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家人終於來接我了

被接回家的第七年,我已經按照父母的要求,嫁給了不喜歡的男人,養育了三歲的女兒。
大我一歲的假千金因爲年紀還小,依舊在家人懷裏撒嬌。
真假千金之爭,早已成了過往雲煙。
我的家理應恢復了安寧。
所以,在我快被丈夫打死時,我給家人打去了電話。
「我要死了,你們能不能像當年接我回家一樣,接歲歲回家?」

-1-
我知道自己終於要死了,所以並沒有打 120,而是打給了家人。
接電話的是媽媽。
她正在做指甲,語氣有些不耐煩:「怎麼了?」
我捂着一直流血的脖頸,說自己快要死了,能不能來把歲歲接走?
歲歲才三歲,正在樓上睡覺,全然不知樓下一片狼藉。
我的血止不住,身旁是紅酒瓶的碎片,而丈夫施暴過後,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顧朝朝,你有完沒完?隔三岔五就演這麼一出!」
我哥顧瑾搶過手機,對我破口大罵,「你嫁出去四年了,找我們不是說離婚,就是說自己要被打死了,你有那麼慘嗎!」
我沉默了。
不知是痛得麻木了還是失血過多了,我感覺有些累了。
回憶過往,其實我累了很多年了。
五歲被拐走,在山裏當牛做馬,不見天日,累得直不起腰。
十五歲終於回家,面對備受寵愛的假千金,我小心翼翼地在夾縫中生存,累得無數個日夜偷偷啜泣。
十八歲被迫嫁人,嫁給了喜歡家暴的二世祖,爲了不被打,只能卑微地當個賢惠的妻子,任勞任怨地哄他開心。
累得每一寸肌膚都在抽搐。
二十歲我重度抑鬱,全靠女兒歲歲的笑臉續命,每日如在懸崖邊凝視深淵,想跳下去,又不敢跳下去。
累得耳鳴目眩,心臟刺痛。
終於,我二十二歲了,被紅酒瓶的碎片劃破了頸動脈。
突然不累了,因爲終於可以死了。
我回答顧瑾:「這次不是演戲了,我真的要死了,你們馬上過來好嗎?我怕嚇到歲歲。」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並沒有「演戲」很多次。
我僅僅只是跟家人提過三次離婚,他們煩了,我便不敢提了。
我也僅僅只是跟家人說過四次受傷,他們不信,我便沒再說了。
從被接回家到現在,一共七年,七次求助。
不能算多吧?
「那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們就接歲歲回家!」

-2-
顧瑾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他不會來接歲歲的。
七年,第八次求助,依舊失敗了。
我悽然地笑了笑,無力地靠着牆,感覺自己半邊身子都是熱的。
鮮血在升騰熱氣。
看一眼樓上,靜悄悄的,歲歲還沒醒。
或許醒了,但她不敢下來,她一定縮在被子裏發抖吧。
想到這個,我的心臟絞痛了一下,試圖爬起來,可力氣已經耗幹了。
怎麼辦呢?
我那麼幼小的女兒,在被窩裏發抖,我卻幫不了她一絲一毫。
我死後,要是沒人來接走她,她將獨自面對那個惡魔。
她怎麼活啊?
手機突然震了一下,來信息了。
我喘着氣,努力看清楚信息。
是假千金顧歡發來的。
【顧朝朝,今天是我二十三歲生日宴,家人都在陪我,所以沒人想搭理你。
【其實我不明白,你都已經輸得那麼徹底了,爲什麼還是不死心呢?】
我動了動嘴脣,血腥味在蔓延。
我沒有不死心的,我只是放不下歲歲。
不知哪裏來了一點力氣,我竭力給顧歡發語音。
向這個我最討厭的人求助。
「顧歡……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敵視你……不該跟你爭寵……我給你磕頭了,求你來接我女兒……」
斷斷續續中,我不斷流血,也不斷流淚。
多年來的尊嚴在這一刻徹底崩塌,被我自己碾碎在泥土裏。
我從未向顧歡低過頭。
因爲我始終認爲,我纔是顧家真正的女兒,她不過是鳩佔鵲巢的贗品。
但現在,我低頭了。
我認輸了。
「什麼?」
顧歡明顯愣住了,隨即大笑:「不是吧?你……太好笑了,你給我磕頭?真的假的?那你快磕啊!」

-3-
嗯,給顧歡磕頭。
我摁住語音鍵,將身體下傾,用力將腦袋撞在地板上。
砰、砰、砰!
磕頭聲發過去了,我也近乎暈厥,像狗一樣趴在地板上,艱難地喘息着。
顧歡再次大笑:「不是,你真的磕頭了?哈哈,還別說,挺爽的,七年了,我終於等到你認輸了!」
嗯,我認輸了。
「接朝朝……回家……」
我哆嗦着發出最後一條語音。
顧歡瞬間變臉:「顧朝朝,你逗我呢?不是接你女兒回家嗎?怎麼又變成接你回家了?你潛意識裏還是想回來的吧!」
我怔了怔,腦子一片渾濁。
我說接朝朝回家嗎?
不對,我該說接歲歲回家!
我可以不回家的,但歲歲要回家!
可再也沒有力氣說一個字了。
「顧朝朝,說話啊,被我戳穿心思不敢出聲了?」
顧歡厲聲質問我,她的語音中,還夾雜着我爸威嚴十足的聲音。
「顧朝朝,別鬧騰了,半個月後我會去拜訪陸家,到時候見你一面便是了!」ṱŭ̀₅
半個月後,終於有家人來探望我了嗎?
可我等不到了,因爲我要死了。
歲歲,對不起,媽媽終究還是沒能讓你逃離這個魔窟。
但願這世上有鬼,能讓媽媽多看你幾眼。

-4-
再次睜開眼,我飄在自己的屍體上方。
世上真的有鬼!
天色已經亮了,但別墅內外都靜悄悄的。
丈夫陸鳴早已辭退了所有保姆,逼着我當保姆,也方便肆無忌憚地虐待我。
所以,哪怕白天,別墅裏也不會有人來。
我發現陸鳴快醒了,他的呼嚕聲停了。
我顧不得他,趕忙飄上樓去,鑽進了臥室。
歲歲果然縮在被窩裏,緊閉着雙眼,淚水打溼了枕頭。
被窩裏也是一片溼痕,她尿牀了,可一直不敢動,就這麼睡着了。
我心疼無比,俯身摸摸她的臉蛋,可手掌穿了過去。
樓下響起了陸鳴的驚呼聲。
他大概是發現了我的屍體吧。
果然,他很快開始分屍了。
哪怕我已經是鬼魂了,依舊覺得遍體生寒。
人性的惡,在陸鳴身上展露無遺。
可偏偏,他是我家裏人相中的如意郎君。
其實最早,爸媽是要將顧歡嫁給陸鳴的,兩家都口頭商議好了聯姻事宜。
陸鳴背後的陸氏集團是本市的龍頭企業,陸鳴本人又英挺帥氣,前途無量。
顧歡對他也十分歡喜,還約過會。
可後來陸鳴傳出了醜聞,他在酒吧虐待女生意外致死,造成了極其不好的影響。
爸媽和哥哥就擔憂了,怕陸鳴人面獸心,性格變態,所以決定不讓顧歡與陸鳴太過親近。
但又不能跟陸氏撕破臉,便讓我代替顧歡嫁了過去。
【顧朝朝纔是我們的親女兒,她與陸少更加般配。】
【我們家朝朝賢惠婉約,不像歡歡,一天天到處瞎跑,一點女孩樣都沒有!】
【歡歡還不肯生孩子,她自己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還是先不嫁出去了,免得給我們丟人!】
當時,父母是這般說的。
一字一句都在嫌棄顧歡,最終讓陸家點了頭,娶了我。
如今想想,那一字一句的嫌棄裏,分明是滿滿的愛意。
我自嘲一笑,飄進浴室看陸鳴分屍。

-5-
陸鳴臉色慘白,一邊砍骨頭一邊罵罵咧咧。
他似乎爲了自我安慰,一直辱罵我。
罵我是爛貨,罵我被幾百個男人玩爛了,根本配不上他。
我死有餘辜!
我沒聽明白,我怎麼就是爛貨了?
陸鳴的自言自語給出了答案:「你個爛貨別怨我,顧歡早就告訴我了,你在村裏不知道接了多少客,還流過產生過娃,你有什麼臉嫁給我?
「我虐待你是你活該,你死了是你自作自受!」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顧歡在搞鬼。
難怪我最初嫁給陸鳴時,他明明態度友善,與我相敬如賓。
可後來突然性情大變,肆無忌憚地虐待我,最終造成了我的死亡。
顧歡,你好狠啊。
明明我已經輸得那麼徹底了,你還不肯放過我。
日落西山時,陸鳴終於忙完了。
他把我的屍體一塊塊裝袋,塞滿了兩個大冰箱。
再把客廳收拾得煥然一新,不留一絲痕跡。
歲歲不知何時下牀了,她蹲在二樓扶手邊,怯生生地看向樓下。
陸鳴抬頭掃了她一眼,語氣陰沉得宛如惡鬼:「歲歲,你看見了什麼?」
歲歲不敢出聲。
「我讓你說!」
陸鳴一聲暴喝,嚇得歲歲趕緊搖頭:「沒……不知道……」
我又心疼又憤怒,恨不得一口咬死陸鳴。
可壓根碰不到他。
陸鳴冷哼一聲,從零食櫃裏抓出幾袋麪包丟上樓去。
「你不準下樓,敢下樓,我打斷你的腿!」
歲歲驚恐點頭,一溜煙躲進了臥室。
陸鳴不再停留,提起一袋肉塊,趁着天黑趕緊出門。
歲歲便小心翼翼地溜了出來,在樓梯上張望許久,然後顫抖着挪下了樓。
我的心提了起來,歲歲要幹什麼?
卻見她走到冰箱前,用力掰開了下層冰箱門。
我的頭就在一堆凍肉裏藏着。
「媽媽……」
歲歲喊了一聲。
我的眼淚下來了。
她什麼都看見了。

-6-
接下來的日子,是陸鳴拋屍的日子。
他每天都會帶一部分屍塊出門。
但有時候又會帶回家繼續冰凍。
繁華的大城市,並不能輕易拋屍。
至少我的頭,一直在冰箱裏凍着。
歲歲很聽話,只有在陸鳴出門後偷偷下來看看我,然後流着淚跑回臥室。
她的喫喝拉撒全在二樓,食物只有零食和麪包。
這種日子對於成年人而言都是絕望窒息的。
我心疼得難以言說,最終飄出別墅,希望能找到辦法。
不知不覺中,竟飄到了爸媽的家。
那棟我熟悉又陌生的別墅,透着溫馨的光。
我鬼使神差地飄了進去,看見顧歡正坐在沙發上發脾氣。
「說好明天去旅遊的,我都做好攻略了!」
顧歡明明比我還大一歲,可在家裏總是一副小孩子脾性。
我爸寵溺地笑:「爸這不是記混了嘛,明天要去陸氏集團籤新一輪的合同,順便去看看你妹妹,爸後天再帶你去旅遊。」
「是啊歡歡,合同的事耽誤不得,不要耍小脾氣哦。」我媽搖着頭,嘴角卻滿是笑意。
正在翻文件的哥哥顧瑾抬頭道:「合同我去籤就是了,你們陪歡歡旅遊要緊。」
「對對對,我就要旅遊!」
顧歡蹬腿發脾氣,嬌蠻得很。
說實在的,我很羨慕她。
我被拐十年,何曾這般撒過嬌呢?
回家後,又哪裏敢這般撒嬌呢?
只有模糊的記憶中,我五歲時,能肆無忌憚地撒嬌吧。
「這……」我爸糾結了起來,「得去看看顧朝朝,畢竟好多年沒去看過她了。」
顧歡聞言黑了臉,抱着手哼了哼:「行,去唄,畢竟她是你們親生的。」
我爸立刻着急了,哄小孩一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太久不去探望,陸家會覺得我們不上心,輕視他們。」
我媽在旁附和:「對,兩家聯婚,是該重視一下。
「這樣,明天我陪你去旅遊,你爸去籤合同。」
顧歡這才滿意,笑盈盈地喫起了點心。
一家人又其樂融融了。
我沉默地飄在半空,久久不動。
我媽突兀地看了我一眼,自然是沒看見什麼的。
但她揉了揉心口,自言自語:「不知道怎麼了,突然一陣心悸。」
「媽,你沒事吧?」顧瑾疑問。
我爸和顧歡也看向我媽。
我媽擺擺手:「沒事,說不出怎麼了,好像有點不安,可能上年紀了吧。」
一家人都笑。
顧歡連忙誇媽媽還很年輕漂亮,惹得媽媽一陣歡笑。
只是她依舊揉着胸口。

-7-
深夜時分,媽媽似乎失眠了。
她輾轉反側,把旁邊的爸爸都吵醒了。
我爸苦惱不已:「老伴兒,你幹什麼?明天我還要早起呢。」
「不知道怎麼了,心裏頭七上八下的,睡不着。」
我媽也很苦惱,搞不明白。
我爸琢磨道:「你擔心明天的合同問題嗎?我們跟陸家合作多年,不會出事的。」
「不是合同,我說不明白。」我媽抓起了頭髮。
我爸皺眉:「不是合同還能是什麼?顧朝朝啊?她之前那一通電話嚇到你了?」
我媽莫名一怔,又開始揉心口。
我爸好笑:「你什麼表情,這麼關心顧朝朝了?她過得很好,嫁給陸鳴不知道多幸福。」
我媽若有所思,沉沉地嘆了口氣:「我估計朝朝過得很不好,她上次回孃家,手腕上全是傷。」
我爸啞然。
我媽繼續道:「她總是想離婚,求我們幫她,我看陸鳴待她很差。」
我爸保持沉默。
我飄在牀頭,死寂的心還是顫了一下。
媽,你知道的啊?
那爲什麼,就不能幫幫我呢?
我媽給出了答案:「但這也沒辦法,總不能讓歡歡嫁過去吧,歡歡從小沒喫過苦,受不了陸鳴的打罵。
「朝朝喫過十年苦,心理素質強很多,她挨點打罵沒關係,反正又死不了人。」
我爸點頭。
兩人熄燈,相擁而眠。
我的心再次死寂。
轉身離去。

-8-
我飄回陸鳴家。
陸鳴正在連夜搬屍塊,顯然得知明天我爸會來探望我。
由於大城市不好拋屍,他這些日子都是螞蟻搬家一樣搬運,導致冰箱裏還剩下不少屍塊。
也許是緊張過度了,又也許是忙得忘記了。
他搬走了所有屍塊,唯獨忘了我的頭。
我的頭在冰箱下層的凍肉間,被一袋子香腸擋住了。
直到天亮,陸鳴才忙完,匆匆檢查了一遍冰箱後,倒頭就睡。
歲歲躲在二樓偷看他,不敢出聲。
這麼多天過去了,歲歲早已面黃肌瘦,雙目無神。
飢餓和恐懼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暗暗給她鼓勁,歲歲,今天一定要逃離這裏!
正午過後,陸鳴才睡醒。
他馬不停蹄地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又做賊心虛地去看了一下冰箱。
這次,依舊忘了我的頭。
不多時,外面來了一輛車,我爸來了。
他是單獨來的,提着一些禮物,臉上掛着幾許笑意。
陸鳴強顏歡笑出去迎接,熱情地握住我爸的手:「爸,歡迎歡迎。」
我爸爽朗一笑,看向陸鳴身後:「陸少客氣了,我女兒呢?」
「朝朝她……她一早就約了閨蜜去逛街了,說今晚都不回來了。」
陸鳴撒謊。
我爸皺眉:「她不知道我要來?」
「知道知道……」陸鳴眼神閃爍,似乎想故意氣走我爸。
我爸眯了一下眸子,無所謂地點頭:「那陸少把禮物收下吧,我這不爭氣的女兒,一天天就知道出去玩,還望陸少勿怪。」
陸鳴一陣擺手。
我爸又問:「那歲歲呢?」
「歲歲被朝朝帶出去了,她今晚也不回來。」陸鳴依舊撒謊。
我爸眉頭皺得更深,不悅地看了一眼屋內:「那行,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罷了,以後懶得來了!」
陸鳴連連點頭,恭恭敬敬地送我爸離開。
我爸上車,頭也不回。
我心裏焦急,哪怕再討厭爸爸,此刻也不得不求助於他。
我的女兒,需要他!
我不由自主地衝了過去,鑽進了車子裏。
我爸坐在後排座位,正接通我媽打來的電話。
我媽問他,見到我了嗎?
我爸冷哼:「顧朝朝好大的臉面,明知我今天來看她,她竟然一早出去逛街了,還把孫女帶走,這不是故意給我臉色看嗎?」
「她不在家等你?」
「等什麼?我連她家門都沒進去!她給我甩臉色,我還看她做什麼!」
我爸仍在氣頭上。
我媽那邊,顧歡咯咯笑:「喲喲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顧朝朝翅膀硬咯,連親爹都看不上了。」
她這一拱火,我爸更加氣了。
我媽也不悅:「你先別急着走,我打電話問問顧朝朝在哪裏。」
她掛了電話,給我打電話了。
可我的手機早就被陸鳴砸碎了,她哪裏打得通?
半晌後,我媽給我爸回電。
「顧朝朝不接我電話,她果然翅膀硬了,以前我們打電話給țû³她,她哪怕再忙也是秒接的!」
是啊,以前我最渴望的就是父母的電話。
哪怕他們一年到頭都打不了幾個,但只要一打,我就會激動地立刻接聽。
可現在,我死了。
我接不了了。
「這個顧朝朝太不像話了,以後休想回孃家!」我爸氣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顧歡又開始拱火:「爸,必須教訓一下顧朝朝纔行,這樣,我跟媽先不去旅遊了,直接改道去找你。
「再叫上哥哥,我們一家人去收拾顧朝朝,看她能有多囂張!」

-9-
顧歡一向如此,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壓我的機會。
現在爸媽都在氣頭上,她興奮壞了,想一舉滅了我。
我爸遲疑:「畢竟是陸少的家,我們一家人去鬧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我是她丈母孃!」
我媽一錘定音,「就這麼決定了,我倒要看看顧朝朝什麼嘴臉!」
我一動不動,只覺悲涼至極。
女兒不見人,電話打不通,難道不該擔心的嗎?
爲什麼會這麼生氣呢?
爲什麼呢?
原因大概只有一個吧。
不愛。
我飄出車外,默默地返回別墅。
陸鳴失去了蹤影,他覺得忽悠過去了,估計跑出去買醉了。
歲歲坐在樓道臺階上,正撿地板上的麪包屑往嘴裏塞。
陸鳴好幾天不給她帶食物回來了。
她餓得難受又不敢出聲,只能撿麪包屑喫。
我飄在她旁邊,無聲地落淚。
半晌後,汽車剎車聲傳來,嚇得歲歲連滾帶爬地躲進了臥室。
我看向窗外,是我爸媽來了。
哥哥顧瑾也開着跑車來了。
時髦靚麗的顧歡正挽着媽媽的手,朝院子裏走來——陸鳴離開得匆忙,連別墅門都忘記關了。
「有人在家裏,我們直接進去!」
顧歡一馬當先,迫不及待地要給我難堪。
可他們進屋後,發現空無一人。
顧歡朝樓上喊:「顧朝朝,我們來看你咯,快出來!」
無人回應。
爸媽臉色不悅。
顧歡故意指着鞋櫃分析:「你們看,這裏有一雙亂擺的男式拖鞋,說明陸少換了鞋出門了,但別墅沒關門,說明家裏有人。
「答案只有一個,顧朝朝一定在家!」
她的分析壓根沒有太多道理,可爸媽偏偏認可。
我媽徑直往二樓走來:「顧朝朝,你是在生我們氣嗎?上次你打電話說你要死了,我們罵了你,你懷恨在心?
「你自己老說不吉利的話,我們罵你也是爲了你好!」
說話間,我媽上到了二樓。
可依舊沒有動靜。
歲歲長期處於陰影中,這會兒只敢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顧瑾不耐煩了,跑上來喊了一聲:「顧朝朝,滾出來!」
歲歲被嚇得尿了出來,小聲地啜泣着。
我媽聽見了若有若無的哭聲。
她果斷擰門,把臥室門打開了。
歲歲一聲尖叫,瘋狂地亂打亂拍。
幾人喫了一驚,湊近纔看清是歲歲。
歲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全身髒兮兮臭烘烘,頭髮也打結了,宛如一個乞丐。
爸媽哥哥難以置信,顧歡也愕然:「歲歲?什麼情況?」
歲歲還在尖叫和哭號。
顧瑾一把抱住她,柔聲安慰:「歲歲,是舅舅,舅舅來了!」
「歲歲,我是外婆啊,別怕!」我媽也趕忙安撫。
歲歲終於安靜了下來,呆呆地看着幾人。
顧歡眼珠子一轉,憑空捏造:「顧朝朝跑哪裏去了?她女兒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太不負責了吧!」
幾人都震驚。
顧歡繼續對着空氣罵:「我真想問問顧朝朝你是怎麼當媽的,人家陸少工作那麼辛苦,她在家享福,還能把女兒養成這樣?簡直歹毒!」
一家人聽得全都來氣。
我爸強忍火氣問女兒:「歲歲,別怕,告訴我們,你媽媽去哪裏了?」
歲歲顫了一下,眼中立刻湧出了渾濁的淚水。
「歲歲別哭,你媽媽是不是跑出去玩了,把你丟在家裏不管?她也太噁心了!」
顧歡還在辱罵我。
歲歲乾裂的嘴脣哆嗦了起來,喉嚨裏發出稚嫩而嘶啞的聲音。
「媽媽……死了……」

-10-
歲歲的聲音很不清晰。
幾人都沒聽明白。
「歲歲,你說什麼?」我媽溫柔地撫摸歲歲的背。
歲歲大哭:「媽媽……死了……死了……」
這下,幾人聽清楚了,全都一驚。
我爸目光無比嚴肅:「什麼意思?什麼死了?歲歲你別亂說!」
「她才三歲,懂什麼死不死的,瞎說的吧?」
顧瑾壓根不信,毫不在乎地搖頭。
顧歡見縫插針:「我懂了,顧朝朝又演戲了,故意讓歲歲嚇唬我們呢。」
「嗯,一定是這樣!」
我媽立刻認同,愈發生氣地喊我:「顧朝朝,你神經病啊?讓小孩子那樣咒你?
「立刻給我滾出來,否則我不認你這個女兒了!」
別墅裏依舊死寂,只有歲歲的哭聲。
一股莫名的不安開始蔓延。
顧瑾掏出煙來抽,目光掃視着別墅每一個角落。
我爸掏出手機,要給陸鳴打電話。
顧瑾攔住他:「爸,別急,情況是有點怪。」
「有什麼怪的?不就是顧朝朝演戲嗎?她最會博同情了!」顧歡一口咬定是我搞鬼。
隨後她抱起歲歲,忍住嫌棄詢問:「歲歲,告訴姨媽,你媽媽躲哪裏去了?」
歲歲哭得不能自已,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但她還是努力抬起手,指了指樓下角落裏的冰箱。
「冰箱?」顧歡一頭霧水。
歲歲哆嗦着點頭。
一家人對視,都摸不着頭腦。
我哥顧瑾直接下樓,打開了上層冰箱,裏面只有一些冰凍的餃子和湯圓。
「歲歲,你是不是餓了,想喫湯圓?」顧瑾回頭一笑。
歲歲喉嚨一咕嚕,顯然餓壞了。
她點頭,想喫湯圓。
衆人哭笑不得,我媽準備去煮湯圓。
顧歡則死咬着我不放:「歲歲,待會再喫湯圓,你先告訴我們,你媽媽哪裏去了?」
「冰箱……」歲歲又指了指冰箱。
幾人紛紛皺眉。
顧歡撇了撇嘴:「這小屁孩餓傻了,什麼都冰箱。」
「媽媽……在冰箱……」
歲歲補充了一句,將顧歡抱得緊緊的。
顧歡十分討厭歲歲身上的臭味,一把推開她,大步朝着冰箱走去。
「絕對是顧朝朝教歲歲說的,嚇唬我們呢!」
她讓顧瑾讓開,她來開下層冰箱。
顧瑾收了手,由着顧歡來開。
顧歡毫不磨嘰,一把拉開了下層冰箱門。
當即,兩袋凍肉滾了下來,砸得她腳都腫了。
她痛得嗷嗷叫,爸媽和哥哥擔心壞了,全都跑了過去。
顧歡氣急敗壞,用另一隻腳狠狠踹在冰箱上。
「顧朝朝,你他媽還會設陷阱啊,痛死我了!」
話落,冰箱裏又滾出一個橢圓形的物體。
那是,我的頭。

-11-
尖叫、驚嚎、混亂!
整個別墅彷彿發生了地震,每個人都嚇得放聲大叫。
離得最近的顧歡當場嚇暈了過去。
顧瑾也驚得後退了數十步,撞到了桌子上。
我爸臉色一白,險些摔倒。
我媽全身一顫,軟倒在地。
下一刻,她面無血色,又驚恐又悲痛地朝着冰箱爬去,嘴裏一直在喊:
「朝朝……朝朝……你怎麼了?
「不會的,朝朝……不可能的……朝朝!」
她抑制不住恐懼,又發自本能地慟哭。
終於,她爬到了人頭面前,不敢細看,卻緊緊抱住:「朝朝啊……不會的……不可能!」
聲嘶力竭時,她歪頭暈死了過去。
顧瑾穩住了身形,兩步跑近,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的臉。
「顧朝朝……是道具吧?你給我出來,你玩什麼鬼把戲!」
顧瑾朝着四周大喊。
他滿頭冷汗,手腳抖個不停,表情複雜到了極點。
我爸最先冷靜下來,他趕緊報警。
等到警察來了,我爸才猛然呼了口氣,一下子淚如雨下。
他顫顫巍巍地靠近我,聲音發顫地問法醫:「是不是道具?一定是假的吧?」
法醫不語,只是神色肅穆地開始工作。
顯然,那是真的人頭。
我爸再也扛不住了,癱倒在地,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精氣。
顧瑾見狀,轉身衝了出去。
他滿嘴的血,顯然咬碎了牙齒。

-12-
警方找到陸鳴時,他已經被顧瑾打得面目全非了。
再晚一步,陸鳴就要被活生生打死了。
我依舊在別墅裏遊蕩,只是安下了心。
我的女兒歲歲得救了。
她不用跟惡魔一起生活了,也不會餓死了。
數日後,警方押着陸鳴回到了別墅,指認作案現場。
陸鳴面如死灰,呆滯地在別墅ẗű⁼裏指認。
我爸媽和哥哥也來了。
我哥抓着一把刀,試圖衝進來殺了陸鳴,但被警察控制住了。
我爸面無血色,彷彿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
他指着陸鳴,嘶吼着:「你個畜生,爲什麼要那樣對我女兒!」
陸鳴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我媽崩潰大哭,一邊哭一邊朝陸鳴丟東西:「畜生東西,你罪該萬死,你不得好死!
「我女兒哪裏對不起你了!她那麼乖巧懂事,那麼賢惠!你個畜生還我女兒!」
陸鳴終於有了點反應。
他緩緩扭頭看向爸媽和哥哥,忽地嗤笑了一聲。
「你他媽笑什麼!老子弄死你!」顧瑾當場破防,發出野獸一樣的嚎叫。
陸鳴完全不怕,他繼續嗤笑:「我是該死,但最該死的是你們!
「你們在裝什麼?不是早就知道顧朝朝被我虐待了嗎?她不是滿身傷痕回去找過你們嗎?」
陸鳴一臉快意,「四年了,我也是玩夠本了,顧家的大小姐,被我當狗一樣虐待哈哈哈!」
「閉嘴!」我爸咆哮。
「閉什麼嘴?你們都知道的啊,我早就虐待顧朝朝了。」
陸鳴露出惡魔一樣的笑,「她剛懷孕,我就打她了,我還用菸頭燙她的胸哦,燙得滋滋冒煙,不知道多爽。
「對了,她打電話向你們求救時,我就在一旁偷聽,我並不阻止,因爲我看明白了,你們壓根不在乎顧朝朝!
「你們都不在乎她,我何必在乎她呢?」
陸鳴失心瘋一樣嘲諷,「我真得謝謝你們,送給我這麼一個極品,怎麼虐都行,謝謝啊!」
「我殺了你!」顧瑾徹底暴走,額頭青筋暴起,身體繃得彷彿鋼筋。
可惜壓根無法靠近陸鳴。
我爸說不出話來,一直用手摁住胸口,眼角全是淚痕。
我媽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只會喃喃自語:「畜生,你個畜生,爲什麼要那樣對待朝朝?她明明那麼乖……」
「爲什麼?」陸鳴一邊被警察押走一邊扭頭解釋,「因爲她爛啊,一個被幾百個男人玩過的賤貨,死了就死了唄!」
「你他媽說什麼?」顧瑾嘶吼。
「我說,你們把一個被玩爛了的人嫁給我,有什麼臉來問罪!」陸鳴理直氣壯。
我爸再也受不了了,衝過去想扇陸鳴:「閉嘴,不準侮辱我女兒!」
「老東西,是你另一個女兒告訴我的,你以爲老子是傻子嗎!」
陸鳴冷笑,「顧歡早就告訴我了,顧朝朝就是一個爛貨,是你們他媽的坑了我!」
我爸呆住了,身形站不穩。
我媽爬起來,難以置信地質問:「顧歡說了什麼?」
「你耳聾嗎?顧歡說顧朝朝在村裏被幾百個男人玩爛了,還流過產生過娃,你們竟然好意思把她嫁給我,當我是收垃圾的?
「老子玩死她,是你們的錯,跟我無關!」
陸鳴在狂笑中被押上了警車。

-13-
爸媽和哥哥呆呆地站在原地,每個人都止不住發顫。
我飄過去,聽見媽媽的自語:「不可能的……歡歡怎麼會那樣說?她明明經常跟陸鳴說朝朝的好話的……」
我爸囁嚅:「顧歡……顧歡在哪裏?」
沒人回答他。
顧瑾轉身就走。
爸媽回過神來,趕忙跟了過去。
我飄在他們身旁,一路趕到了醫院。
顧歡在醫院養傷。
其實她沒什麼傷,只是嚇壞了,不願意出院。
我們進入病房時,顧歡正在喝粥,臉色很紅潤,顯然已經好了許多。
見到爸媽和哥哥來了,顧歡立刻哭哭啼啼:「你們去哪裏了?留我一個人在這裏,我好怕!」
無人說話,都直勾勾盯着她。
她不明所以,繼續裝哭:「朝朝是不是真的死了?怎麼會那樣啊,太可憐了,早知道會這樣……哎。」
還是無人說話。
顧歡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她疑惑地看着三人:「爸媽哥哥,怎麼了?」
顧瑾率先開口:「顧歡,這些年你都跟陸鳴說了什麼?他爲什麼那麼仇視朝朝?」
顧歡臉色微變,不自然地捋了捋頭髮:「我跟陸鳴經常聯繫,我每次都誇朝朝啊,朝朝賢惠能幹,任勞任怨,是賢妻良母的不二選擇……」
「還有呢?」顧瑾邁前了一步,死死盯着顧歡。
顧歡臉色又變了變,接着撒嬌:「哥,幹嘛呀,人家本來就被嚇壞了,你們還這樣,我做錯了什麼?」
「老子問你,到底跟陸鳴說了什麼!」顧瑾猛地一聲暴喝,嚇得顧歡全身發麻。
她又驚又氣,向爸媽求助:「爸爸媽媽,哥哥喫錯藥了?我怎麼了?」
我媽一言不發。
我爸咬了咬牙,語氣陰沉:「你爲什麼那麼歹毒?我們什麼都向着你,你還不滿意嗎?
「你明知道陸鳴有暴力傾向,還污衊朝朝不乾淨,害得朝朝被陸鳴肆無忌憚地虐待!
「朝朝被分屍了,你滿意了!」
我爸的怒氣比顧瑾更甚。
顧歡瞬間僵住,慌亂地辯解:「我沒有!我……關我什麼事?」
「畜生!」我爸一巴掌抽了過去。
顧歡腦袋都歪了,嘴裏鮮血直流。
她驚呆了,不敢相信爸爸會打她。
她當即大哭起來:「憑什麼打我?顧朝朝被殺也能怨我嗎?又不是我殺的!」
「你比陸鳴更惡!」
我媽終於出聲了,她Ṱū́₂捂着臉痛哭流涕,憤怒和悲傷交織着,讓她看起來像瘋了一樣。
「我惡?顧朝朝打電話求救時,是誰罵她演戲的?」
顧歡不甘被罵,厲聲質問。
我媽一滯,緩緩蹲在地上,再也忍不住了,哭得死去活來。
顧瑾也被戳到了痛處,一把拽起顧歡朝着窗戶衝去。
「你個畜生東西,給我去死!」
他雙目通紅,徹底失去了理智,就這麼直挺挺地將顧歡推出了窗外。
十二層的高樓,寒風呼嘯。
顧歡只留下驚恐的哀號。

-14-
我被火化那天,屍體已經拼湊完整了。
入殮師手藝很好,讓我看不出被分屍過。
我發現,我死了比活着漂亮多了。
爸媽來看我了,送我最後一程。
哥哥由於殺了顧歡,將面臨法律的嚴懲,自然來不了了。
我注意到,父母兩鬢斑白,老態龍鍾,完全不像中年人了。
「乖女,媽媽是來跟你道歉的,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媽看着我的臉,淚水決堤。
「其實你五歲失蹤後,媽媽每天都很想你,夜夜以淚洗面,直到收養了顧歡,纔有了精神寄託。
「是顧歡幫我乃至全家人走出陰影的,所以我們都很愛她。」
媽媽擦了擦眼淚,「後來,你回來了,但跟我們想象中的活潑可愛截然不同,十年折磨,磨去了你的靈氣和過往痕跡。
「我們心疼無比,可你再也回不去了,久而久之,我們發現還是更喜歡顧歡。」
媽媽已經泣不成聲。
爸爸接過話語:「我們大錯特錯,我們本該更加愛你,撫平你十年來遭受的苦難,可我們……」
爸爸也擦起了眼淚,「我們內心還是愛你的,但又嫌你的木訥和自卑……你被陸鳴虐待,我們也有所察覺,可又怕插手波及生意。
「其實,我們想着今年的合作結束後,就正式警告陸鳴,要求他善待你,可我們萬萬沒想到,他會殺了你。
「原來,那晚的求救電話,你不是演的。」
爸爸痛哭起來,也說不下去了。
我耳邊全是父母的哭聲。
但我沒有一絲波瀾了。
這麼多年的苦難走過,我內心只念着歲歲了。
死亡可以讓人明白很多事。
比如我的父母和哥哥,他們明白錯了,但悔之莫及。
我也明白錯了。
我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渴求家人的愛。
我總覺得,我是顧家真正的女兒,我理應得到他們的愛。
所以七年了,我從不肯放棄。
哪怕被區別對待,哪怕被嫁給了家暴男,哪怕一次次求助被無視。
我始終保留着一絲希望。
直到,我死了。
死亡,超脫一切。
回首過往,其實我有很多逃離的機會。
被區別對待,離家出走便是了。
嫁給家暴男,逃婚便是了。
求助被無視,報警就是了。
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笑自己天真,也笑自己終於醒悟。
父母還在痛哭,見我被推進火化爐時,他們一度哭得失聲。
最後,他們捧着我的骨灰盒,將我埋在了公墓裏。
擺好祭品和鮮花後,他們撫摸着我的墓碑和照片,久久出神。
臨走前,我媽哀求:「乖女,想媽媽就託夢給媽媽,媽媽想見你,媽媽永遠愛你。」
她的話倒是提醒了我。
於是,當晚我給她託夢。
在夢中,我們見面了。
我媽激動萬分,一把撲了過來,可撲了個空。
鮮花盛開的夢境裏,我格外明豔。
但我沒有一絲笑。
我媽頓時手足無措,一邊流淚一邊小心翼翼地詢問:「乖女,媽媽知道在做夢,但媽媽還是想抱抱你。」
我輕輕搖頭,徑直囑咐:「我放心不下歲歲,我要求你們幫歲歲找一個好人家。」
我媽忙道:「不用不用,我們會照顧好歲歲的,我會把所有的愛都給她,以此來彌補對你犯下的過錯!」
她說完,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緊張而期待,像極了邀功的小孩。
但我只是搖頭。
我媽乾着急,淚水不自覺湧了出來:「乖女,我真的會照顧好歲歲的,你爲什麼不答應?」
「你不配。」
你們, 都不配!
我媽瞬間驚醒,睜眼看着空洞的天花板,呆呆地伸出雙手擁抱着空氣。
旁邊我爸也驚醒了,詢問怎麼了。
我媽開始小聲抽泣,隨着肩膀的聳動,愈發控制不住自己。
最後,在淒涼的黑夜裏, 哭得宛如悲鳴的母獸。

-15-
我在陽間徘徊了不少時日。
留戀我的女兒歲歲。
她被一個不錯的家庭收養了, 養母是律師,養父是醫生。
歲歲是他們家唯一的小傢伙。
小傢伙待了足足兩個月才適應下來, 開始能說會笑了,喫飯也嘎嘎香。
她還小, 不會記得很多人和事, 每天有得喫有得玩, 便開心極了。
我也開心極了,日夜都守着她, 凝望她。
我看見她的養母把她的髒衣服洗得乾乾淨淨, 把她的小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天熱了就在她後背塞一條毛巾,天冷了就給她戴手套。
她的養父倒是笨拙了些, 每天拿着一本《幼兒護理大全》翻來翻去,不知道研究些什麼。
有時候, 養父帶她騎自行車, 在她摔倒時也不扶, 只是鼓勵她站起來。
可把我看得心焦壞了。
不過,歲歲抹着眼淚站了起來, 比我想象中的要棒。
歲歲在這個家待了兩年。
六歲生日那天, 她吹滅了蠟燭, 突然說了一聲, 謝謝爸爸媽媽。
笨拙的養父驚呆ţû⁰了,眨巴眨巴眼,趕忙跑去廁所抹眼淚。
養母卻合不攏嘴,抱着歲歲親了好幾口, 彷彿在親蘋果一樣。
我看得欣慰, 也過去摸摸歲歲的頭。
歲歲,媽媽該走了。
轉身走向窗外, 歲歲突然抬頭看我:「媽媽, 再見。」
我一顫, 回頭對上她的目光, 她卻並沒有聚焦。
顯然, 她看不見我。
養母詫異問她:「歲歲, 你跟誰說話?」
「我的媽媽, 雖然我看不見她,但她一定一直陪着我。」
歲歲天真無邪, 「我媽媽受過很多苦, 很累很累了,我不想她累了,所以我要跟媽媽告別。」
她又看向我的位置ṱū⁰,鄭Ťüₓ重其事地揮手:「媽媽, 再見。」
我含淚一笑,隨風而去。
寶貝,再見。
ṭŭ̀⁷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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