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出國前,我很認真地喜歡過顧硯修。
被送出國後的第二年,我出了場車禍,只記得有顧硯修這個人。
不記得我曾經很喜歡他的事。
回國後我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直到後來我去接喝醉酒的未婚夫,見到了被簇擁在人羣中的顧硯修。
隔着人羣,我輕輕拍着未婚夫的後背:「還難受嗎?」
後來再見面,顧硯修猩紅着眼睛盯着我,聲音沙啞中帶着哽咽:「陳星柚,你…怎麼可以忘記喜歡過我這件事?」
-1-
北城的天氣總是讓人捉摸不透,明明剛剛我出來時還沒有半點要下雨的徵兆。
等我扶着喝得搖搖欲墜的凌柏舟出來時,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雨。
一羣穿着打扮時尚的富家子弟和千金被擋在大堂,估計都在等着自家司機來接。
我扶着凌柏舟坐在沙發上。
這時候一部電梯下來,金黃色的電梯打開,出來一羣人。
走在中間的穿着高定西裝的男人面容清冷,眼底滿是冷漠。
隔着人羣,我看了一眼,隨後低頭輕輕拍着未婚夫的後背:「好受點了嗎?」
他趴在我的肩上,估計我來的時候都吐得差不多了,這會有氣無力地「嗯」了聲。
這雨下起來沒完沒了,那羣人停在了大堂。
此刻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前方頗具西方美學的建築物亮起昏黃的光。
照射在俱樂部透明的玻璃上。
前方的那羣人中,不知道誰突然低頭看着手機說起:「誒,婉清,陳星柚是不是回國了?」
我坐在沙發上,雖然和他們有些距離,還是清晰地聽到了我的名字。
也聽到了陳婉清的名字。
穿着銀色修身晚禮服的女人,外面裹着灰白色的大貂。
她微微抬手,將耳邊的碎髮撥到耳後,一雙溫柔似水的眼睛不經意地掃過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輕笑:Ṱŭ̀ₔ「好像是,前幾天媽媽好像和我說過,怎麼突然提起姐姐?」
說話的男人一副有好戲看的樣子看向沒有參與他們話題的顧硯修:「哦喲,陳星柚回來了,某人可就遭老罪嘍。」
「哈哈哈,硯修的私生飯要回來了。」
「這詞好貼切啊,太可怕了,阿硯,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
我聞言,心裏沒什麼波瀾,腦子裏更沒有什麼畫面。
因爲出國的第二年,我出了一場車禍,醒來後,沒忘記什麼人,但就是忘記了一些事。
都快過去兩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對我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
和凌柏舟認識也是在那場車禍中,他和我一樣都是中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他照顧着我直到我出院。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風聲卷着雷聲,大堂裏卻很熱鬧。
不一會,凌柏舟的電話響起來了,是他家的司機到了。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我送你回家了。」
叫了幾聲後,本來倒在沙發上睡着的凌柏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輕輕地「嗯」了聲。
凌柏舟一米八幾,幸好他這時候酒已經醒了一大半了,我才能勉強扶穩他。
穿過重重人羣,路過一個女人時,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我思索,隨後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陳星柚,你怎麼在這?」
我確實不知道我出國前的名聲到底是多大,他們這羣人聞言後,臉色都變了變。
我停住腳步,問她:「有事嗎?」
女人塗着紅脣的嘴勾了勾,目光看向一隻手放在我腰上的凌柏舟,抬了抬眼,看向一側的男人,淡淡地笑道:「沒事,這麼多年不見了,和你打聲招呼。」
「嗯…你身邊的這位是?」
本來眯着眼的凌柏舟聽到女人問起他,立馬來了精神,大方地自我介紹:「你們都是星柚的朋友是吧,你們好,我叫凌柏舟,是星柚的未婚夫。」
話落,衆人臉色大變。
陳婉清更是不可思議地站出來:「姐姐,你什麼時候訂婚了,怎麼不通知爸媽?」
我輕輕笑了笑:「我們在國外訂的婚,訂婚爸媽沒參加,結婚可ţü⁻以參加。」
有人驚訝:「你們要結婚了?」
聞言,凌柏舟笑出了淺淺的梨渦:「是,婚期還在商定,到時候給大家發請帖啊。」
我嘴角始終保持着淡淡的笑,微微抬眼,對上男人漆黑的眸子。
他緊繃着下顎線,下三白的眼睛微微發紅,死死地盯着我,似乎要看出什麼。
我禮貌性地對着他笑了笑,便挪開了視線。
隨後,凌柏舟牽着我的手,緩緩走向外面。
後來的日子,我每天還是照常上班下班,交上去的提案還是會被打回來。
晚上從公司出來,我踩着高跟鞋,走着走着,看着周圍的高樓大廈。
以前的陳星柚是怎麼樣的,那天我抽空回了趟陳家,把我之前的一些物品帶走。
卻發現有個木箱,裏面有幾本厚厚的日記本,而日記本里面貼滿了關於一個少年每個瞬間的照片。
十幾歲的陳星柚用着五顏六色的馬克筆寫下,今天也很喜歡顧硯修。
明天顧硯修就要喜歡上陳星柚啦。
臨走前我將那幾本筆記全部扔到了外面的垃圾桶。
我仰頭望着黑黑的天,終於知道我忘了什麼事了。
我忘了我喜歡過顧硯修的這件事。
星期六的時候凌柏舟說帶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走進包廂,裏面的人大多都是熟面孔。
凌柏舟牽着我走進去,帶着我走向檯球桌的方向,然後笑着對一個穿着黑色襯衫的男人道:「哥,這是星星,我的未婚妻,我之前和你說過的。」
真不巧,他叫哥的這個人叫凌鶴,我認識,他和顧硯修是朋友。
凌鶴抱着檯球杆靠着柱子,眉毛往上挑,身後傳來臺球相撞進洞的聲音。
轉過身,顧硯修眉眼壓得很低,稍稍直起身,昏暗的光線下,他拿過放在臺球桌邊的酒杯一飲而盡。
回過神時,就對上凌鶴帶着探究的目光:「陳小姐真的喜歡我弟嗎?還是心裏有放不下的人呢?」
聞言,我輕輕地搖頭:「沒有。」
話落,身後傳來一陣驚呼聲和玻璃碎掉的聲音。
我揉了揉太陽穴,心想還不如我在家裏補覺。
忽然一個倩影款款走到我身邊,是上次那個叫住我的女人,叫楊萬茜,今天她燙了一個大波浪,勾着脣朝對我點了點牌桌的方向:「陳大小姐,好久不見啊,來一把吧。」
我笑了笑:「不了,我運氣一向不好。」
她勾了勾頭髮:「嗯?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去吧去吧,你好不容易出來玩,就試試,沒事的,有我給你兜底,輸的全部算我的。」
凌柏舟推着我往牌桌那邊走,身後檯球桌的動靜早就被我拋之腦後。
……
我的手氣似乎和我的運氣一樣,總是倒黴得一塌糊塗。
輸了兩把,到第三把的時候,我已經放棄了,我輕輕嘆了聲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站了一個人。
到我時,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點了點我的紅桃三,聲音沙啞:「出這個。」
「誒誒,顧大公子這行爲可不是一個合格的觀衆哦。」
楊萬茜努着嘴搖頭輕笑。
她這話一出,牌桌上的女人也跟着打趣。
「對啊對啊顧總,這可不行,這局算顧總的。」
「對對對,算顧總的。」
男人輕笑一聲:「嗯。」
我沉默着沒說話,過了一會要重新開始一局,我找了個藉口出去,其實是要走。
我拿着包剛出了包廂不遠,穿着黑色西褲的顧硯修大跨步攔在我面前。
他垂眸看着我說:「要走了嗎?」
「嗯。」
「我送你。」
我臉上帶着客氣又疏離的微笑,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我可以讓我的未婚夫送我回去。」
「陳星柚…」他低聲喊我。
我疑惑地抬起頭。
天花板的吊燈微微有些晃眼,顧硯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上揚的丹鳳眼顫了顫:「這算什麼…」
「是你先說的喜歡我,憑什麼你說要訂婚就訂婚,要結婚就結婚。」
我微微後退幾步,因爲我看到從顧硯修外套的遮擋下,男人的眼神帶着偏執和瘋狂,幾滴血順着他的中指滴落在地上。
「你…」我深深吸了幾口氣,不想和他多做糾纏,「你先去處理傷口吧。」
把這句話說完,我只想立馬離開這裏。
他沒有回我,只是垂眸看着我,臉色有點發白。
我轉身疾步走出大門,走到繁華的大街上,想要放下的心在眼角的餘光看見緊抿着慘白的脣跟在我身後的顧硯修,徹底懸起來了。
幾分鐘後,我把從藥店買的消毒水用棉籤給他擦上。
他低垂着頭,安安靜靜地看着我給他上藥。
長長的長椅,空氣有點安靜,我低頭只想把這個麻煩解決掉,然後回家。
把繃帶給他綁好,我將其餘東西放到袋子裏:「如果你要就拿走,不要就扔掉。」
說完,我起身要離開。
結果剛站起來,男人就起身抱住我。
顧硯修抱得很緊,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血骨裏,他將頭放在我的肩上,側過頭。
「顧先生,我訂婚了,你放開我。」
他鼻子碰了碰我的耳朵,聲音啞然,低聲輕喃:「陳星柚…」
「你和他訂婚了,那我算什麼,你讓我怎麼辦。」
我費力地將他推開,他眸色暗淡地看着我:「顧先生,你怎麼樣和我沒關係,我和你朋友凌鶴的弟弟訂婚了,我希望以後我們就不會再見面了。」
顧硯修伸手攔住我,慘白的脣動了動:「星柚,別這麼對我好不好?」
他帶着低聲下氣的意味:「求你了。」
「那我也求你了,放開我。」
我抬眼,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他低垂的眉眼顫了顫,半響攔住我的手垂下。
-2-
楊萬茜來找我是我沒想到的,這個大小姐以前的性子比我還橫。
如今收斂倒是收斂了,但也多了幾分捉摸不透。
她指尖燃着一抹猩紅,見我出來揚了揚眉,不緊不慢地從包裏拿出一個盒子,將煙摁滅,放進去。
「你看,我還記得你不愛聞煙味。」
我問:「有事?」
她踩着細高跟,搖曳生姿,笑得跟個好看的妖精似的:「大事。」
隨後她從將手裏被牛皮紙袋包裹的合同遞給我,我打開一看,居然是股權協議。
「這個協議對你只有好處完全沒有害處,你不需要投資一分錢,如果公司到時候真能做大做強,你的分紅只多不少。」
我將協議放進去,天下哪有這種便宜事:「你爲了什麼?」
她微微抬手,看着在光下閃爍的美甲:「嗯…顧硯修…」
我皺眉:「什麼?」
她話沒有說完,但是我知道她指的是顧硯修背後的顧氏,會因爲我投資她這個初創公司。
我一下有點看不懂了,那天雨夜,從衆人的表情裏,我能知道從前的我很煩人,很惹顧硯修討厭。
而那天星期六,男人眼底帶着病態的偏執。
她本來就高,這會踩着高跟漫不經心朝我又進了一步,畫着上挑眼線的眼睛笑着:「誒,你在和我裝傻呢,明明猜出來了。」
「我可不是那羣傻子,真的以爲顧硯修討厭你。」
我搖搖頭,把東西遞給她:「不了。」
「爲什麼呢?我自認爲你應該沒有什麼理由拒絕才對啊?」她歪着頭,似乎真的很不解。
我抿着脣沉默不語,只是執拗地把合同遞向她。
她踩着高跟鞋,慢悠悠地圍着我轉了一圈,小區下面這會有老人在遛彎,小孩在在前面的廣場嬉戲。
熱鬧的聲音中,我聽見她說:「你別和我說是因爲凌柏舟。」
她猜錯了,我只是不想和他們,和顧硯修扯上一點關係。
我輕輕點頭:「嗯。」
聞言,她愣了一瞬:「你們之間有感情嗎?」
話落,我又毫不猶豫地點頭:「有。」
隨着這句話落下,楊萬茜笑了,是那種看好戲的笑容:「那你對顧硯修呢?一點想法都沒有了嗎?」
我說:「沒有,我也已經訂婚了。」
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她接過那個合同,只是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頓了幾秒,隨後惋惜地嘆了聲氣:「那行吧。」
我禮貌地笑了笑:「沒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行。」她笑着點頭。
楊萬茜站在原地看着陳星柚走上去,舉起手機,屏幕顯示正在通話中。
「顧總,你都聽到了,我盡力了,說話可不能不算數哦。」
電話那頭沉默一會,才傳來男人低聲的「嗯」。
電話掛斷後,楊萬茜扯了扯嘴角,又抬頭看向陳星柚上去的方向,低頭看着熄滅的屏幕幸災樂禍道:「活該。」
顧家這邊,顧硯修坐在書房的沙發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失神地看着前方,腦海裏全是陳星柚剛剛的話。
她說她和凌柏舟有感情,她說她對他沒有任何想法了。
他回過神來,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心口處像被挖空了那般,風吹進來,後知後覺地疼,疼得痛徹心扉。
「顧硯修,我今天也學會了彈鋼琴,țů₌你來聽聽好不好?」
那天陳星柚興高采烈地跑來找他,想讓他去聽聽她學的鋼琴。
而那時候他家裏有點事,可他還是和往常那樣,腳步絲毫沒有停留。
而那天的陳星柚沒有跟上來,卻突然在他身後說:「顧硯修,是不是無論我怎麼做,你都不會爲我停住一秒,哪怕一秒。」
從陳星柚出現在他生命裏開始,從她每天都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後面開始,顧硯修沒想過她會離開,又潛意識地自認爲她離開了他也不會傷心。
可是現在,陳星柚好像真的不喜歡他了,她訂婚了,馬上就要和別人結婚了。
以後她的人生不會再有他。
他望着手機裏女生明媚的笑容,眼眸溼潤:「陳星柚,我後悔了。」
能不能再喜歡他一次。
-3-
北城的夏天是寂靜的,兩旁高大無比的樹枝相連,形成天然的遮陽傘。
凌柏舟被他爸硬塞進了一個項目組裏,他勵志當一個有閒又有錢富三代的夢想終究破滅。
公ƭṻ⁺司的樓下新開了一家東北麻辣燙,這天沒有加班,我下得早,剛好趕上學生放學的時候。
穿着藍白色校服的學生從外面灌進來,在這片都是寫字樓的地方,裏面坐的大多都是已經工作的成年人。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着這些忽然闖進這裏的學生們。
比起奔走於工作被磨平了心性的我們,他們揹着書包,臉上洋溢着青春的氣息。
喫完之後,我沿着長長的街道想走回小區。
這會傍晚,路兩邊有許多相扶散步的爺爺奶奶,風輕輕吹來,浮躁中帶着熱氣。
前方走來兩個說說笑笑的女學生,一個女生書包上面的掛件忽然掉落。
我連忙撿起來去叫她們:「同學,你的掛件掉了。」
兩個學生聽到後,反應過來,其中一個看着我手裏的掛件,摸了摸自己書包,連忙接過道謝:「謝謝你姐姐。」
等她們走後,我看到了站在後面的顧硯修。
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就跟在後面的了。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 polo 衫,夕陽餘暉投射的光線被切割成幾縷金絲投射進來。
我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我們學校的北門出去,也有一條長長的街道,街道兩邊種着紫荊花,一到紫荊花盛開的季節。
頭頂上方開着紫色的花,街道上掉落着紫色花瓣。
像落進了一片夢幻的紫色花海。
我初中時成績非常不好,Ṭū́₎這所學校的高中部錄取分數線很高。
顧硯修比我大兩屆,我初三時,他已經高二了。
那時臨近中考,比起陳婉清連跳兩級的智商,我的顯然不夠用。
這天把書本都搬回家,我站在校門口等着顧硯修放學。
那天他沒有坐車直接離開,只是直直往前走。
我竊喜地跟在後面,街邊的商店的風鈴時不時被風吹響「叮叮叮」清脆的聲音。
跟着他一直走,穿過馬路,他往着一個方向走着。
在那個方向的終點,有個女生穿着高級定製的禮服站在外面等着他。
是陳婉清。
她仰頭對着男生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隔着距離有點遠,我沒聽清顧硯修說了什麼。
只看到他們一起走了進去。
等他們進去後,我從牆後走出來,看着面前的音樂廳。
我的手緊了緊,怎麼從陳婉清來到我家後,什麼都變了。
曾經只屬於我的爸媽,只屬於我的愛稍稍發生了轉移。
從來不會爲任何事耽擱浪費時間的顧硯修也會來參加她的鋼琴比賽。
我走過去買了門票,坐在最後排,看着坐在前排少年的背影,聽完了所有的鋼琴表演。
思緒迴轉,耳邊蟬鳴依舊。
在我的記憶裏,高高在上的顧硯修永遠都走在我前面,讓我觸及不到。
後來我也學會了鋼琴,想讓少ţŭₔ年爲我停留片刻,但彷彿東施效顰般,自取其辱。
「鈴鈴鈴…」
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拿起來看,是凌Ťũ₉柏舟。
一接通,他就在那邊嗷嗷叫:「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捂着耳朵把手機拿遠:「你被鬼追嗎,好好說話。」
「啊啊啊,你根本不知道本少爺這幾個星期遭遇了什麼,你知道我現在肚子裏裝了多少塵,多少土嗎?你知道我原來白花花的皮膚現在變得多麼粗糙嗎?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忍不住笑着問:「你被髮配荒漠了啊。」
「老子現在就在荒漠,你要不要看看這漫天飛舞的沙土美…呸呸呸…嘔…」
我張着嘴不可思議聽着電話那頭凌柏舟乾嘔的聲音,雖然沒良心,但是還是有點想笑。
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都快要笑死了,艱難地開口:「你先吐,吐乾淨我再打給你。」
「死…柚子…葉…不準…嘔…」
「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把電話掛斷,剛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黑色的衣服。
在抬頭,顧硯修緊繃着下顎線,眼底泛紅,我嘴邊的笑意僵住,隨後消失。
我抿了抿嘴,往後退了一步,在心裏微不可察地嘆口氣。
「請問有事嗎?」
顧硯修聲音沙啞中帶着哽咽:「陳星柚,你…怎麼可以忘記喜歡過我這件事?」
聞言,我腦袋一空,不知道他怎麼知道,就被拉入溫熱的懷抱,男人嗓音迫切又帶着欣喜:「你不喜歡凌柏舟的,你喜歡的人是我,陳星柚,你喜歡的是我。」
我咬着牙用盡力氣推開他,很認真地看着他說:「顧硯修,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感覺,那種感覺是見到人就會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歡喜,可是我對你沒有了。」
「你一直耿耿於懷的不過是從前我那麼喜歡你,回國後就不喜歡了。可是我在國外四年了,那份喜歡早就已經被沖刷乾淨了。」
和一個人糾纏,是兩個人對彼此都還是喜歡的。
我不想和他糾纏不清,也是因爲不喜歡。
「顧硯修,你喜歡我嗎?」
當我這句話問出口,他幾乎沒有一絲猶豫脫口而出:「喜歡,我是喜歡你的。」
「可是喜歡怎麼會沒有回應呢?」
我看着他,看着他篤定的神色變得呆滯:「你是知道我爲什麼被送出國的。」
豪門之間總是想靠強強聯合將江山永固,但也有想和顧家這種產業龐大的家族扯上關係。
那時候是楊萬茜的十八歲生日宴,辦得盛大,這儼然是大人們用來籠絡關係的宴會。
也就是那時候,小說裏的老套路出現了,顧硯修被下了藥,我是第一個發現他被一個侍者扶進了房間。
我提着裙襬等着那人走之後,進去就看到顧硯修面色潮紅地躺在牀上。
男人的領口被他自己扯掉一半,露出結實的胸膛。
我站在原地看得有些不自在,也看出了不對勁,轉身想出去找人幫忙。
轉身之際卻被男人扯住了手腕,跌進男人滾燙的懷抱裏,隨後男人的吻落了下來,又重又急。
我睜着大眼睛,腦袋頓時宕機,忘記了反應。
結果是等他反應過來,用刀將手掌割破,冷着眼睛對想要解釋的我說:「陳星柚,用這種手段…真讓人噁心。」
這一刻,我所有的解釋都被逼在了嘴邊,小時候總是不理解那些女主爲什麼不解釋。
現實中,他的助理進來,身後還跟着我的父母,他最後一眼都沒看我,丟下一句話:「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
他的一句話,我的父母着急忙慌地把我送走,就像是扔一個染着病毒的被套。
顧硯修挺直的脊背頃刻像被什麼東西壓彎了,他動了動慘白的脣:「星柚,對不起,我不該不聽你解釋就說那樣的話,對不起。」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沒關係」如果那麼能容易從口中說出,那曾經受到的傷害算什麼。
「可不可以以後不要再打擾我了。」
他上揚的桃花眼泛着紅,抬眼時,一滴淚從眼裏滑落。
「我做不到,陳星柚。」
他聲音沙啞:「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搖頭:「不可能。」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進小區。
-4-
凌家來陳家商量婚禮的那天,凌父笑着說:「聽說親家收養的養女現在是基本全面接管公司了?」
我父親臉上的笑意不減,但也沒猜到凌父想說什麼。
可是陳婉清坐在旁邊,微微低垂的頭,眸色一下子就不對勁了。
「到底是誰把這麼大謠言傳到凌伯父的耳朵裏,我現在在公司只是給爸爸打下手的存在,真的是太高看我了。」
凌伯父輕輕笑着看陳婉清,隨後說道:「怎麼會高看,好歹是北城大學經管系出來的,又哪裏會差到哪裏去呢。」
隨後他又看着我爸說:「柏舟現在手裏是有淩氏百分之十的股份,我們以東郊區的項目相贈,陳兄,你覺得如何呢?」
東郊區的項目,那麼大的肥肉,我的父親又怎麼會不要呢。
凌伯父的話幾乎是擺到檯面上來了,我的兒子有我家公司的股份,我又拿東郊區這麼大的項目給你,你不能空手套白狼啊。
所以當天,在書房,在陳婉清陰沉的臉色下,我的父親把他手中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給了我。
在他快要簽下自己的名字時,我問他:「你有後悔不聽我的解釋把我送出國嗎?」
他冷哼一聲:「婉清比你優秀多了,要不然你以爲我還能指望你幫我管理公司嗎?」
我拿着股權轉讓協走出去時,路過陳婉清,她的不甘心毫不掩飾。
以後就爲我打工吧,陳婉清。
走出陳家的別墅,我最後回頭看,我的母親站在門口目送我,這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
我起初是恨她的,我也不打算原諒她,反正以後我不會再回來了。
回到公司把我的東西拿回家,凌柏舟給我發信息:「你是不是快要走了。」
我給他發:「嗯。」
早在回國前,我就已經拿到了國外研究生的 offer。
我不甘心將陳氏留給陳婉清,剛好凌柏舟這個公子哥胸無大志,回國也是和別人聯姻,倒不如幫我一把。
豪門的聯姻因利益驅使,商人講利,誰也不會讓誰得了便宜。
陳氏近幾年因爲投資失敗,已經變得岌岌可危,淩氏和顧氏早就有了想要吞下這頭病危大象的心思。
所以,我和凌伯父達成了共識,項目給陳氏集團又怎樣,反正都是淩氏集團的。
淩氏近幾年的發展方向和顧氏幾乎一樣,日益壯大的淩氏不知道顧氏能不能招架的住。
我將百分之十的股份以市場價格賣給了凌鶴,凌鶴憑着近幾年收的散股和一些股東的股份,已經成爲了最大的股東。
在我臨走的那晚,外面下起了雨。
外面的門被敲響,顧硯修頭髮滴着水,看着我手中推的行李箱。
挪動着僵硬的視線:「你…要走了嗎?」
「嗯。」
「你和凌柏舟不是真的對不對?」
「在一起怎麼樣,不在一起又怎樣ṭū́⁻?」
他笑容慘淡地看着我:「陳星柚,不管你信不信,我…比我自己意識到喜歡上時,就已經喜歡你了。」
我摁下電梯鍵,沒有回應。
就像曾經在青春期那個女孩熱烈的喜歡終究在那時沒有得到回應一般。
-5-
顧硯修番外
從我出生起,我就被條條框框束縛住,做任何事情都好像有標準答案來對我評分。
所以我事事都要做到一百分。
可是後來我看到一個很糟糕的女生,如果給她評分,將會是 0 分,還要扣分。
她喜歡沒有節制地喫甜食,一天喫三個蛋糕,喫到她膩爲止。
她的成績非常的不好,但還是天天和同學笑哈哈。
應該是在初二那年,我在琴房練琴,她和同學咬着冰激凌從窗口經過。
她睜着大眼睛停下來,旁邊的同學催她:「這節課不行,這節是班主任的課。」
她大手一揮:「你先走吧。」
她一臉稀奇地趴在窗邊看着我,我因爲這道不加掩飾的目光停下,冷淡地看着她:「有事嗎同學。」
那時候陽光跳進窗臺,她逆着光撐着臉朝我笑:「同學你好啊,我叫陳星柚,耳東陳,星光的星,柚子的柚,你可以叫我星星。」
在我的世界裏,陳星柚於我而言就像個離經叛道的存在。
她可以爲了看一本小說熬一整晚的夜,然後在課上睡大覺,她可以爲了看一個組合的演唱會,不惜請假也要不遠萬里過去。
我記得我有次忍不住問她爲什麼。
她眼睛亮亮地對我說:「因爲喜歡啊,就像我喜歡你一樣,你看你對我這麼冷漠,我還天天追着你。」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呢,又傻又蠢,我應該喜歡想陳婉清那樣的女生,聰明懂實務。
只有這樣才能當顧家的女主人。
後來在楊萬茜的生日會上,我被下了藥,那時候我吻下去時,只有我自己知道,心裏想的是誰。
是她陳星柚,可是我逃避了。
後來她出國的很長時間,北城的太陽依舊東昇西落。
但好像我的人生沒有一絲亮光。
我忍着不去看她, 沒想到第四年在看到她,是一個男的說她是他的未婚妻。
那一刻, 心中好像有什麼要衝出來,我看着她, 她好像看到我了, 但只是對我輕輕地笑了笑。
一個很禮貌的微笑, 很疏離。
我的心很慌, 又很難受, 我想拼命地抓住什麼, 卻想沙子一樣, 從手中流失。
她的眼裏不再有我,沒有像之前一樣笑嘻嘻地揹着手,走過來, 探頭喊我:「顧硯修。」
我希望她是恨我的, 有恨就代表着還有愛, 可是沒有。
當我查到她當初在國外出了車禍失憶,我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巴掌, 又迫不及待地去找她。
一定是她忘記了和我的記憶, 只要記起來,記起來我們還能重新在一起。
我那天看到她從店裏出來,我慢慢的跟在她後面, 就像從前很多次她靜靜地跟在我後面, 怕我趕她一樣。
她發現我後, 表情很平淡。
可是後面她接了一個電話,笑得很開心, 說話的語氣和從前一樣。
心裏泛着密密麻麻的酸, 那是嫉妒。
現在,我坐在被搬空的辦公室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因爲出現決策失誤,導致公司損失重大, 我被董事會免去了總裁一職。
淩氏吞併陳氏集團後,幾次先公司上市新產品,搶佔了市場份額, 因爲極具性價比,公司即使上架, 投入宣傳有事一大筆支出, 這條生產線就損了公司的元氣。
我那些我爲數不多的東西走出集團的大門,這一刻是我前幾十年從未有過的輕鬆。
我想去找她了, 所以我去了。
在 M 國下機的那天,雪下得很大,很大。
我走進她的學校裏面,看着那些建築物,心想,這裏就是她讀書的學校,也是她生活的城市。
我站在學校門口等她,等啊等啊。
她穿着鵝黃色的羽絨服,眉眼彎彎地對旁邊的男生說什麼。
男生是凌鶴的弟弟凌柏舟。
凌柏舟把她的手放進衣兜裏,看向她的眼睛裏滿是寵溺。
我僵在原地,忽然想起楊萬茜曾經對我說的話:像陳星柚這樣的女孩子,無論和誰在一起都是幸福的,不一定和你顧硯修在一起才幸福。
我握緊僵住的手, 忍不住紅了眼睛。
當天我就坐上了回國的飛機,在雲層中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朝我奔過來的女生, 鬼靈精怪地歪着頭對我說:「我也學會了彈鋼琴, 我邀請你來聽啊。」
我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掉落,喉間哽塞。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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