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楹

重新見到駙馬沈雲殊的那天,我衣不蔽體地躺在羊圈裏。
羊圈外掛着我父皇和親族的頭顱。
敵國的兵將咧出一口貪婪的黃牙:「沈大人,你的公主也不過如此。」
沈雲殊唯唯諾諾地暗示着。
「大人,我房中還有一個尤物,也是前朝後族家裏的閨秀。」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個瘋瘋癲癲被牽進羊圈的女人。
雙眼變得乾澀、刺痛,直至我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的表妹……也是沈雲殊曾經的外室。
現在都成了沈雲殊這個亡國奴苟且偷生的籌碼。
再睜眼,我卻回到對沈雲殊死纏爛打的賞花宴上。

-1-
Ťŭ̀₅我已經許久不出現在京中的各類宴會上。
在對沈雲殊窮追猛打的那一年,我的名聲就壞了。
這次我在賞花宴上露面,宴席上的夫人小姐們都對我嗤之以鼻:
「身爲最尊貴的嫡公主,卻被一個寒門小官當朝拒婚。」
「我要是她早就找根白綾吊死了,哪裏會繼續追着一個男人東奔西跑、死纏爛打,真是不知廉恥、沒臉沒皮!」
然而對因我之故前途似錦連升幾級的沈雲殊,她們又換了一副嘴臉:
「沈大人真是一表人才啊,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五品官,未來不知道會成爲哪家小姐的夫婿吶……」
沈雲殊看見出現在賞花宴上的我,面露不耐:
「趙楹,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不知道別人都是怎麼說你的嗎?不安安分分待在宮裏非要跑來見我,參加一個賞花宴都要見到你,方纔喝的茶水都要吐出來了!」
「你不要以爲頻繁在我面前刷臉我就真的會娶你,我最厭惡的就是你這種不守規矩不守婦道的女人!」
這樣難聽的話我已經聽遍了,沒想到重生一世我的心還是會難受。
我只能盡力冷靜,端着公主架子沉聲道:「你不用見到我,就覺得是我蓄意爲之,這次我不是來見你的。」
聽我這樣說,衆人都笑起來。
京中誰人不知,榮華公主趙楹心悅探花郎沈雲殊,還未及笄就追着他滿京城跑。
是尊貴也不要了,廉恥也不要了。
幾乎是哪一個沈雲殊會露面的場合,榮華公主趙楹也會緊跟着出現。
哪怕是朝會,我都會在他下朝出宮的必經之路等着看他一眼,就當着羣臣百官的面。
所以當我在賞花宴上說出這句話,衆人才會笑我掩耳盜鈴。
沈雲殊也不屑嗤笑:
「趙楹,犯賤也要有個度吧,你說說有誰會信你的話,今天我沒空理你,你最好滾到一邊去,別來礙我的眼!」
既然他讓我滾,那我便離開他的視野。
反正說什麼他們都不會信我已經不再心悅他沈雲殊,那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我根本沒有想到會在賞花宴上碰見沈雲殊,像這種宴席一般都是男女同往,要麼是一家子父母子女,要麼是一對夫妻。
沈雲殊未曾成家,竟然會出現,這在我的意料之外。
但想想我這次露面賞花宴爲了找的人,就又覺得合情合理了。
我的母族表妹,凌月。

-2-
說來我與凌月並不熟悉,我們雖然有血緣關係,但從小到大從未見過。
凌月是外室所生,身體病弱一直養在莊子上。
我是在和沈雲殊成婚後才知道有她這個人。
這一世我要提前見她。
但當我在賞花宴的某處角落找到凌月時,卻發現她已經和沈雲殊摟抱在一起。
他們拼命地緊貼身體,像是下一秒就要死掉那樣拼命擁吻,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彼此揉進對方的身體裏。
我就站在那裏看了許久,直到凌月的衣裳都要被沈雲殊扯掉,雲英未嫁的她才驚呼一聲:
「啊!雲殊哥哥!那裏有人!」
沈雲殊轉過頭,看到了饒有興致的我。
他不高興了。
「趙楹,你還真是黏我黏得緊,我做什麼你都要湊過來,我走到哪裏你跟到哪裏,你就這麼缺男人嗎!」
一邊跟我說話,一邊還不忘整理凌月被扯開的衣裳。
動作溫柔細緻,像是對待瓷器那樣,生怕刮壞了凌月嬌嫩的肌膚。
我神色淡淡:「我自然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我親愛的表妹的,誰知道她正在和你行苟且之事。」
沈雲殊一聽就發怒了。
「苟且之事?月兒冰清玉潔,我與她兩情相悅,做愛做的事如何算得上苟且之事?倒是你不要臉皮追着男人到處跑才叫作苟且之事!」
我笑了,凌月尚未出閣,便與外男如此親密,我就算總是想法子見沈雲殊,也只是和他見面而已。
我只是見見他就是不要臉,就是在做苟且之事;而凌月嘴巴都和沈雲ţùₘ殊貼在一起了,身體都被他看了,就是冰清玉潔了?
「凌月可是外室所生,連庶女都算不上,就算現在被認回去了,在這個世道下也很難有比較好的風評,你跟她的事要是傳出去,她的名聲可就徹底毀了。」
凌月一聽我的話,立刻哭得梨花帶雨。
她離開沈雲殊的懷裏,朝我跪下哭喊:
「不知是公主表姐!月兒給表姐磕頭,求表姐不要跟別人說月兒和雲殊哥哥的事!求求表姐了!」
她一邊哭喊一邊跪地磕頭,大有如果他們的事傳出去就肯定是我做的意思。
我什麼話都還沒說,沈雲殊就一把抱起凌月,雙目猩紅地瞪向我:
「趙楹!你到底有完沒完!你怎麼這麼惡毒!你毀了月兒一次,還要毀她第二次嗎!」
我徹底懵了,這一世我才第一次見凌月,就算看到她與外男私通,我人還站在這裏呢,還沒告訴旁人,怎麼就已經毀掉她了,還說我準備毀掉她第二次。

-3-
「去年我剛被聖上欽點爲探花郎,要不是你橫插一腳非要選我做你的駙馬,我早就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迎娶月兒爲正妻,哪裏需要月兒回到凌家受罪!」
「要不是怕你囂張跋扈遷怒月兒,我與月兒原本會是一對神仙眷侶!」
我都要氣笑了,沈雲殊當朝拒了父皇的賜婚,如今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還步步高昇,他就該知道父皇的仁愛、我的寬容。
原本要是他拒婚的同時言明自己已有婚約,之後立刻與凌月成婚,誰人不會贊他一句不爲權貴折腰,是清流才子、品性高潔?
然而他既不夠有魄力將事情做到底,又不夠有腦子看清楚父皇和我的爲人。
不過是勇氣不夠,才智也不夠,一邊愧疚一邊拿我做藉口。
怕是他做了探花郎,不願再娶一個外室女吧!
沈雲殊憤怒地盯着我,張口就是威脅:
「我告訴你趙楹!你今天要是敢把月兒和我的事抖出去,你要是敢把月兒的清白和名聲都毀了,我沈雲殊,便再無可能娶你爲正妻!」
「自己的名聲被自己作得不成樣子,反而來嫉妒乾乾淨淨的月兒,要往她身上潑髒水。你這樣的人,我真是多看一眼都嫌髒!」
說完他就抱着凌月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我嘆了口氣,本來是想找凌月要回我母后的東西,卻被沈雲殊橫插一腳,連和她單獨交談的機會都沒有。
凌月雖然是外室所生,但她極得我舅父承恩侯的喜愛。
她還和外室母親住在郊外的莊子裏時,舅父就一筐一筐地往莊子裏送東西。
母女倆穿金戴銀,過得比公府的夫人嫡女還要滋潤體面。
在我的舅母、承恩侯夫人過世後,舅父便將她們母女都接進承恩侯府。
雖然沒有尊貴的名分,但府中人人都把她的母親當作正經的侯夫人、把她當作金貴的嫡女來對待。
哪裏算得上受罪啊!
我的舅父人老糊塗,甚至把我母后出閣前的院子都給凌月居住,如今凌月腦門上戴的、身上穿的,竟然有不少是我母后的生前遺物!
我決定親自去一趟承恩侯府。
舅父賦閒在家,見我光臨府上,卻並未對我有一個好臉色。
「榮華公主來老夫府上作何?老夫可是無官無職,單單隻一個承恩侯的虛爵罷了,公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要事。」
看他吹鬍子瞪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樣子,我都迷惑了。
我自認爲並未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他,還記得幼時舅父對我極爲慈愛,雖然我們許久未見,可也不至於變成這個樣子吧。
我開門見山,直接言明他把我母后出閣前的院子給凌月居住這件事不妥,且意圖要回我母后生前的舊物。
我不願意那些東西被裝點在凌月身上。
舅父立刻就把茶水拍落,瓷器碎在地上的聲音像驚雷炸響。

-4-
「公主這是向我興師問罪嗎!你雖貴爲公主,可歸根結底我還是你的長輩,小輩如何能跑到長輩跟前指責長輩的決定!」
舅父衰老的面孔氣得發紅,竟全然是我陌生的樣子。
他喋喋不休地數落我:「原本我還以爲是衆人謠傳,看來公主確實被陛下縱容得囂張跋扈不成樣子,既不知羞恥又目無尊長,我妹妹怎麼生出你這麼個東西!」
舅父的一言一語就像針扎一樣落在我心上。
我向來不在乎那些紛紛擾擾,畢竟我是尊貴的公主,旁人再如何指摘我都無法改變我尊貴的地位。
可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竟然也這樣看待我。
心中瀰漫開一陣悲涼。
「承恩侯大人不知道,她趙楹是因爲嫉妒月兒纔會跑到您面前來搬弄是非!」
熟悉的聲音陡然響起——
是沈雲殊。
我心生複雜,怎麼重生以後到哪裏都能碰見他。
沈雲殊與凌月相攜着從承恩侯府的會客廳進來,像是一對同心同德的夫妻那樣般配。
凌月一進門就像一隻蝴蝶那樣撲進了我舅父的懷裏,她的眼淚像珍珠一樣墜落。
「父親大人,都是月兒不好,是月兒招惹了公主表姐嫉妒,公主表Ţṻ³姐纔會過來冒犯您,都是月兒的錯,您不要責怪她好不好,要是惹怒陛下就不好了……」
我都要氣笑了,他們也知道這樣做會惹怒我的父皇,真當我這個公主是個軟柿子啊!
從小父皇就教導我,我雖貴爲公主之身,但絕不能仗着父皇的寵愛肆意妄爲,不能因爲臣民一些微不足道的過錯就發怒或報復,上位者要有容人之量和仁愛之心。
我一直是這麼做的,然而我的寬仁卻換來了臣民的得寸進尺,視皇家威嚴於無物。
重生一世,我明白我一直以來犯的最大的錯就是恩太過,威不夠。
上位者應該恩威並施。
三個人就當我不存在一樣,我的舅父溫聲詢問,我前世的夫君柔聲安慰,而凌月這個不曾受過世家教養的外室之女,竟然得意地覷向我。
似乎在說:看,就算你是公主又怎麼樣,他們都不把你的公主身份當回事,你的舅父沒有把你當外甥女,你喜歡的男人一顆真心也根本不在你身上。
「月兒別哭了,雲殊哥哥不會讓你和承恩侯大人受到陛下的責任的,相信我,好不好?」
沈雲殊的聲音像是要膩出蜜糖來。
我全程沉默地看着。

-5-
「趙楹,我願意娶你做正妻,但我有一個條件,月兒必須作爲平妻和你一起嫁給我。」
沈雲殊像是大發慈悲一樣施捨般看向我,似乎篤定我一定會接受這個條件。
因爲我追逐他實在太久太久,一年之期即將到來,我馬上就要及笄了。
他知道前世的我這時候最爲迫切,急切地想要得到一個塵埃落定的結果。
可這一世的我絕不會再嫁給他。
重生後的第一天我就向父皇提出:及笄禮上的賜婚聖旨,要將沈雲殊換成另一個人。
我抬起下巴,嗤笑道:「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一個公主會和外室之女平妻嫁給你一個五品寒門小官,沈雲殊,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做什麼齊Ŧŭ₅人之福的白日夢。」
這是我兩世以來第一次這樣不留情面地對沈雲殊說話。
沈雲殊也驚呆了,他可能從來沒想過以往都百依百順的我會說這樣的話,然而只是這樣,他就有些氣息不穩。
真是可笑,他以往用那樣酷烈的話羞辱我,我都當成耳旁風,而今不過是這點都算不上人格侮辱的責問,他就喘上了。
真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他似乎也有些心虛,並沒有直視我的眼睛。
「你不是一直想嫁給我嗎?就算你是公主也是女子,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態,我也只要你們二人罷了。」
我還是嘲諷地看着他。
他惱羞成怒:「趙楹!京中誰人不知道你愛我愛到非我不可!你的名聲已經毀了,除了嫁給我你還能嫁給誰!我告訴你,答應讓月兒做平妻就是你嫁給我的唯一辦法,沒有任何商量!」
我轉身即走,這個承恩侯府已經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不明白,如果我只是想要他這個人,我大可以把他的手腳都砍斷,這樣就算他再不情願,也能順順利利地和我成婚。別人也是如此。
這就是上位者的權力。
威嚴的丟失不是一朝一夕,我需Ţųₓ要重新建立。
既然他沈雲殊認定我一定會嫁給他,那就及笄宴上見分曉吧。
及笄宴很快來臨。
我在宮外的公主府也在及笄宴前正式落成,亭臺樓閣,處處華美。
及笄宴便在公主府裏舉辦。
魏朝最受寵最尊貴的榮華公主的及笄宴,廣邀賓客,幾乎京中所有數得上臉的權貴官員與家眷都來了。
哪怕他們再是認爲我這個公主沒臉沒皮,可受到邀請還是與有榮焉。
承恩侯一家,我的舅父和凌月當然會來。
沈雲殊也喜氣洋洋地參宴。
他們這對野鴛鴦沒有走在一起,因爲沈雲殊正在與同僚寒暄。
「沈大人真是風流倜儻,怪不得連我朝嫡公主都追着您下嫁呢,今天過後,就要稱您一聲『駙馬』了吧。」
「是啊是啊,恐怕過不了多久駙馬大人就要再升官啦!」
沈雲殊紅光滿面,一點都不復一年以前當朝拒旨的清高模樣。
可能一年的官場生涯讓他明白,成爲我的夫婿到底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好處。
「聖旨到——」

-6-
宴上的衆人一聽到尖細的傳旨聲,便立刻停止了大聲交談。
衆人的眼神來來回回地在我和沈雲殊之間掃,彼此低低絮語幾聲。
沈雲殊閒庭信步地走到我身邊,小聲得意:
「瞧你那日發公主脾氣直接走了,可你還不是眼巴巴地求來這封聖旨想要嫁給我嗎?我告訴你,事情還沒成定局,我還是可以抗旨。」
「但是——只要你同意讓月兒做平妻和你同天嫁給我,讓陛下也同意這件事,我就接受今天的旨意,不會讓你兩次在同一個地方丟了面子。」
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只最後冷眼覷他一眼,未說一句話上前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愛女榮華公主趙楹及笄之喜,達婚盟之齡,朕觀小女與燕國公世子、驃騎將軍燕懷朝存青梅竹馬之誼,兩小無猜甚爲般配,即日Ṱū́ₛ賜下婚約,擇日完婚!」
在場聽旨衆人除了我,無一不是愣着眼驚住了。
我面帶微笑地接了聖旨,正與宣旨公公說着話,沈雲殊便擠上來搶走了我手中的明黃色聖旨。
我皺眉怒斥他:「放肆!」
沈雲殊一臉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呢,怎麼會是燕家小公爺,不應該是我嗎?聖旨上寫的應該是我的名字啊!」
他反反覆覆地瀏覽聖旨上的一字一句,像是眼花一樣拼命地揉眼睛。
但沒有辦法,聖旨上寫的我的未來夫君,確實不是他。
宣旨公公是我父皇身邊的大太監,從小看着我長大。從一年以前沈雲殊當衆抗旨,到這一年以來沈雲殊對我的諸多不敬,公公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這次聖旨一宣,公公立馬身心舒暢。
「沈大人,你在說什麼?還活在一年以前嗎?」
「公主殿下可是皇家千金,金尊玉貴,你高中探花時陛下確實覺得你或許可爲公主良配,便賜下婚約。」
「沒想到你不識好歹當衆拒婚,是陛下和公主寬仁這纔不降罪於你,這樁婚約已經翻篇了,陛下當然要爲公主尋找新的良配,數日以前公主自己選擇了新的駙馬,陛下也覺得尚好,這纔在大喜的日子裏賜下婚約。」
公公的話既是說給沈雲殊聽,也是說給宴會上的衆人聽。
所有人都覺得我趙楹必定會嫁給沈雲殊,那就要讓所有人都推翻之前的定論。
沈雲殊被刺激得眼眶通紅,他將聖旨塞回公公手裏,轉而來抓住我肩膀,聲音急切:
「殿下,是不是搞錯了?」

-7-
沈雲殊抓我肩膀的力氣很大,弄得我很痛,我猛地推開他,譏諷地看向他。
「沈雲殊,你現在知道叫我『殿下』了?在此之前你可是一口一個『趙楹』,直呼我的大名啊!」
他急忙解釋:「我以爲按照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不需要那麼生疏地稱呼你……」
我立馬打斷他:
「我們之間什麼關係?我們之間只有君和臣的關係,見你皮相不錯耍弄一下而已,沒想到你倒是很把自己當回事。」
「你怎麼會以爲我這個被寵得無法無天、囂張跋扈的公主,會真的不在意一年以前你當衆拒婚的事啊,嗯?」
我扣扣指甲,看着沈雲殊的臉色從通紅到坦白,然後繼續:
「從那時候開始,我的駙馬就註定不會是你。」
沈雲殊聽到我最後這句像審判一樣的話,徹底慌了神:
「不對,不是這樣的,你明明很愛我,愛我愛到無人不知,如果只是爲了耍弄我,你何必把自己的名聲也一起作了,你愛我愛到無論我說什麼放肆的話你都不會生氣,永遠體諒我、包容我……」
他趔趄地上前,想要重新抓住我。
我給旁邊的侍衛使了個眼神,侍衛大哥直接揪住他的領子扇了他一巴掌。
「給你點寵愛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兄弟們,把他架走,別讓他污了公主的眼睛。」
沈雲殊整個人被扇懵過去,侍衛大哥的手勁特別大,直接把他扇落兩顆血牙。
被拖走前他還不甘心地大喊:
「殿下,我是願意娶你的呀,如果今天聖旨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一定不會抗旨的,你不能爲了可能會丟的面子就隨意對待自己的終身啊……殿下!」
一聲一聲,淒厲得像杜鵑啼血。
我知道,我是徹底放下了。
這份糾葛十多年的愛恨,從此刻起,在我心裏徹底被放下。
在場的衆人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他們可能做夢都沒想到,我趙楹有朝一日會這樣對待沈雲殊。
也沒想到,這個從前連罵人的話都不會說的軟柿子公主,竟然當衆羞辱沈雲殊,讓侍衛把他丟出府外。
回過神來的他們才如鵪鶉一般縮起了身子,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樣大放厥詞。
我不再看沈雲殊被拖走的身影,我要繼續我的及笄宴。
回過頭去,看見一個許久未見的人。

-8-
他風塵僕僕,身上還是沾染塵埃的盔甲。
燕國公世子、驃騎將軍燕懷朝。
前世的他這時應該還駐守在邊關,但這一世,因爲這樁突如其來的賜婚,燕懷朝快馬加鞭從邊關趕回來。
我本以爲沒法在及笄宴上見到他,因爲從我重生到今天也沒有多少日子。
可他還是趕回來了。
他眷戀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只覺得每一寸被他眼神觸及的皮膚都開滿了花。
前世的燕懷朝在邊關待了十多年,一直沒有回京。
我活着的時候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十三歲的時候,然後再見他時便已是人鬼殊途。
我看見他從亂葬崗裏扒出了我的屍體,流着淚洗乾淨了我骯髒的屍體,然後正式把我下葬。
他的聲音痛苦又充滿悔意:「我當年就該回去的,我就該搶親也把你搶走。」
我才驚覺,這個從小伴我長大、我視爲兄長的男人,竟然對我有這樣的心思。
可我什麼都不知道,就義無反顧、狀若瘋魔一樣愛上了另一個靈魂無比骯髒的人。
看着高高大大、已經不像那個稚嫩如青蔥小少年的將軍,我輕輕笑了笑:
「怎麼一直看着我,不說話?」
「不願意娶我嗎?你也可以拒婚,我恕你無罪。」
燕懷朝再也忍不住,將我糅進了他的懷裏。
「阿楹……阿楹……我怎麼可能不願意,我做夢都沒想到能夠成爲你的駙馬,這是夢嗎?」
我肯定地告訴他:
「這不是夢,我確確實實選擇了你,成爲我趙楹共度一生的夫君。」
我和燕懷朝的成婚之日定在三月之後。
在及笄宴上發生的一切像雪花一樣飄進了全京城人的耳朵裏。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認爲榮華公主趙楹囂張跋扈,仗着公主之尊對探花郎沈雲殊窮追猛打,哪怕沈雲殊多次拒絕也要貼着他。
人人都稱讚沈雲殊是氣度高潔、不爲權貴折腰的白蓮花。
文臣清流都盛讚沈雲殊的氣節。
沈雲殊順暢的升官之路不僅僅是基於從前的我在父皇耳邊的吹風,也有這些自命清高的同僚的助力。
可在及笄宴上,我並沒有死乞白賴或是借用權勢逼迫他娶我,反而是沈雲殊在得知我的駙馬另有其人時慌了神,當場發瘋。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沈雲殊到底有多麼想做我的駙馬。
哪怕我的婚事已經塵埃落定,但我畢竟還沒有徹底和燕懷朝辦完喜事,他便覺得他還有機會。

-9-
沈雲殊發瘋發到了朝堂上。
他竟然在朝會上請奏,請求我的父皇收回那道賜婚聖旨,改而賜婚他與我。
羣臣一片譁然。
「還以爲他沈雲殊是個清流呢,沒想到也是個想通過尚公主快速往上爬的鑽營之輩。」
「我記得一年前陛下不是給他賜婚了嗎,一年前不珍惜,如今榮華公主有了真正的歸宿,他反而開始着急了。」
「之前不是都傳榮華公主非他不可嗎,還說他沈雲殊看都不想看公主一眼,寧折不彎呢,謠言果然是謠言。」
我的父皇一聽沈雲殊請奏的竟然是他曾當衆拒絕過的與我的婚約,當場就發火了:
「朝堂不是兒戲的地方!朕賜下的聖旨絕無可能因爲你一個人被更改兩次!」
聽聞沈雲殊當着羣臣百官的面直接說:
「陛下,臣與公主早已情投意合、互定終身,只是公主與臣鬧了矛盾才折騰出這樣的誤會來。臣懇請陛下爲了公主的終身考慮,公主對臣的感情京中衆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啊!陛下要因爲公主年幼無知耍脾氣而誤了公主的終身嗎?」
「放肆!榮華對你能有什麼感情?堂堂八尺男兒竟然憑空污衊女兒家的名節,行不端坐不正。之前你屢次言語冒犯榮華,是榮華待下親善寬宏大量才免去你的罪過。好了!這場鬧劇應該結束了,燕小將軍朕從小看他長大,又有才能又有相貌的一個兒郎,他只會成爲榮華的良配!」
見當衆懇求我父皇無用,被呵斥了一頓還被打了二十大板,沈雲殊仍舊沒有善罷甘休。
他開始像從前的我一樣,在各種場合偶遇我請求我。
試圖從我這裏攻破,讓我去求我的父皇收回旨意。
「殿下,我不相信你說不愛就不愛了,你還在鬧脾氣對不對?你鬧脾氣能不能有個度,還有一個月你就要嫁給別人了,時間快不夠了,懸崖勒馬爲時未晚啊!」
我實在是厭煩他,厭煩他說的每一句話。
「沈雲殊,你以爲你是我的誰啊?你有什麼資格說我鬧脾氣?我從未鬧過脾氣,我是脾氣太好了,才慣得你蹬鼻子上臉!」
「你說我噁心,說不想看見我,說我沒臉沒皮地追着你。好啊,徹底如你所願了,我不打算嫁給你了,你怎麼反而過來犯賤啊?你深愛的月兒妹妹呢?」
沈雲殊似乎才反應過來似的:
「殿下是在氣我和凌月的事嗎?你怎麼會以爲凌月會威脅到我們之間的感情,她只是一個低賤的外室之女,連給你提鞋都不配,她早早就把身子給了我,我如果想要明媒正娶哪裏會早早要了她的身子……」
我感到像喫了蟑螂一樣的噁心,翻臉無情,竟然能翻臉無情到這個地步。
「本朝從來沒有一個駙馬能在娶了公主的同時,還讓公主的表妹成爲他的平妻,莫說是平妻,哪怕是姨娘通房都不該有。你沈雲殊當初大放厥詞要我同意和凌月平妻本來就是可笑至極,如今你說的這番話更是荒謬到不得了。」
「我的駙馬,如何能是一個與人私通的腌臢之輩。凌月再如何也流着我母族的血,你沈雲殊,憑什麼?」

-10-
我找御史參了我的舅父承恩侯一筆,說他不敬早逝的皇后娘娘,竟然將皇后娘娘出閣前的院子給自己外室所出的庶女居住,在榮華公主前去詢問時出言不遜。
不僅不敬皇后,還不敬公主。
御史參他不遵君臣本分,先君臣後舅甥,仗着自己是公主的長輩對公主耍臉色。
承恩侯這個爵位是靠着他是皇后娘娘的弟弟纔得到的,既然他不珍惜,我的父皇便將之收回。
在承恩侯府,哦不,是凌府,我親自將我母后生前的所有東西都讓人拿走。
凌月跪在我腳邊哭喊:
「公主表姐!這些都讓給你,月兒不要了,求你把雲殊哥哥還給我好不好,月兒觸怒了父親大人,月兒只有雲殊哥哥了!」
我的婚期一天一天近了,沈雲殊卻日日跑到我的公主府外求見我。
我只見了他一次便不耐煩再見了。
他已經徹底不要臉皮,日日在府外大喊,試圖挽回我的心意。
這件事已經傳得滿城風雨,爲了挽回我,沈雲殊應該是徹底捨棄了凌月。
我盯着凌月的眼睛,鄭重其事地告訴她:
「凌月,你對我有什麼不滿的陰暗的小心思我都可以不追究,因爲你自始至終都是借力打力,根源不在你,可你自己心裏要清楚,沈雲殊是個爲了利益什麼都可以豁出去的人,他根本不是女子的良配。」
我把那天沈雲殊在我面前羞辱貶低她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她。
凌月聽後怔怔不語,然後猛地推了我一把。
她面色猙獰地大叫:
「你胡說!雲殊哥哥是天下最愛我的人,我們之間的感情無比堅固,要不是因爲你我和雲殊哥哥早就成婚了!我會成爲雲殊哥哥的正妻!都是因爲你!憑什麼!你什麼都有了,憑什麼要和我搶!」
我嘆了一口氣,最後留下一句:
「只要活着,什麼時候都可以回頭。」
是對她說,也是對過去的自己說。
從前的我啊,雖然被教導着要成爲一個寬容仁愛的公主,可我幾乎沒什麼東西是無法得到的。
父皇將全天下的珍寶都捧到我的面前,我什麼都擁有。
於是我第一次碰到一個得不到的人。
我捨棄了公主的尊貴和臉面追逐在他身後,想要讓他心甘情願地被我得到。
後來我確實如願以償,可我也漸漸意識到那不是珍貴的人。
他知道什麼話難聽就拿什麼話羞辱我, 不給我妻子的體面,不給我做母親的機會,甚至在生死存亡的大利益面前將我捨棄,讓我悽慘又屈辱地死去。
我有無數次懸崖勒馬的機會, 可在死去之後就徹底沒有了。
是上天讓我有機會重來,我無比感恩。

-11-
我和燕懷朝的大婚之日如期來臨。
這一次與上一次完全不同,我懷着完全不同的心情踏上喜轎。
在搖曳的紅布間,我知道我一定不會再過上輩子那樣的生活。
因爲我明白了及時止損。
哪怕燕懷朝不是良人, 我也擁有了回頭的覺悟。
現在的我相信他,我會和他度過很好的一生。
爲了不讓任何人打擾我們的婚禮,燕懷朝提前派人把沈雲殊關了起來。
但沈雲殊還是逃出來了,以異常狼狽的方式。
他衣不蔽體、形容髒亂地攔在我的喜轎前面。
「趙楹!你是真狠心啊!說捨棄便捨棄我,說背叛就背叛我。」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決絕的人,我已經說了我願意娶你,你爲何不願意等我態度軟化,我怎麼可能真的會讓凌月做平妻, 你爲何不願意相信我……」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從喜轎上下來,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圍觀的百姓中早有人嗤笑出聲:
「這是誰啊, 哪來的乞丐在這裏自說自話, 爲了討口飯喫吧!」
「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喜轎裏坐着的可是皇家公主唉,他怎麼敢這麼高高在上地說『我已經說了我願意娶你』『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哈哈哈哈哈哈……失心瘋了吧……」
一而再再而三, 原本想婚後再徹底處理他, 可他總像會繁殖的噁心蟲卵, 怎麼甩都甩不掉。
我叮囑了一番隨行在喜轎旁的侍女。
既然腿會跑出來,那就打斷。
嘴會說話,那就毒啞。
護衛的侍衛很輕易就把沈雲殊拖走了。
就像上一次在我的及笄宴上他被拖走那樣。
只要我想, 我總能將他丟出我的世界。
除了這一個小插曲, 其他儀程都進行得很順ťũ̂⁰利。
婚後第二天, 我在燕懷朝依依不捨的懷抱裏離開,最後一次去見沈雲殊。
他已經被打得神志不清, 可在見到我時又振奮起來。
被毒啞的喉ṱûₔ嚨發出嗚嗚呀呀的語調,似乎在說「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對我的」「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我的」「我就知道你狠不下心」之類的話。
「沈雲殊,你是不是一直很疑惑, 爲何前一段時間我還跟在你身後跑, 後面就這樣決絕地嫁給燕懷朝。」
「我決定賜死你, 所以在你死前,我會讓你死個明白。」
「我是重活一世的人。」
沈雲殊瞪大了眼睛。
「前世我確確實實嫁給了你,你這個賤人娶了我卻不把我當妻子, 最後親手把我送上死路,我會重生都是因爲你啊!你說重活一世,我怎麼可能還會選擇你!」
沈雲殊死死睜着眼睛,而我,親自掐住了他的脖子, 就像前世的他那樣親手送他上死路。
我,親手殺死了人生中的陰翳。
自此,我的日子裏都是晴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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