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娶了自己名義上的大嫂。
直到我聽到了大嫂的心聲,我笑了。
在那之前他逼我跪在墓碑前,怨我不救白月光。
他理所應當的說:
「我是藥人,合該取血給裴家人用。」
後來他卻悔了,而我卻懂了。
-1-
裴雯宣已逝兄長的遺孀蘇氏,身體久況日下,到了蒼白咳血的地步。
道士踏入裴府,直言腕刻狐尾者血異,皮下血可入藥。
四千年修爲一瞬間化作灰燼。
我眥目欲裂,死死護住被劃傷的手。
「你明知道我的身份,腕上的狐尾早已與我心脈相連,一旦取血,我就會死的。」
可裴霽宣冷哼一聲,拽過我手狠狠一劃,血濺在墓碑上,汩汩流出。
「當年蓮兮死前求你,你不救,如今大哥逝去,蘇兒是你的嫂子,她生命垂危,你必須救。」
「也只有老夫人會聽信你的謊話,你還想用這些來騙我嗎?不過一點血,用膏藥塗塗,疤就消了,大不了我再向青樓的詩漁姐姐要點祕藥給你。」
待衛將我當衆抬入府,管家滿眼同情,告知我裴霽宣要迎嫂子進門。
-2-
我一夜之間形銷骨立,腕纏素綾,血染繃帶,硬撐去見老夫人。
「我已爲裴家償完恩,了結了四十年救命之恩還有贈心之恩。如今心已潰爛,我也無法繼續庇護裴家了,放我走吧!」
腕上傷口潰爛,好友陵道長嘆息搖頭。
「狐本無心,常存於體已成你的一部分,取血之人很清楚如何毀了這顆心,但好在還沒有完全潰爛。」
陵道長替我剔下深可見骨的潰爛皮膚,換上自制的新藥,就匆匆離開了。
腕上的狐尾與我心臟通感。
我現在都還能感受到心臟被揉碎了一般的疼,手腕火辣辣的,血還在滲。
老夫人攙扶着我,胸口起伏不定,大聲罵着畜生玩意。
「老身早已說過多次,狐尾紋是你的命,他怎麼敢如此的,冤孽…冤孽啊!」
我身上痠痛麻木,只能坐於椅上。
裴霽宣自然比誰都清楚,我腕上狐尾是我心同感。
可他依然怨我不救蓮兮,又不留情面劃傷我,看我痛苦跪倒在墓前,死死捏着我的下巴罵道:
「跟那些妓子一樣裝得很像,以前就是用這套來騙老夫人相信你的怪力亂神之說,若不是老夫人保你,你還真以爲我會相信你是什麼青嵐狐仙?!」
「你如今的價值就是治好蘇兒,我大哥當年待留下的錢你用了不少,你怎能毀了蘇兒?」
說着,他就剜了我一塊皮,看我ṭū́²捂着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痛呼,接了滿滿一碗殷紅的血就回了府。
「那道長說了你只是藥人,但你非說那腕上的狐尾保留着你千年的修爲,肯定是大補,要是瑤兒這病能治好,我給你送藥,陪你去老夫人面前繼續演戲。」
-3-
裴霽宣身邊的幾名親信拖着一個蒙布的鐵籠進來,抓撓聲不絕於耳,一人說那是裴霽宣的補償。
我忍着疼痛惡心掀開白布,鐵籠內是一匹狼,正啃食着一隻血淋淋的雞。
狼似是聞到了我身上的味道,直勾勾盯着我,撲了過來,鏈子不堪重負斷裂,我呼吸一窒,向後退Ţū́²去,重重砸在了椅子上。
想徒手抓住狼的脖頸,可我忘了,零星的修爲,只有眼睜睜等死的份。
青嵐山狐妖無心無懼,可有心後會生七情。
狐狸會喫肉,可是卻天生會懼怕像狼一樣的大型食肉動物。
如今我是人形卻孱弱無比,骨子裏的恐懼折磨着我,飢餓感讓我頭暈暈沉沉。
狼爪劃破了我的腹部,老夫人匆匆趕來,厲聲呵止,狼才被侍衛砍死。
我癱軟在椅子上遲遲沒有反應,撲通一聲,高高在上的老夫人跪了下來,抹着老淚,頭髮花白,卻磕起了響頭。
「沁苒,我從來沒想過我那不爭氣的孫子會如此。」
「您是青嵐狐仙,我定當散尺家財,爲您尋一處靈山,修廟宇供奉,看在我兒贈心之恩,就願諒宣兒一次吧。」
胸口鬱氣未散,舌尖苦味散開。
-4-
四十年前,我初下青嵐山,卻被污衊成偷東西的賊差點被打死,是裴家母子爲我作保。
見我無依無靠,帶回去教我人間事,記得姥姥要報恩的話,我留在了裴家,承諾會護佑裴家子孫。
後來裴霽宣危在旦夕,他的父親將心給了我,我從此繼承了他父親的七情。
爲改他短命的命格,在融心之跡突破禁制,爲卻化作腕上狐尾,不得寸盡。
如今裴霽宣親手毀我修爲,胸口處的心也在潰爛,修爲盡失,已經徹底失去了護裴家的力量。
我虛弱開口,制止了老夫人。
眼淚卻砸在腕上,冰涼沁骨,撐着脊樑,妄圖保留最後的體面。
我直視老夫人的雙眼,握緊的手鬆了開來。
「我答應過你兒護裴家,如今我用修爲換了裴霽宣,早已失去了價值,看在這些年的恩情放我離開吧。」
我閉眼,不敢看老夫人額頭上的血,拄着柺杖離開。
剛經過洛宣閣,就聽見房中的牀發出的吱呀聲。
「真如道長所說,這血能治好我的病,她還藏私那麼多年,害得蓮兮妹妹英年早逝。」
裴霽宣冷笑:
「蓮兮在天有靈,素沁苒自作孽而已,如今上天有靈,讓我有了嫂嫂這位懂我的嬌軟可人。」
「哎呀!小宣,你……」
話未完,我猛地推開門,裴霽宣睨了我一眼,將蘇氏抱到身後。
蘇氏聞到了我身上的味,看到我披下的頭髮嚇的向後退去,又開始咳嗽,裴霽宣擰眉輕拍她的後背。
-5-
我離得近,蘇氏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燻得我噁心,她卻沒有張嘴,卻有一個聲音鑽入耳中。
【這就是話本子裏的狐仙,一身味,噁心死了,一隻畜牲還學人。】
【本宮要的男人,不過一點手段就可以得到,可不能……】
話未聽全,裴霽宣忽然衝上來,揚手一巴掌落在我臉上,劃蹭ƭŭₘ掉我臉上的皮肉。
「你又用了什麼手段?身上一股腐味,是想燻死蘇兒嗎!」
他惡狠狠地質問,將我推倒在地。
牀上的蘇氏衝我投來得意的眼神,捂心口輕咳着,心聲又一次出現。
【嘖嘖!這賤人不過如此,裴霽宣果然不負衆望,那血當真大補,讓本宮容光煥發。】
蘇氏柔弱無骨的靠在裴霽宣懷裏,假惺惺地哭了一滴淚。
「小宣,沁苒也不是故意的,我終歸長了些輩分,你願娶我,她有怨氣也是必然,如今我身子還沒好全,我想沁苒定然是擔心我。」
「之後還需要麻煩沁苒了。」
兩人視線一同落在我身上。
【一隻畜牲,這身血肉就該爲我所用。】
我蜷縮着身子,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裴霽宣,你明知道我如今心肉潰爛,再劃手腕,我也會……」
-6-
藥物的灼燒混着血味。
他根本沒耐心聽我說完,命人將軟化皮膚的藥倒在腕上取血。
蘇氏的心聲漸漸模糊,皮肉上傳來滋滋聲,我緊擰大腿抵禦疼痛。
有人朝我潑了一盆滾燙的熱水,我疼得沒有任何力氣。
裴霽宣扯我的頭髮,質問我怎麼敢扮鬼嚇人,定是又要出門傳謠,說他剋扣我的銀兩,出府去損他的名聲。
「你拿着那些騙術在老夫人面前還可以,在我身上用我只覺得噁心,以前你還聲稱用修爲換回我一條命!」
「如果不是蘇兒告訴我,是她一步步跪求到道長那求來的藥,趁你不備餵給我。爹孃甚至認爲我得了瘋病,放任你這個賤人把我關在柴房裏,讓我連一口水都喝不上,差點活活被餓死!」
裴霽宣把我從拽起,看我因沸水燙得渾身止不住蜷縮。
他高高在上盯着我,一如初見時那般。
「如果不是爹孃說,你是我裴家的救命恩人,可保我裴家子孫綿延,褔壽永康。如果我當初不是信了你的話,誤以爲你真能有救我的能耐,我纔不會娶你。」
「福星的命格,本該是蘇兒的,你這正妻之位必須讓給她。」
我固執地仰起頭,目光直直撞進他眼底,眼瞼微微垂落又驟然揚起,嗤笑着打破凝滯的空氣。
是他親手破了我身上帶來的福運,還想讓蘇氏一個血煞之氣那麼重的人得到?
我啐了一口。
「她妄想奪我福運,成爲這後宅的女主人,不可能!」
蘇氏手中摸起一件狐裘披在我身上,嘴上安慰我。
【嘖!這賤人的狐皮好像是紅色,正好配與那隻野白狐相配,本宮真是好人。】
我咬緊脣,眼前似是出現同族被扒皮的場景,血淋淋的,我想掙扎,手卻抖得厲害,抓緊狐裘,苦澀落淚。
-7-
冰火兩重天的撕扯感,啃咬着我的神經,腕上的狐尾徹底消散。
「沁苒,你裝的那麼差,不過一點血何必呢?」
「你再如此,既讓我厭惡,也辱沒我裴家的門楣。」
蘇氏欣賞着我的模樣,手上粘膩。
【這皮囊可真不錯,本宮可以做個人皮燈籠。】
【這寧死不屈的模樣,本宮見多了,有些無趣了。】
管家端上一桌ẗùₕ肉,裴霽宣拉着蘇氏上桌,可那分明是狐肉。
詛咒的氣息變得濃郁,已經突破了原本我設下的屏障。
裴家祖先剜了一隻狐的心,生來就是短命的命格,如今沒有屏障相護,氣運被吞噬。
四十年前,裴家母子都是純善之人,老夫人丈夫早逝,裴父更是孝順卻活不過三十。
裴父跪求我,用換心的代價希望我爲受詛影響的裴霽宣續命。
小時候的裴霽宣癡傻,爲此我每月都需渡修爲,慢慢改變他的身體,可長此以往,天道限制,修爲耗盡。
更是在他詛咒達到頂峯那年,爲他改命,差點又一次被天道抹殺掉。
他也因爲裴母的唸叨得知道要娶我這樣的姑娘。
但裴霽宣清醒後,裴母逝去時耳提面命待我好,他卻大受打擊將我認錯,忘了我,混成了臨城的紈絝貴公子。
認識了侍女蓮兮,但卻因心病早死,我怕他失控傷人,讓裴父將他關進了柴房,高燒不退,生生灌了我三天血才救了回來。
他只記起了一部分記憶,見我在他牀邊守着他,,面對妖異的狐尾紋。
他滿眼心疼,甚至不懼我,承諾會娶我過門做正妻。
裴霽宣不在意我的身份。
戒了賭癮,不再入青樓,高調宣揚要求娶我,最後跪到了老夫人面前,淋了三天的雨,裴父的板子並沒有打彎他的腰,卻打動了我的心。
自那時起,那顆人心的貪嗔癡真正融入了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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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他的正妻後,裴父去了,他強忍住沒有哭,我爲他嘗試做女紅傷了手,他卻哭了很久,也會親自爲我下廚。
他說男人如果連妻子也護不好,如何立業,再也不見紈絝的影子。
可一切是在一年前改變的,裴霽宣早年失蹤的的長兄多了一位遺孀蘇氏來認親,她抱着骨灰和信物入府。
他一反常態將蘇氏留了下來。
蘇氏醫術上有些造詣,裴霽宣這一年裏常得病,我只能繼續渡修爲給他。
可他卻越發不信我,從我房中找出來幾張無用的符籙和符水,認爲我得了癔症,試圖扇醒我。
「我當初就不該信你的鬼話,你費盡心思進我裴家,若不是蘇兒治好我,挑破了你的陰謀。」
「我母親的死也是你這個賤人害的,你令我噁心。」
他一掌推開我,我心臟驟縮,忍不住吐血,疼的昏了過去。
-9-
陵道長皺巴緊盯我:
「人心是偏的,如果你偏要留下來,會被影響。」
我沒有剖心,裴霽宣來了,我的頭像是被撕裂開來,他用力掐緊我的手腕,腳用力碾過來,心臟尖銳的刺痛,似是阻止我推開他。
「若你還敢在老夫人面前裝神弄鬼,我就挑了手筋,讓你當廢人。」
我被兩種情ŧùₕ緒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耗半年來磨合這顆心臟。
燻過濃重的香後,侍衛將我從拖出屋外。
「夫人,大人又從外給蘇夫人帶回來個新寵,大人說讓你好好去觀賞一番!」
風颳過皺巴巴的皮,冷的抖了抖,待衛拖我的勁兒一變,便跌向一旁,腳踝高高腫起,走一步像踩上鋼針。
侍衛踹了我一腳,膝蓋磕在假山上,磋帶了一層皮,血出血絲。
侍衛拽着我,冷冰冰的。
「夫人,您也別怪我,大人限你半刻鐘到那,都是爲了您好。」
到籠子面前,我渾身痠痛,腰疼的直不起身。
一抬頭對了籠子裏兩隻烏鴉黑洞洞的眼睛!
裴霽宣親手打開籠子,看着一隻烏鴉停在樑上緊盯着我,我嚇得腿抖,想躲閃卻遷動了撕裂的傷口。
他懷裏的蘇氏眉眼憂愁,心聲卻針針刺骨。
【果然是一隻畜牲,死氣沉沉,連氣味都招烏鴉。】
烏鴉喜歡腐肉,一聞到味,就俯衝過來砸向我,啄我的心口,怪異的血腥味刺激着烏鴉。
隱約間聽到了老夫人的怒斥,巴掌的破空聲,還有裴霽宣的埋怨怪罪。
老夫人命他扶起我,但他來拽我,我徹底昏死過去。
-10-
意識清醒過來,就聽到蘇氏心裏猖狂笑遠去,
還有裴霽宣的嫌惡:
「不是很能耐嗎,躺了那麼久,還不醒。」
我的肉身在腐敗,連薰香也遮不住,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我親手摔碎了祠堂貢桌上狐狸神像,當年強行貢入祠堂的靈位也應聲而碎。
我笑出淚來,卻在聽到蘇氏的心聲時戛然而止。
【這畜牲又發瘋了,鬧這麼大動靜,裴霽宣還在因爲老夫人額上傷口發火,比本宮還會添柴……】
話末完,裴霽宣就衝進來掐我的脖子。他看着我腳下的碎片,雙腿赤紅,手上的力道加重。
「神像被摔碎了,你還摔碎了蓮兮的牌位,你知道我要娶蘇兒,就這麼不擇手段要阻止她的福運嗎?」
我的餘光看到了蘇氏,她在藤椅上曬着太陽,一人喂她葡萄,一人在爲她搖扇。
淺色衣服下她的腹部微微隆起,氣色紅潤,當真像是得了福運的樣子。
我掙脫開來,脫力跪倒在地,傷口的血染紅他的手。
他直視我充滿血絲的眼睛,眸光閃了閃,又闔上眼,掌風劈向我的肩。
「當初我爲你,狠下心戒了紈絝風氣,爲你長跪在風雨中三日,忍受折磨,今日起,你也跪在這,直到得到蘇兒的原諒爲止。」
「你不是狐仙嗎,這樣的幾日也不過眨眼一揮間罷了,如果你再敢在府裏放肆,我一定會休妻,將你賣入青樓好好學學規矩。」
我嚥下去血沫,忽然想起了當年那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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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娶狐仙,天地失色,那日他被劈了三道雷,老夫人也用家法逼他知難而退。
當聽到老夫人同意後,他笑着偷親我,昏在我懷裏,情根一夜之間瘋狂生長。
「我只會有你一個妻子,爲你哪怕死也不怕,我會一點點改掉以前的習慣,好好愛你。」
我咬住他的耳朵,血味散開,落下的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情根頃刻之間潰散。
裴霽宣臉一沉,揮開我,耳上留下一個滲血的淺牙印,嘴裏罵着「瘋子」。
蘇氏的心聲在譏諷我的自不量力,還說露了一件事。
「裴霽宣,你短命原來真的是活該,哈哈哈!」
他怔愣一瞬,惱怒揚手扇向我,我合上眼,彎了彎蒼白的脣,倒在了地上,他蹲下來探我的鼻息,以爲我又一次裝暈,索性挽着蘇氏離開。
識海中,天道再次出現。
「虞沁苒,人心易變,當年你那強大的祖先貪嗔癡太重,剜心之痛只是對你們的警告,狐族無心方可明公正,佑一方生機。」
「肉身已毀,死劫已過,回青嵐靈山繼任吧!」
我冷笑出聲,反駁:「這只是你評判的真相,真正的真相永遠不會抹去。」
天道靜默下來了
-12-
良久,老夫人知道裴霽宣逼我下跪,爬過來抱住我逐漸透明的身體,聲撕力竭的喊着我的名,卻抓了空,眼中落下淚來。
「沁苒,沁苒啊!老身對不起你啊!」
我抬頭撫老夫人臉上的褶皺,輕聲提醒她。
「裴家的禍根從來都是裴霽宣,去祖墳看看吧!那裏有真相。」
眼神空洞的直視着裴霽宣離開的方向。
「裴家風,裴家孽,都要還……」
話音剛落,一陣勁風颳來,散盡了我的肉身。
老夫人癱坐在地,喘息間,吩咐下人去了祖墳。
裴家祖墳裏多出來了很多墓,挖開的合葬墓穴裏也多了好幾個不該有的棺木,碑上卻沒有刻字。
裴家祖先碑上的名字赫然出現:「裴霽宣」
棺木上撰寫着與裴家世代相傳內容不符的故事。
萬年前的后妃是裴家祖先的心悅之人,后妃要心臟永保青春,得到皇帝恩寵。
「裴霽宣」騙了一隻貪財卻單純的狐狸,最後聯合一個道士剜了狐心。
老夫人顫抖的手摸了摸另一個棺木上深入三分的名字,似是癡了般笑出淚來,狠狠地拍打看棺木。
「都是孽,孽啊!」
-13-
下午,連綿細雨,裴霽宣再三確認蘇氏的身體不會難後纔回了房,膝蓋上傳來細密刺骨的疼。
他皺眉ŧṻⁿ路過祠堂門口,卻發現早已沒有我的身影,老夫人衣服凌亂,眼睛也渾濁了很多。
「我不是讓她在這贖罪嗎?她人呢!」
語畢,老夫人的拄拐就打他膝上,讓他雙膝跪下來。
老夫人面色蒼白,面色卻陰沉無比,沒有了往日的慈祥。
「裴家被你毀了,老身早年是申家女兒,不再是裴家的老夫人。」
「往後再無人庇佑裴家。」
老夫人氣勢洶洶,周圍侍從連大氣不敢出。
「你們裴家人果然都是騙子,爛到了根裏,你爺爺當年入贅我申家,我還不知道他早已在外養了妾待,還將那妾侍埋入祖墳。你爹我當年若不經我管教,也一樣不爭氣。」
裴霽宣臉色一白,眼神躲閃。
「裴霽宣,我早說過,她是護裴家的狐仙,如今她已死,你們裴家該償債了。」
裴霽宣聞言,怔愣住,指着自己,嗤笑道:
「我們纔是家人,況且什麼狐仙,我都試過了,全都是她胡謅的,您不能爲了一個外人而不顧我這個孫子。」
「她一個家世不明不白的女人,嫁進我裴家是她的福分,您也一直是我裴家的老夫人,怎麼可以偏幫外人。」
「她的血還有點效果,怎麼就不能爲我裴家作點貢獻。」
老夫人沉着臉,細竹鞭落在他背上,瞬間皮開肉綻。
「你當真是蠢得不可救藥,這麼多年,她來裴家後,氣色越來越差,你每一刀都是在颳走她的命,你當真自私,連對陪伴了你十五年的妻子都可以如此狠心。」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藥人,怎麼可能輪不到裴家。」
杯子碎裂開來,他冷嘶一聲,猛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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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裏驟然回想起這些年我在府裏明明從未做什麼,氣色卻越來越差,還有他割剜時,我總是捂住心口痛苦的嘶啞聲。
他的膝蓋不堪重負,倒了下來,下半身也失去了知覺。
他不可置信,摸着自己腿,瘋了般囈語:
「不可能,不可能。」
看老夫人似是救星一般,拉着老夫人的手,驚慌地追問,我一個狐仙爲什麼會入裴家。
老夫人冷着臉,出神的盯着裴霽宣的臉,嘆息搖頭,似是釋懷般扯掉他的手離開了。
當晚,窗外大雨滂沱,裴家祖墳卻燃起了大火。
裴霽宣慌忙叫上人滅火,越撲越旺,看着裴家祖先的棺本,努力想去撲滅,卻被灼到了一塊皮肉,倉皇逃離。
最後不顧疼痛得跑回了祠堂,撲到碎片面前,徒手拼着神像。
剩下的半個神像在他觸碰時,化作齏粉。
裴霽宣崩潰的尋找我,翻了個底朝天,最後管家才告訴他,我當着祠堂在場人的面消失了。
管家被打了一拳,管家捏緊手,惡狠狠啐了一口。
「要不是老夫人勸我,我早就不受你這窩囊氣了,這裏的家財都屬於老夫人,你如今得罪了狐仙,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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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日,祖墳山頭燒得乾乾淨淨,蘇氏從刺繡坊回來,就看到了一臉頹唐的裴霽宣,佯裝關心上前。
「這狐仙之死也不能全怪你,這神像已經碎了,過日子才重要。」
裴霽宣咳嗽着,遮擋住手腕上的傷,哽咽道:
「是我…是我,對不起沁苒…」
蘇氏握住他寬大的手,讓他摸自己紅潤的臉。
他看着蘇氏身體康健的身體,心中舒坦了些,他沒有付他的救命恩人。
下一秒卻從頭冷到腳ƭűₑ底,蘇氏沒有開口,耳邊放大的聲音卻是蘇氏的。
【虞沁苒死的太好了,但浪廢了本宮那麼多時間,本宮一定要好好討回來。】
裴霽宣愣住,未反應過來,那個聲音還在繼續在。
【他怎麼跟前世一樣,但這樣好把控,蠢得合本宮心意,等他死後,這裴家的錢還是我的,本宮可不會虧待你,就允你永世不得超生好了……】
裴霽宣嚇得後退,眼中驚恐,前世的記憶悉數撞入腦中。
前世的他是一個普通侍衛,得到了蘇貴妃的提攜後,以她馬首是瞻。
他幫蘇貴妃處理那些棘手的事,殺人犯火,收買人心。
皇帝勤於政務,不來後宮,蘇貴妃忍不住寂寞,與他私通,後來又年老色衰。
他遇到了那隻狐狸,誘哄誘騙生下了裴家孩子,捕狐剜心一氣呵成。
裴霽宣盯着蘇氏的心口,抿緊乾澀的脣,逐漸清明。
是了,蘇氏,蘇氏,她是蘇貴妃!
那個將他利用完後把他捅死,之後隨手丟入所謂的一羣孤墳裏,又命人刻上了真相,對外宣稱那裏是裴家祖墳,讓他輪迴轉世不得安生。
-16-
「蘇貴妃!」
輕緩的話卻讓蘇氏的笑僵在臉上,她狡辯:
「小宣,你說什麼呢?我不是……」
一羣侍衛衝進來,綁了蘇氏,蘇氏驚恐的掙扎着,悽悽艾艾地落淚,裴霽宣看着她虛弱的護着肚子。
下意識護她身前。
「她還懷着裴家的孩子,是老夫人的玄孫。」
領頭的侍衛聽着冷笑,將斷親書甩到他臉上,還有一張太醫院的書信。
「裴公子,如今這裏是申家,裴跟申可沒有什麼關係!」
蘇氏掙扎柔弱地倒進裴霽宣裏。
【那老女人綁我幹什麼,還要斷絕關係,她難道知道了我這個孩子不是裴霽宣的,要爲那隻畜牲出頭?】
蘇氏垂淚,控訴他:「宣兒,救救我們的孩子。」
裴霽宣聽到這,顫抖着推開她,打開書信。
蘇氏一直以來用藥物控制裝病,又與那個到處招搖撞騙的老道合謀,目的就是讓他相信我的血對她有效。
裴霽宣的咳嗽聲震耳欲聾,他死死掐住蘇氏的脖子,質問她爲什麼那麼惡毒。
老夫人還傳了話,當年蓮兮入府是蘇氏的授意勾引他,蓮兮後來拒絕,老道在府外趁機將人推進湖中溺死。
還打着裴家的名號,打壓小商賈,甚至背後還用裴家的錢搞黑市生意,買賣人口和假藥,販賣私鹽。
侍衛細數着蘇氏的罪證,還拉來了幾名哭得悽悽慘慘的商人作證。
侍衛又補了一句:「現在裴家的名聲比之前更差,幾乎毀在你的手上,不過這跟申府沒有關係了,老夫人要求裴公子三日內滾出申府。」
蘇氏聽完,身體一抖,冷汗滲滲,連忙扒住厲書臣的衣袖,揚起一張楚楚可憐的臉。
「對不起,我只是太想成你的妻子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你別忘了,當年是我進裴府柴房裏照顧你,偷偷給你送藥。」
裴霽宣的手無力垂了下來,喘息着苦笑,但侍衛卻嘲諷。
「裴公子,可還記得我的臉,當年值守的人員就是我,我只記得當初她說來看你,第二日您就發燒了,迷糊地把夫人認成了這女人。」
「而且裴家大少爺,早在五歲的時候就失蹤了,如果不是蘇氏搬出裴公子,老夫人是不會放蘇氏入府的」
-17-
裴霽宣瞬間瞪大雙眼,模糊的記憶碎片出現。
柺杖聲傳來,老夫人把我房中找出的玉佩遞給他,玉佩裂隙與他腰上半塊玉嚴絲合縫。
「當年你是長不大的,是沁苒用修爲強行留住了你的命,你爹孃也是因爲你身上的詛咒。」
「她爲了你的身體沒有後遺症,每日去陵道長的藥館,久而久之被有心之人傳成是藥人,喪失百年修爲與陵道長交易。」
「裴府這些年富裕,都是沁苒在幫襯,你們兩人一直以來掏的都是她的家底。」
「你卻閉目塞聽,忘恩負義,只聽蘇氏的話,揮霍無度,連查也不查。」
他淚流滿面,想起了我肩上這些年出現的刀疤,他從未問過,嘴上讓我好好用藥,卻每每都皺眉嫌棄。
裴霽宣下頜線緊繃,陰鬱的目光瞥向蘇氏。
蘇氏捂着肚子,痛苦的嗚咽後退,蘇氏見過無數次這樣的眼神,這次卻是最恐怖的。
侍衛鉗制住兩人,蘇氏咬緊牙關,眼中的嫉恨擋也擋不住。
「哈哈哈,裴霽宣,你活該!」
蘇氏衝過來,面目猙獰的要同歸於盡。
裴霽宣臣跌跌撞撞擋住了蘇氏,把刀捅進了她的肚子,蘇氏腿一軟,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老夫人聲音冷硬,讓人把蘇氏丟進亂葬崗,捏着碎片,白髮又多了幾分。
裴霽宣滿身血腥味,摸向碎片的手又縮了回來。
老夫人跪在髒兮兮的蒲團上,一個眼神也沒有裴霽宣,只是撫着碎片,像是哄孩子一般。
-18-
三日後,裴霽宣穿着粗衣麻布,跪在老夫人身前,重重的磕了兩個響頭。
「奶奶,不,申老夫人,我要贖罪,望您保重。」
我回到青嵐狐山,繼任了姥姥的族長位置,時不時救助山腳下的可憐百姓,但姥姥讓我下山了結前緣。
青嵐山有一萬石階,常伴霧氣,我化狐下山,卻看到了一步步跪上冰冷臺階的裴霽宣,血順着臺階往下流。
他念着什麼,卑微低頭,逐漸跪上前,忽然仰頭激動的眼角泛出淚花,他嘶啞着嗓子,我聽清了他的肯求。
「Ţųₓ沁苒,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你爲我……」
「我知道我罪不可恕,我不期盼你願諒,只求您見我一面也好。」
我失去了那顆人心後,靈臺頃刻頓悟,不在執着了凡間紛撓,可疼是不忘的。
我諒他,可何人諒我?
「青嵐山的臺階,你若不會走,自有人會走。」
冷冽的勁風封住了他的嗓子,他痛苦的搖頭。
張了張嘴,卻是徒勞,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泥人,外表卻渡了一層金漆。
手指筆劃着臺階,留下豔紅清晰的字樣——你說你喜歡泥人,我努力學習捏出來了,哪天如果你回來了,可以好好看看。
失血過多的他面色蒼白,任由血流出膝蓋,他眼中的希冀,話裏話外都試圖打動我。
那泥人忽然化了,他驚慌地捏住泥團,嗚咽着繼續寫:
怎麼會?沁苒我……
我打斷他,四肢一躍邁遠了些。
「當年,擁有人心,我爲你差點永眠於人間,如今我不懂人間情愛,人間的爾虞我詐,貪念嗔癡我不會在沾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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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山的生靈需要我,人間亦有可憐人,神不會只愛一人,更何況是無心無情的狐狸。
我化作一陣清煙, 而他眼睜睜看着我的狐身消失, 絕望的無聲落淚,落在未寫完的幾個字上——你是我的妻, 求求你,別……
他悶哼一聲, 嘔出血, 暈了過去, 嘆息聲被風聲蓋住, 我眨眼間將他送到了人間一家農戶門口。
跟上來的姐姐調笑:「怎麼,你還是不捨得殺他?莫不是舍不下他那一身好皮不成。」
我搖了搖。
「他的苦纔剛剛開始,天不罰他,人間會罰他。」
我要讓他直麪人間的惡, 再無人庇佑。
幾天的功夫,裴家祖墳燒盡的事傳的十里八鄉, 還爆出了裴姓一脈在老夫人那一代嫁入申家飛黃騰達後養妾入祖墳的醜事。
裴家旁支這幾年借裴霽宣的勢作威作福,一夜之間抄府抄得乾乾淨淨。
裴家往年的人脈關係都盡數清零。
裴府的門牌也換上了申府, 我去見了老夫人最後一面,裴霽宣曾經的一切財富都悉數移交到了申家旁系的一個才俊手中。
裴霽宣活了下來, 瞎了一隻眼睛,抱着小小的泥人四處乞討,
有乞丐見他抱貝泥人,上前強搶,雙腿被踩得骨折,手腕變形,心口的血不停往下滴。
他看到一個白影閃過,瞬間放棄了抵抗。
-20-
二十載光陰如梭, 青嵐山在我庇佑下, 名氣聲望逐漸變大。
當朝皇帝爲我在青山寺建築廟宇,每年在六月份爲我設下一個節日——青青日,希望人間風調雨順。
青青日是我的清閒日子。
山腳鎮子上一羣小孩圍着樹轉回, 口中念着《青山謠》。
我忍不住豎起耳朵聽。
「青山寺,來個僧, 捏尊狐仙喚青嵐。塑完像,總喃喃, 口口聲聲說有罪, 再不上那青嵐山。」
我想起姥姥的囑託,來到青山寺前院, 青衣僧人背對着我,身形削瘦, 掃着枯葉, 另一隻手裏緊抱着一坐泥人,露出半截蓮臺, 豔紅無比。
一陣熟悉, 我捂住空蕩蕩的心口, 抬手喚人。
「請問……」
「施主,悔能耳不能聞。」
看到方丈到來,我笑着回以一禮,將糧倉的鑰匙遞給方丈。
「爲何?」
方丈手中轉動的佛珠停了下來,眼睛似是穿透虛妄。
「悔能剃度之時, 坦言自己閉目塞聽,用刀自廢雙耳。」
悔能似有所感,轉身卻空無一人。
「你的命格註定世世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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