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天氣預報翻身

我穿越了,帶着個能預報天氣的垃圾氣象系統。
系統毫無感情地提醒我半小時後有雨。
我嘆了口氣,認命地披上蓑衣,下地幹活去了。

-1-
有個標準的開頭是怎麼說的來着?
謝邀,人在古代,剛下……哦不,是剛穿過來,身份是父母雙亡,家徒四壁,暫居山野小破村的孤女,林小雨。
名兒挺應景,因爲我腦子裏哐噹一聲砸下來的,是個天氣預報系統。
就離譜。
別人穿越帶空間帶異能帶商城,再不濟也是個好感度系統,我帶個二十四小時精確到村級的天氣預報?
是讓我在古代開展農業氣象服務還是出門提前備傘啊?
「……所以,今兒個未時末有雨,大概……持續半個時辰。」我對着眼前愁眉苦臉看着曬穀場的老村長,硬着頭皮播報。
系統面板清晰得很:小雨,未時末下午三點開始,下午五點結束。
老村長將信將疑,但還是吆喝着讓村裏老少趕緊把穀子收一收。
幾個壯勞力嘴上嘟囔「這丫頭片子瞎說的吧」,動作卻沒停,前幾天我精準預判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保住了大家曬的糧食和柴火,算是勉強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只是也有不少人覺得我不過是碰巧。
畢竟幾時下雨,幾時雨停這事,誰能說的準呢?
未時末,天色準時暗下來,淅淅瀝瀝的雨點砸落,酉時初,雨勢減弱,慢慢停了下來。
當雨停時,村裏人看我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小雨丫頭,你是不是……」張大娘塞給我兩個還熱乎的粗糧餅子,欲言又止。
李大叔撓着頭,憋紅了臉問我,「那、那小雨丫頭,能給叔算算,明兒進山打獵運勢咋樣不?」
我:「……叔,我真不會算命。」
我只能告訴你明天山裏局部有雨,建議帶蓑衣。
「我懂,我懂,機緣未到,不能輕易泄露天機是吧?」李大叔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肅然起敬地走了。
我:「……」
行吧,你們高興就好。
這孤女人設勉強立住了,靠着精準提醒「帶蓑衣」和「收衣服」,混個溫飽不成問題。村裏人淳樸,對我這個能看天氣的孤女也算和善包容。
就是這系統雞肋得讓我心塞,地圖範圍鎖死在這個小山村,功能單一,除了看天氣屁用沒有。我甚至懷疑自己拿錯了穿越劇本。

-2-
這樣平靜地過了數月,村裏來了個生面孔。
來人是個女子,穿着看似普通的棉布裙,身姿卻挺拔,眉目間一股藏不住的銳氣,身後遠遠跟着兩個像是護衛的漢子,氣息精悍。
她一進村,便直接找上了我的家門。
「姑娘就是那位能知天時的?」她開口,聲音清泠,沒什麼情緒。
我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擺手:「不不不,您誤會了,我就是……就是對天氣變化比較敏感,瞎猜的,不準的。」
她靜靜看了我幾秒,也沒再多說什麼,只輕輕嘆了口氣,從袖中摸出一小塊銀子,大約一兩,放在我旁邊的破木墩上。
「打擾了。」她說完,轉身便要走。
那一兩銀子閃着誘人的光,夠我喫用好久,剛想收下,眼角的餘光瞥見系統面板突然彈出的,覆蓋了整個山谷區域的【紅色泥石流預警!!!】,我心底一驚,趕緊起身,直奔村長家而去。
「村長!!!!」一路跑到村長家裏,我顧不得坐下休息,只趕緊將自己看到的消息說了出來,「今晚……今晚山上可能有……」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並不知道在這個時代要如何稱呼泥石流。
我一咬牙,「總之,今晚不能上山,也不能去河谷附近!」
「還有,住在山腳的村民,今晚也必須得全部搬到村子裏來!」
村長很重視我的話,立刻就起身去吩咐村民,我鬆了口氣,剛想轉身回家,就看到剛剛那名女子正站在村長家門口,表情似笑非笑。
我對她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只小心翼翼地繞過她,回家了。
那一夜,雷暴轟鳴,暴雨如注,砸得我的茅草屋頂噼啪作響。
我縮在牀上,聽着外面可怕的風雨聲,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村民們是不是全都撤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消息也傳來了——出山的山路好幾處被沖垮了,尤其是那段臨河谷的道,發生了不小的泥石流,聽說滾落的山石和淤泥埋了半條道。
而山腳下的幾戶人家,屋頂也被巨石砸出了個巨大的窟窿,還好他們當晚都沒有在家,不然這會,人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至於那個女子,或是因爲聽到了我在村長家的話,又或是出於謹慎,當夜並未冒險離開,在村裏借宿了一晚,躲過一劫。
於是今日晌午,她又來了。
只是這一次陣仗與上一次截然不同。
她身後跟着約莫十來個勁裝男子,個個腰佩兵刃,神情肅殺,而她本人換了一身墨色勁裝,更顯利落。
一行人馬蹄聲碎,直接停在我的小破屋前,那氣勢,直接把我嚇得躲在屋裏,連出來都不敢出來。
她利落地翻身下馬,只一揮手,就有人立刻抬過來兩個箱子,一打開,其中一箱是嶄新的棉布絲綢,而另一箱是白花花的銀子。
「一點謝禮,聊表心意。」那女子語氣謙恭,也不進院門,只在屋外行了一禮。
我腿有點軟,上下兩輩子加起來,我都沒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子,我有點想要,但是又沒有那個膽子。
於是我戰戰兢兢挪到門前,隔着門板顫抖着謝絕,「不、不用了,我就是隨口一說,當不起……」
只是她不等我說完,就直接打斷了我的話,「姑娘大才,屈居山野未免可惜。可願隨我離開?我必以禮相待。」
跟她走?
我腦子裏警鈴大作。我這半吊子系統,誰知道出了這個村還管不管用,就憑我一個人的本事,出去估計分分鐘就會與世長辭,還不如在這個村裏苟着!
我也顧不上她看不看得見,只躲在門後瘋狂搖頭:「不了不了!我就在村裏挺好,而且我真的什麼都不會,真的只會看天氣!」
女子深深看了我一眼,沒再勸說,只道:「既如此,不便強求。這些禮物,務必收下。」
她留下東西,帶着人又走了。
等人羣散盡,我偷偷溜出門,看着那些東西,像看着一堆燙手山芋。
這可如何是好啊……

-3-
當晚,我正對着那盒銀子發愁怎麼藏,窗欞猛地發出一聲脆響,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手中短刃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我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呆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
就在那刀子要捅到我面前的瞬間,另一道更快的黑影從房樑上撲下,鐺地一聲格開短刃,與我眼前的刺客迅速纏鬥在一起。
打鬥聲短促而激烈,悶哼聲,重物倒地聲接連響起。
幾息之後,一切歸於寂靜。
救我的那個人身形高壯,蒙着面,看也沒看我,像拎小雞一樣一把揪住我的後衣領,腳下一點,猛地躥出破屋,踏着夜色,疾馳而去。
我嚇得緊閉雙眼,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感覺自己像個破口袋似的被人拎着一路顛簸。
不知過了多久,腳終於沾了地。
我雙腿發軟,勉強站穩,抬頭一看,冷汗又下來了。
這是一間陳設雅緻的房間,白天那個女子正坐在燈下,慢條斯理地擦着一把長劍,劍身映着燭火,寒光凜凜。
救我來的那個黑衣人無聲地行了一禮,退到陰影裏。
「姑娘可是嚇到了?」她放下劍,抬眼問我。
我牙齒都在打顫,說不出話,只能拼命點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語氣平淡,「你可知,如今你的名氣,可不侷限於這小小的村落……還有很多如我一般的人,想要將你攬入麾下。」
「你拒絕我的招攬,消息傳出去,旁人只會覺得你待價而沽,或者……已爲我所用。」
她起身,走到我面前:「不肯效力,又身懷異寶,你說,今晚這樣的刺殺,會是最後一次嗎?」
我被嚇得渾身一抖,臉色煞白,這古代世界比我想象的兇殘一萬倍!
「我、我真的只會看天氣!別的什麼都不會!我沒撒謊,你相信我!」我帶着哭腔,老實交代,只求保住小命。
她聞言,忽然笑了,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只會看天氣?」
她重複了一遍,然後朝我伸出手:「那也夠了。我再問一次,願不願意跟我走?至少,我能保證你不明不白地死在某個夜裏。」
我看着她的手,又想想那冰冷的刀鋒和剛纔懸空提溜的體驗,毫不猶豫地抓住,點頭如搗蒜:「跟!我跟您走!」
什麼系統雞肋,什麼地圖限制,我先活下去再說!
將她給我的銀兩和布匹分給一直照顧我的村民,我轉身上了她的「賊船」。
與她同行的,除了護衛,還有一名看起來很不好惹的女子,侍衛們見她青嵐姑姑,我也跟着叫了一次,但卻被她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於是我老老實實蹲在馬車裏,連頭都不敢冒,只在每天特定時間說一下明日的天氣情況。
「明日有大風,建議車隊靠山壁緩行。」
「前方三十里,明日辰時起有大霧,不易趕路。」
「明日有暴雨,連續三日,需提前尋找高地紮營避雨。」
每一次我的預判都精準得令人髮指。
起初隊伍裏那些質疑和好奇的目光,漸漸全都變成了驚異和恭敬,就連青嵐姑姑,在給我送乾糧時,眼神都緩和了不少。
而我更驚訝地發現,隨着馬車遠離小山村,我腦中那個系統面板,地圖範圍竟然開始自動擴展!
從最初只有山村周邊一小片,到能顯示沿途山脈河流,等最終抵達目的地——一座氣勢恢宏、守衛森嚴的府邸時,我係統面板的地圖,已經遼闊到堪比現代一個省的大小了。
雖然功能依舊只有天氣預報,但範圍卻已經從村級氣象站升級成了省級氣象中心。
我扒着車窗,看着眼前朱門高牆,甲士林立的府邸,再看看腦海裏廣闊的地圖。
新地圖上,代表暴雨的深藍色圖標,正在某個區域緩緩凝聚。
我深吸一口氣,揣着我好像沒那麼沒用的天氣預報系統,一腳踏入了這個未知而波瀾壯闊的世界。
好像……穿越過來也不全是倒黴?

-4-
我連車都沒下就被拉進一間小院,美美喫了一頓又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我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軟和的被褥,乾淨的屋子,還有小丫鬟按時送來的熱飯熱菜,這待遇比我那漏風漏雨的小破屋強了不止一百倍。
可我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總覺得這安穩像偷來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得還回去。
把我從小村子裏帶出來的那個女人一直沒露面。我也不敢多問,每日就窩在小院裏,除了喫就是睡,最多在院子裏曬曬太陽,活得像個被圈養的米蟲。
直到那天,我正捏着一塊桂花糕往嘴裏送,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我抬頭一看,手一抖,糕差點掉地上。
進來的人正是她。
屋裏那個負責給我送飯送點心的小丫鬟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慌慌張張地行禮,聲音都帶着顫:「奴婢參見安樂公主。」
公主?!
我嚇得喉頭一哽,那塊還沒來得及嚥下去的桂花糕差點卡在了嗓子眼,還好我反應夠快,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勉強把點心順了下去。
我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行禮?怎麼行?跪還是不跪?
我對下跪實在有點牴觸,可不行禮會不會被拉出去砍頭?
我大腦一片空白,就這麼手拿着茶杯坐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安樂公主倒是沒在意我的失態,她今日穿得比之前更素雅些,但通身的氣度卻愈發顯得尊貴逼人。
「小雨姑娘在這住得可還習慣?」她開口,語氣還算溫和。
……
我只看着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倒是也不在意,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轉身帶着人離開了,留下滿屋的寂靜和一個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我。
等到她走後,我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杯子裏的水都被晃了出來。
公主……她居然是個公主!
在村子裏的時候,我猜到她身份肯定不一般,非富即貴,但真沒想到能貴到這種地步……
她把我這麼個只會看天氣的閒人養在這裏,到底想幹嘛?我都說了,我只會預測天氣啊!
往後我的安穩日子,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下去……
心裏揣着事,喫東西就容易走神。
不知不覺,我把一整碟桂花糕都喫完了,還順帶了半盤杏仁酥。
到了晚上,我更是一個沒忍住,就着一盤紅燒蹄髈喫了兩大碗米飯。
等到夜裏躺上牀,我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胃裏沉甸甸地脹得難受,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沒辦法,我只能爬起來,摸着黑披上外衣,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在小小的院子裏來回踱步,指望能快點消化。
我一邊揉着肚子一邊瞎琢磨,時不時的還抬頭看一眼天空高懸的明月,止不住嘆息。
怎麼別人穿越的系統都是金手指,我這個……
哎!

-5-
第二天,我起晚了。
剛一睜開眼,我就看到了系統面板上那個暴雨紅色預警,地點是在京城西面的幾個村子。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紅色預警的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清晰標註:「五日後,特大暴雨,持續一日夜,伴有山洪及泥石流風險。」
我心臟怦怦直跳,這次和以前不一樣。
以前預警範圍小,時間近,最多提前半天一天,這次足足提前了五天,範圍還這麼大……
這系統,升級了?
我坐在牀上,盯着那面板,心裏亂成一團麻。
說不說?
說了,萬一不準,我這剛混上的「飯票」是不是就到頭了?
安樂公主看起來好說話,可她畢竟是公主,誰知道真惹惱了會是什麼下場?
可不說……京城西面,那也是有好幾個村子的。
我想起自己剛穿來時待的那個小山村,想起張大娘的餅子,李大叔撓頭的模樣。
雖然不是一個地方,但那些人,大概也是一樣的吧?靠着土地喫飯,看天過日子。
我咬了咬牙,胃裏昨晚塞下去的蹄髈和米飯有點頂得慌。
不管了!說了可能倒黴,不說我可能這輩子都睡不着覺。
我猛地掀開被子下牀,連頭髮都顧不上梳,正好看見送早飯的小丫鬟推門進來。
我幾步衝過去,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嚇了一跳,食盒差點脫手。
「我、我要見公主!」
她倒是很快鎮定下來,放下食盒,轉身就走了出去。
我坐立不安地在房間裏踱步,一口東西也喫不下,時不時瞟一眼系統面板,那紅色標記刺得我眼睛生疼。
沒過太久,腳步聲傳來。
我滿懷希望地抬頭,進來的卻不是安樂公主,而是面色冷峻的青嵐姑姑。
「公主無暇分身。」她言簡意賅,目光在我未梳洗的頭髮和皺巴巴的睡衣上掃過,帶着審視,「有何要事,可與我說。」
算了,和誰說都一樣,只要能提前預警,就能救下很多人的性命。
我深吸口氣,將暴雨預警告訴了眼前的人。
「青嵐姑姑,請您轉告公主。五日後,京城以西,大致……大致是宛平,房山一帶,會有大雨……」
青嵐姑姑的眉頭蹙了起來,「大雨?」
我點頭,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暴雨紅色預警這事,「最好把人挪到高處,河谷處也要萬分小心。」
青嵐又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我臉上停留許久,似乎是在判斷我話中的真假,或者是我是不是得了失心瘋。
最終,她什麼也沒問,只是神情極其嚴肅地點了下頭:「知道了。我會即刻稟報公主。」
說完,她轉身大步離開,裙角帶風。

-6-
青嵐姑姑走後不過半天,我就被兩個侍女請出了小院。她們手腳利落地給我換了身方便行動的棉布衣裙,半扶半架地把我帶到了公主府門口。
安樂公主已經等在那裏,一身便於騎射的胡服,更顯英氣,她身邊跟着十餘名護衛,青嵐姑姑也在其中,面色依舊冷硬。
「小雨姑娘,」公主見我出來,語氣倒是溫和,「事關重大,我想請你隨我親往西山一帶查看,你的預感,或許在現場能更清晰些。」
我看了看她身後那些帶刀侍衛,又看了看那輛馬車,把到了嘴邊的推辭嚥了回去。
這陣仗,擺明了不是在徵求我的意見。
我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被侍女攙扶着爬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西行,速度極快,顛得我五臟六腑都快移了位。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我們就抵達了目的地,在一處可以俯瞰下方散落的幾個村莊和蜿蜒的河谷的山坡處Ťū́²安營紮寨。
系統面板上,那個暴雨紅色預警圖標依舊刺眼地閃爍着,甚至比在公主府時更加清晰——現在它的範圍已經精確到了具體的村落和山谷,某些區域還被特別標註了【高危】字樣,令人心驚肉跳。
按我所說,公主帶來的侍衛們立刻分頭行動,持着公主的手令,前往各村召集里正和鄉老,要求他們將低窪處和河谷附近的村民緊急疏散到指定的幾處高坡。
過程並不順利。
村民們故土難離,看着還算晴朗的天空,對突如其來的遷移令將信將疑;侍衛們人數有限,磨破了嘴皮子,進度依舊緩慢。
我站在坡頂,焦急地不住向下張望,而安樂公主站在一旁,將我的焦灼盡收眼底。
她沉默片刻,對身旁一名屬官淡淡吩咐了幾句。
很快,新的命令便被傳達了下去:自願攜帶三日干糧衣物即刻遷至高處的壯丁,每人當場賞銀一兩,若能勸說並協助鄉鄰一同遷移者,按成功勸離人數另有重賞。
此令一出,效果立竿見影。
原本拖沓觀望的人們動了起來,互相招呼着,攙老扶幼,收拾細軟,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數倍。
高坡上很快搭起了臨時的窩棚,人聲漸沸。
但這麼多人驟然聚集,摩擦和怨言也隨之而來。
有人抱怨地方擁擠,有人擔心家中財物,更有人看着雖然積了雲層但遠談不上可怕的天空,對着公主侍衛的方向指指點點。
一名屬官模樣的男子快步走到安樂公主身邊,低聲道:「公主,民衆怨聲漸起,且看這天色……雖確有雲層,但似無暴雨之兆。如此興師動衆,若最終……只怕有損您的聲譽。」
安樂公主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無妨。此事是小雨姑娘預知,而她此刻亦在此地。」
她側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深邃難測,「若是不準……想必小雨姑娘,也會給衆人一個說法,給本宮一個交代,不是嗎?」
我後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意,頭皮發麻,我僵着臉點點頭,目光挪向別處,不敢再和安樂公主對視,心底瘋狂祈禱:系統大爺,親爹,這次可千萬給力點啊!不然我怕是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第二日,天空的雲層明顯厚重了許多,壓得低低的,空氣中瀰漫着一種潮溼的,山雨欲來的沉悶。
一些有經驗的老農眯着眼看了半晌天際,臉色漸漸凝重,不住搖頭嘀咕:「這雲……看着邪性啊……」
不安的情緒在臨時聚居點蔓延開來,之前的抱怨聲小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張的寂靜。
當夜,毫無徵兆地,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夜空,緊隨其後的炸雷彷彿就在頭頂爆開,暴雨如同天河決堤,傾盆而下,瞬間籠罩了整片天地。
雨點密集得砸在人身上幾乎發疼,狂風捲着雨水,抽打着臨時搭建的窩棚,發出可怕的聲響。
黑暗中,只能聽到震耳欲聾的雨聲、雷聲,以及隱約從山下傳來的,令人心驚的轟隆聲——那是山洪和泥石流的聲音!
人們擠在窩棚裏,瑟瑟發抖,臉色煞白。
藉着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他們能看到山下原本熟悉的村莊田地以及河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渾濁的洪水吞噬沖毀……
暴雨毫無停歇之意,瘋狂地連續傾瀉了整整兩日兩夜。
當雨勢終於漸漸變小,天空微微放亮時,劫後餘生的人們走出窩棚,望着山下已成一片澤國的家園,個個目瞪口呆,面無人色。
死寂之中,不知是誰先帶的頭,僥倖逃生的人們紛紛朝着安樂公主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恰在此事,天邊出現一道彩虹,剛好就在安樂公主背後,一時間,公主得天女相助一事,在衆人口中傳播開來。

-7-
雨後的高坡上,泥濘不堪,空氣中瀰漫着潮溼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腥氣,劫後餘生的人們跪伏在地,向着彩虹下的安樂公主叩拜,口中唸唸有詞,皆是感激與尊崇。
但我卻沒空去看那神聖的一幕。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腦海裏那個再次發生變化系統面板吸引過去了。
這東西……升級速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代表暴雨的紅色圖標已經徹底消失,然而,在面板的左上方,一個之前從未見過的黃色三角感嘆號標誌正在不斷閃爍,下方則是一行清晰的小字。
【區域疫情(腸道類)二級預警:洪水後水源污染、人員聚集,疫情爆發風險高。建議:隔離病患,消毒水源,注意飲食衛生。】
我盯着那行字,剛想開口提醒,卻發現根本不用我多嘴。
安樂公țṻⁿ主身邊那位看起來十分乾練的屬官,已經在一片嘈雜中開始高聲指揮起來:「所有人聽令!以家族爲單位,分開區域駐紮,不得混雜!」
「立刻去領取艾草木炭,在各處點燃燻燒。」
「嚴禁任何人直接飲用河渠之水,所有飲水必須燒沸!」
「發現有嘔吐、腹瀉、發熱者,立即單獨隔離,報予我知道!」
命令一條接一條,清晰果斷,顯然對此早有預案和經驗,侍衛和臨時組織起來的青壯立刻行動起來,原本有些混亂的營地開始變得有序。
我默默閉上了嘴,把到了喉嚨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得,看來這系統預警功能在古代精英階層面前,有時候顯得有點雞肋。
他們或許無法提前五天預知暴雨,但對暴雨之後可能發生的次生災害,心裏門清。
我縮了縮脖子,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別再出頭了。
言多必失,萬一說多了哪句不對,被當成妖言惑衆就慘了。
不知過了幾日,洪水漸漸退去,臨時帶來的和從水裏搶出來的那點糧食與藥材木炭一類也快要見底,營地裏的氣氛重新變得焦灼不安。
就在人心惶惶之際,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響。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開了過來,旌旗招展,甲冑鮮明,比安樂公主來時的人馬多了數倍不止,也更顯奢華。
爲首一人,騎着通體雪白的駿馬,身穿繡金蟒袍,面容與安樂公主有幾分相似,卻帶着一股陰柔的俊美,嘴角噙着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勒住馬,目光在狼狽的營地掃過,最後落在安然站在坡上的安樂公主身上。
「皇姐辛苦了。」他面上帶着關切,但說出的話卻顯得陰陽怪氣,「聽聞此地災情嚴重,父皇心中甚爲憂慮,又恐皇姐勞心勞力,傷了鳳體,特派皇弟我來接替皇姐,主持善後事宜。」
「還請皇姐安心回京休養,這裏的一切……自有皇弟我代爲處置。」
「好了,皇姐,接旨吧?」
我混在人羣裏,踮着腳也看不清安樂公主此刻的表情,但我身邊的青嵐姑姑周身的氣息卻瞬間冷了下去,拉着我胳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力度大得我差點叫出來。
安樂公主只沉默了片刻,便跪地接旨,之後,她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甚至沒有多看那三皇子一眼,便徑直走向自己的馬車隊伍。
青嵐姑姑狠狠瞪了那三皇子一眼,幾乎是拽着我,跟上了公主的腳步。
回程的氣氛比來時沉悶了無數倍。
安樂公主回到府中後,便深居簡出,再未踏出府門半步,彷彿真的只是回京休養了一般。
而我,則對着腦海裏系統面板上那個已經從黃色【二級預警】升級爲橙色【三級預警】的疫情警報,坐立難安。
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自己的沒用,系統除去提示疫情預警外,建議措施變得更加具體,甚至列出了幾種可能流行的疫病名稱和初期症狀。
三皇子那邊……他真的能控制住疫情嗎?看他那樣子,就不像個會真心實意救災的人。
我緊張地嚥了咽口水,看着桌上還冒着熱氣的飯菜,第一次覺得沒了胃口。
猶豫再三,我還是找上了安樂公主,將或許會有疫病橫行一事說出。
安樂公主皺眉,叫來了在書房門外守着的青嵐姑姑,低聲交代了幾句。
沒多久,青嵐姑姑便匆匆而來,神色很是難看,她附在公主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混賬!!」公主將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空,「他怎麼敢……」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他竟然敢在這事上……當真是爭權奪利沒了腦子!!」
安樂公主喘着粗氣坐下,目光看到還在書房當中的我,站起身來行了一禮,「此事……我代諸位百姓謝過先生。」
「我那個混賬弟弟……讓先生看笑話了。」
「還請先生將事情說得更詳細些,好讓我能多救些人命。」

-8-
我將系統面板上能看到的種種儘可能詳細地說了出來。
安樂公主聽得極其認真,期間甚至招手讓青嵐姑姑取來了紙筆,親自記錄了幾處關鍵。
然而,這件事後,公主府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安樂公主並未如我所想的那樣,立刻雷厲風行地派人出去做什麼。
她只是深居簡出,每日不是看書就是撫琴,彷彿真的被那道休養的旨意困住了手腳。
而系統面板上的疫情預警,範圍卻在日益擴大,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出現了標註已爆發的紅色區域。
實在按捺不住,我再次求見安樂公主。
她正在小亭中煮茶,氣定神閒,水汽嫋嫋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先生所言,我豈能不知?」她輕輕嘆了口氣,放下茶匙,語氣帶着一絲無奈的疲憊,「只是父皇嚴令我在府中思過,無詔不得出府半步。」
「如今這府外,明裏暗裏,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就算有心,也是無力啊。」
看我一臉不信和焦急,她站起身,「先生隨我來。」
她帶着我,在公主府各處隨意地走動起來。
果然,公主府中,凡是能出現的地方,都被人圍了起來。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先生現在可信了?」安樂公主站在一株花樹下,抬頭看着高聳的府牆,「非我不願,實不能也。」
安樂公主轉過頭來看我,「不過先生也不必心急,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出手。」
「先生可窺天時,知吉凶,這是先生之能,然人心算計,先生或許……就要略遜一籌了。」
我看向她,微微點了點頭。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
安樂公主出府了,她帶着我給的藥方,去了府外。

-9-
幾日後,安樂公主才一臉疲憊地回了公主府。
「先生,」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聲音也帶着沙啞,「若欲擇一吉日,舉行祈天消災,撫慰民心的儀式,先生以爲,何時最佳?」
我愣住了。
吉日?我哪懂這個?我只會看晴天雨天啊!
我低頭假裝沉思,實則飛快地掃了一眼腦海裏的系統面板。
我抬起頭,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高深莫測:「十五日後,午時三刻。」
安樂公主微微挑眉,似乎在等我的解釋。
我硬着頭皮,指了指天空:「那一日……天有異象,或有日食。」
除了那天之外,選哪天日子應該都差不多。
安樂公主的眼睛卻瞬間亮了起來,她再次向我鄭重地行了一禮:「多謝先生指點!」
說完,她便匆匆離去,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雖然我無數次強調我只會預測天氣,但這似乎一點也不妨礙公主府上下對我越來越恭敬,甚至帶上了某種敬畏。
時間久了,我也就麻木了,懶得再解釋。
算了,能喫飽穿暖有安全感就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這比什麼都重要。
但人要是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喫飯都不利索。
安樂公主前腳剛離開沒多久,我正對着桌上新送來的點心琢磨先喫哪塊,院外就傳來一陣嘈雜的喧譁聲,夾雜着侍衛的呵斥和一個極其囂張跋扈的年輕男聲。
「滾開!本皇子奉父皇旨意,特來探望皇姐府上的『天女』,你們是什麼東西,也敢攔我?!」
是那個三皇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腳步聲伴隨着爭吵聲越來越近,砰的一聲,我院子的門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推開。
青嵐姑姑擋在門口,背影挺拔,「三殿下,此處是公主內院,不便接待外客。還請您移步前廳。」
「呵,」三皇子一聲冷笑,充滿譏諷,「青嵐,一條看門狗而已,也配跟本皇子說話?滾開!再不讓開,別怪本皇子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青嵐姑姑依舊寸步不讓,但氣氛已經劍拔弩張到了極點。
我坐在屋裏,手心冒汗。
看這情形,青嵐姑姑怕是攔不住這位明顯來找茬的三皇子。
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裙,主動站起身,向外走去。

-10-
我走到門口,剛抬眼看向門外那位,就猛地一愣,後面準備好的說辭都卡在了喉嚨裏。
這……這是那個上次見面還趾高氣揚,陰柔俊美的三皇子?
眼前這人,面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蠟黃,眼窩深陷,嘴脣乾裂毫無血色,原本合體的蟒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空蕩,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虛弱。
他雖然極力挺直腰背,擺出囂張的架勢,但那微微顫抖的手指和略顯急促的呼吸,都昭示着他身體出了大問題。
他這樣子……不會是染上疫情了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幾乎是本能地向後退了兩小步,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我這細微的動作和瞬間變化的臉色,顯然沒能逃過三皇子的眼睛。
他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眼神陡然變得陰鷙難看,他像是被我的反應刺痛了最敏感的神經,猛地一揮手臂,粗暴地甩開了身邊還想勸解什麼的侍從。
他死死盯着我,胸口起伏了幾下,似乎想發怒,但最終還是硬生生壓了下去,重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呵……今日一見,『天女』果然非凡人,」他聲音沙啞,帶着一種令人不適的黏膩感,「這番風度,真是令本皇子一見傾心。」
「天女屈居在這公主府做個不見天日的幕僚,未免太過委屈……不若隨本皇子回府?」
「本皇子必以側妃之位相迎,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豈不比在這裏強上百倍?」
側妃?
我看着他蠟黃的臉,瘦削得彷彿風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心裏頓時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嫌棄。
不是我吹,安樂公主給我安排的這幾個守在院子附近的侍衛,ẗū́¹哪個不是人高馬大,體格健壯?
雖然平時都板着臉,但仔細看,眉眼各有特色,很是養眼。每日光是看着他們巡邏站崗,都覺得心情舒暢。
眼前這位三皇子,跟他們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根本上不了檯面。
見我沉默不語,臉上似乎也沒什麼驚喜動容的神色,三皇子眼底閃過一絲焦躁和不耐。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聲音又提高了幾分:「若是姑娘覺得側妃之位委屈了……正妃!本皇子許你正妃之位!如何?!」
此話一出,我身旁的青嵐姑姑都猛地抬起頭,目光牢牢釘在我的臉上,似乎在審視我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正妃?
我心底更加嫌棄了,就他這個小身板,正妃側妃有什麼區別?

-11-
看到我眼中的嫌棄,三皇子臉上的笑容終於徹底消失了,他冷哼一聲,目光像毒蛇一樣在我臉上剮過。
「不識抬舉!」他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既然你執意要跟着我那好皇姐,那就別怪本皇子日後……無情!」
說完,他猛地一甩袖袍,因爲動作太大又牽扯到病體,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在侍從的攙扶下,轉身踉蹌着離去。
我探着頭,看着他幾乎是被半架着慢慢走遠的背影,心裏有點震驚。
就……就這麼走了?
他好像……還怪好說話的?
青嵐Ťū⁼姑姑看着三皇子一行人消失在院門外,緊繃的肩膀才微微放鬆下來。
她轉過身,對我行了一禮,語氣帶着歉意:「讓先生受驚了。三殿下他……想必是得了公主殿下此刻不在府中的消息,纔敢如此硬闖。」
我擺了擺手,「沒事沒事,在府裏呆得也挺無聊的,偶爾有這麼個熱鬧看看,也挺……新奇的。」
就是有點費心臟。
青嵐姑姑似乎被我這話噎了一下,看我的眼神更加複雜了,最終只是默默退到一旁,加強了院落的守衛。
是夜,我正對着燭火發呆,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是安樂公主。她換了一身常服,髮間釵環盡卸,臉上帶着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清亮。
「先生,」她走進來,語氣溫和,「今日我那不成器的皇弟貿然來訪,驚擾先生了。」
我搖搖頭,剛想說「沒事,他也就說了幾句難聽話」,話還沒出口,就聽到幾聲巨響,房門和窗戶幾乎在同一時間被人從外面暴力撞開。
三四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撲入屋內,手中鋼刀在燭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直取安樂公主與我。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只來得及驚呼一聲,就被安樂公主猛地一把推開,踉蹌着摔倒在地。
只見安樂公主反應極快,順勢抄起手邊的一張梨花木圓凳,猛地掄圓了砸向最先衝過來的黑衣人。
「鐺」的一聲脆響,木屑紛飛,那黑衣人被砸得後退半步,顯然沒料到這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竟有如此身手和力氣。
但對方畢竟人多,而且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另外兩人刀光交錯,已經封住了安樂公主的退路。
安樂公主以一敵三,憑藉着一股狠勁和手中的木椅勉強周旋,但明顯落於下風,險象環生。刀鋒幾次擦着她的衣角掠過,看得我心驚肉跳。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院外終於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喝聲。
「有刺客!保護公主!保護先生!」
那三名黑衣人見形勢不妙,彼此對視一眼,極爲默契地虛晃一招,毫不猶豫地棄了手中刀,身形一縱,便如同夜梟般迅捷地掠出破開的門窗,瞬間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侍衛們追了出去,但顯然對方接應早有準備,很快回報說追丟了。
安樂公主丟開已經砸變形的圓凳,氣息微喘。她走到門口,彎腰拾起一名黑衣人丟棄的鋼刀,就着燭光,仔細看了看刀柄和刀背上某處不甚起眼的雕刻花紋。
她冷笑一聲,語氣篤定,「是我那三皇弟養的人。」
我還坐在地上,驚魂未定,聽到這話,腦子裏那根一直沒接上的弦猛地搭上了。
「所以!」我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又氣又怕,聲音都提高了八度,「所以之前在村子裏的那個晚上,要殺我的人也是他派來的吧?!」
安樂公主似乎沒想到我突然提起這茬,愣了一下,才遲疑地點了點頭。
「兩次了!!」我氣得簡直要跳腳,也顧不上什麼尊卑禮儀了,「他是不是有病?!」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動刀動槍的?!這人怎麼這樣啊!素質真差!」
我一股腦地把憋了許久的驚嚇和委屈全吼了出來,胸口劇烈起伏着。
安樂公主看着我氣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的樣子,面色的神情似乎有些尷尬。
「先生息怒,此事,我必定會給先生一個交代。」
說完,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沒再多言,轉身帶着人離開了,留下滿地狼藉和一個氣得快要冒煙的我。

-12-
幾日匆匆而過,轉眼便到了系統預言日食的那一天。
天色從清晨起就有些異樣,並非陰天,而是一種說ṱŭ₌不清的沉悶,連鳥雀的鳴叫都稀疏了許多。
公主府內氣氛微妙,透着一種壓抑的緊張。安樂公主一早就離了府,府中只剩下嚴陣以待的青嵐姑姑和加倍警戒的侍衛。
果然,將近午時,天色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
並非烏雲蔽日,而是那輪高懸的太陽,彷彿被什麼無形之物悄然啃食,缺了一角,然後那缺失的部分越來越大,天地間的光線迅速衰減,溫度也似乎下降了些許。
白晝彷彿被竊取,換上了一層昏黃詭異的暮色。
府中難免起了一陣騷動,低低的驚呼和竊竊私語聲從各處傳來。
但青嵐姑姑顯然早有準備,她神色肅穆,帶着一隊親衛在各處巡視安撫衆人:「不必驚慌,各司其職,不得妄議!」
她一邊說着,一邊特意加派了人手,將我所在的小院團團圍住,幾乎是水泄不通。
我隔着窗戶,能看到外面影影綽綽站滿了持刀的護衛,氣氛比上次三皇子闖進來時還要凝重。
我呆在屋裏,沒點燈,只是默默地看着系統面板上那個精確到秒的倒計時。
黑暗達到極致,窗外幾乎如同黃昏,一種近乎恐怖的寂靜籠罩下來。
然後,倒計時歸零。
面板上的提示變爲【日食結束】。
幾乎就在同時,天際那輪被「吞噬」的太陽,邊緣開始重新迸射出耀眼的光芒,黑色的陰影一點點褪去,光明以緩慢但不可逆轉的速度迴歸人間。
當最後一絲陰影離開太陽的臉龐,萬丈金光再次潑灑而下,驅散了所有詭異的昏暗和寒意,世界重新變得清晰而明亮。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
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陽光毫無遮擋地傾瀉進來,帶着劫後餘生般的暖意。
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安樂公主那邊到底怎麼樣了。

-13-
安樂公主一直沒有回來。
府中上下瀰漫着一種壓抑的氣息,連每日定點巡邏的侍衛們,腳步似乎都比往日沉重了幾分。
青嵐姑姑面色一如既往的冷硬,但偶爾蹙起的眉頭和更頻繁地望向府門外的動作,還是泄露了她的一絲焦灼。
我心裏也跟着七上八下,那日食是準時來了也準時走了,結果怎麼樣卻完全沒消息。
公主那裏該不會……出了什麼岔子吧?
但好在,每天的飯食依舊準時送來,而且一如既往地好喫,巡邏的侍衛們也依舊身姿挺拔,賞心悅目。
我扒着窗戶看看風景,再看看人,焦慮倒是被美食和美色撫平了不少。
混喫等死的日子,似乎……也不賴?
不知具體過了幾天,在一個天色灰濛濛的午後,京城的方向,忽然傳來沉重而悠長的鐘聲。
一聲,兩聲……連綿不絕,帶着一種宣告天地鉅變的沉重感。
我還沒明白過來這鐘聲意味着什麼,就見府中瞬間像是被投入滾水的螞蟻窩,雖然依舊沒有大的喧譁,但所有人的動作都明顯加快了。
青嵐姑姑的身影出現在庭院中,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速將府中所有顏色鮮亮的裝飾、燈籠、幔帳全部撤下!開庫房,取白布!」
命令一道道傳下去,下人們腳步匆匆,卻井然有序,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整個公主府原本還有的一些暖色調迅速消失,被一片素白所取代。
整個過程快得驚人,而且條理分明,彷彿早就排練過無數次,就等着這一聲鐘響。
我站在廊下,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老皇帝……沒了?
幾天後,府裏的白布還沒撤下,一隊穿着宮內服飾,氣質明顯不同於公主府侍衛的人來到了府上。
爲首的是一個面白無鬚、聲音尖細的中年人,態度倒是異常恭敬,對着迎出來的青嵐姑姑行了禮,又朝着我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
「奉新皇旨意,恭請先生入宮。」
青嵐姑姑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最終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我就這麼有點懵地被請上了一輛比公主府馬車更寬敞,更豪華的馬車,一路無話,直接駛入了那硃紅高牆,守衛森嚴的皇宮深處。
馬車最終在一處極爲幽靜雅緻的宮殿前停下。
我被宮人引着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殿內的安樂公主。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悲慼,但那雙眼睛亮得驚人,眉宇間那股壓抑已久的銳氣和意氣風發,幾乎要破開那層悲傷噴薄而出。
她見到我,立刻快步迎了上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恭敬與熱切。
「先生一路辛苦。宮中事務繁雜,暫且只能委屈先生先在此處安歇。此地一應物品俱全,宮人皆可信賴,先生可放心居住。待過兩日,一切安定下來,朕必再爲先生安排更合心意的住所。」
朕?
安樂公主真的……成了皇帝了?!
我被她這句自稱砸得有點暈,只能愣愣地點點頭,被她親自引着在殿內轉了一圈。

-14-
我在那處偏殿裏住了下來,喫穿用度無一不精,宮人對我也恭敬得近乎畏懼,連走路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出。
可我總覺得不自在,這皇宮好是好,就是太大了,也太安靜了,規矩多得嚇人。
我還是更喜歡公主府那個小院,至少還能偶爾看到青嵐姑姑和那些熟悉的侍衛臉孔。
又過了些時日,老皇帝的喪禮似乎徹底結束了。
一天早上,我正無聊地趴在窗邊,看着外面院子裏幾棵叫不出名字的花樹,琢磨着這古代皇宮的綠化搞得還真不錯,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異常整齊的腳步聲和某種莊嚴肅ţŭ̀⁸穆的唱喝聲。
一隊人馬在一個老太監的引領下,徑直走到了我居住的殿門外。
那老太監展開一卷明黃色的絹帛,用那種特有的尖細嗓音,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前面一大堆駢四儷六、之乎者也的話我聽得雲山霧罩,什麼「天降祥瑞」、「庇佑蒼生」、「深沐天恩」……直到最後幾句,才猛地把我飄遠的思緒給拽了回來——「……特敕封爾爲當朝國師,欽此!」
國……國師?!
我趴在窗臺上的手一滑,下巴差點砸在窗欞上。
我沒聽錯吧?封我?當國師?!
公公唸完聖旨,笑眯眯地,甚至帶着幾分諂媚地上前一步,將那道明晃晃的聖旨卷軸,雙手捧到了我面前。
「恭喜國師大人,賀喜國師大人!陛下隆恩,大人還ṱů₃不快領旨謝恩?」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腦子裏嗡嗡作響,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搞沒搞錯啊?!封我爲國師,沒問題嗎?!
我真的只會預報天氣啊!

-15-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腦子裏嗡嗡作響,像是有一萬隻蜜蜂在開派對。
國師?
誰?
我嗎?
那老太監還捧着聖旨,臉上堆着諂媚的笑,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灼得我皮膚髮燙。
騎虎難下。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着手,接過了那捲明黃色的絹帛。
老太監似乎鬆了口氣,又說了許多恭維的話,這才帶着人浩浩蕩蕩地退了出去。
留下我一個人抱着那捲聖旨,站在華麗卻空曠的宮殿裏,只覺得這東西燙手得很。
國師……這頭銜聽起來很厲害,可具體要幹嘛?祭天?求雨?觀星?測算國運?
我只會盯着腦子裏那個面板念天氣預報啊!超額服務真的一點都不會!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在這種懵逼和焦慮中度過。
雖然喫穿用度又提升了一個檔次,身邊伺候的宮人也更多更恭敬了,但我就是渾身不自在。
宮殿太大,規矩太多,連走路先邁哪隻腳好像都有講究。
最關鍵的是,見不到那些熟悉的,養眼的侍衛臉孔了!
宮裏的侍衛當然也更精銳,但一個個目不斜視,嚴肅得像雕像,哪有公主府的侍衛看着親切可愛?
我對着滿桌精緻的御膳,第一次有點食不知味。
不行,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憋了幾天,終於鼓起勇氣,求見女皇陛下。
安樂公主——現在是女皇了——在她處理政務的偏殿見了我。
她似乎很忙,案几上奏摺堆得像小山一樣,但見到我進來,還是放下了筆,「國師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同朕講嗎?」
我深吸一口氣,把心一橫,直接抬頭:「陛下,您讓我回公主府吧,求您了!」
我一口氣喊完,然後緊張地閉上眼,等待發落。
上方沉默了片刻。
我偷偷睜開一隻眼,看見女皇陛下正看着我,
「先生……還是如此淡泊名利,只想尋一處清靜之地嗎?」
她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權衡什麼,最終輕輕嘆了口氣:「也罷。既然這是先生所願,朕便允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麼答應了?!

-16-
我幾乎是屁滾尿流地收拾了那點可憐的行李,當天就坐着馬車,逃離了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回到公主府的那一刻,看着那熟悉的大門,熟悉的院落,甚至門口那幾個雖然依舊板着臉但眉眼依稀透出點熟稔的侍衛,我差點熱淚盈眶。
回家了!
雖然也是寄人籬下,但這裏自在啊!
青嵐姑姑果然在府裏,她看到我回來,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先生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我心情大好,「還是這裏好!」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從前,但又有點不一樣。
我依舊每天喫好喝好睡好,在府裏溜溜達達,看看風景,看看侍衛。
女皇陛下兌現了她的承諾,公主府的供給甚至比以往更豐厚了,時不時還有宮裏的賞賜送來。
不同的地方在於,我現在多了一個「國師」的頭銜。
而我腦子裏那個系統,地圖範圍已經固定在了以京城爲中心的偌大區域,預警有時效更長了,偶爾甚至會蹦出一些諸如「大風」「降溫」「霜凍」之類的提示,比之前詳細了不少。
我也謹記自己的「本職工作」,只在系統出現異常天氣預警時,纔會通過青嵐姑姑給宮裏遞個消息。
大多數時候,都是「明日午後有雷雨,請陛下出行注意」或者「三日後夜間大風,需加固京郊營寨」這種級別。
女皇陛下似乎也並不指望我真去做什麼祭天祈福,測算國運的大事,對我這種「消極怠工」的行爲完全放任不管。
時間久了,我也就慢慢放鬆下來。
所以……當國師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就是得個名頭,順便包喫包住待遇升級?
嗯……這麼一想,好像……也不賴?
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我靠在廊下的軟榻上,喫着廚ƭūₜ房新研究出來的點心,看着院子裏英挺的侍衛走過,滿足地眯起了眼。
穿越過來,帶着個天氣預報系統,從孤女到國師……
這日子,好像……真的還不錯?
【番外:安樂公主視角】

-1-
暗探傳來消息,京西山野一個小村落裏,出了個能預知天氣的奇人。
我起初只當是鄉野怪談,一笑置之,但接連幾次精準到時辰的預報,由不得人不信。
正值多事之秋,任何微小的變數都可能影響棋局。我決定親自去看看。
馬車停在山村外,我步行入村,所見皆是貧瘠,村民面有菜色。那所謂的「奇人」,竟是個縮在破落小院裏的孤女,名叫林小雨。
見到我時,她眼神慌亂,擺手否認,只說是對天氣敏感,瞎猜的。
失望難免。
這般怯懦模樣,哪有半分「奇人」風範?想來是巧合居多,或是有些察言觀色,辨識雲氣的本事,被村民誇大其詞了。
留下一點銀錢,我轉身欲走。
然而,就在那一刻,我眼角餘光瞥見她神色驟變,而後像是被什麼驅使着,不管不顧地衝向村長家,口中喊着「山上有險,河谷勿近」。
她的恐懼不似作僞。
我心中一動,改變了主意。或許,她值得等上一晚,看看這「巧合」是否能再次發生。

-2-
那一夜的雷暴暴雨,山洪轟鳴,印證了她的預言。
次日,我帶着厚禮再去。
她嚇得躲在屋裏,不敢出來,金銀帛緞,甚至許以前程,她都拒絕了,只想留在村裏。
是待價而沽,還是真無大志?
我不得而知。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我懂,很多人也懂。她既露了鋒芒,這山野便再也護不住她的安寧。
那晚的刺殺,自然是我安排的。
既要逼她認清現實,也要讓她明白,唯有依附於我,方能存活。
這手段不算光彩,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她果然嚇壞了,像只受驚的兔子,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我伸出的手。

-3-
回程路上,她的價值一次次得到驗證。
風向、霧氣、暴雨……每一次提醒都精準得令人心驚。隊伍中的疑慮化爲敬畏,連青嵐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了許多。
我心中亦掀起波瀾。
這絕非尋常的「觀天」本事,倒像是……真能窺得一絲天機。
我將她安置在公主府僻靜小院,以禮相待。
一方面是惜才,另一方面,也是觀察與控制。
我不能讓這樣一個變數脫離掌控。
她似乎很滿足於衣食無憂的安穩,每日除了喫睡,便是發呆,心思單純得幾乎寫在臉上。這讓我稍稍安心。
直到那日,她披頭散髮衝出來,說要見我,預報了五日後的西山暴雨。
提前五日?
我心中震撼,但更多的是謹慎。
若真如此,是天助我也;若有偏差,則需有人承擔後果。
我決定親赴西山,帶上她。我要親眼見證,也要讓這場「天災」成爲我的「人望」。

-4-
村民的牴觸在意料之中。
「自願遷移者,賞銀一兩。」
命令下達,效果立竿見影,錢財動人心,更能省卻無數口舌。
看着迅速行動起來的人羣,我瞥了一眼身旁焦急的她,民心如水,引導遠比強壓有效,這個道理,她不懂,但我懂。
屬官的擔憂不無道理,興師動衆若無果,於聲譽有損。我將壓力輕巧地引到了她身上。
「若是不準……想必小雨姑娘也會給個交代。」她瞬間煞白的臉色,讓我確認了她對自己的預言並無十足把握,或許,這能力本身也有限制或代價?
但暴雨終究來了,聲勢駭人,摧毀力驚人。當彩虹於我身後升起,萬民跪拜,我知道,這一步棋,走對了。

-5-
然而,喜悅未持續多久。
洪水剛有些退卻的意思,我那好皇弟便奉旨前來「摘桃子」。
看着他那張志得意滿的臉,我心中冷笑,父皇的偏心,從未改變。
難事險事我來做,安穩功勞由他領。
這一次,我選擇順從。
帶着青嵐和她,乾脆利落地離開。
這並非退縮,而是以退爲進。
回府不久,我便聽聞他遣散醫官,廢棄防疫,一心只想搶功。
愚蠢!
且由他折騰。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是常識,他做得越過分,反彈時摔得就越狠。
我依旨「思過」,府外眼線密佈。
她一臉着急尋上我, 說出疫情一事,我帶她「參觀」被圍困的府邸, 示之以弱。
她信了,臉上的焦急不似僞裝——這份單純,有時倒也讓人省心。
我在等, 等一個時機。

-6-
皇弟染病的消息傳來,我知道,機會近了。但可惜, 他沒死成,卻讓父皇動了強行立儲的心思。
我去問她吉日。她沉思片刻, 報出「十五日後,午時三刻」,並提及「天有異象,或有日食」。
日食!竟是日⻝!
我心中狂喜如潮湧。
此乃天賜良機, 更是是上天對父皇不公、皇弟無德的最終裁決。
大典當日, 一切如她所預言。
皇弟剛登臺, 天色驟變,白日淪晦,天地陷入恐慌混亂。父皇驚厥墜臺,皇弟在踩踏中重傷。
而我, 在陰影褪去、光明重臨的那一刻,踏上高臺, 接受百官朝拜。
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彷彿天意在我。

-7-
登基之後,封她爲國師。
一是酬功,二是將她徹底綁上我的戰⻋,三是用她的「天女」之名穩定⺠心。
但她似乎對此殊榮惶恐大於欣喜, 甚至主動提出想回公主府居住。
正合我意。
她住在宮中, 目標太大, 易惹非議,回到公主府,既全了她清靜之願,也便於我掌控。
她只需在關鍵時刻提供預警,便是最大的助益。
她果然安分, 除了通過青嵐傳遞天氣預警,從不干涉朝政, 依舊過着那種看似懵懂享樂的日子。
國家在她的幫助下, 避過數次天災, 日漸安穩。
有時看着她靠在廊下曬太陽喫點心的滿足側臉, 我會想, 或許她並非全然不懂,只是選擇了這種最舒服的生存方式。
無論如何, 她識趣,我便給她榮華安穩。
這於她,於我,都是最好的結局。
從山村孤女到一國國師,這場相遇, 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成就了我的天下。
至於那晚的刺殺, 以及其中的算計,就讓它永遠埋藏吧。有些真相,不必揭穿。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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