我喜歡什麼顏色的桌布,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落在我們三個人身上,暖融融的。
我看着爸媽的笑臉,心裏那片被林峯和林晴碾碎的地方,好像慢慢開始癒合了。
原來被人當成寶貝疼着,是這種感覺。
原來我也可以不用總想着照顧別人,不用總當那個「付出的人」,也可以安安穩穩地當爸媽的「囡囡」。
我靠在媽媽身邊,聽着他們的話,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認親宴那天。
我總算有了自己的名字。
顧臻。
臻,幸福,美好也。

-11-
宴會地址早早就訂了。
是全市唯一的七星級酒店。
從二樓到五樓,都被包場。
來的都是爸媽的朋友和親戚。
鏡子裏,我穿着我媽特意爲我定製的墨綠提花旗袍,襯得五十歲的年紀多了幾分雅緻。
明明前幾天,我還只是個普通的清潔工。
短短幾日,生活天翻地覆。
爸媽在接待來客,我覺得人多有些侷促。
想下去樓下透透氣。
電梯剛到一樓大廳,就撞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林峯穿着一身筆挺的定製西裝,頭髮梳得鋥亮,林晴則裹着件水貂外套,手裏拎着限量款的包,兩人站在酒店旋轉門旁,正仰頭打量着「七星級酒店」的招牌,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媽?你怎麼在這?」林峯先瞥見我。
臉上的得意勁兒瞬間褪得乾淨,只剩下滿滿的警惕,像是撞見了什麼不該出現的人。
我心裏「咯噔」一下。
難道他們知道了?
沒等我理清思緒,林峯的目光就像帶着鉤子,在我身上的蘇繡旗袍上掃來掃去,那眼神里的輕蔑藏都藏不住,隨即嗤笑一聲:
「我當你是怎麼找來的,原來是偷偷跟過來的!我不是早跟你說過嗎?今天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你湊什麼熱鬧?」
林晴也趕緊湊上來,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旗袍領口的翡翠扣。
那抹貪婪幾乎要從眼裏溢出來,嘴上卻假意勸着:
「媽,你這又是何必呢?實話和你說吧,等今天過了,我和哥哥就要跟着親媽去享福了,以後您也別再纏着我們了。」
「就爲了跟我親媽爭那點臉面,你連這麼貴的旗袍都捨得買了?可你也不想想,就算你穿得再體面,能比得過顧家嗎?你看看這酒店,七星級!人家直接包了二樓到五樓!就今天這一場宴,沒有七位數根本下不來!」
我當然知道。
起初我還嫌太貴,是我爸媽執意要給我最好的。
我拗不過他們,也就只能順從了。

-12-
「你們親媽的認親宴?」
明明我爸媽說了,今天酒店包場了,只剩下一樓的散座。
更何況,我沒聽過還有別的顧家啊。
「誰告訴你們,今天是她的認親宴?」
林峯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酒店大門掛着的橫幅。
——恭喜顧臻回家。
「我親媽就是顧臻,顧家找了五十年的大小姐!」
他話音剛落,一個穿着țůₕ亮片長裙的女人就扭着腰走了過來。
僅僅一個對視,我就知道她是誰了。
實在是,林峯和她幾乎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張翠翠。
可林峯說,她是顧臻?
張翠翠親暱地挽住林峯和林晴的胳膊,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些挑釁:
「你就是王招娣吧?我知道你捨不得孩子們,可血濃於水,孩子們認回親媽是天經地義。今天是我跟顧家認親的大好日子,你要是來道賀,我給你留個位置,要是來搗亂,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王招娣,是我前五十年的名字。
可我如今叫顧臻。
我對她沒有好感,說的話更不客氣,「用不着你給我留位置,你也不配,當年你拋棄老林跟野男人私奔,我是真沒想到,二十多年後,你還有臉回來?」
被我戳到痛處,張蘭臉色一變,「既然你不識好歹,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對着不遠處的保安喊道:
「保安!這裏有無關人員混進來鬧事!快把她趕走!」
林峯立刻幫腔:
「對!快把她趕走!別讓她在這影響我親媽的認親宴!」
林晴也跟着點頭,彷彿我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麻煩。
看着這對兄妹倆,將我當成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我心裏最後那點憐憫也沒了。
就在保安快步走來時,電梯「叮」的一聲響。
我爸和我媽走了出來。

-13-
在看見我爸媽的瞬間,張翠翠表情異常緊張。
林峯和林晴卻沒注意。
反而很激動。
「看,那就是我外公外婆,我媽的親生父母!」
其實這麼說也沒錯。
只是,他們不再是我的孩子。
林峯理了理衣服,揚起一抹自認爲得體的微笑。
朝我爸媽走了過去。
「外公,外婆,你們好,我是林峯——」
林峯的手甚至還維持着想上前握手的姿勢,就見我爸媽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腳步沒半分停頓。
爸爸走到我身邊,自然地給我披上披風,語氣是藏不住的疼惜:
「樓下風大,怎麼站這麼久?」
媽媽則拉着我的手,柔聲細語:「臻臻,宴會就要開始了,樓上的長輩們都盼着見你呢,我們上去吧。」
林峯僵在原地,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只剩下滿眼的錯愕。
林晴也懵了,下意識拉了拉張翠翠的胳膊,聲音裏帶着點慌:「媽,這怎麼回事啊,外公外婆爲什麼叫王招娣顧臻?」
張蘭的臉早就沒了血色,嘴脣哆嗦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哪能想到,自己隨口冒充的「顧臻」,竟然就站在眼前!
爸爸這時才終於轉頭看向林晴,眼神冷得像冰,語氣裏滿是威嚴:「你剛纔叫她什麼?」
林晴被這眼神看得一哆嗦,下意識嚥了口唾沫,卻還是強撐着說:
「她是我的養母,叫王招娣啊!外公外婆,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媽纔是顧臻,就是她!」她一邊說,一邊把張翠翠往前推。
張翠翠被推得一個趔趄。

-14-
「外公,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林峯還想辯解,卻被爸爸冷冷的眼神打斷:「沒有誤會,我只有臻臻這一個女兒,什麼冒牌貨,也敢冒充我女兒?」
每一句話都像耳光,狠狠扇在他們兄妹倆臉上。
林峯漲紅着臉質問張翠翠:「媽,你不是說你是顧家走丟多年的女兒嗎?!」
林晴也急紅了眼。
「媽,你快解釋啊!」
「你不是說你是顧家的女兒,要接我們去享福嗎?我哥把房子賣了,連工作都辭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暗暗喫驚,這兄妹倆是真瘋了不成?
張蘭見大勢已去,轉身就想跑,卻被早就守在旁邊的保安攔住。
保安隊長上前一步,對着衆人沉聲說道:「這位女士僞造身份冒充顧家小姐,我們已經聯繫了警方,現在就帶她走!」
一切發生得都這麼巧。
像是早有準備一樣。
我福至心靈,和爸媽對視一眼。
只見我媽衝我點了點頭。
敢情今天這一場戲,是爸媽特意給我撐腰的?
看着張蘭被保安架走的狼狽模樣,再看看林峯和林晴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心裏沒有絲毫波瀾。
爸爸見目的達成,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臻臻,別讓這些人影響了心情,我們上去。」
我點點頭,挽着爸媽的手走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上,我似乎看見了林峯想要衝上前,最後被保安按住。
媽媽握着我的手,輕聲說:「不要爲不值得的人傷心。」
我看着爸媽眼裏真切的疼惜,嘴角慢慢揚起笑容。
是啊,從今天起,我是顧臻,是顧家捧在手心裏的女兒。

-15-
宴會結束後沒幾天,爸媽就把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了我面前。
是家裏所有財產的轉移證明,公司股份、房產、存款,密密麻麻的條款裏,受益人一欄全寫着我的名字。
我看着賬戶餘額後面那串數不清的零,指尖輕輕拂過紙面,竟有些恍惚。
五十歲的年紀,我從未想過,自己的ṭū́⁹人生會以這樣的方式「重啓」。
倒是媽媽看出了我的怔忡,坐在我身邊,握着我的手慢慢說起了前因後果。
原來,早在找到我之前,爸媽就已經通過私家偵探,把我這五十年的經歷摸得清清楚楚。
他們知道我嫁給了老林,養了林峯和林晴兩個孩子,甚至知道前兩年老林走後,我一個人掃街補貼他們的日子。
「剛開始查到你有兩個孩子,我和你爸還挺高興,想着你身邊有人陪,」媽媽嘆了口氣,眼神里滿是疼惜,「可後來又查到,那兩個孩子私下跟張翠翠聯繫過,還偷偷去過張翠翠住的地方,我們就放心不下了。」
我心裏一動,原來爸媽早就知道張翠翠的存在。
張翠翠剛走的幾年過得確實不錯,可沒多久她跟着的那個男人就死了,那幾年張翠翠換了不少男人。
直到年老色衰,迫不得已跟了如今的丈夫。
是個老賭鬼,這些年欠了不少債,對張翠翠非打即罵。
我爸媽的人是先聯繫上張翠翠的丈夫,讓人故意透了個信,說張翠翠養的兩個孩子現在日子過得不錯,一個有房有車事業有成,一個結婚嫁人,夫家也不錯。
張翠翠的丈夫便動了心思,讓她回去要錢。
張翠翠起初不肯,可聽到孩子們過得那麼好之後,也動了心思。
我爸媽這麼做,也是想看看那兩個孩子在養母和生母之間,到底會如何選擇。
而林峯和林晴, 確實也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因此和我相認時,我爸媽纔會提出那個主意。
他們早就知道。
在我和張翠翠之間,他們選擇了張翠翠。
至於張翠翠冒充「顧臻」的事, 也是爸媽有意引導的結果。
張翠翠想重新籠絡那對兄妹的心,就必須需要一個新的身份。
接着我爸媽又故意透露風聲, 顧家走失多年的女兒,就在這座城市。
張翠翠心眼子多, 又有人故意暗示她可以冒充顧家女ţū₎兒的身份。
就連那天宴會,要不是爸媽提前打了招呼。
他們三人連門的資格都沒有。
我這才明白, 原來從一開始爸媽就在爲我鋪路, 害怕我被矇騙, 費盡心思想讓我看清那兩個孩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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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唏噓,「可我們沒料到,那兩個孩子會這麼狠心。」
「張翠翠一跟他們說自己是顧家女兒, 他們竟然真的信了,兩人爲了討好張翠翠, 一個把房子賣了,一個從婆家偷了三十萬, 都給了張翠翠。」
聽到這裏, 我心裏竟沒什麼波瀾, 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在我還想着他們是不是隻是一時糊塗的時候, 他們早就爲了虛無縹緲的「富貴」, 把我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拋到了腦後。
「現在張翠翠被抓了,可她早就把賣房子的錢、林峯林晴的積蓄轉走了, 」媽媽握住我的手,輕聲說。
「那兩個孩子現在是人財兩空,林晴偷拿了婆家的錢, 被趕了出來, 男方準備起訴離婚, 他們想回去你那套老房子,被我找人趕走了。」
我沉默着, 沒有說話。
想起林鋒以前那些保證。
「媽, 今天累不累,你這麼辛苦都是爲了我, 是兒子沒出息。」
「媽,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孝敬你」
「媽……」
那些畫面如今想來,竟像一場荒唐的夢。
「你要是想幫他們……」
媽媽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搖了搖頭, 輕輕笑了笑:「不用了媽,路是他們自己選的, 該承擔的後果,也該他們自己扛。」
他們後來不死心,給我發過消息。
林峯言語裏都是懇切,說自己悔不當初,被利益矇蔽雙眼。
林晴哭着說自己日子過不下去,求我收留她。
我把他們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從此以後,再無瓜葛。
只要我不願意, 他們連再見我一面的資格都沒有。
我爸表示,只要我願意, 可以隨時讓他們倆不得翻身。
我想了想,還是算了。
無恨,亦無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