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是少年將軍。
我是剋死母親的天煞孤星。
一日他閒來無事出門賞景,見到了被罰跪示衆的我。
所有人都對我指指點點。
唯獨他,皺着眉將我拉到了他身後。
自此便成了我的底氣。
自茲而後,常沐羲和。
-1-
我是自小被養在鄉下莊子上的不詳煞星。
一朝被接回京城,卻也只是爲了讓我給繼妹替嫁。
嫁給那,剋死了四任妻子的,瘸腿毀容的平陽候。
「洛疏,你本就是天煞孤星,我們將你養大,能有一份如此好的姻緣已是莫大的榮幸,還敢反抗?」
我被人壓跪在地,眼睛毫無生氣的盯着地面。
爲什麼人生是這麼一團糟。
我的親生母親用她的命換我活下來。
可活下來的我日日都在苦苦掙扎。
而這個所謂的妹妹,不過是個外室女。
磋磨死了我的母親,她們娘倆倒是登堂入室。
我天煞孤星的髒水,很難說不是她們潑在我身上的。
「既是天煞孤星,爲何還要接我入京,爲何還要留我一條命任憑我自生自滅,既是好姻緣,爲何要讓我這個煞星來頂替?!」
不過是一羣自私僞善之人,想將我物盡其用罷了。
對於眼前之人,在不曾見到的時候心裏的情緒還能剋制,可是一見到,恨和怨就如同被燒起來的野草,連綿不盡。
他們也不屑於同我僞裝,自我回來後這還是第一次來見我。
還是因爲我不願嫁。
憤怒。
無盡的憤怒讓我毫無理智,無法思考自己的處境。
我的父親氣極反笑。
陰測測的看着我。
「來人!我洛家沒有這樣不服管教,忤逆不孝之女,將她壓到鬧市,跪上幾天,看她如何反抗!」
繼母捂着手帕朝我笑。
縱使我自小在鄉下長大,一雙長滿了繭的雙手有莫大的蠻力,可不敵人數衆多。
終是被拉到鬧市接受衆人打量。
-2-
正值冬日,我卻衣衫單薄。
臉上雖被圍了層面紗。
卻仍然擋不住衆人探究的目光。
又礙於我身邊的侍衛不敢放肆。
我的脊背挺得筆直,手緊緊攥成拳。
人羣熙熙攘攘,竊竊私語從我跪在這裏後便從未停止。
忽然有人上前揮退看熱鬧的人羣。
「誰在這裏喧鬧?」
一個小廝走出來,隨後的是一位身穿雲紋鶴氅的公子。
腰間掛着的,是將軍府的令牌。
這位大概就是將軍府獨子顧玉。
看守我的侍衛不敢怠慢,趕忙過去說清原委。
「公子,這是府裏犯了錯的下人,老爺心善,讓她在這裏跪一天以示懲戒。」
「哦,下人?」
那人並不看侍衛,反而盯着我看。
似笑非笑。
「我看這個姑娘倒有些眼熟,怎麼帶着面紗?」
侍衛誠惶誠恐。
「稟公子,這……是因這奴婢貌醜無顏,還是遮一下……」
我抬起頭,望進那雙眼睛。
眸如寒星淬霜,清光湛湛,顧盼間如雁翎掠空,颯沓生風。
是一雙英氣的眼。
很眼熟。
似乎在哪見過。
顧玉沒再理會那人扯得鬼話。
一把將我拉起來,大氅也順勢披在我身上。
「這姑娘實在是讓我眼熟的緊,既是你們顧家的罪奴,不如就讓我帶走。」
「公子,公子不可——」
顧玉纔沒搭理,拉着我徑直走了。
-3-
我不知這人有何目的,只能沉默的跟在身後。
見沒人理我,我便要尋着機會離開。
剛轉身就被顧玉揪了過去。
他一手環着我的肩膀,一邊笑眯眯的看着我。
「洛姑娘,別來無恙啊~」
「我之前應該並未與顧公子見過吧?」
我皺着眉看向他自來熟的動作。
「姑娘的記性怎麼這般差,我這條命,就是洛姑娘救回來的呀。」
我一怔。
我不是個多麼熱心腸的人,主動救過的人沒有,被迫救下的卻有一個。
幾年前在鄉下的時候,我去河邊捕魚,魚沒捕上來,倒是撈了一個昏過去的小孩。
我隨手將他扔在岸上,自己收拾了一番便要離開。
這人卻忽的醒了過來,抓着我的褲腳不撒手。
「救……救我。」
我根本就沒有多餘的錢財和精力再去救一個小孩,便將他的手推了回去,並不準備救人。
誰料這奸詐小人……
在我俯身用手將他的爪子拿開的時候,他不知怎的就生出來幾分蠻力,直接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任憑我怎麼推就是紋絲不動。
無奈之下便將這人帶回了家。
我看向眼前的翩翩公子。
兩模兩樣
我回了他一個假笑。
「我說是誰,原來是你啊,洛狗——」
還不待我說出全名,便被他用手捂住了嘴。
「我好心救你,你幹嘛翻我黑歷史!」
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
沒錯,當時他即使是昏倒了也不忘記扒拉着我。
他昏了三天,便抱着我的胳膊過了三天。
我實在氣不過,他又不願說自己的名字,我便給他起了個洛狗剩的名字。
既然趕不走,那就留下給我幹活。
一留就是大半年。
只是如今已經過去五六年,沒想到這人居然還能認出我。
-4-
這人一聲不吭走了後,我沒再管。
沒想到竟是將軍府獨子。
我垂下眼。
「今日多謝你。」
不然只靠我一個人,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報恩罷了。」
英氣的眸子此刻盛滿了笑意。
報恩這兩個字說的極其重。
我沒搭理。
「放我走吧。」
「你要去哪?」
是了,我無處可去。沒有一個能容我的家。
「回我家吧,我家又大又豪華。」
身側的人頗有些得意。
ţū́²「我可要好好對待恩人~」
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承認當初是對你不太好,可我救了你啊,你不能恩將仇報!」
我只是讓他給我犁地做飯刷碗捶背鋤草罷了。
畢竟我只是個弱女子。
顧玉臉色一黑,卻沒理我,只自顧自的說。
「我要娶個媳婦應付家裏,你嫁給我,我給你出氣,怎麼樣?」
「爲什麼是我?」
「我……我畢竟要上戰場的,家裏都是些女眷和老人,旁人我信不過,我信你能替我護住將軍府,而且……」
他卻支支吾吾不願再說了。
「而且什麼?」
「你問那麼多幹嘛,你就說你同不同意。」
顧玉看着我,眼裏有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同意,但你不能對我胡來。」
我盯着他。
他輕輕鬆了口氣,轉而又十分愉悅的笑着。
「我可是正人君子。」
顧玉沒再多說,只是摟着我回了將軍府。
「顧老夫人!」
顧玉一回來就喊他娘。
「你不是要我娶妻?」
他看着顧老夫人。
「這就是我要娶進門的妻。」
老夫人愣了一會兒,看向我。
「這是誰家姑娘?」
不待我開口便有人替我答話。
「太史令家的小女兒,早年身子不大康健在莊子上養着呢。」
老夫人便不再多言。
對他來說,自家兒子只要能有個品行端正的妻子就好,身份什麼的清白便好。
只是——
老夫人笑眯眯的開口。
「姑娘確實是要嫁給我兒?」
「他以後也是要去戰場上的,只怕委屈了你。」
我點點頭。
「我不怕委屈,我心悅顧郎。」
顧玉驚詫抬眼。
老夫人哈哈大笑。
「那便好,我將軍府一定不會虧待於你!」
-5-
「既是待嫁女,就不便留在未婚夫家中了,我送你走。」
我被好生梳洗了一番,又換上柔軟的綢緞與大氅。
顧玉將我光明正大的從府裏送回洛家。
我的父親,洛南方大人親自出來接待顧玉。
「顧公子大駕光臨,可是有什麼要事?」
顧玉將我從馬車上接下來。
「送未婚妻回家。」
一時間,大家神色莫名。
紛紛看向我。
尤其是我那位好妹妹。
仇視的目光似要將我扎穿。
我爹擠出笑臉。
「這……這位是?」
「洛大人連自己女兒都認不得了?」
「啊,認得,自是認得。」
「莫不是……阿疏?」
我爹試探的喊我。
我抬起眼,沒什麼波瀾的看着他。
「父親。」
他登時鬆了口氣。
「是我家小女。」
顧玉嗤了一聲。
「那洛大人可要好好看管下人,ţû⁻省的被誣陷說是什麼罪人。」
「是,是,我自會嚴懲。」
顧玉敲打一番衆人後便走了。
衆人將我請回了家裏。
「洛疏,你同那顧小將軍什麼關係?」
我爹驚疑不定的看着我。
畢竟顧家可是開國大將軍。
若能攀上這樣好的一門親事,那洛家可就雞犬升天啦。
「父親,我是顧玉的未婚妻。」
「此話當真?!」
我不耐煩的點點頭,不願意多與這個虛僞小人多待一會兒。
「父親若沒事,女兒就先回房了。」
「阿疏,過去種種,是父親的失職,你如今既已是顧家未婚妻,便要擔起責任,振興我們洛家。」
「過兩日爲父就會公開你的身份。」
我極爲不雅的翻了個白眼。
走了。
-6-
夜裏。
洛春急匆匆的來到我的住處。
「洛疏!你跟顧家哥哥什麼關係?!」
臉上帶着急切。
「你怎麼能成爲他的未婚妻!」
我從書案邊抬起頭。
看着我這位好妹妹。
「顧家公子心悅我,要娶我,還能是什麼關係?」
「你這個賤人!狐媚子!初到京城便勾引了顧哥哥,真是下作!」
我沒什麼反應。
「哦,我倒是聽說妹妹似乎給顧公子寫了好多情詩,可惜顧公子看也沒看就全扔了,不如讓我勸勸他,讓他給你留幾分體面?」
「你!洛疏!你欺人太甚!」
洛春紅着眼走了。
我揉了揉被吵的發矇的腦袋。
……
洛家如今的主母沒一會兒也來了。
我從椅子上起來,行禮。
「母親深夜到訪,可有要事?」
貴婦人一臉慈愛的扶起我。
「哎呦,洛丫頭真是女大十八變,如今是越發懂事漂亮了。」
「母親謬讚。」
「今日那顧小將軍當真要娶你?」
「是。」
她眼眸微轉,笑眯眯的看向我。
「疏兒能有這樣一個好姻緣,母親爲你開心,只是這上京裏都傳言顧小將軍是個輕狂驕縱的,況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門婚事怎能不通過我和你父親這一關呢,讓我們做父母的替你操操心也是好的呀。」
我戲謔的看向這位和藹的婦人。
只覺她笑裏藏刀。
「母親,孩兒擅自同意顧公子的求親確實不妥,可若是母親與父親替我把關,只怕我只能嫁與那斷手殘腿之人,女兒實在害怕……」
這番話說的趙氏掛不住臉面。
她的臉色登時就難看了起來。
牽強的笑着。
「怎能這麼說,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疏兒說的這番話真是傷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心。」
「疏兒先好好休息,我們明日再說。」
不待我繼續說,她便帶人走了。
-7-
翌日清晨。
顧玉早早便帶着聘禮敲鑼打鼓去了洛家。
洛府門前被圍的水泄不通。
而顧玉身後的小廝則在撒銅錢。
「哎呦,這顧小將軍可真大方。」
「他要娶洛家小姐?」
……
洛南方急急忙忙出來迎接。
「洛小將軍,您這是——?」
「送來聘禮給您家嫡長女洛疏。」
「洛疏?洛家不是隻有一女名洛春嗎……」
洛南方擦擦額間並不存在的汗。
挺起腰桿朗聲回應周遭百姓的私語。
「諸位,我家長女洛疏,自幼身體病弱,自小便在莊子上養身體,如今身體康愈,剛被接回家不久,又與顧小將軍成了好事,到時定然請諸位喝酒!」
朱漆禮箱蜿蜒至洛府門前,箱上纏着紅綢絲絛。
爲首的八名壯漢抬着一對鎏金雕花箱,箱蓋微啓,露出裏頭堆疊如雪的雲錦——那是江南織造府三年方得一匹的珍品。
管家捧着禮單高聲唱唸,嗓子已有些啞了:「和田玉如意一對——」
「錯金博山爐四座——」
「《快雪時晴帖》真跡一卷——」
每念一句,圍觀衆人便倒抽一口冷氣。
再往後還有八對大雁。
「洛大人,我們前日說好的下月初八是吉日,您別忘了。」
哪有說過什麼吉日,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不承認了。
顧玉遙遙一望。
與站在人羣裏的我對視。
衝我爽朗一笑。
英氣的眼睛彎起一個柔軟的弧度。
莫名讓人心生歡喜。
惹得我也想笑了。
一時沒注意到洛春何時走到了我身後。
眼睛狠厲的盯着我,伸出雙手用力一推。
我暗道不好。
可身體平衡已然失去重心,直直往前摔去。
一雙有力的手托起了我。
然後再次將我拉到身後。
「洛大人就是這樣教養女兒的?」
洛春臉色一白。
又慌忙換上楚楚可憐的神情,眼裏蓄起淚花。
「顧家哥哥,我不是故意推姐姐的,我剛剛沒站穩,都是我的錯,我不是故意的。」
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憫。
我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回我一個安撫的眼神。
主母趙氏慌忙拉下女兒道歉。
「是小女笨手笨腳了,來人將小姐帶回去。」
洛春哭哭啼啼的被拉下去了。
顧玉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
「今日,我便要將我顧家的祖傳玉佩交給洛疏,大家也算是個見證,往後見玉佩如見顧家主人!」
瑩潤的玉佩被顧玉親自交與我手上。
其實本不必這麼正式與大張旗鼓。
我疑惑的望着他。
這麼珍貴的東西,要給我?
直到手上變得沉甸甸的。
我才恍然發覺。
他真的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我了。
手上還有他指尖的溫度。
忽然有些繾綣。
-8-
洛家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莫名。
有惶恐,驚駭,嫉妒。
沒有一個人爲我高興。
他們當然要忐忑,要不安,畢竟他們自知理虧。
「別害怕,我是你的靠山。」
指腹輕輕蹭過我的手心,下一瞬便離開了。
人羣很快散去。
我定定的看着他。
「顧玉,你……娶我當真只是爲了應付家裏?」
顧玉神色一怔。
「怎麼了?」
我搖搖頭。
「既然只是爲了應付家裏,爲什麼這麼大的陣仗,還將這麼珍貴的東西交給我?」
「洛疏,你是我的恩人,我對恩人湧泉相報不行嗎?」
指尖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揮開他的手。
「別動手動腳的,我有一事相求。」
「……你說話可真理直氣壯。」
我頗有些心虛的看着他。
「不行嗎?」
「當然可以了啊,說了我是你的靠山。」
好吧。
我將他拉到隱蔽的角落裏。
「我想知道我孃的死因。」
顧玉眨了眨眼,看向我。
我回看過去。
「不可以嗎?」
「可以,我過幾日就將查到的都給你。」
「謝謝你。」
「跟我說謝謝幹嘛。」
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
你不知道你幫了我多大的忙。
和顧玉道別後,我步履輕盈的回到我的梧桐苑。
坐在石桌前給自己斟了杯茶。
等着人來喚我。
「小姐,主母叫您過去呢。」
來了。
……
我行了個禮。
「母親喚我。」
「是疏兒來了。」
趙氏一見到我就彎起眼睛,笑的很是和藹。
「母親今日是想和你商量個事。」
我恭順的回答。
「母親請說。」
「你這丫頭剛回家,我本不好意思煩擾你,可你妹妹實在讓人心煩。」
我靜靜地聽着。
趙氏瞟了我幾眼,發覺我神情恭順才繼續說下去。
「這顧家高門大戶,本就是我們高攀的親事,未必能得來的這麼容易,你孤身一人入了那顧家,我這個做母親的怎能不擔心呢?」
我心內冷笑幾聲。
面上卻佯裝不知。
「母親這是何意?」
「若你能將你妹妹也帶着去,進了顧家你們姐妹不是也有個照應嗎?疏兒覺得怎麼樣?」
「母親是想讓我與妹妹二女共侍一夫嗎?」
我的表情悲憤又委屈。
惹得趙氏心下煩躁,卻又不得不與我虛與委蛇。
「母親怎捨得這樣做?只是那顧家實在是勢大,你過去,我怕疏兒你被爲難罷了。」
我搖搖頭,似笑非笑。
「母親,如果洛春真有機會去,那我的下場是不是和我親生母親一樣?」
趙氏大駭。
「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看着她,緩緩笑着。
「母親這是怎麼了?女兒說的不是實話嗎?」
趙氏驚恐萬分。
「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應該是說你想幹什麼吧?」
不待趙氏繼續說話。
「你怎麼好意思,逼死我的母親又來設計我?」
「趙氏,你就不怕,我讓你去給我的生母陪葬?畢竟,看洛南方那樣的勢利小人,只要給他一點好處,他就能,毫不猶豫的將你退出去呢。」
趙氏眼神狠厲的反駁我。
「賤丫頭,你以爲你能嚇到我,我當年能打敗你的母親上位,如今就能讓我的女兒嫁進顧家享受榮華!」
「本以爲你是個好拿捏的,沒成想是個伶牙俐齒的,那你就別怪我不客氣!」
我淺淺一笑。
「那您快去看看洛春還活着沒,別做母親的做了虧心事,報應卻算在了女兒頭上。」
「洛疏!」
我不再看身後的兵荒馬亂,徑直回了院子。
-9-
結親的日子越來越臨近。
顧玉也沒再來。
日子緊鑼密鼓的過着。
我爹因爲顧忌顧家的聲望,還是給我好好準備了嫁妝,至於顧玉送過來的聘禮,我也一併收好了,一點不曾被洛家佔了去。
顧玉今日有寫信過來。
信上是他打探到的消息。
還說等成親後他就要去戰場上了。
屆時我已經是顧家人,怎麼搞洛南方都行。
我將信收起來燒掉。
看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洛家沒有好人。
我母親本是商賈千金,貌美驚人。
洛南方彼時不過一個秀才,想要一個官職又沒什麼文采,看不上我母親的身份又貪戀我母親的家底。
將人連哄帶騙過來後用我孃的嫁妝換了個官,目的達成後便露出真面目,最後竟任由我娘被外室登堂入室侮辱。
真是個人渣。
門外突兀的響起一陣騷動。
我抬眼去看。
只見洛春一腳踢開我的院門,走向我這邊。
「喂,洛疏,三日後你就要嫁給顧家哥哥了,我也不跟你爭了,這些是我這個做妹妹的一點心意。」
我掃了一眼。
「妹妹的心意真是廉價,姐姐擔待不起。」
「你什麼意思!這些可都是我花大價錢置辦的!」
「那姐姐就明說吧,我怕你下毒在這上面所以帶着你的東西滾吧。」
「洛疏!你這個賤人!」
我指使小翠將人轟了出去。
罵罵咧咧由近及遠。
-10-
……
三日後。
紅燭高照,喜樂喧天。
我端坐在雕花銅鏡前,望着鏡中那個被珠翠環繞的女子,幾乎認不出那是自己。
「小姐今日真美。」
丫鬟青杏爲我戴上最後一支金鳳釵。
「小姐,該上轎了。」
青杏攙扶着我起身,我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府門外鞭炮齊鳴,喜樂聲震耳欲聾。
我被攙扶着跨過火盆,在一片歡呼聲中坐進了十六人抬的大紅花轎
花轎在京城繞了整整一圈,所到之處百姓爭相圍觀。
「請新娘下轎——」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轎門前,我猶豫了一瞬,還是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那隻手出乎意料的溫暖,卻帶着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磨得我手心泛癢。
「小心門檻。」
低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我心頭一跳,險些踩空,那隻手立刻收緊,穩穩地扶住了我。
我恍恍惚惚的跟着指引走完了一切流程。
第一次嫁人,總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禮成——」
喜娘高聲宣佈禮成的聲音中,我被人引着走向洞房,身後傳來賓客們起鬨的笑聲。
洞房內紅燭搖曳,我端坐在鋪ṭũ̂₉滿紅棗花生的喜牀上,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終於被推開,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少爺。」
「都退下吧。」
男聲再次響起,這次離得更近。
心跳莫名其妙變得有些快。
蓋頭被掀開,顧玉目光灼灼。
「娘子。」
「……還是喊我洛疏吧。」
顧玉輕笑一聲,舉起酒杯。
「喝了合巹酒,纔算走完儀式。」
我將他遞過來的酒仰頭喝下。
「餓了麼?」
「有點。」
「先喫些東西墊墊肚子吧。」
我坐在桌旁,嚼着碟中的糕點。
氣氛有些不自然。
他許是看出了我的無措。
「我今晚去書房睡。」
我點點頭。
悶頭喫。
「家裏的掌家權都會陸續交給你,會辛苦你一些,到時我讓府裏的大丫頭們去幫你。」
繼續點頭,繼續喫。
「我不日就要啓程,你……照顧好自己和家裏。」
我喝了口水,順了順氣,看着顧玉。
他今日很端正,頗有些意氣風發的公子模樣。
「你放心,家裏有我,府中一切我都會打理好,不讓你憂心。」
他點點頭。
「到時若有什麼難事,可以寫信給我。」
「好。」
他似是忍不下去了,猶猶豫豫的瞧着我。
「你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我思忖。
「我要搞洛家,多虧了你。」
「還Ŧŭ̀ⁱ有呢?」
「糕點很好喫。」
「還有呢?」
我奇怪的看他。
還有?還有什麼?
可是看着他一臉期待的樣子……行吧,說兩句好話也未嘗不可。
「戰場上刀劍無眼,你一定小心,要平安歸家,我們都在等你。」
「嗯!」
-11-
洛南方這個小人。
官職不大,貪的倒不少。
虛報儀器購置費用,剋扣下屬俸祿,甚至收受賄賂爲國師僞造「祥瑞天象」矇蔽聖上……
嘖嘖。
我讓人又私下查了查國師。
這國師在五年前聖上去普陀寺祈福時突然出現,預言了幾場禍事,自那以後聲名大噪。
後來洛南方又配合着他做了幾場法事,皆有奇觀異景。
聖上以爲聖人顯靈,故敬此人爲國師
這人藏的極深。
身份也僞造的無任何紕漏。
可惜。
假的終歸是假的,世上也沒有不透風的牆。
……
「你是國師的妻子?」
我看着面前的婦人,腿斷了一條,眼睛瞎了一隻,臉上全是疤痕。
「是,我是李嚴曾經的妻子,五年前,他說自己被高人指點要幹一場大事,但是代價是自己的身份要清清白白不染俗世,竟然狠心燒死我們!」
婦人面目猙獰,字字泣血Ṱŭ⁸。
「我們?還有誰?」
「我們那裏的清河村都被燒了……我的女兒也死在了那場大火中,她才七歲!」
婦人痛哭。
我皺着眉。
「除你之外無人生還?」
「清河村外面,有人守着,但凡能逃出去的都被殺了。」
姜清哭到幾近暈厥。
扒開發膿的傷疤確實痛。
但是別難過了。
「我幫你報仇。」
……
-12-
三月後。
顧玉走了。
「記得寫信給我。」
顧玉彆扭的說。
我將做好的劍穗遞給他。
「我會的。」
紅色的劍穗被顧玉如視珍寶的接過去,臉上的彆扭勁一掃而空。
……
可算把他送走了。
接下來就該正事了。
「你這一暴露,很可能會喪失性命,你還願意去嗎。」
「我去!我這條命還活着,就是不甘心他ŧû⁵那麼惡的人活的Ţŭ̀ₗ那麼好!我要見到他死!」
聖上仁善,崇尚佛法。
兩月後又要去寺中爲百姓祈福。
我安排姜清去聖上的必經之路上揭發李嚴。
若不成功,姜清面對的就是死路一條。
我暗中賄賂聖上身邊的大太監鄭德海,望他能暗中幫襯一番。
……
兩月後。
姜清果然沒讓我失望。
或許是她對仇人的恨已經讓她無所畏懼。
再加之聖上仁善。
姜清很輕易的獲得了聖上的信任。
只是一國之師竟是個騙子,怎麼說也有點下了皇帝的面子。
此事並未聲張,聖上只是派人先暗中調查。
調查吧。
我會將證據一點一點呈上。
……
洛南方最近總是要求見我。
明裏暗裏讓我幫他的官職網上提一提。
「父親,不是女兒不願意,我也只是一介深宅婦人罷了,丈夫又遠在塞外, 我能怎麼幫您呢?」
洛南方臉色很不好看。
他習慣性覺得我只是個鄉下長大的粗鄙不堪的丫頭。
可現實他又要向我行禮,還要低聲下氣求我給他提拔一下。
他非常不爽。
「夫人, 您身上擔着的可是整個洛家的榮辱,如今您身份尊貴, 哪怕我想反哺父母, 也要爲洛家小輩考慮一下啊。」
我飲着茶, 不緊不慢的聽着他說的話。
「父親, 您捫心自問, 咱們洛家到底是有可塑之才, 還是都是無能之輩?」
「夫人說笑了, 這當官,只要有門路,才Ŧűₗ能……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是明晃晃的明示了。
但我仍然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女兒不明白。」
洛南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我又安慰幾句。
「父親, 好好活下去就夠了, 別總是不計一切的往上爬。」
他狐疑的看着我, 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點什麼。
但什麼也沒有。
他應當是滿肚子氣回去了。
近些日子以來他頻頻找我,無外乎就是這一件事, 我卻什麼也沒做, 他氣是應該的。
可能要把我當成棄子了。
-13-
顧玉近日總寄信回家。
還會捎帶一些稀奇玩意。
我問他何時歸家。
他只說這一仗可能要打的持久一些,並不知道要多久。
我寄了些衣物隨着信一起過去。
日子流水一樣過去。
聖上終於查清了事情原委,大發雷霆。
將國師處死, 洛南方身爲同謀, 洛家被革職流放。
這下他真是慌了。
讓我想辦法救救他。
好吧。
那我就大發慈悲給他指一條明路吧。
「出了城往南一直走, 有一輛馬車等着你,你去吧。」
他去了。
我安排了人在那裏等着他。
一些……他害死的人們。
我想他應該活不了了。
不久。
因爲洛南方逃跑藐視皇威的事讓聖上更爲震怒。
洛家就遭了殃。
我沒再管。
這樣挺好的。
「青杏, 做點桃花酥吧, 我想喫了。」
我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雲發呆。
腦子裏時不時就會想起顧玉。
顧玉……
不過十七歲的少年,眉如墨畫,鬢若刀裁,一雙眼亮得灼人, 似淬了星火的劍鋒。
束髮的青綢帶總被風吹散,幾縷碎髮拂過額角,襯得膚色如玉, 偏生和我說話時總帶着些稚氣。
顧家人也都隨和,可能是失去的親人太多, 顧家人對很多事都淡然。
難怪顧玉是這樣挺拔昂揚的人。
真好。
-14-
再與顧玉相見, 已是三年後。
我們在城門內等着他。
以他爲首的軍隊騎馬遊街,風塵滿袖。
甲冑未卸, 他看起來成熟很多,沒笑的時候看起來很嚴肅。
變黑了。
眉骨上添了一道疤,斜斜沒入鬢角。
竟有些陌生。
這三年來雖時時會互通書信。
可這乍然見到真人,總有些膽怯的感情。
況且他與三年前那個彆扭的讓我寫信給他的少年,差別有些大。
我猶豫着要不要喊他。
他卻已經看了過來。
我的心跳倏然加快。
他笑起來,眼睛還是很亮,無聲的喊了我一下。
我能看出他的口型。
他喊的是,夫人。
我慌忙撇過眼去,不與他再對視。
「邊塞苦寒,我兒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老太太擦着眼角的淚。
她太知道戰場上有多容易喪命。
我攙扶着她,安慰老太太。
「你們倆呀,太久沒見了, 他這一走就是三年,這次一回來, 能不能給我一個孫子孫女呢?」
這……這……老太太就這麼說出來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只好無措的站着。
「好。」
顧玉忽然湊了過來。
我嚇了一跳。
「夫人想我嗎?」
濃烈的氣息噴灑過來。
顧玉如今真是,越發成熟了。
只是眼睛看向我時仍然彎彎的。
我很喜歡。
「想了。」
不過沒事,還有那麼那麼長的以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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