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被來自異世的女子佔了三年。
她替我拒了原本的婚約,又與燕王肖賜相愛。
世人皆說,燕王最愛的。
便是她那張揚不羈,離經叛道的真性情。
不似京中女子,雖溫婉嫺靜,卻了無趣味。
三年前,爲了求娶她。
燕王不惜將自己相伴多年的青梅逐出京外。
更是對天起誓,今生今世,只此一人。
可如今……我卻回來了。
-1-
我不過睡了一覺,再次醒來的時候。
屋子裏的一應佈置,都與我的閨閣大相徑庭。
隨之醒來的。
還有腦海中一段不屬於我的荒誕記憶。
既真實,又虛無。
來不及細細消化,有人推門進來。
片刻,高大的身影便籠罩在了牀間。
我不認識他,可湧入的記憶卻提醒着我。
眼前的男人是燕王,也是我現在的夫君。
我藏在被衾下的雙手,不由抓緊了牀單,渾身如同置身冰窖一般,寒意四起。
我的夫君,怎麼會是他呢?
我明明,與謝小將軍定了親事,等他從西疆凱旋歸來,我們便會成親……
-2-
面前男人逆光而站,眉頭緊蹙。
見我心神恍惚,他疲憊的深嘆一口氣。
好似爲難極了。
「清越,蘭茵的事,我知道讓你傷心了。」
「我既答應你,不會納妾,便會說到做到。」
「只是眼下蘭茵家中遭難,已無處可去,收留她在府上不過是給她一條生路。」
「無論你如何胡鬧,我都忍了,可你實在不該,動手傷人。」
「如今,你可知錯?」
他口中的蘭茵,是他相識多年的青梅。
如若當年沒有遇上「我」,如今喜結連理的應當是他們。
可惜。
在我意識沉睡的這三年裏,身體被一抹來自異世的靈魂所佔據,她原本的名字叫做殷寧。
殷寧聰慧、性子灑脫、不拘教條。
高興了就開懷大笑,難過了便直言不諱,從不委屈自己。
起初京中有不少文人學士,指責沈祭酒教女無方,不成體統。
可那一年的春日宴上,她以幾篇精彩絕倫的詩賦,徹底堵上了迂腐墨客的嘴。
衆人皆嘆:「大才也!」
但真正讓燕王注意到她的,還是她那經國治世之能。
景和十四年,冀州大旱,民不聊生。
朝庭雖開倉放糧、籌款援濟,但也只能解一時之急。
冀州地大,人口頗多,每旱一次便會伏屍萬千,哀鴻遍野。
聖人苦惱不已,常常召百官集思聚智,可一直無甚良策。
一次宴會上,衆人議起此事。
殷寧隨口便應道:
「這有何難?」
「南方雨水充沛,西北常年乾旱,既如此,何不修葺溝渠連接南北,既能蓄水,又可將豐水區水源引入關中地帶,一勞永逸。」
此言驚詫衆人。
工部連夜測算,最終拍案驚起,連連叫好。
燕王分管工部,自那以後,便常找由頭召見她。
一來二去,兩人便傾心相付。
可當時的燕王,身邊已有青梅竹馬、相伴多年的蘭茵。
而我的身上,也有着婚約。
對方是朝廷新貴謝之硯,也是父親的學生。
他雖出身不顯,卻在邊防動盪之時毅然選擇棄文從戎,遠赴沙場。
在抵禦蠻荒時,更是屢立奇功。
百姓親切的稱他爲「謝小將軍」。
我與謝之硯,亦是兩情相悅。
可顯然,在殷寧看來,燕王肖賜纔是更好的選擇。
所以,不顧謝之硯還在前方征戰不休。
她決然地寄去一封退婚書,並將信物一併歸還。
見她如此率真灑脫,肖賜大爲感動,立即登門求娶。
哪怕後來殷寧提出驚世駭俗的一夫一ṭú⁼妻制要求,深陷情海的肖賜也是滿口答應。
與他相識多年的蘭茵,因爲不甘數次挑釁殷寧。
引得肖賜大怒。
一氣之下找了ţű̂₄個由頭,將她一家都打發去了青州。
如此,二人之間再無阻攔。
成婚至今,已有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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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婚後的生活,卻又並Ťūₘ不如殷寧所願。
王府之中,規矩頗多。
再無法任她肆意妄爲,言行無狀。
甚至連外出次數多了,都會被皇家的內務司訓責,頻頻拋頭露面有失婦德。
至於後院庶務,她更是一竅不通。
完全不像是高門之中培養出來的貴女。
王府在她的打理下,雜亂無章。
往來迎送上更是鬧了不少笑話。
肖賜公務繁忙,常常深夜歸府,迎接自己的不是夫人的溫柔小意,而是滔滔不絕的抱怨與冷待。
久而久之,肖賜愈發晚歸,殷寧也變得多疑猜忌。
這次肖賜一意孤行的將蘭茵接回府中,更是徹底觸了殷寧的逆鱗。
她不管不顧、鬧得府上人人盡知,甚至還因此打了肖賜一巴掌,罵他始亂終棄。
又趁肖賜不在之時,命人將蘭茵捆了起來,打了三十大板。
趕回來的肖賜終是忍無可忍,出手將她揮倒在地,關在了主院,閉門思過。
至今已兩月有餘。
肖賜再次走進了主院。
問她是否知錯。
殷寧是否知錯我不知,可我又何錯之有?
被人生生佔了三年的身體,以我之名招搖過市,又負了我的心上人。
如今還要被迫牽扯進他們之間的愛恨糾葛之中。
她倒是一走了之,全然不顧這般爛攤子我要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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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賜還在等我的回答,面上已有不耐之色。
腦中憶起三年前他追逐殷寧時的狂熱赤誠,眼下的場景怎麼瞧都覺得諷刺。
我斂下心中波瀾駭意,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臉。
輕聲道。
「府中之事,但憑王爺做主。」
「日前,是妾身糊塗了,不該恃寵而驕,待出去定會好好同蘭茵姑娘道歉。」
聞言,面前人眸色驟深,有些驚訝的看着我。
放在以前,殷寧絕不會這般諒解人意,體貼地順從他。
道歉?更是從未聽說過。
在殷寧的認知裏,自己是絕不會有錯的。
只是,他並沒有追問,我如何這麼大的轉變。
只當我是被冷落怕了。
對於我的做低做伏,他甚是滿意,眉頭都舒展了不少。
「你能這般想,便是最好不過。」
我點頭附和。
見我態度情真意切,他怔了怔又繼續說道。
「你休養這兩月,後院之事都是蘭茵在幫忙打理。」
似是怕我多想,他快言解釋道:
「你知道的,蘭茵出身世家大族,最是擅長管理後院之事。恰好你對這些繁瑣事務頭疼不已,不如後面就由她來代管吧。」
我心中有些訝異,面上卻波瀾不顯。
殷寧雖對後院之事沒有耐心,卻也從未放權過。
因爲她知曉,只有將管家權緊握在手中。
她在王府的地位便無人可撼動。
同樣的,肖賜不可能不知曉其中利害關係,卻仍舊這般決定。
怕是心中早就對一團糟的後院頗有意見,也趁機想要好好磨一磨殷寧的性子。
我猜。
若是我反駁不從。
他便會失望地斥責我,小肚雞腸。
正如他垂在身側的雙手,蜷縮成拳,怒意一觸即發。
在他試探的眼神里。
我輕笑了聲,緩緩開口。
「那真是太好了。」
「日後,就辛苦蘭茵妹妹了。」
見我語笑嫣然,神情鬆快。
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與無措,又很快恢復清明。
「清越,你要是能一直這般豁達就好了。」
「你放心,我絕不會負你。」
「日後,府中的雜事你都不必費心,全心意的做好那件事便好。」
「只要功成,你我二人,便可無尚榮光。」
他拉着我的手,柔情似水,讓我有些作嘔。
比起身體的不適。
他說的那件事,更讓我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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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解禁後,府上衆人看我的眼光小心翼翼。
殷寧太能作了,每次鬧騰起來便不管不顧,大家也擔心殃及池魚,無事便都離得遠遠的。
我在府中閒逛了一番,不得不說,蘭茵的確把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
有大家之範,又不失皇家氣度。
比起殷寧在時的雞飛狗跳,簡直是雲泥之別。
難怪肖賜要將管家之權易位。
行至花園涼亭處,恰好碰見蘭茵帶着幾位管家正在覈對賬本。
見我出現,她眉頭微不可顯的皺了皺。
又很快起身,恭敬地朝我行禮。
「見過王妃。」
我目色平靜地點點頭,越過她上前幾步。
翻了翻桌上的賬本,一條一條清晰明瞭,進出有序。
側臉看見她單薄筆挺的脊背,心中不由嘆息,又是一個癡情人!
幾位管家頭顱也垂的極低,一副懼怕我發作模樣。
我擺擺手。
「都起身吧。」
「做的不錯,繼續保持。」
路過蘭茵時,我腳步頓了頓。
「那日的事是我不對,無論如何,我與燕王之間的問題,不該遷怒於你。」
「我庫裏有幾支御賜的祛疤膏藥,晚些時候我讓人送去給你,不論你是否心存芥蒂,都不要讓自己的身體留下缺憾。」
她抬起頭,眸色不明地看向我。
彷彿不認識我一般。
又滿眼警惕之意。
我輕抿了下脣,開門見山道。
「你的阻礙從來都不是我,即便沒有我的出現,也會有其他人。」
「不必覺得,是我搶走了你的位置。」
肖賜愛不愛她,說實話,與殷寧關係也不大。
殷寧的出現,不過是讓肖賜認清了自己的內心。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只要他想,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得住他。
蘭茵面色一滯,沒有料想到我會與她說這些。
她捏着裙襬的手有些發緊,骨節泛白。
似是鼓足了勇氣,不甘心的開口。
「可若是沒有你的話,或許等不到其他人出現,我們便會成婚。」
我嘆了口氣。
垂眼看向她。
「然後呢?成了婚又如何,熬到我們這般兩看相厭的境地嗎?」
「嫁給王爺前,我是何等的風華,眼下又是何模樣?」
三年前,殷寧名聲大噪。
愛慕者數不勝數,甚至連宮中那位都差點動了心思。
選擇肖賜,除了名利的加持,也自是有真心的。
可真心這東西,瞬息萬變。
對於皇家貴胄來說,更是不值一提。
在蘭茵目瞪口呆的表情裏。
我施然離去。
如肖賜所說,比起這些,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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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節到,一年一度的宮宴又要開始了。
我與肖賜這對恩愛夫婦,自是要一同出席的。
這大概也是爲何,肖賜這時纔想起來解了我的禁。
出發那日。
我一改殷寧在時的誇張豔麗風格,挑了件淺淡不失大氣的衣裙,髮髻上只簪了一支瑩白泛青的玉釵。
車轎中,肖賜輕握住我的手。
目光在我素淨的裝扮上打量許久。
「衣着雖淡,但更襯夫人仙人之姿。」
「只是這支玉釵,我好似不曾見你戴過。」
我回握住他的手。
聲色嬌俏道。
「王爺當然沒見過,這是當年成婚時的壓箱之物。」
「近來我常常憶起過去,便翻出了這物件來。」
提及往事,肖賜神色溫柔了許多。
輕聲感嘆道。
「時光雖逝,我待夫人,初心不改。」
我噙着笑,故作羞怯模樣,沒有接話。
初心易得,始終難守。
世人常常如此。
-7-
宮宴上。
再次見到謝之硯。
明明已經過了三年,於我而言卻恍若昨日。
失去意識的前一天,我才收到謝之硯的來信。
他說戰事即將結束,最多半載,他會回來。
他說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娶我回家。
他說在西疆的日日夜夜裏,思念快要成疾。
讀完信箋後的悸動仍舊還在。
可我們中間卻已隔着三年的時間長河。
如今,我已爲人妻。
他與肖賜,又是君臣。
多麼令人絕望的距離。
肖賜的注意力,全在聖人那邊。
我餘光瞟向坐在對面下首的謝之硯。
他掀長的身姿看起來更挺拔了,眉眼之間也成熟了許多。
記憶中少年的模樣已然蛻去,長成了眼前明朗端方的郎君。
真好。
至少他還好好的。
從戰場平安歸來,還有着大好的前程。
謝之硯低垂着眼。
手指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樽。
不知在思忖何事。
我收回眼神,不再到處張望。
本份安靜地陪坐在肖賜身旁。
傍晚時分,宮宴接近尾聲。
肖賜與聖人有要事相商,讓我自己在御花園裏逛逛,找個地方休憩等他。
我點點頭,乖巧應下。
他彎起脣,摸了摸我的發頂。
「夫人,愈發像個合格的王妃了。」
是啊。
他只需要個合格的王妃。
無所謂殷寧,還是沈清越。
不過三年,就足夠他忘記愛人的模樣了。
我甚至都不需要僞裝。
也不必擔心被他識破。
-8-
御花園中有一處假山。
年少隨父親進宮時我曾來遊玩過。
此處珊瑚石堆疊成羣,往裏走卻別有洞天。
若是有人想藏匿起來,不熟悉地形的人一時半會休想找到。
打發侍從替我去尋找在宴上丟失的耳墜後,我便進了假山羣的第六個怪峋洞。
這裏位置最好。
從裏面透過縫隙可以看清外面四周的環境。
而從外面來看,卻又什麼都看不清。
我立在在洞中不過片刻,身後便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即便沒有回頭,我也知曉是誰。
那會還在書院時,我拉着謝之硯講。
「皇宮裏可好玩了,御花園裏面什麼都有,還有個假山羣,裏面的第六個孔洞最是怪異有趣,若是有機會我還要再去。」
謝之硯彎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我的額頭。
「小糊塗蟲,就知道玩。」
「下次等我建功立業覲見聖上的時候,再帶你去。」
思緒回籠。
我回過身,與謝之硯四目相對。
他輕薄的嘴脣抿成一條直線,眉心微皺。
目光有些牴觸之色。
我心中酸澀不止,卻又覺得情理之中。
他能冒險來見我,已是難得。
我扯出一個笑臉,故作輕鬆道。
「好久不見,謝小將軍。」
他眉梢跳了跳,輕嗤一聲。
「燕王妃引我到此,莫非就爲了一句問候?」
話畢,他朝我伸出手來。
「還我!」
我愣了愣,不解其意。
他目光落在我髮間的青玉簪上。
突然上前一步。
快速的從我頭頂將其抽出,攥握在手中。
近在咫尺間,他低下頭看向我的眼。
清冷地聲音中有些沙啞。
「王妃如今戴這個,怕是不合適了。」
「既然人都不要了,這物件也不必留着了。」
他輕飄飄的話語砸在我的耳旁。
縱使心有準備,五臟六腑仍如刀割一般難受。
我顫抖着嘴脣,一時之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麼。
我一遍遍的在心底告訴自己。
這一切,都是我該受的。
謝之硯,並未做錯什麼,是我辜負了他在先。
也是我,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將他拋棄。
多麼荒誕啊。
我不敢想象,他在戰場的硝煙中,滿懷期待的拆開我的來信後,是如何一番情景。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我又該如何告訴他,是殷寧拋棄了她。
而沈清越,自始至終都初心不改。
可即便他信了又如何,又能改變什麼。
殷寧離開了。
而我,仍舊還是肖賜的夫人,是燕王妃。
掩下眸中溼意,我揚起笑臉,拉開了些距離。
「謝小將軍說的對。」
「釵子……你拿去便是。」
「也算是物歸原主。」
此地不宜久待。
我從袖中取出一個蠟封的小信卷。
快速塞進他另一隻空着的手中。
低聲正色道。
「圖中所注,爲幾處私開鐵礦,其中還藏有不少私兵。」
「此乃國之重事,望謝小將軍重之慎之。」
謝之硯握緊手掌,眸色大驚。
其中利害他比我更清楚。
言罷,我垂下頭繞開他,快步朝外走去。
快要踏出洞口時,臂彎處被一隻強勁有力的手掌勾住。
身後傳來喑啞之聲。
「告訴我,你是有苦衷的。」
一滴淚,從我眼中滑落。
我低聲輕笑。
「謝小將軍,我何來的苦衷呢?」
當初殷寧要嫁給燕王,父親差點氣死。
沈氏一族向來門風清正。
只看品性,不問出身。
謝之硯更是父親的得意門生。
人人都想不通,我爲何變得如此市儈,愛慕虛榮,攀附權貴。
遠處人影閃過。
謝之硯終是無力的鬆開了我的手。
我們一個朝前,一個往後。
再次一別兩寬。
-9-
肖賜在宴上飲了不少酒。
回府途中,他眼神中有些迷離之色。
隨着車轎搖晃。
他乾脆整個人倚在我的肩頭。
口齒不清的低喃着。
「清越……清越……」
「我要帶你去塞外看雪,去騎烈馬,去追落日,去周遊天下。」
我身形微怔,這些都是殷寧曾經的期盼。
可惜,他只有在醉了酒後才記得。
婚後的那三年裏,卻是閉口不提。
任由皇權世俗將她逼瘋,逼垮。
到達王府時。
我扶着意識稍稍清醒的肖賜下轎。
忽然從旁衝出來一個面色憔悴、衣衫破舊的婦人。
事發突然,旁人來不及阻攔。
婦人一把抱住肖賜的大腿,匍匐在地。
嘴裏高聲尖叫着。
「肖賜,肖賜,我纔是真正的沈清越。」
「我纔是你的王妃。」
她惡狠狠的盯着我。
「她就是個鳩佔鵲巢的冒牌貨。」
肖賜酒被嚇醒了大半。
滿臉嫌惡之色。
使盡力氣將她踹到了一旁。
侍衛們立馬圍了上去,將瘋癲的女人按倒在地,等待肖賜發落。
那女人仍舊滿嘴胡言亂語,大喊大叫。
「肖賜,你相信我。」
「我纔是你的王妃啊。」
肖賜的臉黑得難看,從無人敢直呼他姓名。
哦,不對。
他與殷寧恩愛之時,特允她是個例外。
心中升起一絲怪異。
我倏地抬頭,看向那女人。
四目相對之間。
她眼中的怒火、不甘快要將我淹沒。
想起她剛剛說的鳩佔鵲巢。
我腦海中忽然有個荒誕的想法。
半隱在肖賜身後,我盯着她,輕輕張嘴。
吐出一個「殷寧」的嘴形。
那婦人恍若被雷擊般,怔在原地。
-10-
「還不快將這瘋癲婦人拖下去。」
「仗五十,丟出城外。」
肖賜將我護在身後,臉色不悅地大聲怒斥道。
「以後再有這等腌臢人出現在王府周圍,本王絕不姑息。」
衆人伏跪請罪,拖着婦人就要去領罰。
眼見肖賜攜着我準備進府。
那婦人忽然着了魔似的,大喊一聲。
「肖賜,冀州的火藥……」
扶在我腰間的手臂猛地收緊。
身旁男人剛踏進門檻裏的一隻腿懸在半空,又僵硬地收了回來。
動作極快的轉過身去。
眸光從我身上掠過時。
有不解、有審視、還有懷疑。
他徹底地清醒了過來,渾身散發着令人發寒的冷意。
周遭人全部低下了頭,誠惶誠恐。
只有那婦人,毫無懼色地仰着頭緊盯着他。
良久後,肖賜緩緩開口。
「此人形跡可疑,滿嘴胡話,先關到柴房去,待本王好好審查清楚,再做定奪。」
「今夜之事,若有人往外透露一個字……」
他冷厲的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
餘下的話並未說完。
便掀袍率先進了府。
見狀,婦人身邊的侍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連忙將一塊破布塞進了她的嘴裏,生怕她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之話。
我跟在肖賜身後,腳步不急不緩。
若我沒猜錯,殷寧……她又回來了。
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從我的身體裏醒來。
而是借了那婦人的身子。
至於其中緣由我無從得知,這般荒謬的事情,若不是我親身經歷,定不會相信。
我望着前面火急火燎的身影。
那麼,肖賜他會相信嗎?
-11-
書房的門剛關上。
肖賜便將我抵在了書架前。
他眸色深沉,自上而下地審視着我。
「剛纔那婦人,爲何知曉冀州之事?」
肖賜沒有細說何事,其中試探之意不言而喻。
掩下心中思緒。
我側過臉,勾起脣角,冷哼一聲。
這是殷寧最常做的小動作。
每當和肖賜賭氣時,她便嬌俏的不願搭理他。
如今,再配上我這張臉。
誰能想到,這個身子裏住過別人呢。
果然,肖賜的面色漸漸緩和了下來。
扣在我肩膀的手,也卸下了力道。
他鬆下一口氣,低聲解釋道。
「清越,我不是懷疑你。」
「你知道的,此事關係重大,稍有差池我們便會萬劫不復。」
肖賜這般矜貴的人,肯低頭解釋。
已是極爲難得。
正事當前,我若還繼續拿腔作勢,必定惹其厭煩。
回過臉來,我也面露焦急之色。
「那婦人我的確不曾見過,可她這般無懼地出現在王府周圍,口出狂言,確有蹊蹺。」
似是想起何事一般。
我驚恐的捂住嘴,半晌後。
輕聲道。
「莫非,是上面的人已有覺察,故意設局來試探口風的……」
「怎麼恰好就是宮宴這天。」
肖賜神色一緊,眉頭擰成了川字。
我趁機出言道。
「對方一介女流,尚不清楚來路如何,王爺貿然出面恐正中下懷,不如我先去會會她,探一探她究竟知曉些什麼。」
面前男人眼波流轉,似在思忖。
我心一橫。
提起裙襬跺腳。
「肖賜,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探子都到了家門口,再不抓緊時間,我們可都完了。」
見我露出殷寧着急時的作態。
面前男人眉心微皺,卻也明顯地放鬆了警惕。
「夫人別惱。」
「就依夫人所見,萬事小心。」
我滿意的點點頭。
「今晚耳目衆多,府中上下王爺也得好好敲打番。」
「莫讓內裏出了禍事,毀了我們一番心血。」
直到肖賜眼中流露出一絲欣賞之色。
我心中才安。
肖賜這人喜歡強者。
當初之所以選擇殷寧而非蘭茵。
正是因爲他需要的是並肩而行者。
而非可有可無的繭絲花。
-12-
柴房裏的婦人我讓人晾了兩天。
除了每天一盞清水外,任何喫食都不必給。
第三日,我踏進柴房時。
那婦人已面色虛弱的蜷縮在稻草上。
兩片嘴脣毫無血色,乾涸的開裂起皮。
負責看守她的小廝低聲道。
這人瘋的厲害。
有力氣那會,嘴裏一直喊叫着她纔是燕王妃。
還不停地求見肖賜。
但奇怪的是。
府上衆人的名頭她倒是țṻ⁻如數家珍,一清二楚。
我將一袋碎銀丟給他。
譏誚道。
「哪個探子來時不提前熟悉一二。」
「王爺近來事務繁多,此等小事莫要驚擾了他。」
小廝忙點頭應下。
昨日肖賜纔在府中發怒一場。
這節點,誰還敢上趕着觸黴頭呢。
更何況,有我這個王妃發了話,他們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廝退下後,吩咐跟隨的丫頭守在門外。
我行至那婦人跟前。
她微弱地睜開眼,見來人是我。
眸中亮光熄了一半。
沙啞刺耳的聲音仍舊滿是不甘。
「你滾。」
「你算個什麼東西,讓肖賜來見我。」
我輕笑着,俯瞰着她。
「那你又算個什麼東西呢?」
「莫不是奪取別人的東西久了,還真當是自己的了。」
聞言。
她滿眼憤恨。
「你得意洋洋什麼,你如今所擁有的一切,不都是靠我得來的,你倒是好命,不費吹灰之力便擁有了這一切。」
「若早知你的意志如此不受控制,我當初就不該選你。」
「辛苦一場,白白給你做了嫁衣。」
我斂起臉上笑意,眼神冷了下來。
因爲她,我與父親母族離了心。
因爲她,我背棄了所愛之人。
因爲她,我被迫捲入了一條不歸路。
她說這叫做好命。
同爲女子,未與她碰面之前,我本對她帶有三分憐憫。
只當她同我一般,命運弄人,身不由己。
可眼下,我恨不得抽其骨,剝其皮。
她張開嘴,還欲繼續說道。
我一腳踹了過去。
她虛弱的身體撞上了厚牆,疼的全身抽搐。
半天沒有緩過來。
我蹲下身,扯起她的頭髮。
迫使她的腦袋與我對視。
「你該慶幸這具身子是她人的,否則我現在就該將你千刀萬剮。」
「你以爲你多大的能耐,若不是依仗着我的家世和容貌,就憑你那些瘋癲之舉,別說入肖賜的眼,早就被亂棍打死在了城中。」
「別人或許不知道,你那些把戲我可是一清二楚țųₗ。所謂的驚人詩賦,治國策略,也不過是照貓畫虎,偷竊別人的東西罷了。」
「你最大的籌碼,也不過是……」
我靠近她耳邊,輕吐出兩個字。
看到她神色驟變,滿眼驚恐之色。
我心中舒坦了幾分。
「你且看着ẗù⁺,我是如何摧毀你這三年的心血。」
「也好好看看,當你現在這番模樣,肖賜還會不會憐惜你。」
我嫌棄地鬆開她的腦袋。
掏出帕子仔細擦了擦手,然後丟掉。
想知道的已經知曉的差不多了,我轉身離去。
背後一陣窸窣之聲。
殷寧嗆着嗓子,難以置信地顫抖着聲。
「你瘋了,你這般做就是同歸於盡!」
我立住腳步,沒有回身。
望着外頭黑壓壓一片的烏雲。
輕嗤道:「那又如何?」
-13-
我勸肖賜儘快動手,以免夜長夢多。
他猶豫不決。
一再地問我,那婦人究竟是何來路。
我將蒐集來的信息,呈給了他。
「那婦人是賢貴妃身邊最得力麼麼的女兒,自幼養在宮外,喫穿用度全耐那麼麼接濟。」
「日常便替那麼麼辦些宮外之事。」
當今聖上在位期間,憂心社稷,勤勉政事。
常常夜不能寐,挑燈批閱奏章。
時日一久,導致沉痾漸起,積勞成疾。
可後宮之中,如今也僅有一位皇子。
乃賢貴妃所生。
眼見聖人身子越發衰弱。
近來,朝堂之上。
已有請奏早日立儲的聲音。
肖賜盯着那些錯綜的消息,陷入了沉默。
我趁機添了一把火。
「肖賜,賢貴妃這是盯上了咱們了……」
「如今,她們已經查到了冀州。」
「若是我們此時不行動,真等大皇子坐上了那位子,第一個怕就是拿咱們燕王府開刀。」
肖賜捏緊了拳頭。
骨節作響。
「那小東西憑什麼?」
「這是我父皇打下的天下,如今輪也該輪到我了。」
「要怪,只能怪我那兄長福薄,身子不中用。」
我同意的點點頭。
肖賜眼神堅定了下來,抬頭看向我。
「火藥如何?」
「能確保萬無一失?」
我上前一步,握緊他的手。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14-
我和肖賜說,想要回一趟沈府。
他毫不擔憂的準了,如今我和沈家都在燕王府的這條船上,跑是跑不了的。
至於沈府,若是能在關鍵時候成爲背後的助益,那便是再好不過。
畢竟,肖賜可是承諾了我。
待事成,我便是整個皇城中最尊貴的皇后。
沈府上下,那便是皇親國戚。
如此大的誘惑,誰能不動心呢。
母親見我歸府,驚訝了許久。
畢竟「我」成婚了三年,因惹怒父親不受待見後。
自歸寧那日起,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顧不上安撫眼淚婆娑的母親,我疾步去了父親的書房,掩上了門。
父親見來人是我,又如此冒失。
滿目怒火。
將一塊鎮硯砸在了我的跟前。
「孽子,你還回來做什麼?」
我快步走上前,直挺挺的跪在他的跟前。
磕了三個響頭。
「爹爹,女兒不孝。」
「如今萬般緊急之事,望爹爹摒棄前嫌,重之慎之,救江山社稷、救沈家於水火之中。」
父親滿臉驚色。
見我額頭滲出血跡,他微顫着伸出手來。
不等他開口。
我將一封信箋迅速塞進他的懷裏。
便起身快步離去。
沒有回頭,大步離開了沈府。
我害怕,父親一旦拆開信,我便難以脫身。
如今正是危險時候,我不能在沈府久留。
只有待在肖賜身旁,我才「安心」。
-15-
肖賜起事那日。
我穿着盔甲戰衣與他並騎而行。
兩萬兵馬後面,拖着的是上百車從冀州城運來的火藥。
其威力。
在冀州的空曠地帶,我給肖賜展示過。
一車火藥。
便可令十丈之間,寸草不生。
所以,肖賜根本不懼怕京城周邊駐守的二十萬兵馬。
我坐在馬上,回想起今早我與肖賜離府之時。
費盡力氣逃出囚籠的殷寧衝到了肖賜的面前。
求他不要去。
她說:我要害肖賜。
她說:我根本就不是沈清越,我是被妖魔邪祟上了身。
她哭的悽慘。
「肖賜,你說過你最愛我的,哪怕有朝一日我化成了灰你都識得我,爲何如今我站在你眼前,你卻不肯相信我。」
我抄起雙手環抱在胸。
不耐地看着他們。
「肖賜,你快點,這瘋癲婦人,拉下去殺了便是。」
「別誤了大事。」
身旁男人眼神掃過匍匐在地、渾身惡臭、令人作嘔的婦人。
正眼都不曾瞧她。
隨即長臂一揮,一鞭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臉上。
劃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拉下去,杖斃!」
面前婦人絕望淒厲的嗚咽聲,令聞者發顫。
可並未多留住肖賜一步。
我平靜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場面。
毫無波瀾。
一切,本就都在我的料想之中。
像肖賜這般野心勃勃的男人,兒女情長對他來說不過是消遣時的一二分真心。
比起皇權、不值一提。
殷寧最大的籌碼,從不是肖賜對他獨一無二的寵愛,而是她腦裏那些偷來的治國良策、及其威力強大的火藥研製法子。
正是她的愚笨和毫無保留。
才徹底激起了肖賜的那顆蠢蠢欲動之心。
眼下這一切,都是她該受的。
「在想什麼?」
肖賜的聲音將我拉回到了他的身旁。
黃沙滾滾,號角連綿。
我們兵臨城下。
「清越,今日將會成爲我們開闢新歷史的見證日。」
身旁人眼神炙熱。
渾身散發着噴湧而出的野心與慾望。
我勾起脣角,與他相視而笑。
「那就提前賀祝王爺,功成今日,名立千秋。」
肖賜笑的肆意,面對前方緊閉的城門。
他毫無懷疑。
自以爲是攻其不意令對方措手不及、無力應戰。
我揚起頭遙望城牆之上。
正中位置一抹銀色的鎧甲光芒,熠熠生輝。
即便相隔甚遠。
可冥冥之中我心有感應。
今日守城的將領定是謝之硯。
從前我們年少,總以爲亂國之事,只在邊疆。
如今不過短短幾年。
在我們土生土長的這片土地Ṱũ⁶。
同室操戈,兵刃相見。
而我與他。
一個國之脊樑,一個亂臣賊子。
眼角的溼意,被風沙帶走。
意識甦醒之後,我能做的。
便是讓這場禍事。
來不及籌謀萬全,便提前而至。
從今日起。
我要謝之硯名留青史,功成名就。
我要沈府大義滅親,百年清名永垂不朽。
-16-
「傳聖人令!」
「今燕王反叛,禍亂天下,本應立即當誅,聖人念其骨肉之情,不忍自相殘殺。若能迷途知歸,即刻卸甲歸降,聖人必寬宥其罪。」
「爾等將士皆我大梁子民,家中尚有父母妻兒翹首以盼,何苦在此爲虎作倀,行亂臣賊子之事!若有放下刀劍者,聖人既往不咎。」
城牆之上傳來擊鼓喊話聲。
陳詞激昂,令人震耳發聵。
眼見軍心異動。
肖賜怒目圓瞪,抽出寶劍,對天而立。
「衆將士聽令。」
「今日事成,各位皆是有功之臣,前程萬里,家族無尚榮光。」
「若有二心者,立誅!」
……
「攻城!」
肖賜一聲令下,士氣再次重振旗鼓。
頗有銳不可當之勢。
不過須臾,兩萬人馬便排兵佈陣完畢。
打頭軍已集結往城門而去。
身側的男人脣角上揚。
彷彿那位置已是囊中之物。
他突然側過身,笑意中透出一絲陰狠。
「一會我殺了謝之硯,夫人不會介懷吧。」
我握住馬繮的手兀地收緊。
指甲深深地扣進皮肉之中。
面上卻恍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輕笑道。
「臣妾拭目以待!」
他滿意的笑容還未持續多久。
四面八方忽然響起如雷戰鼓之聲。
伴隨着震天響的吶喊與腳步。
彷彿有千軍萬馬正要圍困上來。
肖賜面色一僵,眸中掀起萬丈波瀾。
不過片刻驚慌。
他又很快穩住了心神。
「快,火藥!」
「點火藥!」
對於即將到來的震撼場面。
他激動的臉上滿是狂熱之色。
比起當今聖人,他真是差極了。
眼中毫無社稷百姓。
火藥的威力他見過。
一旦用在戰場之上,那便是生靈塗炭。
可他絲毫不曾猶豫。
像他這樣的無德之人,怎配坐上那位置。
我垂下頭,掩下眸中冷笑。
肖賜,這世道女子雖難成大事。
但毀掉你的大事,卻是輕而易舉。
小看女子,乃大忌!
-17-
沒有等到火藥點燃後的天崩地裂聲。
反倒是四周大軍在步步逼進。
肖賜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
臉色剎那間慘白下來,不見一絲血色。
他整個人如同被定住一般。
艱難的、不敢置信的僵硬回過身。
眼中的狂熱與興奮早已散去。
兩隻眼睛,如同淬了毒一般緊盯着我。
似乎在等我解釋。
我平靜的迎上他的目光,緩緩勾起脣角。
面前男人一怔,繼而怒火沖天。
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將我生生的扯落在沙地之上。
又伸出強勁有力的手掌,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我毫不懷疑,他再用力一點。
便可直接擰斷我的脖子。
可那又如何呢,我閉上眼睛。
笑的比他方纔還要肆意。
肖賜青筋暴漲,咬牙切齒道。
「爲什麼?」
「爲什麼?」
他拖着我的腦袋,不停的砸在沙地上。
劇烈的疼痛讓我睜開眼。
腦後已是一片溼熱。
眼眶之中也有溫熱血腥的液體緩緩淌出。
我仍舊輕笑着。
「肖賜,你的夫人都告訴你了,我要害你。」
「你爲何不聽呢?」
「你看,你連自己的夫人都認不出來,竟還敢妄想謀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聞言。
肖賜恍若雷擊,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你…你…你究竟是誰。」
我嗤笑出聲。
「你應該去問問她,究竟是誰?」
我指着一旁的兵器箱。
立馬有小兵上前打開,從裏面滾落出一個滿身血污的婦人來。
正是早間被肖賜賜死的那位。
如今正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裏,眼神中滿是絕望之色,嘴裏還在無意識的低喃着肖賜的名字。
我看着面色恍惚的男人。
恥笑道。
「你既不瞭解沈清越,也不熟識自己的夫人。像你這般狂妄自大的人,輸了真的一點都不冤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賜狠戾的眼神再次射過來。
「你想死?」
「沒那麼容易。」
他理智似乎回籠了些許。
眉眼之間流露着陰險之色。
我的身子突然被人提起,拖到了前方的空地處。
這個距離,足夠城牆上看得清。
肖賜朝着那邊大喊着。
「謝之硯!」
「大軍若是再靠近一分,我便立馬殺了她。」
說完,他一刀劃開了我的手臂。
緊接着,是大腿。
城牆之上,戰鼓忽地驟停下來。
肖賜得意的嘲笑聲在我耳邊迴盪。
「這一回,我倒是沒看錯人。」
「沈清越, 你說, 謝之硯,會不會救你呢……」
我渾身一震。
拼命的掙扎着。
卻被肖賜的人死死地按在原地動彈不得ƭú⁷。
我瞪大眼睛,望向城牆。
恰好撞進謝之硯的深眸中。
他在痛苦、猶豫。
我立馬錯開眼, 在城牆之上繼續搜尋着。
肖賜再次高聲吶喊。
「讓你們的人退出十里地……」
「退……」
「咻」地一聲,利箭刺透我胸膛的聲音。
驚地肖賜跌坐在地。
他未盡的話語卡在了喉嚨。
在肖賜的驚恐之色中。
我再次展出一個笑容, 仍由身體滑落癱軟在地。
肖賜說的沒錯。
我是想死。
除了以身殉道,我已沒有其他路可走。
方纔那一箭, 是我的族兄射出的。
只要我死了,沈家便能活。
我若死能在族人手裏,沈家便可清名長存。
眼下, 不虧。
-18-
周遭的戰火聲很快平息下來。
叛軍見大勢已去, 並未負隅頑抗多久。
便都降了。
肖賜也被活擒了。
黃沙大霧中,我的意識愈發薄弱。
我知道, 這一次我真的要離開了……
能在死之前,見證禍事已了。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恍惚中, 一抹銀色的身影踉蹌而來。
將我從廢墟中扒拉了出來,抱進了懷中。
「阿越……阿越……」
一滴滾燙的淚砸在了我的臉上。
是謝之硯。
只有他會叫我阿越。
我多麼想睜開眼, 和他道一聲對不起。
我多麼想告訴他, 阿越從未負過他。
可我僅剩的微弱力氣。
終是消散了……
彌留之際, 髮髻微動。
好似一支釵子插進我的髮間。
黑暗中。
我彷彿回到了及笈那年的夏天。
窗外一片蟬鳴之聲。
謝之硯坐在繁茂的樹椏上。
朝我伸出手。
「上來, 阿越。」
「我有東西送給你。」
【完】
謝之硯番外:
阿越死了。
死在了漫天的黃沙大霧裏。
也死在了我的懷中。
這是第二次,我徹底的失去了她。
我真恨自己。
爲何上一次在宮中,與她相見之時。
要說那些刻薄的話。
可是我……
可是我……
只是想求證,我的阿越是不是回來了。
那年在西疆的戰場上, 收到阿越的來信。
一封退婚書和我們訂婚時的信物。
我雖痛苦萬分, 可我根本不相信。
等戰爭結束之後, 我定要回去親口問她。
阿越,她肯定是等我等久了。
生氣了, 嚇唬我呢。
大軍凱旋後,回到京中。
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她。
卻只得到她已經嫁入燕王府的消息。
我昏倒在地,渾渾噩噩度過了月餘。
恩師說, 是他們沈家對不住我, 讓我死心。
可我仍舊不能接受, 亦無法相信。
阿越, 纔不是那種攀附權貴、始亂終棄的人。
我要去見她。
在燕王府盯梢了許久。
終於等到了她獨自一人的時候。
見到我,她眼中的防備與警惕之色。
以及反應過來時的厭惡眼神。
讓我無比的確定, 眼前人絕不是阿越。
雖然我不明白, 她爲何和阿越長得一模一樣。
可我就是知曉,她不是阿越。
我怎麼會不知道, 自己愛人的模樣呢。
可無論我如何打探求證。
我的阿越,仿若憑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在三年後的宮宴上。
她剋制又隱忍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落在我的身上。
那一瞬間。
我便知道, 她又回來了!
如若當時知曉她心中謀算。
那一日在假山之中。
無論如何, 我都會想盡辦法帶她離開。
我以爲,我還有時間慢慢籌謀。
我以爲,只要她回來了,餘生便還有很久。
她肯定, 到死都還以爲我恨極了她吧。
不然,她怎麼會這般放心地再次離我而去呢。
蒼天有眼。
既然能讓如此荒誕的事發生在阿越的身上。
一定會,再次將阿越送回我的身邊。
只要阿越能回來。
不論她變成如何模樣。
我定能一眼便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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