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住院,男友爲我忙前忙後。
隔壁病牀的阿姨悄悄問我倆啥時候結婚。
我笑着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他一直不知道,我看到他和一個備註粥粥的女孩遊戲綁了情侶。
在他昨天晚上忘記鎖手機給我倒水的時候。
-1-
我出院那天,下了本市最大的一場雪。
宋槐把他的圍巾摘下來圍我脖子上,笑我像只小豬一樣。
我張了張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他蹲下來,牽着我的手仰頭問我怎麼了。
我盯着他那雙裝滿星星的雙眼。
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人爲什麼能邊劈腿,邊對我這麼溫柔。
-2-
宋槐的朋友圈裏全都是我。
因爲我有鼻炎,他不僅自己把煙戒了,也不讓他朋友在我面前抽菸。
每次散了酒局,回到家前,他先在樓道里等十分鐘,就因爲我受不了他身上的酒味。
他記得我喜歡喫什麼,喜歡用什麼。
連我大姨媽來的日期,他都算的比我要準。
上個月和朋友去東北滑雪,他因爲工作原因來不了,在電話裏叮囑了我半個小時注意安全。
朋友嬉笑着說他滿眼都是我,宋老師原來是個戀愛腦。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卻在遊戲界面裏,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孩。
綁定了情侶關係,到今天爲止,147 天。
-3-
我想喫小龍蝦,想喫香辣蟹,想喫一切辛辣刺激的。
被宋槐好說歹說地哄回去,他煲粥給我喝。
我坐在餐桌旁,看他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
忽然開口問他。
「宋槐,你平時玩的遊戲,能帶我打嗎?」
他有那麼一瞬間頓住,而後笑着摸我的頭。
「能啊,小笨蛋,什麼時候喜歡打遊戲了?」
我確實對遊戲一竅不通,操作界面我看得都心煩。
更重要的是,宋槐拿的好像是小號跟我打。
一局遊戲輸了,我把手機摔沙發上,他倒不怎麼生氣。
「玩點其他的?」
酒足飯飽的人,在沙發上摟住我。
呼吸蹭在我耳邊,偏軟的頭髮混着剛洗完沐浴液的清香。
我卻下意識地推開了他。
他揚眉訝異,卻還是揉揉我的肚子,叫我早點睡。
-4-
第二天我沒叫起宋槐,就先去上班了。
他中午給我發了兩條短信。
「剛出醫院,別喫生冷的,給你點了鮑魚小米粥,乖乖喫掉。」
「昨天是不是心情不好?下班後,去看電影吧。」
「……」
我摁滅了手機屏,覺得胃疼。
宋槐今天準時下課,來我單位接我。
我一言不發地跟他去電影院,被他牽着手。
電影很無聊,中間宋槐的手機一直在響。
電影放映到一半,他忽然跟我說,有個急事,必須要處理。
我點點頭,說好,看完電影我就先回家。
但他大概沒想到,我偷偷跟着他,一起出了電影院。
幸好他只是走路,開車的話,我肯定追不上。
目的地也很近,就在旁邊的一家醫院。
宋槐身姿出挑,在人羣中也很顯眼。
以至於,當一個女孩自科室衝出來,一把抱住他的時候,我也看得很清晰。
宋槐任由女孩抱着,插着口袋。
既不回應,也不遠離。
-5-
我回家的時間比宋槐要晚。
他坐在餐桌前,歪着頭看我。
我不準備跟他解釋,越過他時,被他握住了手腕。
「這幾天怎麼都不開心,嗯?」
他從我耳後,吻到脖頸。
可是想到剛剛那個女孩,是怎麼抱他的。
我就猛地一激靈,推他。
「你去洗澡。」
我躲躲閃閃,他也沒怎麼懷疑。
走時,順手揉了把我的頭髮。
宋槐他啊,對我警惕性還蠻低的。
你看,他手機又沒關。
這次,我查了他微信。
他昨天是拿微信賬號跟我打的遊戲,但那分明是他的小號。
搗鼓了一會,我發現他在另一個頁面又藏了個微信軟件。
那上面登錄的,是另一個賬號。
……
賬號蠻空的,寥寥幾人,有他的兄弟。
置頂的,是一個叫粥粥的聊天。
我看時,粥粥剛巧發來一條信息。
「我肚子好疼,我好難受,你什麼時候和那個女人分手?」
「……」
我往前翻,他們聊了好多好多。
多到,讓我覺得他們一天聊的,比我和宋槐聊一個月的都要多。
一個月前,我和朋友去東北滑雪那次,宋槐因爲工作原因來不了,在電話裏叮囑了我半個小時注意安全。
而那天,是這個粥粥的生日。
他們倆去了我們兩個去過的狗咖看小狗,有人給他們拍了張照。
女孩巧笑嫣然地抱着小狗,宋槐溫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手腳冰涼。
我還看宋槐,宋槐跟她發了很多話。
宋槐會跟她撒嬌,說工作好累。
宋槐會跟她一起打遊戲,笑話她是個小菜雞。
連辦公室新放了一片盆栽,他都要拍照分享給她看。
他跟我說的加班,卻幾乎都是和那個女孩子一起的約會。
看着看着,我緩緩捂着肚子蹲下來。
本來就是因爲腸胃炎動的手術,此時好像又有些復發起來。
更糟糕的是,看得太專注,我連水停了都沒發現。
浴室門打開的聲音,自我身後響起。
……
「怎麼了?肚子還疼?要不要去醫院?」
男人自我身後將我抱起,沐浴液的清香充斥進鼻腔。
他溫熱的手掌摁壓在我的腹部,好像有那麼一瞬間緩解了我的疼痛。
我垂眼,盯着剛巧千鈞一髮反扣在桌面上的他的手機。
最後一條看見的信息是。
宋槐對那個女孩子說:
「我早對她沒感覺了,我喜歡的是你。」
-6-
我媽從小就熱衷於給我投餵各種食物。
所以我有個習慣,難受的時候就會瘋狂地喫東西。
特別是高中那段壓力大的時期,我體重飆升了三十多斤。
青春期的女孩子大多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我也不例外,但我一焦慮,又會狂喫。
那時候我們班級女生的友誼圈子,是一種怪異而又和諧的表象感。
我常常因爲身材問題,被她們或多或少地排擠。
大碼的校服、體育課時的落後、不敢穿的裙子。
沒有人願意跟我交朋友,除了……宋槐。
我和他認識,是高一那年新生代表講話,他是男生代表,我是女生代表。
但比起那只有新生講話那一處高光時刻的我來說,他簡直如豔陽一樣耀眼。
成績好,長得帥,朋友多。
喜歡他的女生如過江之鯽,
可偏偏,我跟他上了同一個補習班,相似的成績也總是被老師拿起來比對。
久而久之,就熟悉了。
我知道我們班有些男生在背後是怎麼議論我的,說我胖,說沒人敢娶我,然後爆發出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
多難聽的話都有。
可宋槐,從來都沒有拿那種噁心的眼神看過我。
我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宋槐的?
大概就是有天晚上補習班,他單肩揹着書包坐我身旁,夾雜着夏日的暑氣。
眉眼彎起,少年笑得乾淨至極。
「剛去看了成績,你又比我高一分。」
「這麼厲害,腦瓜子借我用用?」
……
宋槐不知道填志願時我偷看了他的報表,回去算了多久,又偷偷許下過多少願望。
總之,我和他考進了同一所大學。
畢業聚會上,有個女生向他告白。
女生家裏很有錢,長得也漂亮,我坐在人羣裏,默默地聽着他們起鬨。
我那時候真的覺得宋槐會跟她在一起,可沒有,他很禮貌地拒絕了她。
……
聚會接近尾聲時,我一個人坐在包廂的最裏面。
長期一個人生活導致我不太喜歡跟人交流,習慣性地把自己藏起來。
可他總是能找到我。
那晚,宋槐坐在我身旁,撐着下巴,微眯着眼。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卻又不敢跟他對視。
過了好久,他又輕又癢的聲線自我身旁響起。
「我喜歡你。」
「你要和我試試看嗎?」
-7-
在一起後,我問宋槐爲什麼要看上這麼胖的我。
他卻在我旁邊笑,然後翻身抱住我。
「可你在我眼裏怎麼樣都可愛。」
……
宋槐是個很奇特的人。Ţû₂
他的道德感很薄弱,腦子裏有很多不一樣的點子。
所以他會出軌,我又不覺得奇怪。
後來和他在一起,我減肥,慢慢地學會穿搭,在大學社團裏鍛鍊了自己的社交能力。
也開始發現我其實挺受歡迎,有不知情的學弟朝我表白過。
我拒絕了,我一直以爲,忠誠,是情侶關係之間的首項。
但很顯然,宋槐不這麼認爲。
……
半夜起來,喫掉冰箱裏最後一塊蛋糕時,我咬着鋼叉。
果然,我改不了暴飲暴食的習慣。
但我好像很久沒有胖起來了。
稱上的數字甚至有減小的跡象,我沒在意,就當手術帶來的好處。
那晚看過的短信內容還歷歷在目呢,我呵了一聲。
今晚,宋槐還是沒有回來。
我給他手機打了個電話,他幾乎秒接。
「你在哪?」
我問他,他那風聲獵獵。
「剛下班,馬上回家了,想我了?」
他嗓音依舊混了點啞,若不是事先和他同事確認過,他們今晚根本沒班要加,我就信了他的鬼話了。
是昨晚把那個粥粥弄生氣了,所以連着夜裏都要騙我是加班去哄她嗎。
「宋槐,我去找你吧。」
大概是我說話的情緒不對,他那沉默了好一瞬。
而後,話裏夾了點笑意。
報了地名,末了,還提醒我。
「外面冷,多穿點衣服,注意安全。」
-8-
宋槐教書的大學離我們家還蠻近的。
走路就可以去,夜晚馬路上人跡稀少,臨近學校才能見到一點菸火。
宋槐站在那片夜市的路口等我。
他插着風衣口袋,他這人,一直都挺出挑的,現在想想,他就不是安穩的性格。
我把要說的話打了幾遍腹稿,走向他。
他卻猛地將我抱進了懷裏。
微俯了點身,揉我的頭。
「眉頭都皺成什麼樣了?」
「就這麼不開心啊?」
宋槐,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爲什麼不開心?
斑駁的光影躍動在眼前人Ťų₉眉眼之上,朦朧的煙氣交纏。
腦海裏的一切,頃刻間全被打亂。
人生是一場交續的電影嗎,而誰也不知道,意外會在哪天發生,會怎麼發生。
火光四濺時,宋槐喊了我的名字。
那天,我清楚地記得,我找他,是要跟他說分手的。
那天,我清楚地記得,他是爲了哄那個叫粥粥的女生,才騙我說他在加班的。
宋槐說,他早就對我沒感覺了。
當那輛失靈的運貨卡車向我們駛來時。
下意識推開我的,也是他。
那片蔓延開的鮮血,刺痛了我的雙眼。
我幾乎發了瘋似的趴過去看他的傷勢,他卻笑着抬手,揉我的頭。
「你沒事就好。」
……
宋槐,你告訴我。
只喜歡一個人,真的很難嗎?
-9-
宋槐受的傷,比我想象中要嚴重。
也是,那麼大一片血跡,他怎麼可能第二點早上還毫髮無傷地睜開眼來。
他進了重症病房,連着睡了兩三天。
期間,我終於把他手機解開了。
指紋解鎖還真是好用的功能。
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一遍一遍地翻看那些聊天記錄,他和那個女孩說的每一句話,他對她所有的溫柔。
在深夜裏,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刻在我心上。
宋槐昏睡的這幾天,那個女孩也給他發了無數條消息。
「樓下開了家花店,很好看。」
「宋老師,你今天下午有課嗎,下班了一起來看電影怎麼樣?」
「喂喂,爲什麼不回我消息?」
「在嗎?」
「宋槐?」
「發生什麼事了?我去你們學校找,沒有看見你。」
「你是不是出事了?宋槐。」
「你不會不回我消息的。」
「宋槐,我好想你……」
……
夜裏,我躺在醫院看護的牀上,翻來覆去地看那些聊天記錄。
女孩也在一遍遍發消息,發到這部手機上。
看着看着,我衝到廁所裏狂吐。
宋槐,你真行。
那個女孩,也愛你愛到死去活來。
……
每天查房的小護士說我臉色特別不好,
就建議我在醫院順便做個全身檢查。
我拿着檢查報告下來的時候,見到一個穿着白裙的女孩站在宋槐的病房門口。
很奇怪,人有的時候,第六感真的很準確。
我試探性地喊了她名字,女孩攸地轉身,眼裏,似一汪清泉。
「粥粥。」
……
醫院旁給人談話的地方不多。
但我倆還是找到了一家拉麪店。
下午三四點沒什麼客人,女孩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挑動着眼前的麪條。
「你知道宋槐的女朋友是我吧。」
我問她,她卻只是聳聳肩。
「知道呀。」
「可是姐姐,愛情裏哪有什麼先來後到呢?」
髮絲垂落在她瑩白的肩膀上,她朝我揚起一個不算友好的微笑。
「況且,你們也沒結婚。」
很明顯的挑釁意味。
「知三當三?你們倆可真配。」
我垂着眼,胃不知怎麼跟火燒了一樣。
女孩卻笑了,她遊刃有餘,遊刃有餘到我知道她滿手的底牌。
「所以姐姐不如把宋槐讓給我?」
「還是你會歇斯底里?發瘋的女人可醜死了,不要做那麼掉價的事。」
她的眼裏閃着勝利的光,她大概覺得,她要熬出頭了吧。
或許,她的想法是對的。
腦海裏閃過剛剛拿到的,我的檢查報告的內容。
我站起身,垂着眼輕輕地說。
「那,等宋槐醒了,就跟他說吧。」
「我不是他女朋友了,你纔是。」
-10-
周果大概沒想到我能答應得那麼爽快。
粥粥的真名叫周果,很巧的是,我倆回來時,醫生就告訴我宋槐醒了。
女孩幾乎衝出去撲在他病牀邊,而宋槐這麼聰明的人,在我和周果出現在同一個地點時,大概什麼就都明白了。
隔着女孩,我和他安靜地對視。
他看人時總帶着股莫名的深情,即使是現在,好像他眼裏依舊只有我一個人一樣。
細小的光落進地板的縫隙,我輕輕吸了口氣,將那天沒能跟他說的話,說完。
「宋槐,我們分手吧。」
……
那是一個很久很久的沉默。
果然他沒有什麼意外的表情,而是忽的笑了。
「我出事前就該拼命格式化掉自己的手機。」
……
宋槐他,就是這樣的人。
換做以前,我想我會歇斯底里的。
我會衝過去問他爲什麼,我會把手邊能扔的一切砸向他,我會拽過周果的頭髮,跟她撕扯。
可現在,話說完了,我只是默默地轉過身。
他在我身後,平靜地問我。
「分手了,以後還能做朋友嗎?」
我搖搖頭,推開病房的門。
宋槐不知道,我沒有以後了。
-11-
在宋槐住進醫院的第四天,他醒來的前六個小時,遇見周果的前二十分鐘。
我拿到了自己的檢查報告。
本來以爲易瘦體質眷顧了我,所以才深夜喫了好幾個蛋糕都不胖。
本來以爲是手術的後遺症,纔會經常感到肚子疼。
說我臉色不太好的護士、深夜去廁所瘋狂的嘔吐。
早期無症狀,中晚期纔會有較明顯的腹痛。
我怎麼也不可能想到,我胃下黏膜那裏,長了一顆腫瘤。
稍拉開一半窗簾的診室裏,我卻忽的覺得手腳冰麻。
「不是,醫生,確定沒……」
醫生皺着眉,半晌,打斷我的話。
「你一個人來的嗎?我不是在嚇唬你,就直接說,發現得太晚了,現在你這個情況不重視……有可能就只剩幾個月了。」
「立馬住院,聯繫一下你的家人,儘快安排是手術還是放化療。」
似乎是我呆愣在那裏太久,醫生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
「你也不必太焦慮,我們院對這方面算是專家了,也有不少成功的病例……」
「……」
一整個上午,我都坐在醫院走道的長椅上。
爲什麼上次做手術的時候,沒有發現身體已經出問題了呢。
爲什麼偏偏是這時候呢。
爲什麼是我呢。
我遭遇的煩心事還不多嗎,上天連讓我活着的權利都要剝奪嗎。
醫生問我,有沒有家人。
其實,我媽在我大學畢業後一年就走了。
親戚那邊卻因爲覬覦老爺子的財產弄得撕破臉皮。
畢業的這些年,我都跟宋槐在一起。
宋槐說得對,人的熱情都是會耗盡的吧,所以他不喜歡我了。
我和他在一起太久,或許都不知道什麼是愛了,到底還愛不愛對方了。
醫院的長廊裏,匆匆行走的人羣,可對我來說,是不是連存在在這裏的時間,都是奢望了。
我好久沒有想起我媽了。
可此時,她的臉好像就出現在我面前一樣。
帶我走吧,帶我走,好不好。
我忽然在醫院的走廊裏放聲大哭。
旁邊有個阿姨看不下去,給我遞了張紙,她扶着我的肩膀,輕聲地勸我。
「小姑娘,沒事啊,別哭了。」
「我兒子十一歲,跟我吵架,喫了好幾板圖釘要自殺。」
「唉,我現在才後悔,才覺得有很多事,至少當初不該衝動。」
「你看,世人皆苦。」
「所以纔要珍惜眼前的人啊。」
……
阿姨大概以爲,我是某個患者的家屬了吧。
我捏緊着手裏的報告單。
現在的我,還剩誰呢。
我突然想起某天,和宋槐商量起誰先死的問題。
我說我要走在他前面。
他說好啊,輕輕碰了碰我的額頭。
「我是你的,在你死之前,我永遠站在你身邊。」
……
我渾渾噩噩地走下醫院的樓梯,朝他的病房走。
多可笑啊,哪怕那時候,哪怕他都出軌了。
我還是下意識地,想看看他醒了沒。
想問問他,我該選擇怎麼樣的治療方案。
……
可那天,我站在樓梯的轉角,盯着穿白裙的女孩站在他的病房前。
我就清楚地知道。
宋槐他不是我的了。
他早就不要我了。
-12-
秋天的最後一片葉子落下時,宋槐跟周果說了分手。
這好像是一件於他來說無足輕重的事,但周果有些歇斯底里。
他垂眼,將還在不停對他發消息的人拉黑了。
街邊的汽車響起一陣鳴笛,他抬眼看着已然熙攘的夜市。
突然想起兩年前,他是怎麼把身旁的女孩拉起,讓她免於一場車禍的。
想想看,那個女孩離開他,也過了兩年了。
宋槐從來沒懷疑過自己愛她,事實上,喜歡她時,他的感情就從來沒有如此熱烈。
以至於分開後,後勁很大。
宋槐一度厭煩她,後來,念念不忘的也是她。
所以,他還是跟周果分手了。
他知道很難,很難,但還是想試着追回她。
這些年,她過得還好嗎?
胃還難受嗎。
還是不愛喫早飯,習慣光着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嗎。
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她,在每一個寂寥的夜晚,看周果時,腦子裏想的也都是她。
他一直是個順從自己本性的人,覺得還愛她,就想要追回她。
他首先想到的,是通過手機號加回她的微信。
可對方一直沒有同意。
而且,頭像和名字都換了。
當時分手的時候,女孩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拉黑了,其實走得很決絕。
而且,他清晰地記得,那天,他是怎麼跟她說的來着?
他問她,還能繼續做朋友嗎。
她搖頭了。
所以追回她的路程也許有些困難,但他並不認爲自己一定會失敗。
因爲他清楚地知道,她是個心軟得一塌糊塗的人。
說實話,女孩……有可能是單親家庭的原因吧,特別好掌控。
對她溫柔點,她就覺得非你不可。朝她笑,她就覺得你是個好人了。
微信那裏一直沒有回覆,他就先從其他地方下手Ṭṻ₅找她。
她好像搬離了這個城市,而且很奇怪的一點是,他人脈挺廣的,卻再也沒有聽說過她的消息。
好不容易加到她以前閨蜜的微信。
那個人卻把他臭罵一頓,然後重新拉黑。
「你就在後悔中度過你的下半生吧,死渣男。」
他揚了揚眉,覺得不會。
只要還能再見到她,他就有辦法再追回她。
他太瞭解她了,他知道她喜歡什麼,知道怎麼哄她開心。
很多東西好像都已經深入骨髓,所以纔會這麼久的念念不忘。
他不信,她會忘他忘得一乾二淨。
……
那是,在週六的一個酒局上。
以前高中同學來他們學校調研,酒過三旬,不免聊到之前的舊事。
他的酒量其實不好,所以此時,支着額頭,百無聊賴地聽着那些人吹牛。
可他卻在聽見她名字時,驀地抬頭。
「唉,你還記得以前那個老同學嗎,真的可惜啊,年紀輕輕就……」
「是啊,我年前還去了她的葬禮,是胃癌吧,真可憐,聽說,父母也都不在了,走的時候,孤零零的……」
年級輕輕。
胃癌。
葬禮。
這幾個詞,好像陌生到他此生都不曾聽到過。
他猛地起身,所有的目光,就全都交匯在他身上。
他覺得腦子嗡嗡作響,是酒喝多了的幻覺吧,是他聽錯了吧,是他媽的同名同姓吧。
她不在世界上了?怎麼會。
她早就死了?死在一年前了?他再也見不到她了?他怎麼也找不到她了?
死亡,是什麼。
意思是,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了嗎。
……
他瘋了一樣去找和她相關的東西,他想證明她的存在。
想證明一些人在騙他,想證明一切都是假的。
想證明那是一個玩笑,只是在合起夥來玩弄她。
可是沒有。
他找到了一個地址,和一座墓碑。
風聲簌簌,山高水遠。
故人已逝,在猝不及防,他回身追尋的時候。
於是,連對不起都沒來得及說。
回憶如潮水般鋪面席捲而來,彷彿這時候一點無關緊要的情緒,都會被放得那麼那麼大。
他跪在她墓碑前,從日升到日落。
可是,那是灰飛煙滅啊。
他永遠尋求不到原諒,因爲也沒有人聽他訴說,他甚至連知曉她早就走了的資格都沒有。
他何嘗不也是被她拋下了。
……
他開始把自己鎖在屋子裏,給自己灌下一瓶瓶啤酒。
只有酒精把自己大腦麻痹的時候,他好像才能看見她。
那個女孩蹲在他身前,撐着下巴揉他的頭髮。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明明最開始變心的是你,現在爲什麼要哭成這樣。
後來,他墮落了。
好像只有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纔會覺得自己有片刻救贖。
天天被叫出去喝酒,而他的酒量又不是太好。
某天,他又喝吐了,衝進衛生間裏盯着鏡子中的自己。
他在那看了很久很久,然後一拳打碎了鏡子。
血順着拳頭留下,手掌卻被震麻了。
鏡子裏的人碎成了千萬個,他顫抖着開口。
「爲什麼?」
「爲什麼啊,宋槐。」
爲什麼不能好好愛一個人,爲什麼要丟掉她,爲什麼Ṫų₎覺得ẗûₔ自己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把她追回來。
後來他才發現不是不愛了,只是某些愛,已經深入骨髓。
所以拋棄時輕易,失去時纔會難受得呼吸不過來。
他忽然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然後照着鏡子,在自己的臉上劃了個大大的叉。
血,頃刻間就順着面頰流落。
就是他那羣狐朋狗友也被他這樣嚇到,把他送去了醫院。
有個人坐在他身旁,撞他的肩膀。
「喂,不開心嗎,去找點樂子吧。」
-13-
他開始混跡在各大酒吧。
他那張臉,就算結痂落了疤,都能引着一大批花蝴蝶過來。
有女人摸着他的臉頰,說:
「我就喜歡你充滿故事的樣子。」
後來,女人和酒精幾乎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
有些事他拼命地忘,怎麼也忘不掉,就幹些事情不再想就好了。
於是,圈子裏都在傳,他玩過的女人,都長得非常相像。
是,有的性格像,有的外貌像。
瘋了一樣的思念靠這來緩解,卻在某一天,如決堤般湧現。
所有人都像她,可都不是她。
他看見那相似的臉龐時,忽的覺得反胃。
衝進廁所裏吐地天昏地暗。
……
-14-
周果找到宋槐時,宋槐正把自己關在家裏喝酒。
男人拉開門,滿身的酒氣,自下而上地打量她,而後嘖了一聲,關門。
被她拿手擋住了。
「如果我不找你,你還要再這樣下去墮落多久?」
周果抱着臂問他。
可不得不說,這樣的男人,連頹廢都散着股生人勿進的勁兒。
宋槐鬆了鬆眉,嗤笑了一聲。
「你沒完了?」
「什麼沒完了?宋槐!你跟我在一起了兩年!」
「你跟那女的在一起了幾年?你就爲她變成這樣了?那我是什麼?」
「……」
男人盯着她,很安靜地沉默着,半晌嗓音透着股厭煩。
「進來。」
「……」
周果一眼就看出,宋槐現在住的地方,是他以前和那個女人住的地方。
一切的擺設都沒有變,只是桌上亂七八糟倒着啤酒易拉罐。
「周果,知道那天打遊戲,我爲什麼加你嗎?」
宋槐的嗓音很低,像虛無縹緲的幽靈。
「有可能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我給她註冊的第一個遊戲賬號的暱稱,也叫粥粥。」
「我那天跟她吵架了,喊你粥粥,就跟喊她一樣。」
「我那時候對她的熱情是減低了,你對於我來說,就像一個全新的她。」
「所以,纔會覺得你比她有趣。」
「……」
周果瞪大眼睛,聽着男人無比冷靜地剖析着他和她這段感情。
還是沒忍住。
拿起手邊的易拉罐砸向他。
「你真的他媽是個畜生啊。」
周果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跟她示威,說,女人歇斯底里很掉價。
可她現在恨不得自己瘋了。
她做了那個女人三年的替身?
宋槐這個人到底在透過他看着誰?
噁心的前任嗎?
……
那她到底算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她本來以爲她已經贏那個女孩太多了,可到頭來,到底是誰笑到最後?
一個死人?
眼見着面前的女人情緒要開始失控,宋槐咳嗽了一聲,站起身送客。
女人被他推着往門外走,最後罵聲和哭喊聲被隔絕在了門之外。
他瞧着鏡子裏自己的雙眼。
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他不想讓任何人打擾他。
-15-
聖誕節前夕。
街上已Ŧṻ⁵然溢起其樂融融的歡鬧氣氛,這大概是宋槐半個ẗṻₛ月來第一次出家門。
他洗好澡,把鬍子颳了,然後穿戴整齊上街。
12 月 24 日,他在這天,跟她表的白。
夜晚的街景霓虹,不夜城裏,好似行人都是成雙成對的。
他插着口袋走在大街上,可忽地被人撞了下。
「哥哥,這捧花送你吧,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大膽表白呀。」
一個小男孩,將好大一捧花塞進他的懷裏。
應該是商場舉辦的活動,挑選隨機的路人鼓勵他們表白。
宋槐手拿着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要是在就好了。
然後,滿無際的愧疚,席捲在他的心頭。
「您好,您手裏的花能賣我嗎?」
一道的男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個笑起來很有朝氣的少年,頭髮微卷,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我惹我女朋友生氣啦,想買花鬨她,可你知道的,這節日哪買得到嘛。」
「……」
是一對陷入熱戀的小情侶吧。
宋槐怔愣着把花交出去,本不想要錢,可那個男孩已經塞了張紅色的票子在他懷裏。
道了謝,男生就走了,宋槐卻站在原地。
他也給她買過。
佈置新家的時候,還在冰箱裏塞了一整個冰箱的玫瑰花過。
他那時候好像是很愛很愛她的。
愛到……
不捨得做出一點傷害她的事。
……
宋槐覺得自己快被回憶折磨瘋了,他如果沒做那些事呢,他如果沒有對不起她呢。
他如果一直陪在她身邊,她最後一個聖誕節,兩人會一起過嗎。
……
宋槐覺得他好像有點惹上酗酒的毛病了。
他又找了個酒吧,一直喝,一直喝。
他這種酒量怎麼也提升不上的人,喝多了就吐。
可是喝多了,他彷彿就能看見她了。
就比如現在,一個和她很像很像的女生在他眼前走過。
他發了瘋一樣撥開人羣去見她,可衝上街道,茫茫人海,哪還有他找尋的影子?
喝多,又產生幻覺了。
不過,這次,他好像惹了不該惹的人。
「喂,你他媽的,走路不長眼啊?」
一個壯年男子將他拎了起來,其實他以前學過散打,但,他酗酒太久了。
他幾乎被拎起來砸牆上,然後一羣人把他拖進小巷。
外面太歡鬧,以至於內裏的暴力,沒有人聽見。
「有沒有錢?給爺幾個花花啊?」
那人翻遍了他的口袋,卻只找到一個戒指。
而只有見到那個戒指,宋槐才驀地睜大眼睛。
他想把戒指奪回去,卻被人戲耍般拎起來。
那個戒指……是和她一起買的。
是他唯一能找到,和她有關的東西。
他拿不到戒指,掙扎,又因爲低低地罵了幾句,好幾個人圍上來打。
拳打腳踢。
那些人,不過是藉着酒勁,撒酒瘋罷了。
宋槐躬着背,他終於找到那枚,發現是鐵做的不能賣錢之後,被人隨手扔地上的戒指。
他把戒指塞進懷裏,跟懷抱着什麼至寶一樣。
……
「操,不會死了吧。」
「算了算了,趕緊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
那些人終於停止動作,其實他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疼,其實覺得自己真的快沒命了。
可他卻笑了。
冬天,好像是有點寒冷的。
如果就這麼趴在地上,會不會再也睜不開眼呢?
……
無人在意一個小巷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彩車遊行,喧譁着一陣歡笑。
宋槐不知道。
他如果睜開眼睛,朝那個隔壁的街區看去。
一個男孩,正捧着剛纔從他那買的花走向一個女孩。
女孩啊,有着他心心念唸的眉眼。
……
「姐姐,你猜猜這捧花我從哪買的?」
「嗯?」
「宋槐,應該算是你前男友吧。」
「哦,他也來了啊。」
「他好像一直還愛着你。但他大概以爲你死了,看起來,過得很不好。」
女孩撥弄着懷裏的花瓣,無所謂地聳聳肩。
「……開始是我閨蜜想捉弄一下他啦,結果帶動着我那羣朋友一起騙他。」
「我現在住在國外,最後那羣人居然還給我弄了個墓碑,證明我已經死了……真是有夠無聊。」
「老孃可沒死,老孃可活得好好的。本來醫生都說我活下來不容易,真怕被他們給咒死。」
「算了,宋槐無論怎麼想,跟我也沒關係吧。」
「人要向前看,說實話,挺過病魔這一關,他對我來說好像就沒這麼重要了。」
女孩伸了個腰,高舉着手裏那捧花。
「謝謝啊,花真的很漂亮。」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
夜空飄下細雪。
星光璀璨,霓虹斑斕。
叮鈴鈴的脆響,又劃過下一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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