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後,竹馬造反啦!

渣了竹馬徐祉安後,他放言要弄死我。
吹牛逼?我不信,轉頭嫁給剛登基的新帝。
結果成親第二日,我和新帝雙雙淪爲階下囚。
這小子真特麼有種,他敢造反!

-1-
「皇后娘娘,別睡了,快逃吧,城門破了!」
我懵懵地坐起身子,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臉色蒼白的不知名丫頭。
「你誰啊,我的陪嫁阿芙呢?」
丫頭臉色更白了,顫抖着手道:
「阿芙姑娘被殺了,雍王親自動的手,鼻樑骨都踢斷了!
雍王還說,別讓他逮着娘娘,不然一定讓您不得好死!」
我心裏咯噔一跳,趕忙問,「你重新說,誰是叛軍?」
「雍王!雍王!被您退婚的雍王!」
好傢伙!這小子可真有種!
退婚的時候放言說要弄死我,我當他吹牛逼呢,感情來真的。
我慌亂地下牀,手抖得太厲害,幾次穿不進鞋子。
「宮門不是堵了?我從哪逃?」
丫頭指了指殿裏那尊太祖的雕塑,小聲道:
「這是太祖留下的保命地道:前幾位皇帝一直沒用上,今個兒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前幾位帝王確實用不上,文韜武略各個都是不世之才,把藩王們治理得服服帖帖。
誰能想到,沈家世代英明,最後天下卻傳到一傻子手裏?
我欣慰地點點頭,「太好了,不愧是打天下的開國皇帝,就是有遠見。
去,趕緊挪開,徐祉安找來前,我得趕緊跑。」
小宮女也乖,二話不說去開地道。
外邊叛軍喊着口號越來越近,一聽那口號,我頭都氣大了。
「東方不亮西方亮,妖后渣人沒商量!」
「東方不亮西方亮,妖后渣人沒商量!」
…………
都造反了,還特麼拿我做擋箭牌。
我這清湯寡水的日子,真是被造謠得風生水起。
「起開,別擋道。」
小宮女一把抓住半隻腳邁進地道的我,急得都要哭了。
「不行,娘娘,您得帶着皇上一起。」
皇上?
都這時候了,還什麼皇上不皇上。
我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毫無存在感,只癡癡笑着看我的沈臨序,只覺得心塞無比。
我爹是真會給我找夫婿。
這個憨憨,從昨個兒夜裏喝了交杯酒一直坐到現在。
覺也不睡,飯也不喫,傻子是真抗造。
我一把扯開小宮女的手,抬腿就要走,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不過你放心,你們皇上是個傻子,徐祉安雖然喪心病狂,但不至於連個傻子都不放過。
再說了,你沒聽到口號嗎?他明顯是衝我來的,你們皇上也沒拋棄他,他不會動手的。」
我雙腳邁進地道:一把將丫頭推出去。
「別忘了關門,我先走一步!」

-2-
地道里很黑。
要是平時,這種地方我是絕對不會踏進一步的。
做了十幾年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我的前半生可謂是錦衣玉食,順風順水。
本想着雖然皇帝是個傻子,但嫁給他,也不耽誤我繼續過風生水起的好日子。
結果,萬萬沒想到,才嫁過來一天,國破了?
我提着裙子跑得飛快,聽到機關石門沉悶的聲音,思考着我這會回家收拾點金銀細軟跑路來不來得及。
然後,我爹那張忠君愛國的嚴肅臉突然浮現在我眼前。
「陸雲爾,你發誓,任何時候你不會拋下皇上。」
「爹,說什麼呢,宮裏烈火烹油,我怎麼會跑?」
「你發誓。」
「成成成,我發誓,如果我將來拋下皇上,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我爹見我誓發得重,又深知我貪生怕死的個性,放心地讓我進了宮。
……
我腳下一頓,猛地剎住了,地上起了一排火星子。
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我當時腦子進了什麼髒水,發這樣的誓?
原想着只是順口胡謅,哪成想,這玩意才三天就用上了?
我咬咬牙,提着裙子又往回跑。
那小宮女是個靠譜的,機關門已經關緊。
我貼在門上聽了聽,很靜,徐祉安應該還沒殺進殿。
我用力敲了敲石門,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小宮女看到我別提多開心了,「娘娘,您良心發現了?」
我瞪了小宮女一眼,不會說話少張嘴。
而此時,大殿外,叛軍在瘋狂破門,叫囂着要砍下皇帝頭顱立首功。
大殿內,沈臨序那個憨憨貼着門小心翼翼地回話:
「打不開嗎?朕幫你們開門,別把門砸壞了,很貴的。」
我:……

-3-
我連拖帶拽將捨不得門的沈臨序拉進地道。
關門的時候他不解地看着淚眼朦朧的小宮女,招呼小宮女快點進來。
小宮女哭得更兇,順着越來越小的門縫,小聲囑咐,
「皇上一定要聽娘娘的話,奴婢以後不能伺候您了,您要好好照顧自己。」
沈臨序乖乖點頭,慢騰騰回話:
「蓮花,朕知道了,朕會聽娘子的話。
你也好好照顧自己,朕會想你的。」
【咣噹!】
門關了。
我翻了個白眼,懶得管沈臨序,抬腿就往前跑,沈臨序傻傻地來追我。
「娘子,我們爲什麼要跑?」
「不準叫我娘子,誰是你娘子。
我告訴你,我只把你帶出去。
將來如何活下去,你自己想辦法!
說好了入宮來享福的,現在可好。
福沒享上一天,還得帶着你這麼個拖油瓶!
早知道還不如嫁給……」
我氣喘吁吁地往外跑,跑了一個時辰,地道越跑越窄。
到最後,洞口居然在頭頂上方,小小一個洞,只能容一人通過。
看着這個對我來說有點困難的高度,我將脖子利落轉了兩圈,又活動了下手腳,指揮沈臨序蹲在地上,我踩着他的背毫不猶豫扶住了洞。
可就在往外翻的時候,我卡住了。
我低頭看着平日引以爲傲的渾圓,這會恨不得給它捶炸。
「啊!」
「啊!啊!陸雲爾!加油!」
我使出喫奶的勁往外拔自己,直到氣喘吁吁完全脫力又滑回去。
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真是一點苦都喫不了。
「娘子,你怎麼啦?」
沈臨序蹲在我身邊,見我喘得厲害,輕輕拍我的後背。
後邊石門被砸得震天響,說不準叛軍很快就會破門把我們抓回去折磨致死。
可他像個沒事人似的,還衝我傻樂。
真羨慕他是個傻子。
「看到石洞沒,你跳上去快跑吧。
我方纔瞧過了,這是城外,沒什麼人。
你脫了衣裳往山上跑,找個石洞躲起來,應該能多活半個月。」
沈臨序點點頭,聽話地站起身,一個起跳。
嘿,真叫這傻子上去了。
看着空蕩蕩的洞口,及順着洞口撲簌簌落下的泥土。
想到沈臨序這會估計已經跑遠了,我心更塞了。
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先上去的是我,跑不掉怨不得別人。
如果我先爬上去,就這局勢,管他什麼狗屁誓言,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想到這,我盤腿坐好,理了理頭髮,士可殺不可辱。
徐祉安如果一定要殺我,我就跪下抱着他褲腿求他。
看在往日情義的份上,我相信只要我伏低做小爲他當牛做馬,他應該不至於趕盡殺絕。
就這時,窄小的洞口突然露出一張清澈愚蠢的臉蛋,
「娘子!你怎麼還不跳上來!」

-4-
直到和沈臨序跑上半山腰,我還有一種不真實感。
剛纔跳上來後,因爲我那玩意太大了,又卡住了。
沈臨序拔蘿蔔似的往外扯,來來回回愣是越卡越緊。
接着,就是「轟」一聲。
地道的石門被炸開了,叛軍的口號迅速傳過石道。
迴音反反覆覆罵我是個渣女,我深刻感受到了徐祉安對我愛而不得的恨意。
說真的,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良心發現。
「沈臨序,你走吧,實話告訴你,我本來也沒打算管你。
所以,眼下你也不必管我,生死有命,大概是我命該絕。」
話雖這麼說,可死前說什麼我也得求求徐祉安。
別的不敢想,萬一他戀愛腦呢?
原本有些後勁不足的沈臨序在聽到死字後,突然精神了。
他抹了把眼淚,後腿狠狠扎進土中,死命地拽我。
「娘子,我不會讓你死的。
父皇死的時候我沒能救他。
這一次,我一定要救你。」
看着陷入某種悲傷情緒不能自控的沈臨序,我的心頭微微有點觸動。
說真的,有點意外。
世家子弟大多自私自利,莫說性命攸關,便是金銀富貴,也沒有讓給旁人的道理。
接着,更意外的事發生了。
叛軍炸了石門後估計觸發了什麼連環機關,石道居然塌了。
看着地面從遠處開始轟隆隆下陷,我有一種八十歲老人挑了六十擔水頂着大太陽去村頭澆地,發現澆的是別人家的無力感。
就在我差點被石道吞沒之際,沈臨序居然不跑,反而趴到地上,死死抱住了我。

-5-
「娘子,你喫。」
灰頭土臉的沈臨序從樹上摘了個果子。
外邊衣裳髒了,他就用裏衣擦乾淨,憨憨地遞給我。
從早上睜眼就開始逃命,一跑就是幾個時辰。
要不是靠這點生志死撐着,我早倒地不起了。
「嗯,甜。」
我不客氣地接過果子,咔哧咔哧開始啃。
沈臨序聽到我誇他,笑得很開心,又爬起來摘果子去了。
我們在山上一處陡峭的石洞裏躲了幾天。
沈臨序負責摘果子,我負責喫。
沈臨序負責給我擋風,我負責睡。
夜裏我被蚊蟲叮咬,沈臨序還能幫我挖挖背。
我做夢流口水,糊得滿臉都是。
一睜眼就看到沈臨序心疼地趴在我眼前,哄孩子似的哄我,
「娘子,你別哭,陸國公不會有事的。」
提到我爹……對啊,我還有個爹。
不過估計已經不在了。
他在不在的也不干我的事。
我往山下看一眼。
城破五天,兵戈聲已經停了。
想來徐祉安已經徹底拿下了京都,不日就要稱帝。
本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方的原則,我擦了擦臉上的哈喇子道:
「躲了這麼多天了,也是時候回去收拾些金銀細軟了!」

-6-
我和沈臨序下了山,進了城。
城門禁了嚴,盡是些穿着大紅色鎧甲的守衛,那趾高氣昂的樣子……跟徐祉安一樣張揚。
進城的時候,守衛根本沒攔我倆。
就我們這灰頭土臉,破破爛爛的樣子,一看就是進城討飯的叫花子。
於是,沈臨序拉着我的袖子蹦蹦跳跳跟我進了城,直奔國公府。
府門自然沒進成,因爲五六十個紅衣守衛堵了我家的大門。
徐祉安真不是東西,就我們家那點小破地,他至於安排這麼多人?
防誰呢?
「娘子,咱還回家嗎?」
沈臨序天真地拉着我的小手,我卻盯上了國公府外拐角的賭場。
嘿,真是天冷有人加衣,缺錢賭場送錢。
天不亡我。

-7-
「大!」
擲骰子的小廝玩味地看着我,「小叫花子,你確定?」
我腿踩在凳子上,將一隻價值連城的玉鐲子放在桌面上,豪邁道:「開!」
「好嘞!」
小廝開了骰子,我輸了。
如此反覆了十幾次,我把把都輸。
以至於那些跟風下賭的人,我賭什麼,他們就下注相反的方向。
桌面上的賭注越來越多,小廝笑得越來越開心。
「小叫花子,再輸,你這鐲子可就不夠了。」
我哼一聲,晃着腿拍了拍身旁乖巧幫我遞水搖扇的沈臨序,
「瞧見了嗎?這品相,沒見過吧?」
小廝貼近看沈臨序,捏起他的下巴,左右擺弄,頓現欣喜之色。
「嚯,這麼髒沒瞧出來,長得真嫩,這要是賣去春風樓,少說也能賺五兩銀子!」
「呸!少糊弄你姑奶奶,五兩銀子?
那春風樓的頭牌鶯歌連他手指頭都比不上,不照樣賣萬兩銀子,就他這樣貌,萬兩都虧了。」
小廝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個小叫花子還去花樓?」
這話說的,這城裏還有我沒去過的花樓?
我懶得同他細說,指了指骰子道:「別廢話,你開不開。」
「開開開,就衝這小哥的臉,怎麼也得讓你再玩把大的。」
小廝把骰子搖得震天動地,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骰子,沈臨序委屈巴巴地拉住我的袖子,小聲道:「娘子,你們在說什麼。」
我拍開他的手,着急盯着骰子,小廝趁機調笑道:
「小夥子,你沒明白嗎,你這不知從哪尋來的便宜媳婦準備拿你換賭資呢。」
「哈哈哈哈哈哈~見過賣媳婦來賭的,還真第一次見賣夫君的。」
「這比那東方不亮西方亮的妖后還渣。」
……
沈臨序不說話了,低着頭用力抓住我的袖擺。
我顧不上哄他,趁着所有人都盯着骰子罵妖后的空,一把將桌上所有金銀糊到懷裏,飛快地往外跑。
出於人道主義,我還是招呼了沈臨序一聲。
但這時候了,能不能跑得掉,就看他的造化了。
賭場裏靜默了片刻。
接着就是骰子落地的聲音,小廝賭客的喊聲,桌椅板凳歪倒的響聲,和抄棍子的呼呼聲……
「追啊,小叫花子把銀子都他麼搶走了!」
「來人呢,敢在你爺爺頭上動土,你是活膩歪了。」
得益於多年來我混跡京中各處的紈絝行徑。
雖然身後一羣人追,但我還是在小巷間跑得遊刃有餘。
就這麼七拐八拐跑了兩個時辰後,終於在一處橋洞甩掉了賭場的人。
看着懷裏一堆金銀銅板,我樂顛顛笑了。
這些銀錢足夠我換個城生活一陣子了。
加上沒了沈臨序這個累贅,我頓時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然後……
「娘……娘子,你怎麼跑那麼快啊~」
「追,小叫花子在那呢!」
看到追着沈臨序而來的打手。
我翻了個白眼深吸一口氣,拉着沈臨序又開始狂奔。
跑到一個分叉口,我用力把沈臨序往另一側狠狠一推,
「你這個蠢貨,別跟着我,往那跑。」
沈臨序一時不防跌進路邊的草垛裏。
賭場的人沒看到他,一股腦朝我追來。
我使出喫奶的勁拐了三個路口,跑到護城河邊。
倒黴催了,居然和帶着一羣大臣欣賞京城風景的徐祉安遇了個正着!!!

-8-
「哪來的叫花子,躲遠點,衝撞了貴人弄死你!」
說話的是個狗仗人勢的小太監。
我感激地看向他,恨不得跪在地上給他磕一個。
這哪是太監啊,這是我的再世恩人啊!
我二話不說,撒丫子就跑。
只是——
「站住!」
徐祉安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有磁性。
我只是聽一聽,身子就有些軟了。
真要命。
「雍王殿下,一個叫花子罷了,咱們剛穩住京都,不宜在街頭造殺孽。」
有個男人低聲勸道。
身後久久沒聲響,大概徐祉安將此人的話聽進去了。
我正準備悄悄離去,一股熟悉的氣息卻越來越近…
高大的身影擋在我身前,陰影將我整個籠罩,所有的聲響似乎都被隔絕在外。
「他們在追你。」
我壓低聲音出了點聲,儘量讓聲音聽起來粗噶又難聽。
雖然我素來最注重自己的形象,可如今小命要緊,那些可有可無的包袱暫且先放一放。
男人的手輕輕撩起我擋了半邊臉的頭髮,聲音低沉又慵懶,
「瞧這小叫花子嚇的,臉都黑了,真可憐。」
「去,將那些人打發了。」
「是。」
遠處甚至都沒有傳來聲音,那羣要打要殺的打手們就散了乾淨。
我的指甲掐得緊緊的,用力控制着自己。
陸雲爾,別衝動別衝動。
雖然他人美聲好聽,你現在很想撲倒他,但你先別撲倒他。
他已經不是那個對你百依百順的徐祉安了。
他現在是能要你命的叛軍頭子!
我壓抑住自己的好色本性,粗着嗓子道:
「多謝。」
徐祉安懶洋洋嗯一聲,像是逗弄從前府裏養的狼崽子似的拍拍我的後腦勺。
「還不走?」
我抬腿欲跑,正這時——
「娘子!娘子!你沒事吧…娘子我來保護你!」
方纔還懶洋洋的男人幾乎瞬間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他一把掐住我的後頸,提着我壓到他懷中,聲音像是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不是找不到陛下嗎?這不找到了。」

-9-
託沈臨序這傻子的福。
我們東躲西藏半個月後,親手把自己送到了徐祉安這賊子手中。
被帶回國公府後,沈臨序拉着我的手,絲毫不顧及徐祉安陰沉的面容,一個勁寬慰我,
「娘子,你別怕,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你不是一直想回家拿銀子嗎?咱們終於回來了。」
「有了銀子你就不用去騙錢了,看到他們追你打你,我心疼極了。」
「現在好了,你想拿什麼就拿什麼,我有力氣,拿了東西咱們就出城,以後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母后說過,江南是個好地方,咱們去那好不好?那兒有好喫的糕點和成羣結對的水鴨子,去了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娘子你這麼可愛,生出的小娃娃肯定也可愛,我們生幾個好呢?女兒是一定要生的,肯定隨娘子……」
……
我生無可戀地將沈臨序的手扯開。
都這時候了,命都要沒了,還生什麼孩子……
可這傻子根本不懂。
我把他扯開,他又掛回來,我眼神一瞪,他立馬紅着眼圈委屈巴巴…
一進屋,忍無可忍的徐祉安猛地轉身,一腳踹向沈臨序。
沈臨序甚至來不及喊一聲,人就飛了出去,撞到柱子上,呆愣了一會開始哭。
「娘子…好疼啊…他怎麼這麼壞,他打人…」
我無奈地看向面無表情的徐祉安。
徐祉安這人身上總有種平靜的瘋感。
無論他多生氣,他都不會大吵大鬧。
他只會讓令他想大吵大鬧的人去死。
看到他抬步往我身前慢悠悠走了兩步,我立馬抱着腦袋縮到角落,
「我們是夫妻……你打了他……就不能打我嘍……」
「漬。」
「陸雲爾,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貪生怕死。」
說起貪生怕死,我想起一件往事。
我十二歲那年,宮裏爲我嫡姐,也就是貴妃娘娘慶生。
先帝那會盛寵嫡姐,宴會辦得那叫一個豪奢。
然後,就把刺客招來了。
刺殺殺進關雎宮,宮裏只有我和嫡姐二人。
我那時年紀雖小,腦子卻活泛。
我嫡姐再得寵也只是個女人,既然這些人都做刺客了,殺人怎麼還不殺個有價值的。
當然,主要也是爲了自己活命。
於是,我指向遠處正在等我去後院放風箏的徐祉安,
「那是淮南王獨子,將來要襲爵的,他今日沒帶人,你們去殺他吧!」
徐祉安似有所感地看過來。
隔着遠遠的距離,我看到他臉色倏地沉下去。
刺客們很上道:猶豫了片刻,大部分人掏刀衝向了徐祉安,剩下一個在殿內追着我和嫡姐跑。
徐祉安性子隨了他爹,長得人美如畫,實際上是個骨子裏不知慫爲何物的狠人。
他冷臉掏劍,殺得刺客哀嚎不斷,又適時出現,一刀結果了正要戳死我的刺客。
看着一地刺客,我氣喘吁吁地衝他豎大拇指,「你……你可真……真棒!」
徐祉安慢悠悠收劍,平靜地坐下。
然後掐住我的臉頰,狠狠用力。
「陸雲爾,小沒良心。」
「別以爲我沒聽到你跟刺客說了什麼。」
掐得我眼圈紅紅,十七歲的徐祉安又黑着臉將我扯到懷裏抱住,壓根不顧我嫡姐還楞在一旁。
「受傷沒,我看看,這兒怎麼有血。」
「不準哭,你讓刺客殺我,我都沒哭……」
「臉疼不疼,我給你吹吹……」
「嬌氣包……」

-10-
我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觀察徐祉安。
心裏盤算着我要是大哭一場,他會不會過來抱我。
若是之前,我眉頭一皺,徐祉安都得變着法哄我,可兩載不見……
男人弧線鋒銳的輪廓盡是疏離和冷漠,看我的時候跟看角落裏那堆柴火沒什麼區別。
罷了,甭自討沒趣了,直接表忠心吧。
我陪着笑點頭哈腰,一臉奴才相,
「雍王殿下,您大人有大量,京城您都拿下了,皇位已經是您的囊中之物。
皇上就是個傻子,我更是個廢物,您看在我倆實在沒有威脅的份上,就行行好把我倆當個屁放了吧。」
徐祉安不爲所Ṱű̂ₓ動,大爺似的坐在我面前,
「你倒是想得美,有福自己個兒去享,有難就把自己當個屁放了?」
「合着,怎麼着,你都不能喫虧唄?」
見他不如以前好說話,我又怯生生蹲回角落,小聲嘀咕道:
「這不都是你從前教的,是你說任何時候都不能讓自己喫虧,我一直記着呢……」
徐祉安氣笑了,握緊拳頭狠狠嘎嘣一聲響,「感情還是我教你背叛我的。」
他猛地站起身子往前走兩步,我懷疑他要打我,正準備跑,就聽到一聲甜膩的「祉安哥哥」由遠及近。
一抬頭,來人看到我,神采飛揚地挎上徐祉安的手臂用力晃了晃,生怕我瞧不見似的。
「呦,這不是背叛了祉安哥哥嫁給皇上的皇后娘娘嗎?」
「富貴日子才過了一天,就成階下囚了?漬漬,真可憐。」
盛和郡主夾着嗓子陰陽怪氣,一臉「已洗前恥」的得意模樣。
看她如今同徐祉安的親熱勁,是把之前徐祉安爲了給我出氣,掐着她脖子險些將她嗆死在水裏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真是造化弄人,怎麼偏偏落她手裏了。
出於求生本能,我討好地衝盛和笑笑,伏低做小,
「這不是爲了給你們騰地嗎,宮裏前不久剛佈置了一番,你們現在造反正是時機,拎包就能住進去,多好,省事。」
盛和跟着我哈哈哈笑起來,接着臉色一變,兇巴巴道:
「誰稀罕住你用過的破屋子,等祉安哥哥登基,整個皇宮都要重新佈置!你的破爛本郡主纔不稀罕!」
看她情緒不穩定,我怕她做出什麼偏激的事,便戳着手手怯怯地安慰她,
「郡主不高興罵我就是,罵雍王殿下做什麼呀。
他能有什麼錯?他馬上就是要做皇上的人了。」
盛和整個人怔愣住,半響明白話裏的意思,抬手就要抽我。
眼看巴掌就要落在我嫩生生的臉上,盛和突然大叫一聲。
「啊,這個傻子!本郡主要殺了你!」
一直坐在角落哭的沈臨序不知又受了什麼刺激。
猛地跑過來,把盛和撞倒在地,衝到我身邊,將我抱進懷裏。
拍着我的後背,像是哄孩子一般,
「娘子你別怕,夫君在呢,夫君會保護你的。」
「有夫君在,沒有人可以欺負你,誰欺負你我就打她!」
說完還兇巴巴地看向盛和,氣鼓鼓道:「你敢欺負皇后,你這個壞女人,朕要殺你滿門!」
別說,這傻子平時傻呵呵的,鬧起脾氣來還真有幾分帝王的氣勢。
唬得盛和楞在原地半天沒吭聲。
倒是徐祉安聽完嫌棄地掃了一眼沈臨序,
「一個連自己都護不住的廢物,還敢搶女人。」
說完又看向我,「陸雲爾,本王給你個機會。
你殺了他給本王認錯,本王還像從前一樣待你。」
我心裏大喜,徐祉安這是對我餘情未了啊。
能活命,誰找死啊。
「我願……」
「祉安哥哥,陸雲爾不能活。
你忘了他們已經成親了?
她如果活着,難保過幾個月肚子裏不會冒出個孩子。
到時候,那些老臣豈會真心輔佐你?」
我的話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這盛和真特麼是我的剋星。
人都躺地上了,腦子還在嗖嗖地轉。
我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誠然,徐祉安也沒想到這一點。
從盛和說冒出個孩子開始,徐祉安的臉便沉了下去,漆黑的眸子掃向我的小腹,一副恨不得掐死我的表情。
我要解釋!
我肚子裏沒孩子,我還是黃花大閨女!
至於沈臨序,不是我不想救他,誰讓他那麼倒黴,人傻還做皇帝。
這不是找死嘛。
「我沒……」
「對啊,我娘子說不定已經有孕了!
我們是真愛,活着一家人在一起,死也要一家人在一起!
我娘子纔不會殺了我獨活!」
沈臨序說完一臉天真地看着我,滿眼都是誇我:
「娘子,我說的對不對?
「太傅說過,士可殺不可辱。
「你是太傅的女兒,我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你!」
…………
真的,大可不必!
我喜歡被侮辱!
徐祉安一言不發,唰地掏了劍,刀尖直指沈臨序的脖子。
他微微用力,刀刃扎進沈臨序的脖子。
「真愛啊,那你死。」
「你死了,皇位和她,本王一併收了。」
「就當是你們沈家送給本王的新婚賀禮。」
然後…沈臨序兩眼一翻,嚇暈了。

-11-
沈臨序睡得很香,因爲他一直在打呼,吵得我睡不着。
我忍無可忍,給了他一腳,他揉着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我,又歡天喜地地來抱我。
「娘子娘子,我沒死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爲我要死了呢。」
我從他懷裏掙出來,靠着牆壁閉目沉思。
眼下這境況,指望徐祉安放我們走是不可能的。
跑的話……我看了看窗外來來回回的侍衛,覺得也不大現實。
指望人來救的話……
不出意外,我爹那老登是指望不上了。
就單說盛和的爹成武王在京中,他活命的希望就不大……
至於旁人,欸,京中拉幫結派嚴重,我又不大會說話,所以一直沒什麼朋友。
唯一一個感情深厚的就是徐祉安,偏偏我又渣了他……
我邊想邊搖頭,活命無望啊活命無望,既如此,先睡吧……
實在不行,把沈家賣了,他家不是還有個傳國玉璽嘛。
自古亂臣賊子竊國,哪個不想要傳國玉璽讓自己名正言順。
我就不信,徐祉安能不稀罕。
他至今不動手殺我們,八成就是在惦記這茬。

-12-
「打,給我狠狠地打!」
次日午後,房門被踹開,盛和帶人進了屋子,二話不說就開打。
比我手臂還粗的棍子眼看就要招呼到我身上。
我閉上眼睛抱住頭。
這都是實戰得來的經驗,只要護住頭,不至於被打死。
可下一刻,我身後一暖,被人整個壓在地上。
棍子打在肉上在這狹小的屋子裏聲響不小。
沈臨序疼得額頭滲汗,汗珠滑到我臉上,卻始終緊緊護着我。
「把那傻子拖開,他現在還不能死,祉安哥哥還用得上他。」
盛和搬個椅子坐在門口,陰惻惻地看着我。
兩個侍衛拉扯沈臨序,愣是半天拉不動。
沈臨序不算壯實,他幼時多病,是先皇后費了好大的勁才養活大的。
多年來一直養尊處優,何曾受過這樣的折磨。
我回頭看他,他臉色發白,眼底無神,是要暈過去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他仍死死地抱着我,讓不知良心爲何物的我眼眶發熱。
「我……不放手……我只有……娘子,我不讓你們打她……」
我心裏有些悶悶的。
這個傻子,說話還怪感人的。
「真是個蠢貨,還娘子。」
「你是一點不瞭解你這薄情寡義的娘子。」
「你這娘子連十幾年的青梅竹馬都能輕易丟棄,你這個傻子,眼下不過是她的累贅罷了,你若是識趣,乖乖放開她,你還能多活幾日。」
「否則,本郡主也不介意先送你上路,反正就是個傻子,沒有你,頂多費點事,祉安哥哥一樣有法子。」
沈臨序不說話,只趴在我身上虛弱地喘氣,手卻越勒越緊。
盛和失了耐心,厭惡地看着我,「去,把他手臂卸了。」
侍衛們擁上來,「咔嚓」一聲,又脆又響。
沈臨序悶哼一聲,斗大的汗珠嘩嘩地落。
就這樣了,還是不願意放手。
眼看侍衛又要卸他另一隻手,有人跑進院子。
「郡主,雍王回府了。」
盛和的神色有些心虛,一羣人呼啦啦散了。
沈臨序也暈了過去。

-13-
沈臨序起了高熱,整個人燙得像個火爐。
我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有些不知所措。
「冷……好冷……」
冷?我四處看了看。
這就是間柴房,什麼都沒有。
徐祉安來的時候,我正和沈臨序緊緊抱成一團。
他一腳踹開房門,眼神唰地沉下去,「飢不擇食?」
徐祉安這人,不熟的人以爲他是朵高嶺之花,實際嘴壞得很。
可現在我沒工夫同他吵,沈臨序身體本來就弱,就算他早晚都得死,也不能因爲救我死。
我最怕揹人情債,還不起。
「我知道傳國玉璽在哪。」
徐祉安一怔,眼神幽暗,
「你們成親的時候,先帝早死了,你怎麼知道。」
我直視他的眼睛,語氣平靜,一本正經地胡扯,
「先帝重用我爹,一早就準備讓我做皇后。
皇上稚子心智,玉璽是他最後的保命符,先帝自然要替他留好後路。」
「呵。」徐祉安扯脣笑了笑,陰沉沉道:
「是啊,陸國公忠君愛國,肱股之臣,明知先皇看中他女兒,Ŧû₎還答應你與本王的婚事,真是好算計。」
「你呢。」徐祉安突然蹲到我身前,挑起我的下巴,「陸雲爾,這麼多年的感情,你真的能說放下就放下?」
徐祉安的指尖很涼,我眉頭皺了皺,別過頭。
「雍王殿下心懷大業,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徐祉安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子離我遠遠的,
「你說。」
「你送我們出城,我把玉璽的位置告訴你。
我帶他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再不踏足京城半步。」
徐祉安嗤笑,「本王不信你。」
「畢竟,你這人,向來言而無信。」
我噎了噎,什麼向來。
唯一一件言而無信,就是沒嫁他罷了。
「那王爺只能賭一把了,信我一次,得到玉璽。
不信我,我和陛下帶着傳國玉璽一起去死。」
「王爺雖說打着清君側的名義入京,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眼下王爺年輕還能壓制藩王,可王爺不能一直年輕。
到那時,王爺的夫人子嗣都要面臨今日我與陛下之難。」
徐祉安盯着我一直不說話,突然扯脣笑了笑。
「饒了他可以,一個傻子罷了,只要他不礙着本王,本王可以饒他一命。」
「至於你,你知道這麼大一個祕密,再跟他呆在一起本王不放心。
從今個兒起,你就貼身跟着本王吧。」

-14-
我成了徐祉安的貼身婢女。
這個賊子是懂折磨人的,居然讓我一個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皇后娘娘伺候他穿衣用膳。
簡直奇恥大辱。
可看在他請了大夫醫治沈臨序,還給治胳膊的份上,這份屈辱我暫且嚥下。
「慢點喫,沒人跟你搶。」
我一手一個大雞腿,啃得滿嘴流油。
慢點喫?我多少天沒喫頓好的了,還慢點喫。
啃了兩隻叫花雞,喝了一碗海鮮粥,又喫了兩個大肘子。
喫飽了。
徐祉安坐在桌前不知正在寫什麼。
輪廓冷峻漂亮,肌膚泛着冷白色澤,鼻樑弧度極美,只是那雙狹長的眸子染着陰鬱的暗芒。
我拖着腮看他,恍若回到多年前。
徐祉安在京時爲人便十分冷淡,京中子弟概不結交,對喜歡他相貌的世家女子也從不憐香惜玉。
唯獨對我,他耐心十足,哄着我長大要嫁他,受欺負他永遠第一個出現。
就連我爹打我,他也會護在我身前替我挨幾棍子,再義正言辭地同我爹說,
「爾爾是有些頑皮,國公心繫天下無力看顧,可既然我同她有婚約,那以後爾爾便由我照顧,她若犯錯,國公不可打她,打我便是。」
是啊,我爹心繫天下,整日圍着朝堂轉,沒空管我這個頑劣的庶女。
真要算起來,我能長這麼大,大半的功勞都得歸功徐祉安。
看在往日情誼的份上,我還忍不住勸他,
「成武王狼子野心,他找上你,不過是因爲你身上有幾分皇家血脈。
可他重兵在手,不可能一直甘於藩王之位,你真的打算與他爲伍?」
徐祉安頭也不抬,繼續筆走游龍。
我繼續道:「淮南王與先帝是表兄弟,關係親厚,待皇上一直視如己出,他若活着,不會讓你造反。」
「嘭。」
筆重重摔在桌子上,墨漬污了桌案。
連院子裏的侍衛都忍不住往屋子裏瞧了幾眼。
徐祉安的臉色更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沉。
「是嗎?」
「關係親厚所以讓兄弟的獨子入京爲質?
又在江山穩固後殺了對他鞠躬盡瘁的兄弟?」
「陸雲爾,你憑什麼來勸我。」
「憑你爹參與其中,幫着先帝殺了我父王?」
「你們陸家侍奉皇帝久了,都生了一副無情無義的心腸。
我護你多年,待你自問無愧於心,你卻爲了皇后之位在我守孝期間另嫁。
你說我造反?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你爹工於心計,你又何嘗不是無情無義。」
屋子裏靜下來。
我張大嘴巴看着已經收斂情緒繼續寫寫畫畫的徐祉安。
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了。

-15-
早些年,徐祉安的確是以質子身份入京。
當年先帝爲了獎勵功臣曾大封藩王。
雖嘴上不說,可心裏卻害怕藩王們擁兵自重。
淮南王身爲先皇表兄,是第一個送獨子入京爲質的。
因爲有淮南王打樣,其他藩王紛紛效仿,一度被傳爲佳話。
其他質子入京或多或少都會受些約束。
比如成武王的嫡子,單獨住在質子府,除參加宮宴,平日不許離府。
唯有徐祉安,先帝感念他父親,給了他十足的自由。
可徐祉安是個很有分寸感的人,他從不與京中世家子來往,哪怕旁人百般討好,他也不爲所動。
與我親近,最初的原因,大概因爲我爹是保皇黨。
朝中重臣不少,可能讓先皇全心信任的唯有我爹。
一是我爹膝下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
二是嫡姐與先帝青梅竹馬,當年雖然沒有做上皇后,可誰都知道:是嫡姐爲了幫助先帝拉攏先後母族,甘居貴妃之位,所以嫡姐生前很受先帝愛護,與先後亦是關係和睦。
三是我爹是太子師,他對沈臨序的疼愛,遠勝於我這個女兒。
最初徐祉安與我親近,很大程度上是對皇家的一種表態。
可這態度只持續到兩年前淮南王突發惡疾。
我還記得那時正逢我十七歲生辰,消息傳到京中,徐祉安人都傻了。
人前他還能勉強維持,人後抱着我痛哭。
「爾爾,他才四十歲,怎麼這麼突然呢。」
「爾爾,我離家十四年了,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因爲淮南王的死,徐祉安可以回封地襲爵,先帝爲了補償他,賜封號雍。
離京那日,他先去宮中同先帝謝恩,又來國公府同我道別。
我抱着徐祉安哭得比我爹拿棍子抽我時都兇。
我們相伴十餘載,在我心裏,他不是我爹,卻勝似我爹。
「你走了盛和她們又欺負我怎麼辦,我爹打我怎麼辦,以後誰替我挨棍子。」
「夜裏誰哄我睡覺,誰給我洗衣裳,誰給我梳頭編辮子,嗚嗚嗚嗚……」
徐祉安聽得眼圈紅紅,絲毫不顧及一旁臉色鐵青的我爹,將我抱進懷裏,耐心哄着,
「爾爾不哭,我會盡快處理好封地的事情,守喪一過我就請旨入京。」
「等我們成了親,我帶你回封地,以後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再也沒人敢打你了。」
我爹聽完臉色更青了,但氣氛在那,到底沒說什麼。
「真的嗎?我不信。」
我仰頭看徐祉安,他無奈地捏捏我的臉,從腰間解下他戴了十多年的玉佩系在我腰間。
「這是我孃的遺物,是我給你的承諾,這輩子,我徐祉安非陸雲爾不娶。」
我摸着玉佩點點頭,這玉徐祉安從來不離身,是個好信物。
我們依依不捨粘粘纏纏的不撒手,我爹看不下去了,咳嗽一聲,提醒道:
「時候不早了,世子趕緊上路吧。」
徐祉安不悅地看了我爹一眼,突然托起我的臉,狠狠親了一口,一個健步上馬。
鞭子一抽,跑了。
氣得我爹拿着石頭毫無形象地追了二里地。
剛開始,徐祉安真的有每月給我送些東西,釵子,手鐲,還有淮南特產。
送來的信洋洋灑灑能寫上七八頁,明裏關懷安撫,字裏行間都是想念。
可四五個月的時候,突然就斷了。
也不來信,也不送東西,急得我一天三趟往驛站跑。
再後來,盛和離京了。
這女人離京前耀武揚威地來找我。
「陸雲爾,我要走了,你知道我要去哪嗎。」
我躺在椅子上嗑瓜子眼皮都懶得翻,「我不是你爹,我不需要知道。」
盛和氣得破口大罵,「我是你爹我是你爹!」
「該死的陸雲爾,姑奶奶告訴你,姑奶奶要去淮南!」
我呸一聲,瓜子皮吐她一臉,
「臭不要臉,徐祉安那麼討厭你你還往淮南跑。
你是會膈應人的。」
「他討厭我?哈哈哈哈。」
盛和氣瘋了,笑得跟個二傻子一樣。
「陸雲爾,走着瞧吧,有你哭的時候。」
留下這麼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盛和帶着一羣護衛浩浩蕩蕩地走了。
她的話其實我壓根沒放在心上,因爲我對徐祉安有信心,他心裏只有我。
可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
你以爲有些感情一輩子都不會變,可偏偏,感情這東西是最容易變的。
三五個月後,淮南來了信,沒有物件,只有寥寥幾個字。
【安好勿念。】
我素來聽徐祉安的話,他說勿念就勿念吧。
我該喫喫該喝喝,活得沒心沒肺,等着他來接我。
直到一年後先帝身子越來越不好,我爹神色一日比一日凝重。
又到先帝突然駕崩,沈臨序登基,無子嗣的妃嬪隨先帝殉葬,其中就包括我嫡姐。
我爹一夜之間老了,雖然我一直瞧他不順眼,但沒有一次比那日令我看他更不順眼。
「新帝登基,宮裏不能沒有陸家人。」
「你與雍王的婚事作罷,準備入宮吧。」
「爲什麼。」
我爹看我的時候沒什麼情緒,他只沉浸在嫡姐殉葬的痛苦中。
「陛下是我看着長大的,他的人品萬里挑一,心思單純,是最適合你的人。」
「照你這麼說,那個傻子,適合任何人。」
「啪。」
我爹抽我從不手軟,一巴掌下去,我半邊臉都麻了,卻倔着不肯落淚。
徐祉安說過,受欺負不要哭,他日後會幫我還回去。
「你敢打我,徐祉安不會放過你。」
「雍王?」我爹諷刺地看着我,說出的話跟刀似的。
「他爲什麼不會放過我?爲了你嗎?」
「陸雲爾,你是不是太沒有自知之明。」
「除去是我的女兒這層身份之外,你有什麼?
學識?智謀?懂事?乖巧?
你倒是有點美貌,可美貌算什麼?
跟三十萬兵權比起來,你的美貌連席面都上不去。」
我才知道:盛和真的去了淮南。
她不但去了淮南,還住進了淮南王府,同徐祉安日日相對。
徐祉安沒有同我說過隻言片語,他現在根本懶得寫信,至多就是四個字。
可這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消息,京中早有謠言,淮南王府要與成武王府結親。
我一直不信,我從小無人疼愛,唯有徐祉安把我視爲珍寶,呵護十幾年,我不信他會不要我。
可陸淵打破了我的幻想。
「雍王已經上書請旨與成武王結親,信就在書房,你大可去看。」
「你們有婚約不假,可若皇上賜ţū́₆婚,就算你們婚約在前,這王妃也得是盛和郡主的。」
「至於你,做個平妻還是妾室,就看徐祉安對你的情分了。」
「陸雲爾,我知道你恨我,可就算恨我也不該糟踐自己。」
「拋開你的品行不談,你還是我陸淵的女兒。」
「就算你不如你姐姐那般聰慧賢德,至少,也別給人做妾。」
當晚,我給徐祉安寫了長長一封信。
我從五歲開始寫起,寫我小娘爲了改嫁把我送回陸府。
嫡姐罵我小娘是個天生愛勾引男人的賤人,小娘氣得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扒着陸府的大門撕心裂肺地喊「娘,你別丟下我。」
嫡姐看了一眼,對陸淵說,「到底不是府里長大的,淨想着外人。」
陸淵教我規矩,命人把我被關在府外。
我坐在石獅子下,哭得天昏地暗。
十歲的徐祉安正巧打門口路過,他站在府門看我,問我是誰家的小孩。
那是我們的初遇。
又寫六歲的時候,嫡姐要入宮爲妃,她爲了先帝主動放棄後位,心裏卻不甘願,便拿我出氣。
她不許我喫東西,寒冬臘月讓我跪在雪地裏爲她祈福,求老天保佑先帝最愛的人永遠是她。
我暈在雪地裏,是徐祉安翻牆將我抱回質子府,爲我暖手暖腳餵我薑湯,哄我入睡。
七歲時,先後千秋,世家子女隨父入宮拜賀,嫉恨嫡姐霸寵的嬪妃見我落單,讓太監將我騙去後山。
暮色降臨,後山淒冷無比,我爹身居高位,要陪伴帝后,根本不曾注意我早已不在席中。
是徐祉安在宮宴上尋不到我,不顧規矩,找了半宿在後山找到我。
「爾爾,是我不好,以後無論在哪,我都會陪着你。」
十歲時,徐祉安已經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他長相俊美又清貴,同京中那些紈絝不同,很是吸引世家貴女。
那年盛和入京看望兄長,對他一見傾心,因成武王手握兵權,盛和在京中受到不少世家女追捧,她當衆攔住徐祉安,羞澀地訴說少女心意,被徐祉安冷漠打斷。
「我已有婚約,郡主此舉,不怕被人恥笑?」
盛和愣住,「什麼婚約?我怎麼沒聽說?」
親王子嗣結親不是小事,盛和不傻,若徐祉安真有親事,不可能半分消息都不外露。
可徐祉安就臉不紅氣不喘地胡扯,他神色冷漠,「等幾日吧。」
當晚徐祉安給淮南王寫了信,淮南王對徐祉安本就心有愧疚,親自來京同陸淵訂下了婚約。
自那以後,徐祉安與我形影不離,在陸淵面前也硬氣了不少,每每陸淵要打我,他就會護在我身前,義正言辭道:
「爾爾是淮南王府的媳婦,陸國公還是少動手的好。」
之後幾年,徐祉安把我寵上天,但凡哪裏有我,十步以內定有徐祉安的身影。
他知我沒有安全感,與旁的姑娘總是保持距離,若有人欺負我,當日徐祉安就會打上門去,不管男子還是女子,他一定要爲我出氣。
成武王鼎盛的時候,盛和將我推下護城河,徐祉安都能在宮宴上扯着她的後頸險些將她溺死在太液池。
因爲徐祉安的寵愛,陸淵對我和善不少,就連從前一直看不上我的嫡姐也時不時邀我入宮,傾訴姐妹之情。
徐祉安說過,只要有他在,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我自己。
多年情誼,我不信抵不過一個盛和。
那封信寫了二十多頁,信紙被淚打溼,又幹掉。
最後一句,我問徐祉安:
「你不要我了嗎。」
一個月後,徐祉安的信進了府,兩個字。
「勿念。」
當晚,我哭到半夜,惡狠狠給徐祉安回信。
「我不念你了,我要成親了。」
徐祉安這次回信很快,不是兩個字。
「陸雲爾,你敢嫁別人,我弄死你。」
呵,想讓我給他做妾,給盛和伏低做小,做夢吧。
我狠狠撕了信,丟進燭火,燒得一乾二淨。
幾個月後,新帝大婚,藩王來朝。
大婚次日,城破。

-16-
說實在的,嫁給沈臨序,有很大的賭氣成分。
我怨恨徐祉安朝秦暮楚,但從未細想過他突然的變化。
幼時被孃親拋棄在我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我不相信任何人。
所以得知徐祉安要同盛和結親後,我理所當然地認爲他不過是和所有男人一樣,變心了。
可眼下聽他話裏的意思,淮南王並非突發惡疾,而是先帝爲了替沈臨序固權蓄意爲之。
而陸淵身爲先帝和新帝的智囊團,這其中定然少不了他的手筆。
如此算來,徐祉安與我便成了殺父之仇……
我被這個認知嚇得一哆嗦。
怪不得他突然對我那麼冷漠,那封信我寫得情真意切,他卻只回了兩個字。
站在徐祉安的角度,你爹設計殺了我爹,你還敢問我要不要你,不殺你泄憤那都是十多年的情誼……
殺父之仇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不敢再坐,拘謹地站起身子,討好地問徐祉安,
「王爺,需要我給您磨墨嗎?」
徐祉安不明所以地看我,「作什麼妖。」
「不敢作妖不敢作妖,以後我就是您的親生婢女,給您當牛做馬,以後您就是我親爹。」
徐祉安嘴抽了抽,正要打我,盛和氣沖沖進了院子。
「祉安哥哥,你怎麼把她放出來了,你是不是對她餘情未了。」
「你別忘了,是她先背叛了你,嫁給了別人,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爲什麼不殺了她。」
相比起盛和的激動,徐祉安很淡然。
他恢復冷漠的神情,繼續寫字,頭也不Ŧū⁸抬。
「殺了她?」
「那不是太便宜她了。」
徐祉安眼神不緊不慢地划向盛和,「背叛本王的人,本王通常會讓她生不如死。」
盛和放了心,恢復常態,討好地看着徐祉安,
「我就知道祉安哥哥是個做大事的人,不可能被女人迷惑。
爹爹還不放心,我就說他多慮了嘛。」
徐祉安沒說話,盛和自顧自道:
「這些日子那些老臣被耗得差不多了,除了陸淵幾個老不死的,其餘的已經開始鬆動。
我爹說玉璽找不到就算了,反正那傻子在咱們手上,等他手臂長好,就讓他寫下退位書,祉安哥哥一樣可以登基稱帝。」
徐祉安一句多餘的解釋都沒有,直接把手中的信丟給盛和。
盛和不明所以地接過,接着臉色大變,
「臨淄王……要入京勤王?」

-17-
在衆多藩王中,其實沒幾個人能被成武王放在眼中。
雖說大家都是藩王,可藩王與藩王又不一樣。
譬如有些藩王沒有軍功,不過是沾了皇家血脈才得以分封。
再譬如有些藩王雖然有軍功,但年事已高,也沒什麼野心,爲了子孫後代在朝中能謀一好官職,便順着先帝的意思將大多數兵權交了回去,只留下幾千人守城,不足爲患。
而臨淄王和成武王便算是比較特殊的兩位。
成武王四十出頭的年紀,正值壯年,朝中武將少,他便名正言順地以禦敵爲由霸着軍權,隔三差五帶着兵去周邊打一遭,愣是一點兵權沒有迴流。
而臨淄王又不一樣,他的封地鄰着羌國。
羌國人高馬大又好鬥,戰鬥力也強,逮着空就想吞併中原,是實打實的勁敵。
臨淄王的封地就好比國門,能被放在那裏的藩王,就是先帝百分百信任的肱股之臣。
成武王之前沒把他放在眼中不是因爲臨淄王兵力不夠,而是對羌國有信心。
成武王知道:只要臨淄王敢帶大軍回京,羌國立馬就會伺機而動。
況且從封地帶兵入京那也不是一兩個月的行程,只要徐祉安速度夠快拿到詔書或者傳國玉璽,迅速登基,朝中大臣妥協,百姓臣服,就算臨淄王回京,也可以給他安上個擅離職守的帽子。
可偏偏,沈臨序被盛和一怒之下卸了右手,就算勉強能寫字,也不是平日的樣子。
陸淵旁人的字或許認不出,唯獨沈臨序的字,一點不一樣他也能看出破綻。
若讓沈臨序自己當衆禪位就更不可能了,正常人好控制,可沈臨序是個傻子,誰知道他腦子一熱能說出什麼話,成武王一夥人沒人敢賭。
至於傳國玉璽,不知道爲何,徐祉安一不急着問我玉璽的下落,也沒有將我知道玉璽的消息告訴成武王。
反而日日將我帶在身邊,導致盛和連下手的機會都沒有。
我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解釋爲。
他或許對我餘情未了吧。

-18-
成武王要將沈臨序送出城。
同徐祉安商議的時候,我就躲在簾子後。
「臨淄王眼看就要入京,你找人送皇上出城,一旦拿到詔書,立馬處理了他。」
「人一定要可靠,絕對不能讓臨淄王找到他。」
外邊靜悄悄的,我準備悄悄離去的時候嚇得險些叫出來。
徐祉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後,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你……我什麼都沒聽到,別殺我。」
徐祉安似乎喝了點酒,臉紅紅的,眼神瞧着都溫柔了許多。
他一步步向前,將我抵到牆上,聲音低沉,
「如果有機會殺我,你會動手嗎。」
我仰頭看着徐祉安,想起了我們之前的很多年。
殺他?
我沒想過。
「不會。」
「不會猶豫?」
「不會殺你。」
徐祉安笑了笑,垂下頭虛虛地靠在我肩頭。
「爾爾,知道臨淄王進京意味着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
意味着我們有一方要死掉了。
或許是臨淄王技高一籌殺了亂臣賊子,撥亂反正。
或許是成武王與徐祉安魔高一丈,殺了臨淄王,而我和沈臨序必死無疑。
想到自己會死,我害怕,可想到徐祉安會死,我的心像被針扎一般。
「徐祉安,做皇帝有什麼好的,要上朝要批奏摺,沒有節假日,還不能出去玩。
不做皇帝不好嗎,你說過要帶我去淮南,帶我釣魚聽曲遊山玩水,我們一起活着不好嗎?」
徐祉安輕輕撫着我的頭,眼圈紅着搖。
「不好。」
「陸雲爾,你根本不愛ṱŭ̀₄我。」
「你還嫁人了。」
我用力擦擦眼淚,一把抓住徐祉安的手臂,
「我愛你,我以爲你不要我了,我才嫁人的。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徐祉安眼底悲傷瀰漫,是從未有過的脆弱無助。
他捏捏我的臉,聲音有些哽咽,
「太晚了。」
「爾爾,太晚了ƭùₗ。」
我抓住徐祉安的手臂,他一根根拆開我的指頭。
「你走吧,帶着他走吧。」
「臨淄王會在城外安營,找到他,你們就安全了。」
徐祉安轉身往外走去,身子有些踉蹌,看上去孤單又蕭索。
我幼時無依無靠,是徐祉安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溫暖。
可他最痛苦的時候,我卻問都不問,還另嫁他人。
明明皇位就在眼前,他可以殺了我們永絕後患,可他還是選擇放我們走。
我捂着嘴不敢哭出聲,心裏卻像是碎成了一塊又一塊。
「對不起……」

-19-
出城當晚。
徐祉安在酒樓設宴,和成武王一起宴請幾位剛剛鬆口的老臣。
我穿着黑衣利落地翻出了院子,與牆外鬼鬼祟祟的盛和四目相對。
「陸雲爾,你想……」
「嘭!」
我一拳把她砸暈,出手又快又狠。
遇到這種只能靠嘴打架的大家閨秀,我拳頭簡直不要太硬。
後邊的路很順暢,因爲外院根本沒侍衛。
徐祉安爲了方便我逃跑,把侍衛都撤走了。
我心裏又一陣揪心,腿卻利落地翻出院子,快速往後街跑去。
徐祉安說侍衛會在青樓門外換一次馬車,那個檔口是最容易帶走沈臨序的時候。
趕到青樓外,我才明白爲什麼徐祉安說容易。
他竟然讓他的狼崽子親自送人。
這狼崽是徐祉安從小養大的,兇狠認主,除了徐祉安,唯獨與我親近。
狼崽子警惕地站在沈臨序身邊,牙時不時呲一呲,沈臨序嚇得不敢抬頭,幾個侍衛也有點怕它,離得遠遠的。
趁侍衛去拉馬車的空檔,我跑過去拉着沈臨序就跑。
侍衛反應很快,拔腿就追,我衝狼崽子大道:「徐黑子,咬他們!」
徐黑子嚎叫着撲了上去,將侍衛咬得嗷嗷直叫。
我拉着沈臨序拐進巷子,就着天黑路熟,七拐八拐就沒了影。
等到了安全地帶,沈臨序興奮地抱住我,眼淚吧嗒吧嗒就開始掉,
「娘子,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我終於見到你了。」
接着就是一道黑影猛地從巷口竄過來,嗖地擋在身前,低聲吼着怒視沈臨序……

-20-
「徐黑子,你不準咬他,記住沒有。」
我們二人一狼抹黑出了城,順着小路上了山。
有人的地方都危險,我打算帶着沈臨序去山裏做野人,一直耗到臨淄王入京。
徐黑子許久不見我,這會開心得簡直不像是隻狼。
它上躥下跳,圍着我一圈圈地轉,聲音嗚咽,像個急缺母愛的寶寶。
我安撫地摸摸它的頭,能逃出來原本該心生歡喜,可想到徐祉安,我怎麼都開心不起來。
徐黑子憑藉優秀的野外生存技能,很快找到一處隱蔽險峻的山洞。
我和沈臨序鑽進去,它還知道找來樹枝堵在洞口,然後就躥了個沒影。
沈臨序激動得不行,緊緊抱着我,眼淚嘩啦啦地掉。
「娘子,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我沒事,你胳膊好了沒?」
沈臨序用力點點頭,抬起手臂掄了一圈,「已經好了,但是我一直裝作抬不起來。」
「爲什麼?」
沈臨序又抱住我,「他們把你抓走了,又逼我寫退位詔書,我知道:只要寫下詔書,我們就沒用了,你是我娘子,我不能讓他們傷害你。」
我有點感動。
對沈臨序,其實我沒什麼感情,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就算當初救他,也是想着他畢竟是皇帝,帶着他萬一有轉機呢?
歸根到底,我還是捨不得富貴日子,不想死,也不想顛沛流離。
可這傻子卻至真至純。
他雖然傻,但遇到危險都在盡全力保護我。
這些日子徐祉安是找了人給他治傷,可成武王爲了讓他寫退位詔書,定然也沒少折磨他。
他本來就瘦弱,如今更是瘦了一圈,臉頰都凹了下去,可他還是在苦苦堅持,就是爲了我能多活幾日。
我吸了吸鼻子,真心實意地抱住他。
「對不起啊,之前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活命。
這一次,我一定把你送到臨淄王手上,一定讓你活下去。」
沈臨序傻乎乎笑了笑,自己靠着堅硬的牆壁,讓我倚在他懷裏。
「你是我ţŭⁱ娘子,我保護你是應該的,母后教過我,男人要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我不要你想辦法讓我活下去,我要跟你一起活下去。」
先後。
據我所知,她並不得寵。
她雖然得了後位,可先帝對嫡姐心有愧疚,一心補償嫡姐,除了給先後一個孩子外,再無其他。
先後孕中被下毒,身子十分不好,誕下沈臨序後,得知孩子有些愚笨,更是心力交瘁,在沈臨序十二那年撒手人寰。
一個從未享受過丈夫疼愛的女人,很難想象她居然教自己兒子要疼愛夫人。
這樣一個純粹的女人,怪不得養出了沈臨序這樣的性子。
我心疼地拍拍沈臨序的頭,「不恨我嗎,我是貴妃的妹妹,如果沒有她,你娘不至於……」
這麼早就死去。
嫡姐是什麼性子,沒人比我更清楚。
她愛先帝,爲了幫他鞏固帝位,可以讓出後位。
可之後呢。
先後的兄長臨淄王戍守邊關,常年不回京中。
尤其是在先後生下太子後,更是忠心耿耿。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最初的目的已經達到。
只要太子活着,有沒有先後,臨淄王都會拼死守好國門。
陸淵保皇不錯,可他沒道理對一個癡傻的皇帝這麼盡心盡力。
唯一的可能就是,得知嫡姐不能生育後,他們對先後腹中的孩子動了心思,本想去母留子,卻誤傷了孩子。
他們對這個孩子心有愧疚,所以拼命補償,不惜葬送我的一生。
當初陸淵讓我入宮的時候,我不是沒恨過。
他們造的孽,憑什麼要我去償還。
我恨陸淵,恨嫡姐,也厭惡沈臨序。
哪怕到現在,我也盼着陸淵去死。
只是沈臨序,他是無辜的……
山洞裏昏暗,沈臨序怕我冷,將我往懷裏帶了帶。
他搖搖頭,聲音低低的,帶了絲哭腔,
「母后臨終前說過,太傅對我恩重如山,貴妃娘娘也把我視爲己出,父皇更是對我寄予厚望,他們是世上Ťů₋對我最好的人,我要感激他們。」
我幫沈臨序擦掉眼淚,看向遠處,
「你母后說得很對,他們都待你很好。」
只有這樣,你才能真心實意地和他們相處,才能不被人視爲眼中釘,才能好好活下去。

-21-
我們在山上呆了半個多月。
徐黑子很懂事,知道我們不方便出去,便漫山遍野地給我們找果子,獵兔子。
找完喫的,還知道像個哨兵一樣躲在隱蔽處觀察山下的動靜。
三十多天後,徐黑子像陣旋風似的衝進洞,咬着我的褲腿就往山下走。
我知道:是臨淄王來了。
我和沈臨序下山慢,徐黑子風一般跑下山,攔住了正欲進城的隊伍。
沈臨序終於見到了他素未謀面的舅舅。
臨淄王一身英武之氣,心思卻十分縝密。
他按照規矩往宮裏遞了摺子,不帶兵入城擾民,一絲把柄都不留。
眼下宮中無主,成武王沒理由阻止臨淄王入朝,只能約他三日後入京。
城樓之上,成武王與徐祉安並肩而立,身後是滿身縞素的文武百官。
成武王咬死陛下屍體就在殿中安放,國不可一日無主,應立即擁立新帝繼位。
臨淄王冷哼一聲,要開棺面聖,成武王大罵臨淄王不忠不義,帶着一羣倒戈的官員口誅筆伐。
直到臨淄王高喊請陛下上殿,成武王才猛地轉頭看向徐祉安。
「豎子小兒,你誆騙本王!」
徐祉安甩了甩袍子,第一個跪地行禮,高呼萬歲。
「啓奏陛下,成武王劉湛暗蓄不臣之心久矣!
其豺狐之心可誅者三:一者私結黨羽窺伺皇位,二者遣死士戕害宗親構陷先帝,三者將守國將士據爲己有。
臣爲揭此獠真容,兩載忍辱負重,假意合謀,今已截獲多封與逆黨往來密函,更掌控其調動兵馬的虎符兵印,俱可上呈御覽。
此刻臨淄王十萬勤王之師已陳兵城外,只待陛下明詔,伏惟天威震怒,誅此亂臣賊子,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此話一出,方纔還站在成武王一側的官員立馬倒戈,城樓之上原本部署射殺臨淄王的將士也丟盔棄甲跪成一片。
徐祉安幽幽抬起眸子,衝目瞪口呆的我眨了眨眼。
劉湛已經驚呆了,他眼睜睜看着徐祉安拿着他的虎符輕輕一擺,他養了多年的兵馬立馬棄暗投明。
他一個沙場上運籌帷幄的藩王,哪喫過這種虧,當即就要殺了徐祉安。
可人的速度哪有畜生快啊。
徐黑子嗷嗚一聲撲上去,一口咬斷了劉湛的脖子。
至死眼都沒閉上。

-22-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戲劇化。
有些人,昨日還是個不忠不義的亂臣賊子,今日就成了忍辱負重的大英雄。
「雍王想要什麼賞賜?」
沈臨序笑嘻嘻地坐在龍椅上,怎麼看徐祉安怎麼喜歡。
「朕就說雍王長那麼好看,不能是個壞人,朕早看出來了。」
「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朕都賞你!」
陸淵一聽這話,立馬咳嗽一聲。
沈臨序不明所以地看着陸淵,「太傅,你怎麼了,身子不適嗎?不適就回去歇着!」
陸淵尷尬地笑笑,小聲道:「您是皇上,您想賞賜什麼直說便是,只要您賞賜的,雍王都喜歡。」
徐祉安抬手打斷陸淵的話,「陸國公這話就錯了,既然是賞賜,那就該賞賜臣喜歡的,臣喜歡什麼,自然只有臣自己清楚。」
說完也不顧陸淵鐵青的臉,厚顏無恥道:
「皇上,臣此番是不是立了大功?」
「當然。」
「臣要一件本就屬於臣的賞賜是不是不過分?」
「不過分。」
「那請皇上把臣的夫人還給臣。」

-23-
一刻鐘後。
沈臨序哭哭啼啼地抱着我,一個勁打嗝。
「娘子……你不是我娘子嗎,爲什麼雍王說是他的……」
我無語地看着厚着臉皮站在旁邊等着帶賞賜回家的徐祉安。
「皇上,別說您不知道爲什麼,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徐祉安臉色一變,「你怎麼會不知道?」
「你十歲時就許給了我,這你都能忘?」
「白養你這麼多年。」
看着徐祉安那熟悉的寵溺眼神,我心裏悸動不已。
可想到這些日子被矇在鼓裏,提心吊膽不說,昨夜一想到今日就要天人永隔,哭得險些暈過去,便冷哼一聲,
「我記得當初給王爺寫信,王爺只回了兩個字,勿念,難道不是恩斷義絕的意思?」
徐祉安一聽這話臉比我還臭,「給我寫信?陸雲爾你沒有良心。
整整兩年,你除了給我寫了一封信要嫁人,你什麼時候給我寫過信?」
……
我熬了一晚上寫了幾十頁的信呢!
我倆齊刷刷看向陸淵,徐祉安上前一步,陰惻惻道:
「當初跟本王商議替新帝剷除反賊的是陸國公,趁本王不在京中偷偷撬本王牆角的也是陸國公,陸國公可真陰險啊。」
陸淵臉色有些尷尬,「還不是因爲你和盛和郡主的事傳到京中。」
「傳到京中?那封騙劉湛的信明明送到了陸國公手上,是誰將內容傳了出去?」
懂了。
我什麼都懂了。
感情都是這老匹夫自導自演的。
一邊讓徐祉安爲他賣命,一邊又趁亂讓我嫁給沈臨序。
我一把將頭上的后冠摔到地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離去。

-24-
入夜,徐祉安闖了我的寢宮,將哭哭啼啼的沈臨序關在殿外。
「你還來幹什麼,不跟你的盛和郡主聯手打天下去?」
「她人都死了,我上哪兒跟她打去?」
徐祉安勾脣笑笑,一把將我抱到腿上,給我仔細交代了來龍去脈。
成武王想造反是真的,他手握三十萬兵權,早就不甘心做個藩王。
先帝幾次三番想削他兵權,他都找理由躲過,又老奸巨猾,一點馬腳不露。
整得先帝一羣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可是人啊,都是有弱點的。
而成武王的弱點就是盛和。
盛和喜歡徐祉安,多次向成武王提及想要嫁給他。
爲了讓成武王對徐祉安印象好,她連自己差點被溺死的事都硬生生說成是有人推她落水,徐祉安救了她。
妥妥一個戀愛腦。
成武王是個女兒奴,爲了滿足女兒的期望,打算一邊造反一邊給女兒圓夢。
第一步就是殺了淮南王嫁禍給先帝,讓徐祉安先跟他們站到一條線上。
這消息最先知道的是陸淵,陸淵上報了先帝,徐祉安離京前就得知了真相。
他們密謀一番,準備順勢而爲,做實成武王的謀反,徹底將其剷除。
而先帝也答應,等事成之後,會爲我和徐祉安賜婚作爲補償。
可世事難料啊,先帝死得太突然,成武王又急着讓陸淵自亂陣腳,聯合一羣藩王讓無子嬪妃爲先帝殉葬。
原本在陸淵的計劃裏,太子登基,貴妃垂簾聽政,這妥妥的大權在握啊。
結果,全打亂了,於是陸淵想到了我。
「你爹不是個東西,他知道皇上是個傻子,只要你生個孩子就是太子,將來他們就可以輔佐你的孩子。
年紀不小,志氣還挺大,爾爾,千萬不能如他的願。」
徐祉安將我抱在懷裏,義憤填膺。
我哼一聲,「你呢,你也不是好東西,對我又摔又砸還罵我蠢。」
徐祉安一愣,立馬解釋,「你沒看到外邊都是成武王的人嗎,做戲要做全套的,否則怎麼一網打盡?」
我噎了噎,無話可說。
「爾爾,臨淄王都告訴我了。」
???
我突然想起臨淄王進城前一夜,我哭哭啼啼地求他,
「徐祉安不是壞人,是他放了我和皇上出城,你別殺他好不好。
我可以不做皇后,我帶他去哪都行,再也不讓他造反。」
當時臨淄王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尷尬得直摸鼻子,半響沒說話。
現在想來,真特麼傻透了,臨淄王就是徐祉安請來的,他們都是一夥的。
要不然,臨淄王能打着十萬大軍的旗號其實就帶了五千人馬入京?
他們不過是借臨淄王造勢,想讓成武王的狼子野心徹底暴露在人前。
至於兵馬,自從破城後,徐祉安爲了方便部署已經將成武王的虎符收入囊中。
而成武王眼見徐祉安已經同他造反,又要娶他女兒,根本沒有懷疑。
所以徐祉安不問傳國玉璽在哪,整日忙着給臨淄王寫信,還順道哄着我說愛他……
「爾爾,別害羞了,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乖。」
「我孃的遺物你都收了,想反悔不成?」

-25-
徐祉安拿出先帝的賜婚聖旨壓了沈臨序一頭。
話也說得漂亮,「不是臣非得搶,這是先帝的意思,我朝以孝治天下, 皇上違背先帝的意思,就是德行有虧,於治國不利。」
沈臨序期期艾艾地同意了。
我們離京那日, 沈臨序和陸淵來送我們。
「娘……陸姑娘,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我不留你。
以後雍王如果欺負你,你就寫信給我, 我親自去接你。」
徐祉安不大開心, 將我扯到身後, 「皇上多慮了, 臣不會欺負她, 臣疼她都來不及。」
沈臨序沒說什麼, 紅着眼圈看我一眼, 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對陸淵, 我還是恨他。
但想到以後就不會見了, 還是有必要囑咐他幾句。
「別整天惦記人家皇位了,你一個沒有兒子的文官, 給你皇位你也坐不住。
對不起皇上,就好好幫他治國, 這是你欠他的, 你得做到。」
陸淵臉色有些不自然, 「我什麼時候惦記皇位了, 不管你信不信,撮合你和皇上,我是真心盼着你們好, 皇上是個善良的人, 嫁給他你還能留在京中, 你不是喜歡過好日子嗎……」
我看了陸淵一眼, 拉着徐祉安上馬車,
「你從前就不曾管我,以後也不必爲我操心。
我都這麼大人了, 早就不奢求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自己的日子, 會過好的。」
陸淵看着馬車沒在說話, 一直到我們出城,他變成一個黑點還是沒有動。
番外
我在淮南見到了阿芙。
「我沒死小姐是不是很驚喜?」
我咬着脣點頭,眼淚險些掉下來。
徐祉安摟住我的肩膀,笑道:「她是你的陪嫁丫頭, 知道你捨不得她死,我可不敢讓你傷心。」
淮南的風景秀美,山清水秀。
徐祉安像他承諾的那般, 整日帶我遊山玩水,喫喝玩樂。
我其實是個沒什麼大志向的人,活着, 有人愛, 喫得好,就是我人生所有的追求。
陸淵心有大志,所以更看重和他一樣志向高遠的嫡姐。
而我沒什麼志向, 可我從小就遇到了寵我愛我的徐祉安。
一生很長,這一次我會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和他幸福地走下去。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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